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八)《天下之道》考釋兩則 蘇建洲 彰化師大國文系 (一) 簡1“今之(守)者,高亓(其)(城),深亓(其)(壑)[1]而利其樝,亓(其)飤(食),是非守之道。”整理者注釋說:,疑爲“䈞”之異體。䈞,《說文》:“厚也。”該字亦見於上博簡《競公虐》第九簡,或讀作“芳”。(155頁注三) 謹按:“”當與訓為厚的“䈞”無關,“䈞”從“竹”聲,不能替換為“艸”。比如清華四《別卦》“大䈞”,上博簡《周易》作“大”,今本作“大畜”;馬王堆帛書《周易》“小”,今本作“小畜”。“䈞”、“竺”從“竹”聲(端紐覺部)聲與“畜”(透紐覺部)聲近可通。“孰”是禪紐覺部也與“竹”、“畜”聲音相近。常訓爲“厚”、“大”的篤厚之“篤”,在古書和出土文獻裏除可寫作“祝”外,又可寫作“竺”、“毒”;[2]而“竺”和“毒”又皆與“孰/熟”相通。[3]總之,以上諸字音近可通是沒有問題的。[4] “”當分析為從“艸”,“亯”聲,當從一說讀為“芳”。叔夜鼎“”字以“亯”為聲符,郭沫若釋讀為“烹”,明言“乃烹之古文”,[5]正確可從。《湯處于湯丘》簡1“有莘媵以小臣,小臣善爲食,亯(烹)之和”,也是亯烹相通的例證。“享”與“亨”古本一字,“亨”有許庚切、撫庚切二音,後一讀音的“亨”即“烹”字,與“紡”的上古音同屬滂母陽部,所以“享”、“紡”二字可以通用,因此楚月第六月“享月”,睡虎地秦簡作“紡月”。《周易》的《大有》九三“公用亨(享)于天子”,馬王堆帛書《周易》作“九三,公用芳(享)于天子”。張政烺先生注云:“芳,王弼本作亨,注爲『通』。《釋文》云:『亨,許庚反,通也。衆家並香兩反。京云:獻也。于云:享,宴也。姚云:享,祀也。』按帛書與衆家同。”《隨》上六“王用亨(享)于西山”,馬王堆帛書《周易》作“王用芳(享)于西山”。睡虎地秦簡“享”作“紡”,猶馬王堆《周易》“享”作“芳”,因此簡文“其食”可讀為“芳其食”。食物可用“芳”形容,如《九店》有“芳糧”的說法。《吳越春秋‧勾踐十年》:“大夫種曰:『臣聞高飛之鳥,死於美食;深泉之魚,死於芳餌。今欲伐吳,必前求其所好,參其所願,然後能得其實。』”有“芳餌”的說法。簡文意思是說上位者不能一味追求飲食的芳香美味,蓋致味飲食,必厚歛飲食而失民心,這不是守天下之道。《墨子‧辭過》:“古之民未知為飲食時,素食而分處,故聖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彊體適腹而巳矣。故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今則不然,厚作斂於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鱉,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前方丈,目不能遍視,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冬則凍冰,夏則餲饐,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雖欲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治而惡其亂,當為食飲,不可不節。”《國語‧楚語下》:“夫闔廬口不貪嘉味,耳不樂逸聲,目不淫于色,升不懷于安,朝夕勤志,恤民之羸,聞一善若驚,得一士若賞,有過必悛,有不善必懼,是故得民以濟其志。”《國語‧吳語》:“在孤之側者,觴酒、豆肉、簞食,未嘗敢不分也。飲食不致味,聽樂不盡聲,求以報吳,愿以此戰。”《新序‧刺奢》:“食我以糲餐者,季豈不能具五味哉!教我無多歛於百姓,以省飲食之養也。”既“無多歛於百姓,以省飲食之養”,則可得民心。 《競公虐》第九簡:“今內寵有會譴,外=(外寵)有梁丘據營誑,公退武夫,惡聖人,番(播)浧(逞)(藏)(芳)。”[6]“藏芳”的“芳”是指前面的“武夫”、“聖人”。“芳”可代指賢德的人。《楚辭•離騷》:“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 王逸注:“眾芳,喻群賢。” (二) 簡5“弌(一)曰戾亓(其)(脩)以(麗)亓(其)眾。”所謂“脩”與《包山》255“脩”形近,請比對兩個字形: 差別只在於“攴”省為“卜”,古文字確實存在這種現象,比如《恆先》12,應釋為“極”,李銳先生指出右邊從卜可視為“攴”之省,裘錫圭先生同意此說。[7]“亟”的省簡又如《侯馬》75:6。又“敬”可作(《璽彙》4163)。值得注意的是,《陶彙》4.57“喬○” 後一字田煒先生釋為“䏿”,認為是“攴”省為“卜”。[8]“䏿”字右旁與簡文右旁相合。那麼確實可能釋為“脩”。 簡文“”作: 此字應該就是“纚”,請比對《新蔡》“驪”作甲三79、乙三21,兩字右旁從“纚”。《包山》164也有“纚”作字,研究者或釋為“”,[9]實無必要。簡文字形比“纚”多出一“宀”旁應該是飾符。或是下面就是“玄”旁,請比對《新蔡》甲三314作、《天星觀》遣策簡作,“玄”本由“幺/糸”分化出來。二說當以前說較為平實。 戰國竹簡文字“戾”字數見,以往多用為罪戾、疫病、禍患等負面義。如上博簡《內禮》簡10“從人觀,然則免於戾”;《用曰》簡3“遠君遠戾”;清華簡《祭公》簡15“戾災辠(蠱)”[10]。不過《天下之道》“戾亓(其)(脩)以(麗)亓(其)眾”的“戾”,整理者引《詩‧桑柔》“民之未戾,職盜為寇”,毛傳:“戾,定也。”似可從。“戾”又可訓為“善”,《廣雅·釋詁一》:“戾,善也。”金文常見“盭/龢于政”,裘錫圭先生據前說將“盭(戾)和”訓為“安定和協”[11];李學勤先生據後說將“盭(戾)和”訓為“善和”。[12]至於“脩”,整理者認為是“脩德”可備一說。還可考慮《書•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孔傳:“文王庶幾能修政化,以和我所有諸夏。”依此說,則簡文的“脩”可指“修教化”。不過,清華簡《祭公》07“(修)和周邦”,研究者認為“修和”與金文“盭/龢”有關,二者聲音相近,當讀為“調和”。[13]此外,《荀子‧議兵》:“彼仁義者,所以脩政者也;政脩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那麼簡文的“脩”也可指“脩政”,簡文意謂善其脩政以讓民眾親附。 附記:拙文承蒙鄔可晶先生審閱,謹致謝忱! [1] 網友“ee”(單育辰)說。 [2]《古字通假會典》頁743【毒與篤】條、頁744【篤與竺】條。《尚書·微子》:“天毒降災荒殷邦”,《史記·宋微子世家》作“天篤下菑亡殷國”;《墨子·非命下》引《書》〈泰誓〉:“上帝不順,祝降其喪。”“祝降”即〈微子〉的“毒降”。參見張悅:〈《尚書》“祝降時喪”新釋〉,《中國語文》1998年第6期。 [3]《古字通假會典》頁743【毒與孰】、【毒與熟】條、頁744【竺與熟】條。 [4] 參見陳劍:〈釋上博竹書和春秋金文的“羹”字異體〉,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論文,2007年11月10~11日,台灣大學中文系。又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8年1月6日。 [5] 郭沫若:〈釋〉,《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五卷《金文叢考》(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年10月),頁472。 [6] 各家說法參見劉建民:《上博竹書〈景公瘧〉注釋研究》,北京大學碩士論文,2009年5月。 [7] 《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五冊330頁注31。 [8] 田煒:《古璽探研》,227-228頁。 [9]如《戰國古文字典:戰國古文聲系》,頁22、《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頁1106、《包山楚墓全編》頁464、《十四種》頁78。 [10] 參見陳劍:〈清華簡“戾災辠蠱”與《詩經》“烈假”、“罪罟”合證”〉。 [11] 裘錫圭:〈史墻盤銘解釋〉,載氏著《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二卷,第6-17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 [12] 李學勤:〈論史墻盤及其意義〉,《考古學報》1978年第2期,第149-157頁。 [13] 參見馮勝君:〈讀清華簡《祭公之顧命》札記〉,“出土文獻與傳世典籍的詮釋”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復旦大學,20171014-15。 点击下载附件: 1962蘇建洲:清華簡(八)《天下之道》考釋兩則.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