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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之变”后明朝政治变局与皇位世系转移

http://www.newdu.com 2018-11-29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 赵现海 参加讨论

    “土木之变”中,英宗被俘,王振被杀,内阁、六部等主要官员大都死于阵中,明朝政局面临着空前的危机。在这一特殊背景下,各种政治势力在政治舆论的推动下、在政治利益的驱动下,展开了多样而复杂的互动,而明朝皇位世系也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由英宗系之景帝系的转移,对明中期政局形成了巨大影响。本文即对这一问题,进行考察。
    一  “土木之变”后明朝政局的变化与郕王监国
    土木之变后,明朝统治能否继续维持下去,或者会成为第二个南宋,都不得而知,在官僚集团中也存在巨大争议。在这种危机局面之下,作为皇室中地位最高的孙太后决议固守北京。“皇太后禁中疑惧,问太监李永昌,对曰:‘是也。陵庙宫阙在此,仓廪府库百官万姓在此,南迁,大事去矣。且陛下不闻宋靖康乎?因述靖康事。皇太后悟,自是中外始有固志。”[1]由于最初尚不知英宗是死是活,明朝在土木之变发生后的最初两天内,并没有启动另立新君的政治方案。甲子日即土木之变后第三日,“也先奉上宣府城内”,[2]朝廷应在当日晚些获知英宗被俘的消息。信息来源应一方面是宣府奏报,另一方面是英宗亲笔书信的可能送达。[3]于是第二天,孙太后遂命郕王暂总百官,代行处理国家军政事务。“乙丑,皇太后敕郕王祁钰:‘迩者,虏寇犯边,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尝敕尔等朝百官。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旷。特命尔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祗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众。钦哉。’又敕文武群臣:‘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启王听令而行,毋致违怠。’”[4]之所以委命郕王,在于他是英宗唯一的亲弟,在英宗北征时,便已经受命居守北京,处理日常政务。“癸巳,命郕王祁钰居守,驸马都尉焦敬辅之。”[5]
    郕王为英宗同父异母之弟,小的时候关系很好,故而英宗一直不命郕王出藩。在自己亲征之时,也将政权交由暂时郕王暂时承担。但此时孙太后并未有立郕王为帝的想法,仍对英宗回朝充满期待。孙太后在命郕王暂总百官二日后,便扶立年方三岁的朱见深为太子。“丁卯,司礼监太监金英传:‘奉皇太后圣旨,今立皇帝庶长子见深为皇太子,该衙门便整理合行事宜,择日具仪以闻。’”[6]此时英宗对于自己能迅速回朝,也抱有很大期望。太子立二日后,英宗被瓦剌挟至大同城下,对出迎的大同官员称:“朕为所误,复何言。尔奏报皇太后,朕在虏中亡恙也。也先欲送还,使来,厚赏之,迟之益深入矣。”[7]大同镇总兵官郭登也谋划着寻机抢回英宗。“至晚,离(大同)城西二十里驻跸。有夜不收杨总旗来与臣说:‘今夜有五个夜不收来,密请爷爷石佛寺去,待他寻不见时,便乘间入城去。’臣备奏知,上曰:‘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时不曾死,我命在天,若万一不虞,如何好?’遂不用其计。”[8]此后瓦剌便挟英宗出明朝边境,游弋于阴山南疆,英宗迅速回朝的希望随之破灭。英宗也认识到了此点,从而一改让明军开城的作法,命令固守。“上亲说与城上官军:‘这厮每说谎,不肯送我。你每守祖宗的城池,操练军马,不可怠慢。’”[9]即使如此,景泰元年瓦剌挟英宗至大同时,明军仍有趁机夺回英宗的计划。“丙戌,也先伯颜帖木儿奉上皇至大同城下,声言归跸。总兵官定襄伯郭登等朝服于闉,顿首置座。上皇不下马。登伏壮士城上,约驾入,下悬闉。及门,虏觉,拥上皇去。”[10]
    在这一新形势下,国政必须有人主持,才能稳定国难背景下的特殊政治局面。太子过于年幼,完全不具备理政可能。孙太后碍于后妃不得干政的祖制与张太皇太后的故事,也无法实行垂帘听政。所剩的唯一选择,便是命郕王主持政务。英宗出边之日,孙太后遂命郕王主持政权。“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天下。”[11]
    从这一诏书可以看出,孙太后在英宗出境之情况下,仍竭力将皇统世系保持于英宗一系,将太子定位为国主。之所以不以其称帝,在于英宗仍为皇帝。可见,在土木之变后之国难背景下,孙太后最终愿望仍是期待英宗回归。可见,在国难特殊时期,孙太后作为明朝当局最高权力拥有者,在政治想法上,有一定的私利因素,这是应该引起注意的。
    郕王之外,孙太后又以吏、礼二部尚书参与辅政。“甲戌,进吏部尚书王直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胡濙太子太傅。”[12]明代公孤官一般为大臣加衔,并非政治实职,但此时由于皇太子为政治中心,故而公孤官实为拱卫太子之实职,处于辅政角色,地位踰越于官僚群体之上。吏、礼二部尚书之所以受到重视,在于吏部为六部之首,胡濙资历最老,分别代表制度序列与资望序列,塑造皇太子权力核心地位。
    二  郕府宫僚主导下的捶杀马顺事件
    但政治局势发展已超出孙太后控制。正统时期文官集团在宦官为核心,锦衣卫等为辅助的内廷势力压制下,所产生的压抑、仇恨情绪,在土木之变国难背景下,从而爆发出清洗内廷势力的政治诉求与潮流。
    郕王御午门之左,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率诸臣廷启王振罪。王曰:“待取旨。”百官趋进,伏地不起,曰:“王振罪不容诛,殿下不即正典刑族灭之,臣等今日皆死此廷中。”痛哭呼号,不辨人声。郕府长史仪铭膝行前,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叱退之。户科给事中王竑起,直前搏顺曰:“是非奸人党”,即众争击之。或脱顺韡,捶眼洒血于廷,立死。朝班大哗,卫士皆泣。王环视屡起,尚书于谦直上揽王衣曰:“止!止!振罪首,不籍无以泄众忿,且群臣心社稷耳。无他。”王曰:“可。”竟入,将阖门百官随之。太监金英传令且退,众欲捽英,英惧,即传令曰:“许籍王振家矣。尚何言?”百官曰:“犹有长随毛贵、王□亦振党,请付外。”王令出二人门隙中,又捶死之。顷之,众执振侄锦衣指挥山至,相戒勿捶,使伏法。王命缚山赴都市磔之。遣左都御史陈镒籍振家,族属无少长皆斩。振宅在京城内外数区,重堂邃阁,拟于辰居,器服绮丽,上方不逮。玉盘二十,俱径尺。珊瑚树高六七尺,金银以库六十有馀。王谕群臣且散,谦徐徐后行,衣尽裂。吏部尚书王直执谦手叹曰:“朝廷正藉公耳!百王直何能为!”百官请籍马顺、毛贵、王□家,宥之,曳三尸,弃东安门外道上,军民争击之。卫士汲水涤廷众血,仪铭曰:“毋其影,可以鉴。”[13]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殿下驾御午门左门,言官大臣次第宣劾王振章。有旨:“朝廷当别有处。”众心郁愤,叫号不已。长史仪公造膝前免冠有言,于是众皆免冠长号叩首。已而有旨,急籍王振等家。然叫号不辨人声,不能皆听闻,惟仪公长号膝行而前,去袍服才咫尺。忽王给事中竑众中起捽马顺至前,曰:“奸臣党在是!”于是驾起门掩,一哄间,足履之下,尸暴血流矣。[14]
    正统己巳八月二十三日,郕王御午门左,言官及诸大臣共劾王振误国之罪。有令旨:“朝廷自有处置。”众心郁愤,叫号不已。长史仪某造膝前免冠密言,众皆免冠。郕王见众情怒,命籍没王振等家。[15]
    马顺尸体又被暴于长安门前。“顺体肥,暴其尸于长安门外,恨者犹殴之不释。众欲没其产,为中官沮之。可为附权者之戒。”[16]文官集团在捶杀马顺事件后,进一步清洗了王振余党。“令籍没太监郭敬、内官陈玙、内使唐童、钦天监彭德清等家,以皆王振党也。”[17]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文官集团对王振及其势力的极度痛恨,激发了他们的政治义愤,才有这种当廷打死皇帝侍卫长官,超越一般常理、违背朝廷法度的激烈事件。但这一举动在当时既被皇族谅解,又被后世颂赞,可见在国难特殊政治时期,政治正义所激发之舆论情感已超越制度限制,而成为左右政局之主导因素。“王竑突起击死马顺,痛快甚,堪为刘球吐气。愦由义激,即竑亦不自禁,而所为慑憸邪,壮威势者多矣。李梦阳诗:‘王竑犯阙虽愚憨,舍命临危亦丈夫。’诵犹魄动。”[18]进一步说,文官集团由于将国难归咎于内廷反对派,从而不仅掌握了政治舆论,而且清除了反对派势力,从而成为主导“土木之变”后政局之决定性政治势力。
    文官集团打击王振系内廷势力,尚对明朝皇位更替产生了直接影响。由于王振系内廷势力为英宗之人,伴随这一集团之覆灭,而郕王成为了这一宫廷变化的受益者。虽然在此突发事件中郕王之惊惧表现,显示出局势已远出其预料之外,可见其最初未有清除英宗内廷势力、掌控政权之计划。其心理简单而率直,并未有此城府与心计。但客观结果既如此,景帝登极后,对于文官集团这一过激行动并未追究,且重用参与之人,便可知其后来亦知这一事件之政治意义。“唐误玄宗者杨国忠,国忠诛并及贵妃,众愤泄矣。我朝误英宗者王振,振死并戮马顺、王长随、毛贵等,事同。然出于诸臣擅杀之罪,不可训。景帝能慨然籍王振家,赦王竑等勿治,迹浑机圆。其视玄宗之徒倚悲伤,姑若不得已听之者,相去悬绝,最转移人心妙诀。”[19]
    而不同史料都特别记载了当时担任郕王宫僚的仪铭的特殊举动,以及同样可能担任过郕王宫僚的王竑的作用,都可以作为在捶杀马顺事件中,郕府宫僚所起到的推波助澜的角色。仪铭出身翰林系统,是文官集团中对宦官集团仇恨较深的一个政治群体,他对郕王密语,应该是规劝郕王趁机清洗王振余党,从而收揽人心,为即位做准备。他也因为这一关键性的举动,在景泰时期迅速升迁,成为景帝的心腹重臣。“方廷哗时,仪铭能免冠长号造膝陈,为于谦助,所裨益多。初杨文贞议举铭自侍讲出,讲读郕王府,虑铭致恨,乃以故人杨翥同举。后铭、翥以从龙恩,官并尚书。功名信有命,而其才果有过人者。”[20]
    值得注意的是,《万历野获编》载王竑亦为郕府旧人。
    至天顺初元,马顺子升,奏父为给事中王竑棰死,降臣为百户,乞怜臣父死于非辜,仍袭父职。上曰:‘顺本世镇抚,今升为世副千户。’盖英宗犹怜顺以为冤。而王竑时已为都御史,以郕邸旧臣,降为浙江参政,又勒为民,子孙俱永不叙用矣。[21]
    虽然其它史籍皆未有相关记载,但从王竑仕途经历来看,似不无可能。《弇山堂别集》载王竑为正统己未,即正统四年(1439)进士,《明史·王竑传》亦继承这一记载。[22]但王竑正式为官却在正统十一年(1446)。“辛酉,进士王竑为户科给事中。”[23]长达7年之久。在这一仕途空白期中,王竑所从事者应为“观政”。明初以来,为便于进士熟悉政务,从而在其正式为官之前,命其于王府、中央机构中观察政事。虽然期限一般较为短暂,但正统时期,与王竑一样,观政七年者,亦属普遍现象。比如与王竑同属二甲之章纶,甚至在王竑授官两月后,始正式为官。[24]在捶杀马顺事件中,王竑与仪铭一样,皆表现出十分积极而激烈之态度,揆诸情理,可能王竑亦同为郕府旧人。
    景帝即位后,也重用王竑,在北京保卫战中,便倚任甚重,很快便升其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守备直接关系京师安危之居庸关。[25]若王竑果为郕府旧人,那么捶杀马顺事件便进一步彰显出郕王势力争取朝廷舆论,从而拥立郕王之政治涵义与色彩。
    在推动朝廷清洗王振余党的过程中,宦官集团、锦衣卫中不属于王振一党的势力也参与了进来。英宗即位之初,当时地位最高、资历最长的,并非王振,而是金英诸人,他们在宣德朝地位已经很高,受到宣宗的重用。
    金英者,宣宗朝司礼太监也,亲信用事。宣德七年赐英及范弘免死诏,辞极褒美。[26]
    范弘,交阯人,初名安。永乐中,英国公张辅以交童之美秀者还,选为奄,弘及王瑾、阮安、阮浪等与焉。占对娴雅,成祖爱之,教令读书,涉经史,善笔札,侍仁宗东宫。宣德初,为更名,累迁司礼太监,偕英受免死诏,又偕英及御用太监王瑾同赐印记。正统时,英宗眷弘,尝目之曰蓬莱吉士。[27]
    瑾,初名陈芜。宣宗为皇太孙时,朝夕给事。及即位,赐姓名,从征汉王高煦还,参预四方兵事,赏赉累巨万,数赐银记曰“忠肝义胆”,曰“金貂贵客”,曰“忠诚自励”,曰“心迹双清”。又赐以两宫人,官其养子王椿。其受眷者,英、弘莫逮也。[28]
    阮安又巧思,奉成祖命营北京城池宫殿及百司府廨,目量意营,悉中规制,工部奉行而已。[29]
    但因为以上这些宦官与英宗关系不如王振亲近,因此在正统时期并未得到重用。王振拥有权势后,为巩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对他们采取打击政策。正统八年,宦官反对派在宫廷之中攻讦王振。“内使张环、顾忠匿名写诽谤语,锦衣卫鞠之,得实,诏磔于市。仍令内官出观,乃知诽谤者讦振恶也。”[30]双方矛盾既已个公开化,王振便借故罪金英诸人。“下清平伯吴英,太监吴亮、范弘、金英、阮让等锦衣狱,俱私牧南海子、夺民刍。”[31]于此同时,颁布“禁私艺南海子”[32]之令,实为打击宦官反对派之口实。“十月壬午朔,敕禁内官内使私结外廷,嘱托营求。”[33]正统十一年,“乙亥,诛内使吴忠及养子勇士钦,以钦唆讼也。”[34]不过王振并未采取彻底根除的方式,从而为正统末年金英一派复起埋下了隐患。“正统十四年夏旱,命英理刑部、都察院、狱囚,筑坛大理寺。英张黄盖中坐,尚书以下左右列坐。自是六年一审录,制皆如此。”[35]而兴安亦请求英宗弃宫廷游玩,赴外朝临政。
    季聪(林聪)尝授经京邸,多门生学子,因多知内外事。一日谓予曰:“闻禁中近习划龙船,朝下即事射鱼,酣笑为乐,或日【日久】始休。奈何?予因有午朝之请。奏既入,内批即下,刻日受朝。颇闻此事盖太监兴安等极力赞襄。惜乎当时外间诸公所见不同,反不足以副其意耳。”语多不记。[36]
    土木之变后,金英一派重新上台,传达皇太后诏书、侍奉郕王的,都是金英。而郕王在监国过程中,同样甚得金英、兴安之助。与李永昌一样,金英、兴安亦反对南迁。“正统己巳,车驾蒙尘,敌势甚炽,群情骚然。太监金英集廷臣议其事,众嗫嚅久之。翰林徐珵元玉谓宜南迁,英甚不以为然。适兵部尚书于谦奏欲斩倡南迁之议者,众心遂决。”[37] “其秋,英宗北狩,中外大震。郕王使英、安等召廷臣问计。侍读徐珵倡议南迁,安叱之,令扶珵出,大言曰:‘敢言迁者斩!’遂入告太后,劝郕王任于谦治战守。或曰叱珵者,英也。”[38]正是金英等宦官之进谏下,郕王坚定了固守北京之决心。
    在清洗王振余党的行动中,金英、兴安等也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捶杀马顺之后,文官集团再次向宫内索要王振余党,金英等王振余党推出午门,由文官集团捶杀。这从上引文便可看出。可见,土木之变后,处于王振对立面的宦官群体再次得势,也借这个机会彻底清除王振余党。
    宦官集团之外,锦衣卫中对王振势力有所怨言的士兵,也参与了清除王振余党的行为。作为捶杀马顺事件得参与者,叶盛记载王长随、毛贵二人被锦衣卫所杀。“百官稍退,惟上直军卫官候左顺门,哗云:‘尚有王长随、毛长随在。’少顷,校尉捽两人送锦衣卫,甫出左掖,军卫官捶死之久矣。盖驾既行,使人于门内伺外人何为,而惟闻此言,以为出自百官,殊不知因大驾出后,门禁颇严,两长随日事鞭笞,最结怨于军卫,而杀两人者上直官,非百官也。”[39]由于是当事人记载当时事,故而具有很强的可信度。《复斋日记》也作如此记载。“诸卫士因大言索王、汪二长随。内缚二人送锦衣卫狱,甫出门,卫士共垂杀之。盖二长随因戒严严垂挞卫士及都人,众皆怨之故也。”[40]
    三  国难背景下扶立长君与郕王即位
    文官集团经捶杀马顺事件后,对其他内廷势力也形成了巨大威慑,从而有趁机控制朝政、振兴士大夫政治之政治诉求。而孙太后所设立之太子主政体制,不仅有瓦剌挟英宗以屈明朝之政权风险,而且有重演正统时期宦官专权之文官之祸,存在巨大政治隐患。故而虽然当时有在草原之明人归报也先有送英宗南归之心,但文官集团已决定扶立郕王即位。“后朝里差都指挥岳谦等同太监喜宁赉送赏赐,于也先处见爷爷,奏说家里如今要立郕王做皇帝。我再三言说也先诚心要送皇帝回来,你且不要立。朝里不肯信,只要立郕王做皇帝。”[41]通过于此,明朝不仅能更好应对国难局势,文官集团也可因拥立之功而获政治权势。
    丙子,文武百官合辞请于皇太后曰:“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以奠宗社。”疏入,皇太后批答云:“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其命郕王即皇帝位。礼部具仪择日以闻。”群臣奉皇太后旨告郕王。王惊曰:“卿等何为有此议?我有何才何德,敢当此请?”退让再三。群臣固请,王厉声曰:“皇太子在,卿等敢乱法邪?”群臣止,不敢言,已而复请曰:“皇太后有命,殿下岂可固违?”兵部尚书于谦扬言曰:“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愿陛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言益恳切,王始受命。[42]
    实录对郕王严辞退让之描写,除套用准皇帝一贯谦让模式外,还有成化史臣突出宪宗正统地位之缘故。
    但由此过程亦可看出郕王实为官僚群体,尤其文官集团所扶立。时人彭宪记载郕王接受即位之经过,与实录所载有所不同,似乎文官集团最初劝郕王即位时,孙太后诏尚未下。若果真如此,更可见孙太后内心之彷徨与犹豫。“是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请郕王即位。王再三辞让。尚书王直、于谦、陈循等咸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力请不退。会太后命亦下,乃许以九月初六日即位。”[43]景泰时期文官势力上升,亦正根源于此。在捶杀马振、拥立景帝过程,于谦皆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44]故其在景泰时期得以专政,既与国难时期军务最重有关,也与其和景帝私谊有关。
    此处虽载孙太后允许景帝即位,但简择皇位继承人,本为太后本分,而孙太后却迟迟不立郕王,待官僚集团代表外朝联合上奏,始加扶立,可见其心固在英宗父子,而非旁支。值得注意的是,午门议政时,侍奉郕王者已为金英,可见土木之变后,处于王振对立面之宦官群体再次得势,其倾向郕王,而非英宗,固在情理之中。也就是说,孙太后实面临举朝上下拥立郕王之势,已不容其有其它选择。六日后,郕王正式即位,是为景帝。
    我圣母皇太后务慰臣民之望,已立皇庶长子见深为皇太子,令眇躬辅代总国政。皇亲公侯伯及在廷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四夷朝使,复以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合辞上请,蚤定大计。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移命眇躬,君临天下。会有自虏中还者,口宣大兄皇帝诏旨:“宗庙之礼,不可久旷。朕弟郕王,年长且贤,其令继统,以奉祭祀。”[45]
    该即位诏书实为孙太后与景帝政治利益之糅合。一方面,诏书明确宣布皇统本在英宗一系,应由太子继承,景帝只是在特殊情况下代任其位,但不得改变皇统世系,死后仍由太子继承帝位。
    另一方面,诏书赋予了郕王即位之合法性,即孙太后与英宗共同授命,但前者为表面形式,后者则杜譔附会。英宗既被瓦剌挟至草原,实难与内地通讯。时人李贤便记明朝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一直无英宗消息。“然上皇在虏,音问不通者一载有余矣。有自虏营脱回者,方知无恙。”[46]况且瓦剌之挟制英宗,并非仅为财帛,更为政权。正统十四年十月,国子监生练纲便奏:“虏寇奸计,非特邀留圣驾,索取金帛而已。其实欲效金人,以汴宋待我也。”[47]景帝登极之后,瓦剌在草原为英宗举行复位仪式。“也先曰:‘中国别立皇帝,终不使皇帝还也。我当立皇帝为皇帝,帝之大都以南。’则设宴进马拜庆。”[48]“十月初三日,有也先聚会众头目,杀马筵席,复立爷爷做皇帝。庆贺了,进大白马一匹。初五日,领人马起营,送爷爷回京。”[49]可见也先实有挟制英宗,以之为号召与标牓,从而占领汉敌,扶植傀儡政权。其后来率军南下,攻打北京,便系此意之体现。在这一政治考虑下,也先自会对英宗严加防范,后者之无法通讯明朝,当可相见。上引时人彭时《彭文宪公笔记》,便未载郕王接受即位,有英宗口讯之依据。随侍英宗之袁彬所记《北征事迹》明确记载了景帝即位后六日,英宗始写信禅位。
       九月十六日,季铎赉赏,并圣母皇太后寄来貂裘、胡帽、衣服等物,到营见上,说初六日郕王已即皇帝位,又说文武百官奉皇子三人中年长者一人为东宫。皇上令臣写书三封,一禅位于郕王,一问安于太后,一致意于东宫,绝也先辟地之心,动景皇天伦之念。上看之,甚喜,当时祝天。[50]
    瓦剌这一计划颇类于契丹之扶立石晋、金朝之扶立楚齐,实为内亚民族在缺乏对汉地有效统治手段时的一种间接方式。只是由于明朝另立旁支新君,坚决抗战,使瓦剌诱降明朝,尤其北方诸镇之意图并未实现。由此亦可以看出孙太后虚位以待英宗之为私利而非国计,文官集团扶立景帝之高瞻远瞩。《国史唯疑》认为景帝立时,明朝尚不知英宗生死,虽然错误,但其参考典故,指出明朝立景帝而非太子,遂握有政治主动权,却属通达之论。
    郕王立,尚未知上皇之在虏营也,意沦陷矣。立最合机宜,可使丑虏息心,且为将来求讲詟地。令当时只立太子,虏挟驾至,不出迎,得乎?不迎罪同拒父,迎即坠彼术中矣。即郕王不蚤正大位,仅监国,亦终格格。[51]
       或疑晋元、宋高非立弟乎?曰:“是不同。元帝、高宗虽以亲王继统,在晋怀愍、宋徽钦国破君辱之后;我朝第惩舆被羁耳,全盛天下晏如也。故胡得以之挟晋,晋得以之挟宋,而也先无所藉以挟我朝,一再犯不应,随气索矣。”追维景泰初诸臣定策之功,真不可诬。[52]
    无论景帝即位之前,是否得到英宗传达口信,无可质疑的是,英宗在景帝即位前后,确实表达了对景帝的认可。这也是为什么“夺门之变”后,虽然夺门集团多方攻击景帝,但却一直未质疑景帝即位合法性的原因之一。国难背景、官僚集团的拥戴、孙太后的诏书、英宗的口谕,一起构成了景帝即位的合法性依据,使其继承帝位成为大势所趋、自然而然。
    但由此而带来的两种皇位世系的内在隐患,在国难背景下一时被掩盖了,而伴随景帝帝位逐渐稳固,由储位人选引发的“易储”事件,引发了景泰朝巨大的政治风波。
    结论
    “土木之变”后,备受王振压制的文官集团,与同样受到王振压制的原宣德旧阉,甚至部分对王振集团不满的锦衣卫士兵,掀起了声讨王振集团的政治舆论,一起协助郕王完成了清除王振余党的工作。经历这一政治事件,明朝权力主体已发生了极大的转移与变化,文官集团更是借助政治舆论,在朝政事务中占据了有力地位。孙太后虽然立英宗幼子为太子,尽量将皇位世系保持在英中一系,但由于太子过于年幼,无法掌控国难时期特殊政治局面。而孙太后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也无法走向政治前台。郕府旧僚仪铭、王竑积极劝谏郕王顺应政治舆论,消灭王振余党,为获取帝位奠定了政治基础。文官集团、宦官集团都依托郕王,完成了对王振势力的清算,自然也站在郕王一边。于是,经历清洗王振余党事件后,明朝政局已完全由郕王,及追随其的政治势力所控制,皇太后虽然仍有将皇位世系保持在英宗一系的想法,但在举朝上下拥立郕王的声浪中,不得不改命郕王即位。明朝皇位世系也由此最终发生了转移,对明中期政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原载《故宫学刊》2015年第2期
    


    [1] (清)谈迁:《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1779页。
    [2] 《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79页。
    [3] (明)袁彬:《北征事迹》,载薄音湖、王雄编辑点校《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辑,第87页。
    [4] (明)陈文等:《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乙丑条,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校勘本,第3510页。
    [5] 《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71页。
    [6]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丁卯条,第3512页。
    [7] 《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81页。
    [8] 《北征事迹》,载《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2版,第88页。
    [9] 《北征事迹》,载《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2版,第89页。
    [10] 《国榷》卷二九《代宗景泰元年》,第1859页。
    [11]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己巳条,第3518页。
    [12] 《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85页。
    [13] 《国榷》卷二七《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83-1784页。王□爲王长随。见《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庚午条,第3524页。
    [14](明)叶盛撰,魏中平点校《水东日记》卷一《记杀马顺等事》,元明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4页。
    [15] (明)许诰撰,毛佩琦、李让整理《复斋日记》,载《中华野史·明朝卷一》,济南,泰山出版社,2000年,第167页。
    [16] (明)李贤:《天顺日录》,载(明)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主点校《国朝典故》卷四八,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152页。
    [17]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乙亥条,第3533页。
    [18] (明)黄景昉著,陈士楷、熊德基点校《国史唯疑》卷三《景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0页。
    [19] 《国史唯疑》卷三《景泰》,第70页。
    [20] 《国史唯疑》卷三《景泰》,第70页。
    [21]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一《禁卫·马顺范广》,元明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533-534页。
    [22] (明)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五O《兵部尚书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30页。
    [23] 《明英宗实录》卷一四O,正统十一年夏四月辛酉条,第2780页。
    [24] 《明英宗实录》卷一四二,正统十一年六月壬戌条,第2818页。
    [25]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四,正统十四年冬十月庚申条,第3633页;卷一八八,景泰元年闰正月乙丑条,第3844页。
    [26] (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金英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标点本,第7769页。
    [27] 《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范弘传》,第7771页。
    [28] 《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王瑾传》,第7771页。
    [29] 《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阮安传》,第7771页。
    [30]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九《王振用事》,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标点本,第448页。
    [31] 《国榷》卷二五《英宗正统八年》,第1654页。
    [32] 《国榷》卷二五《英宗正统八年》,第1655页。
    [33] 《国榷》卷二五《英宗正统八年》,第1655页。
    [34] 《国榷》卷二六《英宗正统十一年》,第1710页。
    [35] 《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金英传》,第7770页。
    [36] (明)叶盛撰,魏中平点校《水东日记》卷一《奏请午朝》,元明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5页。
    [37] 《菽园杂记》卷一,第4页。
    [38] 《明史》卷三O四《宦官一·金英传》,第7770页。
    [39]《水东日记》卷一《记杀马顺等事》,第4-5页。
    [40] 《复斋日记》,载《中华野史•明朝卷一》,第167页。
    [41] (明)杨铭:《正统临戎录》,载薄音湖、王雄编辑点校《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96页。
    [42]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一,正统十四年八月丙子条,第3533-3534页。
    [43] (明)彭时:《彭文宪公笔记》,载(明)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主点校《国朝典故》卷七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584页。
    [44] “太后命郕王监国,是日台谏廷论土木之变,罪归王振。王方摄朝,仓卒未有处分,锦衣卫指挥马顺素附振意,颇不平,众怒击顺,死于廷,且索振所亲信二内侍,将击之,彼此喧哗,班行杂乱,无复朝仪,文武诸大臣皆惊避,公竖立不动,王亦疑惧,屡起欲退,公直前扶掖劝止之,且请降旨,令群臣立班,勿擅动,命红盔将军用瓜击二内侍,期亟死,王从之。时在廷上下相顾未已,公恐事出不测,复进言曰:‘请再宣谕群臣,王振罪固当赤族,俟启太后行诛未晚。马顺罪恶应死,勿论。’众稍定退朝,时过午刻矣。公袍袖尽裂,徐步出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迎执公手,谓曰:‘今日事起仓卒,赖公以定,虽百王直将焉用之!’公辞谢不敢当。”(明)于冕:《先肃愍公行状》,载(明)于谦著,魏得良点校《于谦集》,杭州,杭州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74-675页。
    [45]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三,正统十四年九月癸未条,第3555页。
    [46] 《古穰杂录》,第19页。
    [47] 《明英宗实录》卷一八四,正统十四年冬十月辛亥条,第3616页。
    [48] 《国榷》卷二八《英宗正统十四年》,第1788页。
    [49] 《正统临戎录》,载《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2版,第96页。
    [50] 《北征事迹》,载《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2版,第88页。
    [51] 《国史唯疑》卷三《景泰》,第69页。
    [52] 《国史唯疑》卷三《景泰》,第69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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