甪直是叶圣陶事业的开始,他在这里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第一”。虽然乌篷船再次击起了桨声,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是 “再来 ,再来”。 1 1894年10月28日,叶圣陶出生在苏州城内悬桥巷一个平民家庭。1905年夏,年仅11岁的叶圣陶受父之命进了科举的考场,未考中。1906年,科举废除,叶圣陶考入苏州第一所洋学堂——长元吴公高等小学,学制三年,一年后越级考入新创办的苏州公立第一中学堂即今天的草桥中学。1911年冬,叶圣陶中学毕业了,因家贫,不能升学了,他被草桥中学校长袁俶畬介绍到言子庙小学任教。1914年离开言子庙小学,到了苏州农业学校任书记员,整天就是印刷讲义,然而校方对叶圣陶十分苛刻,他只好辞职。1915年4月初,经好友郭绍虞介绍,叶圣陶到上海商务印书馆附设的尚公学校担任高小一年级教员,工作之余,在商务印书馆的图书馆里阅读大量的文学、教育类书籍。1916年底,叶圣陶回苏州过年,中学同学吴宾若和王伯祥来看望他,吴宾若带来了一份改革教育的计划,和叶圣陶一起琢磨。那时,吴宾若和王伯祥执教于苏州甪直镇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吴宾若任校长,王伯祥任教员。他们对叶圣陶说:“往时意气相投,共事教育,必所乐愿。”邀请叶圣陶到甪直第五高等小学担任高小一年级级任教员。 1917年初,这年,叶圣陶23岁。一条乌篷船载着吴宾若、叶圣陶、王伯祥向着苏州吴中的甪直镇行去,船尾拖出长长摇橹留下的水的波纹。他们三人在船仓里讨论教育改革的计划。 甪直在苏州东南十八公里,因为镇东有直港,可通六处,因此而得名。据《甫里志》,这里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居住。春秋时,吴王阖闾曾在现在的镇南吴宫乡建过离宫。唐代著名诗人陆龟蒙也曾隐居过这里。陆龟蒙号甫里,又称甫里先生,所以甪直又名甫里。镇里河港交叉,水多桥也多。据说,数百年前有桥七十二座半。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保圣寺,还有鸭沼清风、分署清泉、吴淞雪浪、海藏钟声、浮图夕照、长虹漾月、渔莲灯阜、西汇晓市等八大景。又兼着“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对于爱好文学的叶圣陶来说,怎能不喜爱这样如诗如画的自然美景和历史文化的沉淀呢? 船靠近了码头,吴宾若刚跨上岸,便有人招呼道:“吴校长回来了?”吴宾若一边答着,一边招呼叶圣陶和王伯祥上岸。 2 王伯祥和叶圣陶从小是同学,也是个教育家(后来是古典文学研究专家)。他们三人来甪直就是为了教学的改革。本来是同学,犹如亲兄弟一样。到五高后,他们的精力和志趣全转到教育实验上去了。 最使叶圣陶满意的是甪直五高有一班志同道合的同事。他和吴宾若、王伯祥等日夜研究着教育的改革并逐步逐项地付诸实施。叶圣陶先编写了新的国文课本,每篇选文后面都附有题解,作者传略等,叶圣陶还带着学生走上街头上课,寓理于情,深入浅出。他把学生带上小桥上讲解桥的来历和历史,进行写作欣赏的教学,让学生文笔活泼起来。他还节衣缩食在学校里创办了利群书店和百览会,把自己的藏书陈列出来给学生看,在百览室的四壁开辟了诗文和书画专栏,音乐室、篆刻室、有几门课不用书本,用语体文教授……这在当时旧式学堂来说,已经是重大的改革了。叶圣陶还指导学生编演话剧,每周开一次同乐会。叶圣陶是编剧兼导演。他把都德的《最后一课》、莫泊桑的《二渔夫》列为爱国教育课并搬上了话剧舞台。他本人还在《最后一课》中扮演韩麦尔老师这一角色。叶圣陶还指导学生把《荆轲刺秦王》改编成戏剧上演,吸引了校内外的男女老少,活跃了全镇的文艺气氛,更主要的是锻练了学生的能力。但是,叶圣陶的教育和实验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叶圣陶见校园内有一坟墓,欲搬迁办学生农场,于是遭到了当地恶势力的反对。他们煽动乡人抵制学校召开家长会,以致只有很少家长前来参加。在旧社会,即使做一些微小的改良,也要受到恶势力的反对。由此,叶圣陶通过开家长会,创作了独幕剧《恳亲会》,以现实主义的笔法,描写了改革者的热诚。同时,他还按乡风民俗对已故亡人行祭拜大礼,得到了坟主的谅解,从而在校园内办起了生生农场,意为师生和学生的农场。 叶圣陶在甪直的课余时间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很丰富多彩。当地教员放学都回家,外来的王伯祥、吴宾若、孙建平、董志尧、叶圣陶五位教员吃过晚饭后,吴宾若喜唱歌,常按拍而歌;王伯祥多说轶闻掌故,还能以扬州方言唱郑板桥《道情》;叶圣陶喜爱刻印章,而且还指导学生刻“时还读我书”图章印记,刻竹板“温不增华,寒不减叶”、“直、谅、多闻”压书,刻诗文互赠,刻花鸟共娱。这些都渗透了人生的哲理,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学生的成长。 后来顾颉刚在《隔膜》序中肯定了叶圣陶在甪直小学教育实验中的先进作用:“叶圣陶是想象最敏锐的,他常常拿新的意见来提倡讨论,使全校感受到他的影响,这是无可疑的。”在甪直的教学实验中,叶圣陶的教育思想得到了体现,他的教育理念贯穿了他的一生,甚至影响了中国教育事业的发展。 3 甪直不仅成就了叶圣陶教育思想的实验,甪直这块土地还为叶圣陶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也就是在甪直,叶圣陶创作和发表了他的第一篇白话文小说《这也是一个人》。 1919年3月,叶圣陶有感于当时白话文小说翻译多,创作少。他创作了白话文小说 《这也是一个人》,但这个人没有名字,就叫“伊”。“伊”十五岁出嫁,给婆家当劳力抵“半头耕牛”,后来生了儿子,不到半岁夭折了,婆家说她命硬,动辄殴打辱骂,后来男人死了,“伊”最后的用处,就是被婆家像牲口一样卖掉,换钱为男人发丧。小说短短的,谁都能看懂,谁读了都能扼腕长叹。这个没有名字的主人公,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妇女形象。叶圣陶说:“我了解他们,我不能不同情他们。” 叶圣陶关心大众,关心中国。他的文字同样也是这个民族语言建设的一部分。鲁迅说:“这样的小说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五年后,鲁迅也写了一篇类似的小说《祝福》,描绘了一个今人皆知的祥林嫂。 新文化运动中诞生的女性形象,都是专制社会中遭迫害的悲惨形象,却没有争独立而自由的,“五四”时期作家笔下,无助更无自觉的女性正从一个侧面折射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1917年的暑假期间,吴宾若聘请了叶圣陶夫人胡墨林女士任五高女子部级任,叶圣陶也把家迁居到了甪直,做了甪直人。学生宋觉余很聪明,但家里很穷,叶圣陶就给他买书和笔墨,胡墨林还给他缝衣。还有个学生名叫阿虎,家住保圣寺前,他母亲瞎又聋,父亲整天在外,阿虎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智力低下。叶圣陶常从他家门前过,看到他们家的情况后,就出钱供阿虎上学,一直上到了三年级。叶圣陶小说《低能儿》的人物原型即是阿虎。 胡墨林除了在女子部教语文外,还兼教家庭生活课,她讲授的各种剪裁技艺,很快在甪直传开了。晚间,叶圣陶家常有三五成群的姑娘来串门,胡墨林热心教她们学描剪花样、裁缝针织等。课余,叶圣陶与胡墨林到学生家走访。1918年的2月和3月,也就是叶圣陶来到甪直的第二年,他在《妇女杂志》上连续发表了白话小说《春宴琐谭》。小说主人公名葆灵,就有胡墨林在甪直的影子。 叶圣陶的小说《多收了三五斗》是脍炙人口、传诵久远的名篇,它以当年叶圣陶生活过的甪直为背景,描写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农村最现实的问题。在文中,叶圣陶生动的描写完全是那个时代由最平凡的人物组成的最平凡的生活图景。甪直人民的生活,甪直的风物、民俗、民风为叶圣陶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活水源头,虽描写的是甪直的某人某事,却都反映的是社会大问题。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桥一水培育了叶圣陶的创作热情。《寒晓琴歌》中悲哀的歌女,《晓行》中农民被地主逼得投河自尽的惨剧,《阿菊》中的主人公,《小病》中叔嘉对贤惠温柔的妻子依恋的柔情,无不浮荡着浓浓的甪直元素。短篇小说《苦菜》中,写向农民福堂学习种菜,就是他在创办“生生农场”中确有其事。随着《多收了三五斗》的名气不胫而走,甪直的万盛米行、河埠码头的风光以及旧毡帽朋友的悲苦,就举国皆知了。更让叶圣陶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他的《多收了三五斗》,现如今甪直的万盛米行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好多游人来到这里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读了几十年的小说,是叶圣陶先生生活过的地方啊。 4 1921年6月,叶圣陶在当了十年小学教师后被邀请到上海吴淞中国公学中学部教国文,离开了他生活工作、文学创作了五年的甪直。虽然离开了甪直,但他的心仍然在甪直的土地上,他创作了大量以甪直为生活背景的文学作品。这也是他把甪直称为第二故乡的缘由之一吧。 在“五四”运动最早的一批作家中,叶圣陶是写得最久的一个人。而且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将白话文的建设或者说把中国人现代语文建设做了一生。更有意思的是,新文化运动的健将们大多身处庙堂之高,或在大学,或在官府,或在书斋,只有他是在乡村里参加了这场运动。他的文字明白如话,跟他的做人一样,很孤僻寡言,实际内心却很热烈,所以他的文字,笔下是有感情,是有温暖的。尽管史家将他与鲁迅、郁达夫并列为新文化运动中著文最多的三位,但这时他只是一个乡村的教师。 《倪焕之》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文长篇小说,从1928年1月起,《倪焕之》在当时的《教育杂志》上连载了一年,作者就是叶圣陶。小说开篇是主人公倪焕之初到水乡小学的情景,他带着理想而来。读过这本书的人都说,《倪焕之》里有叶圣陶自己的影子,其中写的办农场的风波,是有真实生活为基础的,《倪焕之》写了四年。他写出中国这一代知识分子追求进步,努力改良和改革却没有找到出路的境遇,但他也写出了倪焕之的另一种觉醒。将来取得成功的“自有与我们全然两样的人”,这也是叶圣陶本人无奈中的渴望。这部长篇小说被茅盾誉为“五四”以来的“扛鼎”之作。 从1917年到1921年,叶圣陶在甪直生活工作了五年,其时,叶圣陶已在改造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中跋涉十多年了,在上世纪的二十年代,他出了五部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有批评家认为,他保持了同时代作家鲜能匹敌的水准,而他平和的行文中,又时时透露出犀利和挚诚。把在甪直的教学实验作为小说创作的素材,又可看出《倪焕之》创作的源泉与基础是来自叶圣陶在甪直的思考和生活,幻化成了《倪焕之》等作品的人物和情节,意念和情绪。 1977年,离开了甪直半个世纪的叶圣陶再次来到了他的第二故乡,他看了当年任教过的学校,走了走河埠码头,那时的受业学生已变成了老翁,还能叫出他过去的学生、已七十多岁的顾柏生的名字。山水盈盈皆忆,触处无非是情。他把对甪直的深情厚谊化作诗《重到甪直》: 五十五年复此程,淞波卅六一轮轻。应真古塑重经眼,同学诸生尚记名。斗鸭池看残迹载,眼牛泾忆并肩行。“再来”“再来”沸盈耳,无限殷勤送别情。 甪直是叶圣陶事业的开始,他在这里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第一”,这也是他人生事业的发祥之地,他的心已经和甪直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了,这样联结的时间和空间是阻隔不了的。虽然乌篷船再次击起了桨声,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是“再来,再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