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这个美丽又知性的女子,是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白薇。白薇曾经是出名的美女,鲁迅先生第一次见她时,还说过“有人说你像仙女”这样的话。照片拍摄之时,白薇还是个叛逆的女学生,清秀甜美的面庞本该写满无忧无虑的欢乐,那样的青春年华亦本该是生命中最美的时光,却因白薇倔强的追求而变得辛酸苦楚。 白薇原名黄彰,父亲黄晦本是早年留学日本、参加过同盟会和辛亥革命的新派人士,按照常理,这样的父亲本该是开明大度的,对儿女自由与幸福的向往应该抱着宽容和鼓励的态度,然而对待女儿的婚姻问题,这位新派人士却专制古板、毫不退让。白薇在父亲的强迫下有过一段极其不幸福的包办婚姻。婆婆和丈夫常常因一点微小的不满便痛打她,她的父母虽心疼,却坚决遵守礼法不予相救。最后在舅舅的帮助下,她才逃了出来,进了衡阳女三师读书。为表与过去的决裂之心,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白薇学习努力,功课不错,就是不安分。她领着同学们驱逐洋教士,被校方视为害群之马,转送进了长沙女一师——一座封建势力更加顽固的学校。白薇在长沙女一师学习不久,父亲黄晦就来带她回婆婆家。校方竟配合他父亲封锁学校,万般无奈的白薇只好在四妹和几个同学的帮助下,从墙根所挖的洞口逃出。 1918年,26岁的白薇好不容易逃过了包办婚姻的虎口,在同学和好心人的帮助下,辗转来到东京求学。由于经济的压力,她一边求学一边在一个英国传教士家做女佣。每天吃着残羹剩饭,忍受着主人的克扣工钱和不断加倍的工作,身体越来越虚弱。本是花一样美丽的白薇,早年在婆婆家就几乎被打断了脚筋,在做女佣时又被缝军衣的机器压坏拇指,终致残疾。尽管生活条件如此艰苦,白薇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日本女子最高学府——东京御茶の水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在日本求学期间,白薇先主修生物学,兼学历史、教育及心理学,还自学过美学、佛学、哲学,后改攻文学,决心“以文学为武器,解剖封建资本主义的黑暗,同时表白被压迫者的惨痛”。1922年,白薇在日本创作三幕剧《苏斐》,并担任主角,与留日学生一道公演。1926年,《苏斐》在《小说月报》和鲁迅主编的《语丝》上发表,白薇叩开了通往文坛的大门。 白薇《苏斐》(署名素如女士),载1926年《小说月报》第17卷 第1期 ,202-230页 至此,命运的种种磨难让白薇在顽强抗争之余也愈加清醒,所谓命运的悲剧背后,其实是封建社会的幽灵和父权制度的腐朽在支撑。对身陷不幸婚姻中的女子而言,原生家庭本应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和最后的退路,白薇却因自己的亲生父亲强行包办而遭遇种种磨难,甚至连女儿在绝境之中都不愿搭救,父亲这一本应高大的形象在她心中已轰然崩塌。早年的伤痛看似在平静的生活中逐渐愈合,对自由与美好的向往却从未曾熄灭,白薇心中深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1926年,白薇放弃两年公费研究生学习的机会,怀着满腔热忱回到祖国,投身于大革命的浪潮之中。大革命失败后她参加了革命文艺团体“创造社”,得到鲁迅先生的赏识和培养。生活本该向着美好的方向走去之时,家中又一次传来噩耗。曾经帮助她逃跑的四妹,在父亲的逼迫下,又要坠入包办婚姻的深渊之中了。愤怒的白薇多次给父亲写信,斥责的言语愈加激烈,终于使得父女关系彻底决裂。也许正是因为这彻底的决裂,白薇直到晚年,都拒绝别人提起她姓黄,坚持说自己姓白。宁愿无根无家,也不愿以任何形式认那个古板迂腐“谋害”亲生女儿的人做父亲。也因为这一噩耗,白薇彻底看清了中国妇女的地位,愤而以文学揭露、抨击这罪恶的社会。 对于白薇而言,文字是她的剑,亦是她的原乡与港湾。白薇在创作中无情地向传统父权和封建旧俗发起攻击,她将自己的满腔热血熔铸到一个个人物的悲欢离合之中,揭露了无数血淋淋的社会悲剧。写作的过程对白薇来说,也同样是叩问内心、寻找自我的过程。命运已经用无数的跌宕起伏给了她重重磨难,唯有在纸笔之间,她才有可能真正靠近那最纯粹的平静与最真挚的爱。 《打出幽灵塔》首发于1928年《奔流》杂志第一卷第一期 心中久积的创作热情和日益精到的文笔让白薇在文坛一鸣惊人。白薇在1928年创作的《打出幽灵塔》是她的一部极具代表性的作品,不仅以优秀的文笔和叙事方式见长,还体现出了深刻的自我认同和对传统父权的反抗。《打出幽灵塔》在鲁迅主编的《奔流》上发表后, 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剧中,女主人公萧月林原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为主流社会所抛弃。后来由于被地主胡荣生收为养女而拥有了所谓的“父亲”,不久后她得知自己其实正是胡荣生的私生女。由于在胡家受到亲生父亲的百般凌辱,又为保护自己的母亲而受伤,她将枪口对准了胡荣生,扣动了扳机。这一“弑父”的行动让萧月林重新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最后她在母亲的怀抱中因枪伤不治离开人世,这悲怆的结局正是白薇对社会黑暗的追问与鞭挞。她在剧中所塑造的父女形象,像极了她自己的家庭,剧中所有人都不得善终的结局,也一览无余地展露出白薇的决裂与反抗意识。 白薇的文学作品因其深刻的主题和灵动的文笔享誉一时,白薇也因而被誉为“文坛上的第一流作家”、“才女”, 并被人亲切地称作“我们的女作家”。中国现代文学的女作家们,有许多都是从逃离家庭包办婚姻开始走上文学道路。而白薇的自由之路,走得格外凄惨了些。姣好的面容下是倔强的个性,圣洁的灵魂外却是残破的身躯。她的坚持没有给她带来优渥的生活,甚至没有为她换回美满的爱情。即使后来白薇曾与同是作家的杨骚恋爱,两个青年都向往自由的爱情,但他们在恋爱和婚姻观念中的分歧最终让这段感情以杨骚逃婚而收场,也让白薇又一次饱受身体病痛和心灵伤痛的双重折磨。 爱情的失败没有让白薇一蹶不振,反而更坚定了她对真正的爱与美的追求。后来,白薇不再寄希望于一个完美的爱人和甜蜜的爱情来拯救自己的命运,也不愿再承担为爱所伤的痛苦。涅槃重生,她成长为一位极富女权主义思想的作家,用自己饱含深情的笔触描绘着理想中的生活,为妇女的苦痛命运谱写哀歌,也为自由解放的星星之火成长为燎原之势贡献出了自己的光和热。 命运凄惨的白薇,在无边的黑暗中,绽放出一束闪亮的光芒。从身体到心灵经历的种种折磨,并不是将希望焚烧殆尽的烈火,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淬炼,让那原本就刚强勇敢的灵魂,愈加剔透动人。人难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却可以选择自己的灵魂。泰戈尔说,只有经过地狱般的磨练,才能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白薇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这句话做出了一个绝佳的注脚。 照片中的白薇身材瘦小,面容清秀,却有着坚毅的目光,仿佛年轻的她就已经看透——自由,听起来最迷人,代价却也最伤人。生活看似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而白薇却同样凭着对那一线生机的向往,将她最美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追寻自由的事业;她的生命中充斥着荆棘和风雨,却也因她不屈的反抗和对自由的向往而开出了绝美的花朵。贫穷、病痛、动乱交织着她的一生,在创作六十多年后,1987年白薇在北京去世。 参考书目: [1]白薇.白薇作品选[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白薇.对苦难的精神超越:现代作家笔下女性世界的女性主义解读[M].民族出版社,2003. [3]在启蒙叙事之外——以20世纪20年代庐隐、白薇的性别书写为例[J].张春田.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2(02). [4]现代知识女性的角色困境与突围策略——以陈衡哲、袁昌英、林徽因为例[J].夏一雪.妇女研究论丛. 2010(04). [5]“女性解放”如何表述——重读“娜拉型”话剧与小说[J].张春田.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志.2009(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