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历史的目的及功用 通常所谓历史,有两个意义:一指历史的本身,也就是过去的事实,如说“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中华民国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一指历史的记载,也就是过去事实的记载,如说“我们应当研究历史”,”我最喜欢读历史”。我们要从历史的记载中,获得正确的知识,明了历史的真相,知道过去的事实是如何如何,这便是研究历史的目的。 然而,历史的记载不一定与历史的本身完全符合,我们不能说读过了历史的记载,就算获得了正确的历史知识,明了历史的真相了。如我国的历史记载——也就是历史书,并没有一部能完全正确地、具体地表现出过去事实的真相。我们要明了过去某一时期的真相如何,或某一事迹的真相如何,必须从多种历史的记裁中,去参稽考校,去探索寻绎。所以一个研究历史的人,必须懂得研究历史的方法。 在明了了历史的真相后,我们可以直接感受或间接地悟到许多知识与启发,这便是研究历史的功用。研究历史的功用,简略的说,有以下数端:(一)研究历史可以明了过去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真相,因而使我们认识了现在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是继续不断的演变的,不知道过去的演变,便不能了解现在的实况。也就是说,历史是告诉我们现在的由来,帮助我们看清现在,了解现在的。(二)研究历史可以看到人类文化演进的大势,国家民族盛衰兴亡的情况,使人知所警惕与勉励,更进而激发爱国家、爱民族以至爱人类的意识思想。一个国民不明了本国的历史,是不会有深切的爱国心的。犹之乎我们不晓得某人的过去情形,便不会对某人发生深厚的感情。(三)研究历史可以发达人类的合群的思想,明了群体与个人的关系。个人是群体的分子,群体的利害荣枯,也就是个人的利害荣枯。每个人健全了,这个群体自然也就是健全了。历史上国家的盛衰,政治的良否,经济的荣枯,文化的进退,都常常显示出这个道理。(四)研究历史可以多识前言往行,放大个人的知识,并使人知道注重经验,利用经验。从历史的记载里,看到明了许多事业成功及失败的道理,知道多些前贤往哲为人治事的方法与态度,获得了若干年来知识与经验的结晶,对于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进步与发展,是有莫大的裨益的。人类的文化,后代比前代进步,个人的知识,后人比前人丰富,就是这个道理。 二、阅读与研究 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也有卷帙浩繁的史书。即以重要的来说,如二十五史、《通鉴》、《续通鉴》、《十通》,各种纪事本末,以及近代出版各代的历史著作,已经使一个初学的人望而生畏,不知从何读起了。然而。研究历史不能专靠天才,若没有尽到阅读的功夫,是不能空谈研究的。但怎样去阅读,才能得到正当的效果,而不致枉费精力与时间呢? 在原则上讲,一个初学历史的人,当然是要由浅入深,由简明渐趋于博奥。所以应先阅读几本近代出版的通史著作,如吕思勉的《白话本国史》,张荫麟的《中国史纲》,钱穆的《国史大纲》,邓之诚的《中华二千年史》等书,以便明了我国历史大概的轮廓与简要的事迹,再读各种纪事本末,如《通鉴纪事本末》、《宋史纪事本末》、《辽史纪事本末》、《明史纪事本末》等。这些纪事本末体裁的书,以每代重要的事迹各成一篇,首尾连贯,每篇的文字也不太长,读起来可不致感觉艰深枯涩而厌倦。此后再去读《通鉴》、《续通鉴》,及二十五史。《通鉴》是我国的历史名著,治史者必读的书。二十五史中,前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是必须详读的书,而且连注文都要细阅,以培植史学的根基,增进史学的修养。好好的读过前四史后,再读以次的便轻快容易,势如破竹了。不过,前四史以次的暂且不必完全阅读,只将每书中重要的本纪、列传及志读过即可,等到专心研究某一时代或某一事迹时,再去详细阅读某一部份。“十通”——《通典》、《通志》、《文献通考》、《续通典》、《续通志》、《续文献通考》、《清通典》、《清通志》、《清文献通考》、《清续文献通考》——除了《通志》中的本纪、列传外,都是记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典章制度的,最初不必全读,只将重要的流览,日后需要研究典章制度时再去查考。 读过主要的记载史实的书后,再进而阅读史学理论及批评的书,如《史通》、《文史通义》、《廿二史札记》等,与近代讨论史学方法的著作。不但要认识我国的历史,还要认识我国的历史学。 史料目录学的知识,也是一个治史者必须具备的。史料目录学告诉你“有些什么书”,“书的内容如何”,“价值如何”,“有哪些版本” ……等,使你阅读与研究的时候,知道哪些书是应当阅读,应当参考的。因为一个人很难把所有的书都收为己有,把所有的书都先看过的,如果你具备了史料目录学的知识,便可以晓得哪些书需要找来应用,在研究某一问题的时候,晓得哪些书里有关于这方面的材料:你虽然没读过这本书,或没见过这本书,也可以晓得它的内容与价值如何。 读过了重要的史书,知道了研究历史的方法,具备了史料目录学的知识,便可进一步做研究工作了。在从事研究工作的时候,阅读的范围便不仅限于历史的记载,而须扩展到各方面的书籍。譬如研究宋朝的历史,除了阅读记载宋朝史事的全部史书外,还要博览那时代的文集、诗集,以及笔记小说之类的作品。要从广泛的记载里,研究探讨,才能求得历史的真相。一篇文章,一段笔记,一首诗,甚至一句话,几个字,有时都会成了研究历史的有力的资料。当你解决了疑难的问题,求得史事的真相后,不禁乐由心生,欢欣鼓舞,而感到研究学术最高的趣味了。 三、史料与著作 最简明的说,史料是片断的记载,著作是系统的叙述;史料是著作的资据,著作是史料的结晶。 研究历史的人,必须在史料上费深长的功力,如鉴别史料的真伪,评定史料的价值,会通史料的关系等等。对史料完全认识清楚了,才能明瞻历史的真相,才能从事历史的著作。 然而,鉴别史料,批评史料,整理史料,是很不容易的工作。如司马光修撰《通鉴》,集合数位专家的力量,费了十九年的工夫,而最艰巨最费时的还是在于史料的采择与剪裁。研究历史,从事历史的著作,主要的便是处理史料,处理史料得当,才能有良好的著作。 在著作之先,第一步的工作是搜集史料。搜集史料,要力求齐全完备,钜细不遗,凡是对于你的著作或研究范围有直接及间接关系的材料,都尽量搜集。第二步便是对于史料的审査工作。那些是有问题的,待考证的,鉴别评定之后,再加以分类排比,会通整理。然后再去其重复,删其芜杂,作系统的贯通,条理的叙述,才成为著作。从前司马光作《通鉴》,便是先将史料整理为“长编”,再删定写成的。 对于史料与著作的看法,往往因时代的递变及历史学的进步而定。如司马迁采取《尚书》、《春秋》、《国语》、《战国策》、《楚国春秋》等书撰著《史记》,若《史记》为著作,《尚书》、《春秋》等书是史料。班固作《汉书》,陈寿作《三国志》,范晔作《后汉书》,他们所根据的典籍是史料,《汉书》、《三国志》、《后汉书》则为著作。后来司马光作《通鉴》,根据《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的记载,于是《史记》等书又变成了史科。现在又把从前看做著作的书,如二十五史、《通鉴》、《通志》等,认为是史料了。 我们研究某部著作的价值,须先研究它所根据的史料。如果它所根据的史料就不可靠,或者著作人对于鉴别、整理史料没有精当的处置,那末这部著作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如《晋书》好引芜言杂说,稍具史学修养的人便辨认出哪些史料是不可靠的,因而它的价值也比不上前四史,《宋史》在一年内仓卒修成,其中重复、芜杂、错谬的地方很多,足见修《宋史》的人没有对史料好好的下过鉴别、整理功夫,所以不成为良好的著作。 四、考证与叙述 考证是求得历史真相的方法,是确定史料价值的手段。没有精密的考证,便不能真切的评定史料的价值与洞悉史事的真相,也就不能有正确的叙述。有些人认为考证是支离琐碎、没有意义的工作,是迂阔无聊的事,又有些人认为考证便是治史的目的。二者的观念都是错误的。 从事考证的工作,除了有精当的鉴别、批评史料的技术外,还需要“校勘”与“训诂”的能力。往往有人费了许多功夫,找了许多证据,为一段历史的记载作考证,求得了结论,辩解他的说法是对的。但后来经别人告诉他,或者他自己发现了他所根据的版本不好,文字上根本有了错误,或他根本把这段文字的意义弄错了。那末,不但他的考证没有一点价值,他所费的功力也完全冤枉了。 史料经过精密的考证后,才能有正确的叙述。历史的叙述,是治史的人将研究的结果,忠实的写出来,让读者得到正确的历史知识。在叙述史事的时候,有几点应当注意的:(一)要尽忠于史事真相的叙述,勿过重于文学的描写。有些叙述历史的人,往往逞现他文学描写的技术,而忽略了事实的本身。固然,文学的描写,是历史家应备的技术,能将历史的事实叙述得亲切动人,自是可贵,然而,却不能让文学的描写掩没了史事的真相。(二)叙述史实的态度,应当是客观的,公正的,不要让主观的心理上的偏见,妨害了史实的原形。我国过去的史官,常有因为私人的好恶,在修史时对某人或某事加以修饰或贬抑,便是不忠实的历史的叙述了。(三)要能融会贯通已撰定的史料,另成一种新的著作,使其有系统,有条理,让史事的真相,活泼地具体地呈现在读者脑际,不要使读者感觉堆积破碎,芜杂矛盾,而得不到正确的认识。(四)须注意材料的支配,详略的得当。不要把无关重要的事多占篇幅,以免累赘烦浮。在叙述一件复杂的事实时,要提纲揭要,眉目清楚,予人以明晰的印象。(五)在叙述的本身以外,可将史料的来源与考证史料选定史料的原由,择要列举作为附注,以便读者参考明了。如司马光写成《通鉴》后,另作《通鉴考异》,以明剪裁去取的道理,近代的历史著作,更多加有附注。但这种附注不要太凌乱,不要把没有需要的都添上,使读者厌烦。像近年某先生写的一本历史著作,附注竟比正文还多,便难免招受讥笑了。 五、历史与文学 一般的看法,历史与文学的关系似乎是很密切的。如“文史”两个字常常用在一起,从前的人把《史记》、《汉书》当做历史读,也当做文学来读,近代出版的文学史,多把司马迁、班固二人以专篇叙述,并称他们的著作为“史文”。然而,在本质上,历史与文学是绝不能相混的。历史注重在事实的叙述,文学注重在情感的发挥。文学可以凭个人的主观渗入丰富的想像,历史则须纯粹以客观的态度把握叙事的根据。 文学的修养,是历史家应备的条件,但不是惟一的条件。一个历史家,能运用文学描写的技术来叙述史实,当然更能使他的著作生色,如果能忠实的叙事,而没有巧妙的文学描写的技术,仍然不失为一部良好的历史。但若仅知注重文学的描写,而忽略了叙事的真实,便不成为历史了。所以文学描写的技术,只是历史叙述的手段而不是历史的叙述的目的。不能因为某书的文学手腕高妙,就认为是优良的历史著作。 司马迁、班固、陈寿、范晔、沈约、欧阳修等,都是史书的作者,同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不过,在读《史记》、《汉书》、《三国志》、《后汉书》、《宋书》、《新五代史》的时候,就不能以文学的眼光来评判其著作的价值。他们的文学修养是一回事,他们的历史著作又是一回事。譬如说,我们读班固的《两都赋》及欧阳修的《秋声赋》,是用文学的读法,而读《汉书》及《新五代史》的时候,则必须是历史的读法,着重在他的叙事是否真实,不能为文章的笔调所迷惑。 六、史评与史观 史评有两种,一种是史书的批评,如刘知几的《史通》,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其中评论文学的部分除外),一种是史事的批评,如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及《宋论》。 《史通》及《文史通义》是我国最重要的两部史学批评的书,研究历史的人必须阅读。《史通》注重在讲史法,《文史通义》进而讨论史识与史意。二书都有真知卓见,实在是我国研究史学方法和理论的宝贵的作品。 王夫之《读通鉴论》及《宋论》,是依据《通鉴》与《宋史》中所叙述的事实,加以分析评论,往往有深远透辟的见解。对于历史的事实的看法与感想,常常因人类知识的进步和时代环境的更换而有殊异。王夫之的评论,在现在看来,就不免有许多是不正确,或已不令我们感觉兴趣了。所以这两部书的价值及对于研究历史的需要,便不能与《史通》和《文史通义》相比,《史通》和《文史通义》我们非读不可,而《读通鉴论》和《宋论》则可以不读。 史观是对于历史的看法或观念,在欧洲,演进为历史哲学。我国旧日学者的历史观,大致都以鉴往知来、垂训后世为主,也可说是实用的历史观。如司马迁所说“夫《春秋》(其实即指历史而言)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司马光所说:“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至于欧洲近代的历史观,派别很多,其主要的有神权政治的历史观、人本主义的历史观、唯物的历史观、实证主义的历史观及表象主义的历史观等。 七、研究历史的基本工具 历史的范围是多方面的,研究历史所需要的知识也应是多方面的,所以,每个研究历史的人对于有关学科——如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地理学等的常识都应该具备。不过,这些还可以等到历史知识充实了之后,再逐渐的培植。而研究历史最主要的基本工具还是语言文字。 历史的记载是一代一代留传下来的,没有语言文字上的修养,在你阅读史书的时候,就不会完全理解,因而无从谈到研究。现在有许多人虽然有志研究我国的历史,但在阅读史书时,首先遇到文字上的困难,尤其是那些没有标点没有注解的线装书,简直没法了解,只好望史籍而兴叹了。至如研究西洋的历史也是一样,如果不通欧洲各种重要的文字,如希腊文、拉丁文、英文、法文、徳文、俄文等,就不能做精深的研究。即使不做精深的研究,只是获得历史的知识,也须通晓两国以上的文字,如英文,法文等,才能阅读重要的历史记载。所以要打算学习历史,研究历史,先要奠立语言文字的基础。这是对普通研究历史的人而言。若是专门对某一时代,国家、民族的历史做高深的研究,则又须了解其特别需要的文字,如研究元史应通晓蒙古文、土耳其文、波斯文,研究清史应通晓满文,研究印度史应通晓梵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