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是影响自己的信仰,是控制那些影响的一个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何况对随机的可能的感觉不足以成为可以做得到的标准,如果把这类的经验机械性地应用於未来,後果可以是不堪设想的。 间接的经验会在第四节讨论,历史还有一个方面有助我们掌握未来的,就是在第一节即已提及的意图和史实。所有政治行动,制度变动或发展、经济操纵或制约,都取鉴於对当前形势的看法,而这些看法又包含著一些历史经验。政策方面尤其如此,是必要作时间上的延伸的。就像工党的欧洲共同市场政策,就离不开对英国过去的遭遇和反应以及一直以来共同市场的表现等的理解,当前的环境形势就是「以过去是这样的来注释的」(42)。再如希特勒的外交政策,或者「绥靖」政策也一样。概言之,所有习尚传统都牵涉共识,虽然这些传统习惯是可以用一般原则的形式说明,再加演绎,务使其合用於当前的状况……,但这个形式是否跟当时人所理解的一样是令人怀疑的,让这个传统习惯保持其细致具体的样貌,以解释当时社会的表现和沧桑才是更可靠的(43)。 就未来行动是一个政策(或传统习惯)的延续而言,历史知识提示了什么步骤会算作这个政策的一部分,便可以为未来提供一点见识。历史知识不是认同那些政策或传统习惯所解释信奉的过去,而是建立理解和评价它们的可能。 再者,既然行动往往是当事人在对一个境遇有一定的看法下采取的,知道那个境遇的历史成因(逆参照)自会有助评估下一步会有什么可能行动。例如泰勒对一批普通听众强调一段过去,是他相信座中听众不大知晓的: 其实自十九世纪初,俄罗斯被一或多个欧洲国家侵略达五次之多,计有1812年的拿破仑,1856年的英国与法国,1914-1917年的德国,1919年的英法两国,1941年的德国。俄罗斯从没有侵略欧洲,除了以可以说是解放者的身份回应征服者(44)。 很明显地,如果接受泰勒的论断,对苏联後来的表现的看法,就会与那些用较多讥刺的态度分析苏联历史者不同。不同,不是因为我们都有权认定苏联常会重覆她过去的表现,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对苏联执政者决策态度的理解改变了。总之,这?所反映的是,要明白苏联现在的表现,有较大希望察看到她的下一步行动,就必须涉及一些历史知识。而历史知识是会把对过去的某一些观感排斥於外的,因而会影响我们对未来的构思-什么是可能的,什么属必要的(45)。说历史之抓著未来,不是指估量什么是最有可能要降临我们身上,而是使我们在决定如何行动时有一些考虑的基础。还有,既然意图与最後达成的常会有违,那么,不管历史人物想著些什么,历史知识也自可以指示哪?可以看到一些什么是已经与事件有牵连的。 历史是研究过去,不是未来,但一些关於所研究的那个过去的知识可让我们掌握未来(不管掌握的程度是如何些微)。我们也不要以为把历史变成一些类似科学的预言便能加强对未来的掌握,只有让它保持真貌才可以发挥优秀的贡献(46)。这?也不是坚称史学家和读历史的人较之其他不读史学者更能面对未来,因为决定未来,除历史知识外,还有许多其他东西。这?强调的是一个人有历史知识,比没有历史知识要处於较好的位置,这不是与其他人比较,而是与他自己来比较。 四、间接的经验(Vicarious Experience) 史学提供的是间接的经验,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所指的「经验」是很个人的(但不是「纯然主观」),是随著体验的增加而累积的。其中心得不一定能编集成文,不会产生行动的公式,更别说配方。与此相同的是艺术和手工艺,或者实用的综合技术(47)。一个擅长某项技艺的人,会为如何能把自己的心得说得清楚感到为难,甚至只是一般原则也不一定容易;或者,他就是做到了,却感受得到自己所言对於那些求知者来说则由於缺乏阅历体验而不适用。一个资深教师,较之一个经验尚浅的,前者会看到许多後者忽略的东西,也更能体会自己所面对的境况。一个海员能观测得到气象的变化但说不清自己怎样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只是牵涉了好些东西:有正确的概念、认识情况、懂得原理的同时,看出在什么环境下适用,还能察觉到一些抵消趋向…等等。只要有时间、练习、耐性以及多方面的经验,大多数的人都会掌握得到。但是,如果缺乏经验,那就算是创立一些能够很有条理地陈述的通则,也不会有作用,这些通则是不能机械地应用的。 由历史而得到的经验是间接性的:很明显是第二手的。阅读(或研究)不同的生活模式并不就是生活於其中,了解一些外交协商的发展也不是在参与外交活动。但是,为什么某些人有如此行动,为什么某项外交活动会循这样的路线发展,在理解的过程中,会扩大了个人对不同处境的认知范围和能力,因而也能有所准备的面对更多不同的处境。本来,按照第三节的讨论,现在提出「认知处境」,「有所准备」就好像是些高调儿。不过,这说的认识与准备,并不是一个配方,或者引用一条公式,而是要去了解历史?的个人(社会、国家、政党、制度),仍然关系著我们的,有传统习尚和政策供逆参照的;要去理解不同的价值体系和信仰方式,并且在什么样的物质条件下树立的(48);是要知道历来人们用以取决行动,建立社会秩序的那些多种多样、无尽的方式;要认识「在-个人事活动、关系和制度,偶然因素-意外、巧合或者其它难以预见的发展-的重要」(49)。这些间接的经验对实际事务有的只是间接性的「用处」-开启我们对事物的新看法(是以进而为可能的新行动),而不是规定要有的行动。 这一类经验其中若欠缺虚心开明的素质就会意义尽失。历史本身不能保证这种素质,而是在进行历史研究学习的过程中结合的。历史理解既然要求了解理由以及从另一角度看事物的能力,便意味了人做事是有理由的,因此有最起码的理性的原则(理性之义,是相对於非理性而言,并不是与无理性对照)。这样一来,对於「通过历史学习培养容忍」这个人们多不以为然的提法,是可以作出一些肯定了。历史提供的这个「容忍」不是一种暧昧的同情和恕囿,仅仅本著普通的人性论和概括性相对主义去宽恕一切;而是为著理解的目的,对那些未必得到接受(更不要说共用共享)的信仰和价值观,表现出乐意考虑和探讨的意愿和能力。(50)不论是行事或目的,对它们的理解,并不代表是接受,更不是拒予批评。真正的历史的容忍必须是资料详实可靠又有批判性的。这?实不宜作太多的要求,因为我们不晓得各种历史教学方法分别有什么特别的效果作用,也不知道要练就这种历史的理解和容忍, 要什么实在的学习内容(51)。总之,在历史学习?找得到的间接性的经验是启迪性的,它拓展我们对「人」的概念,让我们看到其所为、所思、所在及改变之道,更直接地供给我们大量的具体范例,有个人理想,有可能的生活路向。人们对生活有不同的看法(积极的、遁世的、实际的……等等),也会追求不同的生活目标(权力、学问、财富……等等),投身不同的人生角色(科学家、军人……等等),接受不同的生活方式(严谨的、旷达的、浪漫的)。就是说人生有这些的选择,如何决定,历史提供了一些具体的基础。历史也提示了一些可能范例,是当世见不到的,或者不受注意的,或者结果还未明朗的。这些对少年学生来说尤其重要,因为他们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些以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商业兴趣出发,为相当狭隘的政治见解左右的个人理想(52) 。 所有上述的足资借鉴的间接经验,想像是关键,既是构成因素,也是一些还待自我发展的东西(关於历史的想像这个主题有另文详细讨论,这只提及一两点与本文相关的。)。历史研究 要配列不同的情节,从中探讨和想像一些可能性,这会要求两大类型的想像:作为历史理解的一部分,想像不同类别的生活、不同的信仰和价值观,这是历史想像重要的一面,近乎推测(53)。同时,在评价重要性或找出属於必要条件的原因的时候,就要想像其他可能的行动、事件和结果,这些事件虽然只是假想,却不是任意的幻想(54)。 历史学习中取得的借镜式的经验能激发想像,充实求学者关於人的概念,也是对自己的现在与未来增加认识。这一点,也是文中论及的-一点,都是认为一个人学习了一些历史知识(包括实义的和程序式的),要比没有学习过的他,在面对世界物事时有较强的装备。这可不是说,有历史知识的人便赛过没有历史知识的人,自然而然成为一个更出色的政治家、工业家、市民或教师。这样一作谦谨的补充,又似在自倒门楣,让反对的人抓著有用与否这个话题乘虚而入了:有一些历史知识总比没有的好,不过受教育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不仅是指学校教育而言),历史科凭什么和其他学科争夺时间?它分明是不如数理科有用嘛!这种见解对什么是有用这个概念未免流於粗浅。有用常常是与内在本质价值相提并论,这本无不可,只是要充实一个人的世界观这东西并不完全落入其中一类。与此同时,若把能导致这样的充实的一件学习活动,只因其不能按科技的模式应用於一个特定的目的,便说成是没有用的,这未免教人失笑了。我们总是容易忘记科学的最大成就正是这类博大的非科技性的事物,像这样的活动,不论是本质的或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都是有价值的。当然,一些狭义的有用的东西(像手段),会切合很多的目的,因此它的有用就得到人们广泛的认同(即使人们各自持有的目的很不协调)。另一方面,人们有很不同的目的,这是可以肯定的,所以也就很难在不属於科技的意识上谈什么是有价值,但其终一定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不然任何作为手段的东西也说不上有用。本文的目的就是表明史学就是有这样非科技的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