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近代早期英国医疗文化集中在个体,人们关注上帝对人的目的,而不是关注有组织的、有机构的医学。这对人们采取对抗疾病的措施有直接的影响。 当时的日记和信件表明患者非常注意患病的原因,并且努力采取措施以避免。谨慎的做法是注意饮食、保暖(这是佩皮斯特别关注的)、锻炼。一些富人可以去有水疗的地方洗澡,如巴斯(Bath)和巴克斯顿(Buxton);也可以饮用矿物质水;许多人还会吃补品或者节食;让当地的理发师兼外科医生给自己放血(当时“放血疗法”非常普遍):这些都是让自己保持健康的方法。18、19世纪,强身健体和涤清身体有了更多的方法,包括健身、冷水浴、素食和禁酒。在近代早期,预防重于治疗,顺应自然比相信医生更重要,这种“顺势疗法”成为主导百姓医学的主要特点。 更重要的是保持身体适度的平衡,身体不要太热、太冷、太湿或者太干;这反过来又依赖维持身体运转的关键流体——体液(体液说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血液、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四种体液;这个理论是希波克拉底和盖伦学说的核心,是欧洲数百年来的主流理论;直到19世纪,它仍然对医疗实践和教学产生影响)的平衡,例如血液或者粘液。疾病被认为是身体平衡被破坏的结果:如果身体太热或者太干就会发烧;如果太冷或者太湿就会感冒;如果血液少、身体缺乏营养,就会憔悴;如果血液过多,例如吃太多的红肉或喝太多葡萄酒,一个人的血液会沸腾,会冲上脑子;“血热”的人容易中风。因此,疾病主要被看作是个人的、内部的,由于人生活方式不当引起的。而体液的“紊乱”(生病)可以通过恢复失去的平衡来矫正,比如草药、放血或者冷水浴(可以降温),丰富的食物和红肉(会治愈“贫血”)都是治疗的手段。更重要的是,如果注意身体的平衡或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人们就不会生病。 当时人们认为从小的不适到发烧和大病,疾病的发作是与个人的机体和习性有关的。这种认识颠倒了今天的“医生依赖”(或者说今天对疾病的理解颠倒了近代早期的理念):个体的健康不是掌握在医生手里,而是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的观念在当时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是有意义的——当时医生的治愈能力是极其有限的,也与流行的“自然的治愈力量”或“顺势疗法”的观念相吻合的,符合大多数人认为疾病应该自我治疗、健康应该自我掌控的共识。也就是说,近代早期的英国人接受这样的事实,即医生不是奇迹制造者,他们的健康最终是要自己负责的。这种认知决定了人们生病的时候采取的举措。 一些疾病的症状通常都有相应的解释,这些解释被记录下来。1663年,塞缪尔·佩皮斯患病:胃痛和发烧,他对引起这种不适的原因很困惑,认为是血液失调,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但是为何会这样,我并不知道,除非是由于我吃了大量的酸黄瓜。”面对这样局面的时候,有一个解释才让人放心,才会减轻人们的焦虑,同时也有助于患者作决定:是否需要求助专业的医生?今天,只要人们感觉生病了或不舒服就会去看医生。但在近代早期很少有人生病了就去看医生,即使病得很重的时候也不一定,除了某些总怀疑自己生病的患者。没有人认为医生垄断医学知识和实践;没有医生认为患者首先自我治疗侵犯了他的权威,这样做也不会使他动怒。 因此人们思考自己的症状,进行自我诊断,他们经常也会自己制药。一些家庭经常有储备丰富的“药房”,有一些自制的通便剂、催吐剂、止痛药、甘露酒、退烧药等等。至少到18世纪中期的时候,一些家庭通常都会储备商店买来的或者某个医生自己配制的药品,如“詹姆士的药粉”“乔治的阿司匹林”等等。人们也可以买到拿来就用的药箱。朋友、家庭成员、“女巫”(wisewoman)、牧师、乡绅都可以是寻求诊疗建议的人。当时的很多信件都涉及对疾病或意外伤害提供治疗的方案。配方书或健康手册充斥着治愈从鸡眼到癌症各种疾病的土法。 当时,自我诊断、自我治疗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几个世纪前的患者可能更依靠自己,而不是像我们今天这样依赖医生。当时的医生确实也没有诸多的、可资利用的诊疗技术。在麻醉术发明之前,外科手术极其痛苦,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使用。在19世纪实验室医学发展起来之前,医生面对很多疾病或意外伤害都无力回天。因此,那些受过教育的人士合情合理地认为,他们与医生讲同样的语言,与医生对医学有同样的理解。并且,当时没有只有处方才能购买的药物,所有药物都可以购买。直到19世纪,所有的药品,即使是危险的鸦片,都可以从药店的柜台买到。 总之,正如瑞典病理学家福克·汉森(FolkeHenschen)宣称的,“人类的历史即其疾病的历史。”还有史学家认为:“疾病是人类共同的、普遍的、恒久的生物性经验之一。疾病不仅是人类生活和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其存灭与盛衰,更和人类社会的发展、文明的变迁,有着紧密而复杂的互动关系。”近代早期英国人对疾病的看法及态度反映了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医生人数有限的社会现实。在这种背景下发展起来的“顺势疗法”以及“自我治疗”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同时,由于人们见惯了生老病死,加之基督教对来世的宗教安慰,人们对死亡也能无奈地坦然面对。但我们也要知道,“时至今日,疾病依然困扰着无数的个人和群体。人类不仅随时随地在‘感知’疾病,也在‘制造’疾病;不仅在‘界定’(frame)疾病,也在‘建构’(con⁃struct)疾病。”(林富士:《疾病的历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