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理论的研究,涉及“话语”问题。所谓“话语”,实际是人们为申述思想、见解之概念和范畴所构成的体系,不同的话语体系,会导致不同的理念。中国史学历来之繁荣程度,足可占世界史学文化遗产的半壁江山。史学理论中若没有中国的“话语”,则第一必然片面,第二可能舛误。西方的现代、后现代史学理论,其“话语”植根西方土壤,无须全面照搬。为克服外来主观主义史学流派的负面影响,我们应当打破现代西方史学概念工具的套路,建设有中国话语特色的史学理论体系,这是历史学界当前的要务。 史学理论建设的必要性 自20世纪以来,西方史学流派杂沓纷呈,例如文化形态史观、新黑格尔主义史学、新文化主义史学、后现代主义史学等等。其中在理论上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变化,就是所谓“历史哲学由思辨向分析的转移”。“思辨的历史哲学试图在历史中(在事件的过程中)发现一种超出一般历史学家视野之外的模式和意义”,即探索历史发展的动力及其规律性、历史事物的评价和意义,这是对社会历史作理论层次探讨的历史理论。“分析派的历史哲学”乃是“从解释历史事实的性质转移到解释历史知识的性质上来……是对历史学的探讨和解释”,这是对历史学做理论性总结的史学理论。因此,所谓“思辨的”与“分析的”历史哲学,不过是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而已,一些学者之所以采用这样蹩脚的表述方式,部分原因是语词的贫乏——据说西方缺少区别“历史”与“史学”的语词概念,但这决非主要原因,因为语词很容易根据需要而构建出来。如果明确划分历史与史学的概念、划分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范畴,一开始就能清晰地展示客观历史与人们之历史认识的区别和联系,这是西方“分析派”历史家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主张历史依赖于史家的主观精神、个人思想,从而以主观主义或相对主义的方法消解了客观历史,此乃通过史学认识论的扭曲,来否定积极探索历史规律的理论。 中国史学界毫无必要接纳“思辨的、分析的历史哲学”一类话语,中国自古就有史实与史学的不同概念,而且一向倡导撰史务从“实录”的理念,反对用个人的思想和想象来“重演”历史,这一点与现代西方史学理念格格不入,而与唯物史观相通。 史学理论建设的基础和特征 中国史学理论建设的知识基础和学术依据是什么?这是不能不提出的问题。众所周知,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构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完整体系。历史唯物论体现了唯物辩证法的思想方法,其全部观点和结论立足于对历史事实的研讨和考察。真实的历史进程如何,真实的历史状况如何,才是历史唯物论的基点和研究的起点。 正如历史理论是对历史事实和社会发展真实历程的抽象性概括,史学理论的建设基础也应当来自历史学发展状况和发展历程的总结。这里仍然需要唯物辩证法的指导,而不能简单地套用某种历史哲学的范畴和观念。对史学发展状况予以总结的学科,就是史学史。不言而喻,史学理论应当以史学史的研究为基点,从史学史研究的可信成果出发,抽象出理论化的论断,建立自己的认识体系。中国史学史在世界文化史中占有十分特殊的地位,梁启超说:“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为最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作为史学理论建设的知识基础,中国史学史不能缺位;而根据中国的史学发展史且参照西方史学史,这样得出的史学理论,毫无疑问会带有中国史学遗产中的概念、命题与思想因素,即具有明显的中国话语特色,这应是史学理论建设的特点之一,也是其优点之一。 中国史学在长足的发展中,形成了丰富的概念组合,如表达史家必备资质的史才、史学、史识、史德等概念,反映史籍存在官修、私修以及不同级别的国史、野史、正史、杂史等概念,说明史学社会功能的鉴戒、资治、经世等概念,彰显治史准则的直书、实录、实事求是等概念,归纳史书编纂方式和内容范围的体例、书法、通史、断代史等概念,揭示史学内在结构和层次的“事”、“义”、“文”概念等等,不胜枚举。这些概念经过整合与新的阐释之后,大多能融会到当代史学理论之中,发挥积极的作用。例如意大利史学家克罗齐认为:只有灌注了当代思想和精神的历史才是“真历史”,史家思想之外,“事实其实并不存在”。而中国传统史学关于区分史学“事”、“义”、“文”层次的理念,即可破解克罗齐的观点,北宋史家吴缜说:“夫为史之要有三,一曰事实,二曰褒贬,三曰文采……至于事得其实矣,而褒贬、文采则阙焉,虽未能成书,犹不失为史之意。若乃事实未明,而徒以褒贬、文采为事,则是既不成书,而又失为史之意矣。”作为历史思想的“义”是附从于史事的,二者关系不能颠倒,也不可搅合一团,克罗齐的主观主义是站不住脚的。 建设中国的史学理论,并非盲目排外、闭门造车。相反,史学理论的探索,应当观照古今中外的史学发展状况,外来史学理论的优秀成果,需要认真鉴别和汲取精华。但无论如何,总结和概括几千年来中国史学以及史学思想的发展,必须得到格外关注,更多地用中国话语发展当代史学理论。 史学理论建设的前景 在学术界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加以更新,史学理论的结构应当包括三个组成部分,即史学本体论、史学认识论、史学方法论。 史学本体论不限于叙述唯物史观的原理。史学本体论还要进一步探讨历史学的本质是什么,是科学还是艺术?客观历史与历史学的关系如何?历史学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史学存在和运行的社会机制是什么?历史学的发展有无规律? 史学认识论,是史学理论的核心内容,大量难点皆在此中,例如:历史认识能否达到符合客观历史的原貌?历史认识是否可以检验、如何检验?历史学研究的宗旨是什么?不妥善解决这些难点,马克思主义的史学理论就不能说是完备的。对此,回避不可以,随便解说不可以,套用别的一种观念也不可以,必须结合史学史的研究予以阐明,只要将史学理论建立在史学史研究的基础上,那些认识论的难点就可以解决。例如历史认识如何检验的问题,是主观唯心论历史观否认历史学科学性的主要说辞,而从史学史上考察,凡属可靠的和正确的历史论点,都是史学探讨者群体在求真、求是准则下,经过研究与论辩得出的。因此,在求真、求是理念下,历史学界共同进行的历史学学术实践,才是检验历史认识的唯一标准。顺理成章,求真与求是,乃是历史学的根本宗旨。 史学方法论的主要内容,不应只是讲述研究历史的具体技能,那种如何搜集史料、如何判别文献史料和其他资料等具体方法和事例,可以提到一些,但必须将治史方法概括、提高为理论化的总结,以高度抽象的纲领,纳入具体实例。 源远流长、连续不断、特别兴盛的中国史学,为史学理论的探研提供了丰富、清晰的素材与发展线索,运用唯物辩证法深入研究,完全可以揭示中国史学起源与繁荣的原因和机制,阐明中国史学的发展规律。解决了中国史学的这些理论问题,进而考察整个世界史学的发展机制与规律,总结其方法和理路,给完善社会历史规律的探讨以启迪、以参照,都是可能达到的目标。当然,这些理论研究工作的每一进展,都是十分艰难的,需要史学界更多的学者锲而不舍地共同努力。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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