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釋清華簡《攝命》的“敻”字 鄔可晶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文物》2018年第9期刊登的馬楠《清華簡〈攝命〉初讀》,披露了即將發表於《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的《攝命》篇的部分內容,1號簡和32號簡並附有簡影。1號簡爲全篇開頭,其文云:“王曰:劼姪(侄),毖攝:亡承朕鄉,余弗造民康,余亦△窮亡可事(使)。余一人無晝夕勤恤,湛圂在憂(引者按:‘勤恤’以下在2號簡上)……”馬楠先生的文章只引到“余弗造民康”句(47頁),未知其對△字的釋讀意見。蒙已拿到《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一書的友人賜告,整理者釋△爲“曼”,訓爲“長”。我認爲此字釋“曼”不但文義不易講通,就是從字形來看,也可商榷。 先秦古書中訓“長”之“曼”,如《詩·魯頌·閟宮》:“孔曼且碩,萬民是若。”毛傳:“曼,長也。”鄭箋:“曼,脩也,廣也。”一般認爲“孔曼且碩”是形容新廟的,或以爲形容“奚斯所作”之歌,以前說較可信。不管怎樣,“曼”都用於描述具體的事物(後代所謂“曼聲之歌”,“曼聲”也是形容具體的歌聲悠長),似未見以“曼”言抽象之“窮”者。“曼窮”之說嫌不辭。 《攝命》的△,原作如下之形: ![]() 下部的“ ![]() ![]() ![]() ![]() ![]() ![]() ![]() 下面試爲△字提供一種新的釋讀方案,未敢必是,供大家參考。 我認爲△似即“夐”字的古體。這裏有必要先交代一下“夐”的有關情況。《說文·四上· ![]() ![]() ![]() ![]() 《說文》小篆“夐”雖从“ ![]() ![]() ![]() ![]() ![]() ![]() ![]() ![]() ![]() ![]() ![]() ![]() ![]() ![]() ![]() ![]() ![]() ![]() ![]() 《說文·四上· ![]() ![]() ![]() ![]() ![]() ![]() ![]() ![]() ![]() ![]() ![]() ![]() ![]() ![]() ![]() ![]() ![]() 我們主張釋△爲“夐”的古體,但這個“夐”不是作爲“矎”的初文的“夐”,而是另一個與“夐(矎)”音義相關的“夐”字。 △當分析爲从“穴”、从“ ![]() ![]() ![]() ![]() ![]() ![]() ![]() 不過,“夐”字就是由△演變而成的可能性也還無法排除。由於“ ![]() ![]() ![]() ![]() ![]() 無論△是“遠”、“長”義的“夐”字,還是可逕釋爲“夐(矎)”,從《攝命》的文義看,都應該讀爲“惸”(字或作“煢”、“睘”等)。“惸”从“旬”聲。《詩·邶風·擊鼓》“于嗟洵兮”,《經典釋文》云《韓詩》“洵”作“夐”,皆訓爲“遠”。清華簡《說命》“旬(徇)求”之“旬(徇)”,《說文》引作“夐”。[10]可知“夐”、“惸”亦音近。《詩·小雅·正月》:“哿矣富人,哀此惸獨。”孔疏:“哀哉此單獨之民窮而無告。”簡文“余亦夐窮亡可使”之“夐”讀爲“惸”,“惸”、“窮”連用,顯然是很合適的。周天子哀歎自己孤獨困窮無人可差遣,因而“晝夕勤恤”,親自瘁勞國事。清華簡整理者在爲“湛圂在憂”作注時,指出“在憂”猶“在疚”,並引《詩·周頌·閔予小子》:“閔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左傳·哀公十六年》:“旻天不弔,不憖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蒙友人拍攝原書此頁示知)“嬛嬛”、“煢煢”皆指孤獨無依,與“惸”同意。“不憖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與《攝命》“余亦惸窮亡可使。余一人無晝夕勤恤,湛圂在憂”,可謂同調。 馬楠先生認爲,《攝命》的周天子當是繼懿王而立的共王之子、懿王之弟孝王,被命之“攝”即懿王之子、後爲夷王的燮(“燮”、“攝”音近),孝王與燮正是叔侄關係,所以簡文一開始王稱“攝”爲“劼侄”。[11]《周禮·秋官·大司寇》:“凡遠近惸獨老幼之欲有復於上而其長弗達者,立於肺石,三日。”鄭注:“無兄弟曰惸,無子孫曰獨。”“惸”的“孤獨”義即此義之引申。孝王是在其兄長、亦即攝(燮)的父親懿王死後繼位爲王的,他在告誡攝的話裏,特別說到自己“無兄弟而孤立無援”,似乎頗有針對性。這樣看來,“余亦惸窮亡可使”的“惸”就是解作“無兄弟”,似亦合適。 2018年11月17日草畢 [1]見“有鬲散人”在“初讀清華簡(四)筆記”13樓的發言,簡帛網“簡帛論壇”,2014年1月8日。 [2][宋]戴侗《六書故》,上冊325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6月。徐寶貴、孫臣《古文字考釋四則》,《考古與文物》2001年第1期,81~82頁。裘錫圭、陳劍《說“徇”、“讂”》,《漢語歷史語言學的傳承與發展——張永言先生從教六十五週年紀念文集》,257頁,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5月。 [3]裘錫圭、陳劍《說“徇”、“讂”》,《漢語歷史語言學的傳承與發展——張永言先生從教六十五週年紀念文集》,248~262頁。 [4]參看方勇《秦簡牘文字編》,8、69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12月。陳松長等《馬王堆簡帛文字編》,133頁,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6月。張守中《張家山漢簡文字編》,69頁,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11月。 [5]季旭昇《說文新證》,261頁,台北:藝文印書館,2014年9月。 [6]徐復主編《廣雅詁林》,451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7月。 [7]宗福邦等《故訓匯纂》,1568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 [8]宗福邦等《故訓匯纂》,461頁。 [9]徐復主編《廣雅詁林》,144頁引王念孫《疏證》說。 [10]參看裘錫圭、陳劍《說“徇”、“讂”》,《漢語歷史語言學的傳承與發展——張永言先生從教六十五週年紀念文集》,258等頁。 [11]馬楠《清華簡〈攝命〉初讀》,《文物》2018年第9期,47~48頁。 点击下载附件: 1951鄔可晶:試釋清華簡《攝命》的“敻”字.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