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柳唱夏,演奏的是生命不息的雄浑交响。但在顽皮孩子,却成就了他们的"恶作剧"。 北宋词人辛稼轩,有《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词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现。”词中“清风半夜鸣蝉”,写的是夏景,再现了蝉的叫声美。 蝉,潍坊方言叫截柳。蝉怎么叫截柳?清末潍县学者郭榆寿,有《榆园杂录》一书,专写潍县民俗风土。书中说到潍县蝉族,凡有四种。第一种,大蝉,特别能叫,称作截柳。第二种,知了,小蝉,叫声长长,谐音“知了”,潍县称“嘟了”。第三种,稍迁,小蝉,生性好动,一落即迁,呆不住。第四种,文莺,叫声拖长,谐音如“文……文……文……莺”,前头的“文”,拉长而重浊,末尾的“莺”,刚开个头,立马煞了尾。老乡们形容它的叫声,像“聊斋故事——后松”,这种蝉,出土稍迟。谚语说“文莺鸣,立秋迎”,想必是一种晚蝉吧。 潍城四蝉,截柳为大。凡鸣叫之蝉,皆为雄性;长鸣者,求偶的恋歌也,用歌声招引异性。雌蝉受孕产卵,流程是用尾针在柳枝或别的什么树枝上,刺上三四十个小孔,每个孔里下十个卵。由于截断水分,此枝干枯,风断坠地(蝉叫截柳,其义本此)。待卵出幼虫,钻入地下,从此开始长达4年的地下经营。 截柳唱夏,演奏的是生命不息的雄浑交响。但在顽皮孩子,却成就了他们的“恶作剧”。盛夏用长竹竿、面筋粘截柳,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中在小树林里抠截柳龟儿……鲁迅先生曾说,虾是水世界的呆子;殊不知,截柳则是虫世界里的傻瓜。小朋友擎了长竹竿立在树下,仰着脸儿搜索,结果是,不费吹灰之力,粘到了猎物。小傻瓜当了俘虏,被攥在掌心里,还在浅唱低吟。 抠截柳龟儿,奥妙正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截柳龟儿会算卦,趴在洞口土下,寒天,不出;雨天,不出;刮风,不出;等到雨过天晴之黄昏时分,小家伙准备出动。小朋友拿了手电筒照,湿润的地皮,个个小土堆,微微地动了。此时,手到擒来,一抠一个,十拿十稳。不过,拎了小篮回家转,爷爷当然喜欢,有了他的下酒肴,我却撅起嘴,不高兴:“俺得拿几个变截柳,其他,随你便吧。”把两只截柳龟儿放在纱窗上,我眼巴巴地死盯。龟儿好久不动。我耐心等。大约在一个钟头后,龟儿沉不住气了,先在腰间裂开个小口,头和尾两下使劲,脊梁往外挺,一直把身子全蜕出来,白盔白甲小截柳,停在纱窗上。蝉蜕呢,硬硬地抓在原处,一动不动。我终于看明白,金蝉脱壳,究竟是怎么样“脱”的!据说,截柳龟儿当晚出土,得赶紧上树(潍县方言有调侃,叫“截柳龟儿上树——瞪起眼来了”)。是呀,生命的奏鸣,又庄严又神圣,不瞪起眼来,不行! 上世纪80年代初,星级饭店,山珍海味吃腻了,轮到截柳龟儿上大席了。一次赴宴,我亲眼目击了截柳龟儿受烹的“恶作剧”。那时,回荡在耳畔的是法国大昆虫学家法布尔的画外音:“未成长的蝉的地下生活,至今还是个秘密,不过在它未到地面之前,地下生活所经过的时间我们是知道的,大约是四年。以后,在阳光中的歌唱只有五星期。”“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欢乐。”造物包容,难道人间饕餮,非得祸及虫鸟不可吗?有朝一日,把截柳龟儿统统吃尽,竟然消弭了广袤原野上的蝉鸣,谁知大千世界,会寂寞成什么样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