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读过近代驻外使领人员的出使日记,你会发现当时的伦敦、巴黎在他们的笔下是何等的繁华,彼得堡又是何等的肮脏和落后;如果你读过一些沙俄侵华史,并且对20世纪50年代中苏关系有一点点的了解,你就会发现,在吃人肉的哥萨克和同处一个阵营的“老大哥”之间,很难画上等号。这固然不免有想象的成份。但即便如此,有这两个印象横亘脑际,你就不得不去思考:近代中国人对俄国的看法何以变化如此之大?要解释这个问题,“近代中国人的俄国观”这个课题,你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其实近代中国人对俄国的认识史并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我们知道,近代中国融入世界的历程,是一个“我看他”和“他看我”的双向认识过程。所谓“我看他”,是指近代中国人的对世界的认识过程;所谓“他看我”,是指近代以来世界各国对中国的认识过程。在近代中国人对世界的认识过程中,至少有两个显性的认识结果:俯观仰察则成天地观,环视周遭则成所谓“夷夏”观。伴随这两个认识成果的获得过程,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性地掉头回顾,国情观于焉形成。毫无疑问,差距是第一感觉,学习是第一冲动。学习失败,转过身来,打碎家中阻碍进步的“劳什子”,然后再去找寻师法的对象。一部中国近代史,就此展开。 在近代国人环顾周遭时,对东西方几个国家,如英国、法国、美国、埃及、印度、土耳其、俄国、日本、德国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其中,英、法、美等国基本上是作为中国师法的对象而出现的;埃及、印度、土耳其诸国悠久的历史,让自以为中国为独一文明古国的大多国人知道了什么叫“山外有山”,诸国在近代以来的尴尬地位则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国人惊醒;而日本、德国在19世纪70 年以后崛起,则给国人以希望。只有俄国,因着地缘的关系,眼睁睁看着他东征西讨,国土一天天拓大。从过往的历史陈迹来看,辩证思维极其发达的中国人,在处理中俄关系时颇感棘手,处处失着。战也战了(如雅克萨战役),和也和了(如尼布楚谈判等),联也联了(如《中俄密约》),结果不仅西北、东北的土地大片大片地被割占,连东三省也差点给呑了去。好端端的一片海棠叶,硬生生地给“剪”成了一个大公鸡。十月革命的成功,让学英不成,学美又不成、学德学日还不成的国人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于是上自政府、精英,下至寻常百姓,来了个举国一致,“以俄为师”。“老大哥”就是“老大哥”,理论指导,物质支援,技术转让,确实给了中国兄弟不老少,至少在翻脸之前如此。谁知道,学来学去,学了几十年后又回到了原点,打破苏式体制又成了改革的主要目标。自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魏源喊出“师夷”的口号以来,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国人的“师夷”实践,好似夜行人遇到了“鬼打墙”,虽然也取得了很大进步,但绕来绕去,总也没有绕出去。中国人在近代认识西方时是否存在误区?这需要反省。 可惜的是,长期以来,我们的学术研究总是随着政治指挥棒转,关系好了就写友好关系史,关系坏了就写侵华史,以至到今天我们尚无一部中国人对俄国的认识史。这是学术研究,特别是思想史、外交史研究的悲哀。 文深的博士论文就是以近代中国人的俄国观为研究对象。原来想让他写到20世纪50年代,发现内容太多后,又希望写至1917年。后来发现内容还是太多,一缩再缩,最后确定只写清代部分。论文在逻辑展开方面,除概述外,先从名称入手,经历史地理,社会文化、政治外交,到贸易经济,力图做到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希望借此对清代国人对俄国的认识历程做一系统疏理。文深来中国人民大学读博士研究生之前,曾先后就读于辽宁师范大学历史系和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在撰写博士论文过程中,下了很大的功夫。本书就是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对其价值,作为导师,我不便多说,而应该由读者来判定。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该选题涉及内容太多,时间有限,因此,可能会在某些方面留下遗憾。依我之意,如果能放一放,沉淀一下,然后再补充完善,交付出版,可能会更好一些。但学术著作出版难,人所共知。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应错过。先行修改出版,然后在此基础上再做进一步研究,亦未尝不可。我知道,我一向责人欠恕,对学生尤甚。有时仰望西天一勾弯月,会若有所悟,纵不求阙,但谅阙、安阙,或亦不失为学之道。 文深是我招的第一届博士研究生,本书也许是我的学生出版的第一本学术专著。前两天他来信索序,作为导师,义不容辞。因要得急,不容多想,拉杂写来,爰作书序。 郭双林 2010年3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