比较史学是什么,或许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因为现在它既被看做一种史学方法、史学观念、史学流派,又被看做是一个史学分支学科。如在《现代史学分支学科概论》一书中,比较史学(还有口述史学、计量史学)就与社会史、文化史、政治史、城市史、家庭史等学科并列。但前者与后者有明显的区别,即比较史学连同口述史学、计量史学并没有特定的实体研究对象;而后者即便很宽泛,彼此有渗透交叉,其大致范围和内涵的实体性也是可辨的。如政治史的对象是历史上所有的政治现象,家庭史研究的是历史中的家庭关系、家庭生活等;比较史学的对象则是所有可以比较的历史现象。实际上,比较史学是一种特定的史学形式,它同分析史学、叙述史学、口述史学、计量史学等是一个层次的,在分类上不同于或高于像政治史、社会史那样的史学分支。严格地说,比较史学更多地是一种史学方法、史学观念,它可以形成一个流派,但却不是实体性的史学分支学科。 或许将史学分支学科分为实体性和形式化两个层次,会使史学学科的分类更合理。这样,史学的实体性分支学科包括:政治史、社会史、妇女史,等等;史学的形式化分支学科有:比较史学、实证史学、叙述史学、分析史学、口述史学、计量史学,甚至微观史学、宏观史学,等等。 比较不是一般的史学方法和史学观念,而是最基本的,即舍此史学就无法存在的方法和观念。尽管比较史学这一概念出现于现代,西方公认的比较史学之父是法国史学家马克·布洛赫,其代表作是《论欧洲社会的历史比较》(1928)和《封建社会》(1929),但作为方法和观念的比较可以追溯到中外史学的最早的作品中,尽管那时的比较可能是不自觉的。如西方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在叙述希波战争时就认为,希腊城邦的民主制度优越于波斯帝国的专制制度。如果说,希罗多德对政治制度的比较还不明显,那么,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对政治制度的比较已相当成熟。该书考察了希腊100多个城邦的政体,比较了君主、贵族和共和三种基本的政体模式,称其为比较政治史专著也不为过。 比较于史学是自然内在的,自然到呼吸之于生命一样。比较贯穿于史学的全部过程,无论你选择什么题目,都逃脱不了比较;因为选择史料需要比较,历史叙述本身就是比较,而历史评价更是比较的结果。史学中的比较是必然的,决不是你在做中外、古今等时空大跨度的研究时才需要比较。凡史学家使用革命与反动、进步与保守、发展与变迁,甚至强弱、高低、多少等词汇之处,都是在比较。没有比较的史学是无法想象的。 比较是最自然的,但却不是最简单的;相反,确是最见史学功力的。常见的比较大多是将现象分类堆砌,而没有透视出其本质。这样的比较再细致也意义不大。如果有人讲出两个事物如两个议会之间本质的不同———民主与专制,这样的比较就是本质性的和有意义了。如果他还进一步分析这两个议会差异的原因,使读者看到了这两个国家甚至两种文化的区别,这样的比较就很难得了。所以,有影响的或有启发性的史学大作大多是比较性的,如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黑格尔的《历史哲学》、M.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安德森的《从古代向封建社会的过渡》、布莱克的《现代化的动力》、诺斯的《西方世界的兴起》等都是比较史学的典型。托克维尔写《论美国的民主》时,脑子里也充满了与法国的对比。史学名著中的比较案例是作者功力深厚和知识丰富的一种自然流露,成功的比较一定要熟悉至少两个以上的研究领域或对象,这不是初学者类比模仿可以轻易达到的。 没有什么绝对可比或不可比的东西,可比不可比取决于作者的目的。教科书上说,比较只能在同类事物间进行,不同类的东西不能比。也就是说,政治只能比政治,文化只能比文化。这种说法固然没错,但对史学研究来说,如同知道了ABC不等于会英语一样。因为,比如政治差异的原因是不可能在政治本身中找到的,导致政治现象的因素太多太复杂了,不仅东西方政治环境不同,就是西方不同国家之间决定政治的因素也不一样,就政治论政治只能是简单和机械的类比。另外,可比不可比取决于背景,在一般史学分支学科中,猴子和人的生活环境显然是不可比的,但如果在生态史或环境史中,这样的比较就不无意义。相反,普京和布什似乎是可比的,都是大国的元首,但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比如在政治史领域却很难相比,因为俄国和美国的历史文化背景大不一样。总之,如果让我谈可比性问题,我更愿意不设前提而看结果,只要他的比较结论对人们观察社会、理解历史有启发,其比较就是可行的。 比较史学是深化历史认识的一种手段。由于长期以来我们对历史规律的片面认识,史学比较的总体倾向和最终目的一般是求同,即验证规律。为此,我曾在一篇有关权利的短文提出“比较应重视求异”,虽然这是在特定环境下说的,但我的确对求同的普遍倾向有看法。有一次会下,我请教北师大的刘家和先生:“比较史学的最大价值究竟是求同,还是求异?”刘先生回答:“恐怕是同中求异,异中求同。”这一回答使我想了很多,史学中的比较无非是纵横两类,纵的是自己跟自己比;横的是自己跟别人比,或拿别人和别人比。比较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更好地认清:我们是谁?我们在哪里?普遍性和特殊性是史学认识的横竖坐标,比较史学作为历史认识的一种工具、手段,就是帮助人们为历史事件和人物定位。 如何看待比较史学。一方面,史学离不开比较,只有通过比较才会有鉴别、有评价、有启发。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史学比较的结论是相对的,因为历史环境不可重复,史学结论也就不可验证,况且史学结论本身往往也是有争议的。更重要的是,因为历史比较的双方永远也不会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在这个意义上,历史比较总是不公允的。这也是为什么普京和布什作为总统是不可比较的原因。即便是普京比叶利钦,布什比克林顿,结论也不能绝对化,因为他们的时代背景是不同的。尤其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历史比较结论更应持慎重态度,于彼有利的,不一定于我有利;长远看有利于我的,短期不一定如此。严格地说,史学包括比较史学的意义不是提供现成的答案,而是深化对过去的认识和理解,为的是在现实中面向未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