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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作为编年体史籍的别支，年谱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诚如清儒钱大昕所强调的：“读古人之书，必知其人而论其世，则年谱要矣。” 孔广林，原名广枋，字丛伯，别号幼髯，晚年自号赘翁，山东曲阜人，孔子第七十代裔孙。生于乾隆十一年正月初一日（1746年1月22日）辰时，嘉庆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1814年6月11日）亥时去世，享年六十九岁[3]。乾隆年间廪贡生，署太常寺博士，晚年因其弟广廉之请而貤封刑部广东司候补主事。尽管广林不如其弟广森声名彰显，但他早年便绝意棘闱，而覃研《三礼》，著有《孔丛伯说经五稿》37卷，颇得礼学之要；又以搜辑郑玄著述为志，汇18种而成《通德遗书所见录》72卷。阮元尝称誉孔广林道：“海内治经之人，留心郑学者，如常博，斯可谓专且勤矣！”[4]此外，广林晚年还对戏剧学投入了很大精力，将所作汇编为《温经楼游戏翰墨》20卷《续》1卷，在清代戏剧学史上据有一席之地。综观孔广林一生，几与乾隆、嘉庆两朝相始终，其为学为人，皆颇有可称述者。 然而，不惟关于孔广林的生平正史无传，各种清人传记亦鲜有提及者，而且其著作亦因“卷帙浩繁，屡刊不成”[5]，流传不广，遂导致其学行暗然不彰。但值得庆幸的是，其自撰的《温经楼年谱》，为学人探讨有关问题提供了直接依据。是谱始作于嘉庆十一年（1806）谱主六十一岁时[6]，以后历年又续有增订，至嘉庆十九年止。广林虽以记家事为主，但对于当时的政治、学术、社会等情形皆有所关注；而每年之下，首记节气之气象资料，为其他年谱所罕见。通过《温经楼年谱》，我们不仅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孔广林的生平学行、孔氏家学的传承等问题，而且也可藉以考察当时的学术与社会演进状况等。因此，为便于学界同仁利用，很有必要对这部稀见且颇具价值的年谱加以整理。 据笔者所见，目前存世的《温经楼年谱》（署名题“阙党赘翁自叙”），有清稿本、抄本两个版本，均藏于首都图书馆，然编次与文字略有异同。经初步比对，我们认为稿本当为谱主自书，而抄本系后人据之而成，但何人于何时所抄，尚待做进一步探究。 此次整理，我们做了如下处理：一，以清稿本为底本，参以抄本，对两者不同之处，略加校勘。二，采用新式标点，并于干支纪年后标注公元纪年。凡因政治避忌缺笔或改字者，皆径改本字，其他古体、异体字，亦改为常用字，均不出校语。三，为节省篇幅，每条记事间空一格，而不另起一行。限于学力，疏漏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高宗纯皇帝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正月戊辰朔辰时，予生于圣公府一贯堂之后院。 年前十二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翼火直日。二十九日丙寅巳初三刻十四分大寒。本年正月十四日辛巳寅正二刻立春。予生大寒第三日，故为乙丑金命。是年闰三月。星太阳直年，正月角木直月，元旦氐土直日。时为丙辰，亦氐土直时。二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氐土，闰三月二十八日七元甲子箕水，五月二十九日一元甲子虚太阳，八月朔二元甲子奎木，十月二日三元甲子毕太阴，十二月三日四元甲子鬼金。 元日昧爽，继曾祖母黄太夫人出坐中堂，祖母徐太夫人以下将拜贺。仆妇以我母许太宜人将坐蓐报。黄太夫人曰：“且莫拜，得孙孙后同贺。”徐太夫人退适东院。甫至屏门，闻啼声，问左右知生男，未及入视，即走谒黄太夫人。黄太夫人曰：“双喜也，拜贺者须再。” 先大夫因黄太夫人“得孙孙同贺”语，命予小字曰同。 十二年丁卯（1747） 二岁 年前十二月十日辛未申初三刻四分大寒。二十五日丙戌巳正一刻五分立春。是年二月四日五元甲子，四月五日六元甲子，六月五日七元甲子，八月六日一元甲子，十月七日二元甲子，十二月八日三元甲子。 元旦贺新年后，为试儿会。诸尊长环视，予首取笔就书涂抹。徐太夫人谓十二叔父曰：“此儿必可学字，他日尔善教之。”徐太夫人望予甚殷，孰意学之无成，仅作一抄胥耶。 十三年戊辰（1748） 三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日丙子亥初二刻九分大寒。正月六日辛卯申正初刻十分立春。是年闰七月。二月十日四元甲子，四月十一日五元甲子，六月十一日六元甲子，闰月十二日七元甲子，九月十三日一元甲子，十一月十四日二元甲子。 二月，予与兄京任同出痘。往岁秋，兄患痢，医人误用黑丑，元气受伤。至是又误投参剂，遂至不治。痛哉！予痘甚剧，医亦令服参，已煎成，先太宜人曰：“中儿死于参，同儿誓不令服参矣，不服参死亦无悔。”取而挥之。比夜分，痘即有起色。太宜人每以参莫轻用为训。 予原名广枋，伯母王太夫人谓太宜人曰：“枋有方、柄二音，俱不佳，我为更之名曰广林。” 是月也，恭逢高宗纯皇帝幸鲁释奠，先大夫以导驾讲书，蒙恩以中书用。三月，随宗子七十一代公赴阙陈谢，遂留官京师。 秋，太宜人携予入都。 十四年己巳（1749） 四岁 年前十二月二日壬午寅初一刻十三分大寒。十六日丙申亥初三刻十四分分立春。是年正月十五日三元甲子，三月十六日四元甲子，五月十七日五元甲子，七月十八日六元甲子，九月十九日七元甲子，十一月十九日一元甲子。 先大夫手抄《孝经》，先太宜人口授之。 十五年庚午（1750） 五岁 年前十二月十三日丁亥巳初一刻四分大寒。二十八日壬寅寅初三刻四分立春。是年正月二十日二元甲子，三月二十一日三元甲子，五月二十三日四元甲子，七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九月二十五日六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五日七元甲子。 从仁和何夫子讳恺读四子书。 十六年辛未（1751） 六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三日壬辰申初初刻八分大寒。正月九日丁未巳初二刻八分立春。是年闰五月。正月二十六日一元甲子，三月二十七日二元甲子，五月二十八日三元甲子，六月二十九日四元甲子，九月朔五元甲子，十一月朔六元甲子。 六月，予患痢甚剧，遍延京师医，皆不肯下药。时先大夫在军机处，早入暮出，不暇顾私。徐太夫人、先太宜人心甚焦虑。太宜人知前门关圣庙极灵验，取诸医姓名书阄向神祷之，拈得王姓医。忘其名及[7]乡贯，貌甚陋，京师人皆呼为牛魔王。强请救治，王君固辞。徐太夫人泣而请曰：“神所命也，生则拜德，死不子怨。”王君感徐太夫人言，竭心调治，予得以生。至十二月初旬，始能扶床而立。王君将归里，留调补药方及宜忌食单而后去。行至涿州，暴卒。其子返，哭诉诸先大夫，先大夫厚赙之。予请于先大夫曰：“大人虽已致礼，儿不可不报救命恩，望为儿送之十金。”先大夫许诺，遂如数赙焉。噫！其有夙缘耶，抑天特使拯吾命也。 十七年壬申（1752） 七岁 年前十二月五日丁酉戌正三刻十四分大寒。二十日壬子申初一刻十三分立春。是年正月二日七元甲子，三月三日一元甲子，五月四日二元甲子，七月六日三元甲子，九月七日四元甲子，十一月七日五元甲子。 夏，聘王宜人。宜人，字瑞存，福山人，建昌道加按察使衔讳柔公孙女，原任安徽布政使讳显绪公长女。宜人时年八岁。 十八年癸酉（1753） 八岁 年前十二月十七日癸卯丑正三刻二分大寒。正月丁巳朔亥初一刻四分立春。是年正月八日六元甲子，三月八日七元甲子，五月九日一元甲子，七月十一日二元甲子，九月十二日三元甲子，十一月十三日四元甲子。 读《诗经》。每晚自塾归，先太宜人口授唐人诗数首。 十九年甲戌（1754） 九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8]八日戊申辰正二刻八分大寒。正月十三日癸亥寅初初刻八分立春。是年闰四月。正月十四日五元甲子，三月十四日六元甲子，闰月十五日七元甲子，六月十六日一元甲子，八月十七日二元甲子，十月十九日三元甲子，十二月二十日四元甲子。 读《易》《书》二经。 先大夫以户部主事随诸城刘文正公筹饷肃州，予奉徐太夫人、先太宜人回里。 二十年乙亥（1755） 十岁 年前十二月九日癸丑未正一刻十三分大寒。二十四日戊辰辰正三刻十二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日五元甲子，四月二十一日六元甲子，六月二十二日七元甲子，八月二十三日一元甲子，十月二十四日二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五日三元甲子。已上十年，凡四闰月，六十一甲子，三千六百六十一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第六十一三元甲子得五日。 读《礼记》《左传》。 秋九月，予患伤寒，勺饮不能下、目不能开者九日。湖州郑佑可先生名启宗针之而愈。 十月，先大夫自肃还京，请假回里。 二十一年丙子（1756） 十一岁 年前十二月十九日戊午戌正一刻二分大寒。正月五日癸酉未正三刻二分立春。是年闰九月。二月二十六日四元甲子，四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六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八月二十八日七元甲子，闰月二十九日一元甲子，十二月朔二元甲子。 学为举子业。承十二叔父命作《孟子见梁惠王》，破承云：“时君以礼招贤，欲行道者斯见之矣。夫孟子非不见诸侯，恶不由其道耳。有下士之君，行道之机也，岂得不见哉？” 二十二年丁丑（1757） 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甲子朔丑正初刻六分大寒。十五日戊寅戌正二刻七分立春。是年二月二日三元甲子，四月三日四元甲子，六月四日五元甲子，八月五日六元甲子，十月五日七元甲子，十二月六日一元甲子。 先大夫分宅在东门大街之北，至是修葺告竣。夏，迁于新宅。 二十三年戊寅（1758） 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十一日己巳辰初三刻十二分大寒。二十六日甲申丑正一刻十一分立春。是年二月八日二元甲子，四月九日三元甲子，六月十日四元甲子，八月十一日五元甲子，十月十一日六元甲子，十二月十二日七元甲子。 读《文选》及诗古文。 先大夫撰《阙里文献考》，不时命予抄录，心窃慕焉。因仿史例纂《春秋通志》百二十卷。先大夫见之，曰：“尔既能撰此，何不潜心帖括图上进耶？”词若憾焉，心盖许之。书已成帙，后自悔妄劳心费笔墨，不足与前贤竞优劣也，削其稿矣。 二十四年己卯（1759） 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日甲戌未初三刻二分大寒。正月七日己丑辰正一刻立春。是年闰六月。二月十三日一元甲子，四月十四日二元甲子，六月十五日三元甲子，七月十六日四元甲子，九月十七日五元甲子，十一月十八日六元甲子。 从钱塘张夫子学。讳枢，号荪田，别号谷翁。文始就规矩。 二十五年庚辰（1760） 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三日己卯戌初二刻六分大寒。十八日甲午未正初刻六分立春。正月十八日七元甲子，三月十九日一元甲子，五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七月二十二日三元甲子，九月二十三日四元甲子，十一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 予欲应县试，先大夫曰：“尔犹未也，须一鸣惊人，方可就试耳。”予自是益加淬厉矣。 二十六年辛巳（1761） 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十五日乙酉丑初一刻十分大寒。二十九日己亥戌初三刻十分立春。是年正月二十四日六元甲子，三月二十五日七元甲子，五月二十六日一元甲子，七月二十八日二元甲子，九月二十九日三元甲子，十一月三十日四元甲子。 先太宜人自生三弟广森后，气血大亏，时时抱恙。是夏，随徐太夫人侍黄太夫人疾，积劳十余旬，卧病床蓐。先大夫虑有不测，谋娶长妇主中馈。外舅不允，约俟来年。 二十七年壬午（1762） 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六日庚寅辰初一刻大寒。正月十一日乙巳丑初三刻立春。是年闰五月。正月三十日五元甲子，四月朔六元甲子，闰月二日七元甲子，七月四日一元甲子，九月五日二元甲子，十一月六日三元甲子。 外舅出授云南开化府知府。先大夫请践前约，乃召予就婚京师。予以闰五月二十一日起程。阴雨连旬，河渠水溢。六月十二日，始抵德州。知北路车马难行，遂买棹北上。孰意河与大道一派汪洋，水不没树者不盈尺，舟人误入大道，舟缆挂树间，幸水势平且无风得不覆。予运之屯，即此已见矣。二十七日，入都。七月四日甲子，成婚礼。拟于十四日束装，适宗子续娶铅山程氏，省山三兄嘱予莅行纳征礼。九月初，始别外姑，仍由水路而归。十月十一日，抵家。 十一月，县试，桐城张邑侯讳若本拔置第一。 二十八年癸未（1763） 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七日乙未未初初刻六分大寒。二十二日庚戌辰初二刻五分立春。是年正月六日四元甲子，三月七日五元甲子，五月八日六元甲子，七月九日七元甲子，九月十日一元甲子，十一月十一日二元甲子。 三月，郡试第二。予以二十六日赴兖郡，二十八日巳刻归，而王宜人于卯刻殁矣。八月乙酉朔，葬祖墓东北。 十二月癸未朔，黄太宜人薨，在丧次二十一日。昼执丧，夜与三弟共读《周礼》。 二十九年甲申（1764） 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十八日庚子酉正三刻十分大寒。正月三日乙卯未初一刻九分立春。是年正月十二日三元甲子，三月十三日四元甲子，五月十三日五元甲子，七月十四日六元甲子，九月十五日七元甲子，十一月十七日一元甲子。 二月，督学蒋时庵夫子讳元益岁试，补四氏学弟子员。 三十年乙酉（1765） 二十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九日丙午子正二刻十四分大寒。正月十四日庚申戌初初刻十三分立春。是年闰二月。正月十八日二元甲子，闰月十九日三元甲子，四月十九四元甲子，六月二十日五元甲子，八月二十一日六元甲子，十月二十二日七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元甲子。已上十年，凡四闰月，六十一甲子，三千六百六十二日。通前十年，凡八闰月，百二十二甲子，七千三百二十三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第百二十二一元甲子得七日。 正月，高宗纯皇帝南巡，遣官祭告文庙。宗子遵旨守制。二月二日，令族长率族人等赴泉林行在陈谢。广林随往，得与恩宴焉。退出，随先大夫谒大学士忠勇公。公谓先大夫曰：“乃郎品貌端严，必非辕下驹，吾为尔喜。”予父子叩谢而退。 五月，科试一等二名，补廪膳生员。应拔萃选，已得而失。时庵夫子曰：“秋风不远，毋介介也。” 是秋，荐而不售。发轫蹭蹬，心半灰矣。 三十一年丙戌（1766） 二十一岁 年前十二月十日辛亥卯正二刻五分大寒。二十五日丙寅丑初初刻四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四日二元甲子，四月二十五日三元甲子，六月二十六日四元甲子，八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十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十二月二十八日七元甲子。 上年，续聘汪宜人。宜人，名德曜，桐乡人，中书科中书讳文桂公孙女，候选州同知讳绳煐公第四女也。至是先大夫命往迎。 七月二十一日，诸父及昆弟选优，设酒以饯，饮至夜分，谢别诸尊长，从十二叔父乘小舟由府河达鲁[9]桥买棹而下。 八月四日，抵苏，游玩旬余。十七日，别叔父行。十九日夜，至硖石，谒外祖父，遂寓焉。 九月戊辰朔，往桐乡亲迎。四日辛未，旋硖石成婚礼。重阳之明日，予偕宜人赴桐乡见外舅姑，居数日而旋。 外祖父患疟疾，予侍左右不忍离。虑重闱倚望，忍泪拜别。不意外祖父即以十二月即世也。予与叔父同行，抵镇江。叔父先渡，予舟入江口缆忽断，溜下二十余里，日暮始出瓜州渡口。叔父迟予舟不至，心甚忧，竟日未食。比见予，乃酌酒共饭。此又予一大厄也。 十月既望，至家。十九日乙卯，率宜人贽见焉。 三十二年丁亥（1767） 二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日丙辰午正一刻十分大寒。正月六日辛未卯正三刻八分立春。是年闰七月。二月三十日一元甲子，五月朔二元甲子，七月二日三元甲子，八月三日四元甲子，十月四日五元甲子，十二月四日六元甲子。 二月，督学张墨庄先生讳若溎岁试，拔置第一。 是岁，从海宁陈竹厂夫子学讳以纲。夫子经史诸子，罗贯胸中，制义则理法细密，诗赋古文则典则古茂。予帖括余功，兼学古作，得负虚名于乡邑间者，皆夫子造就之力也。 十一月二十六日丙辰，长女生。 三十三年戊子（1768） 二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辛酉朔酉正初刻十四分大寒。十六日丙子午正二刻十三分立春。是年二月六日七元甲子，四月七日一元甲子，六月八日二元甲子，八月九日三元甲子，十月十日四元甲子，十二月十日五元甲子。 三月，科试第一。学师翰青族祖讳传瀛谓予曰：“昔谢义洁称柳恽为宅南仪表，今子可为东家文表矣。”三弟亦以第一入泮。 是秋，予不第，三弟中式。予贺两大人。太宜人曰：“何以贺为，我为尔弟忧矣！”予请其故。太宜人曰：“尔弟非长命人，甫入学即幸中，恐益促其年耳。” 三十四年己丑（1769） 二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十三日丁卯子正初刻四分大寒。二十七日辛巳酉正二刻二分立春。是年二月十一日六元甲子，四月十二日七元甲子，六月十四日一元甲子，八月十五日二元甲子，十月十六日三元甲子，十二月十六日四元甲子。 予承宗子命抄录遗书，五月进呈，蒙恩赏葛纱一端、药锭四件。 八月，督学韦药轩夫子讳谦恒岁试，古学、正场皆第一。 九月七日庚戌，第二女生。 予进取心渐衰，考订《三礼》，搜汉义，兼学篆。撰《说文形篇》，集《石鼓文诗》。竹厂夫子入都，索置行箧，后馆清苑署，遭回禄悉毁矣。 三十五年庚寅（1770） 二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四日壬申卯初三刻九分大寒。正月九日丁亥子正一刻七分立春。是年闰五月。二月十七日五元甲子，四月十七日六元甲子，闰月十九日七元甲子，七月二十日一元甲子，九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二日三元甲子。 科试以“亦教之孝悌而已矣”命题。出场，先大夫及竹厂夫子问予作法，予以“孝悌侧做”对。先大夫、竹厂夫子皆曰：“得之矣。”命题以“平做”为是，故名列第二。古学仍为七学冠。 明岁恭逢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奉旨来春东巡释奠阙里。宗子因庙庭执事不敷，欲署予太常寺博士，佐先大夫莅演乐舞。予名心未泯，请俟应万寿恩科乡试后。是秋又荐而不售，进取之心益淡然矣，乃应宗子命署太常寺博士。 时药轩夫子援江浙例，将考取诸生迎銮。予出闱即驰归，药轩夫子屡易试期以待，凡三召。知已奉宗子委署，乃止。 三十六年辛卯（1771） 二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五日丁丑午初二刻十三分大寒。二十日壬辰卯正初刻十一分立春。正月二十二日四元甲子，三月二十三日五元甲子，五月二十四日六元甲子，七月二十六日七元甲子，九月二十七日一元甲子，十一月二十八日二元甲子。 二月十四日，宗子率族人等恭迎驾于山东境上。三月四日乙巳，驾至曲阜，广林随宗子率衢童老叟恭迎圣驾于旧城东南，随驾入庙拈香，即从宗子赴行宫陈谢。有旨查庙中御碑及联额安置悬挂各处所，广林遵旨缮折恭进。越翼日丙午昧爽，行释奠礼，广林充复圣位捧帛官。礼成，随宗子赴行宫陈谢。颁赏赉于诗礼堂，广林领大缎一端，随宗子赴行宫叩谢。六日丁未，随宗子侍恩宴。七日戊申启銮，随宗子恭送驾于苗孔村，即随赴八里庄行宫叩谢。九日庚戌驾启銮，恭送驾于济宁西，遂旋里。 二十三日甲子，第三女生。 四月，三弟捷礼闱。五月，以三甲进士授庶吉士。予甚喜，贺两大人。先太宜人曰：“更莫贺我，雄儿真不永年矣。”先大夫曰：“尔今科得中，乃母与吾俱喜矣。”予乘间请于两大人曰：“儿今秋自当应试，中与不中只此一举，落第决不再试矣。应试，求仕进耳，儿自分非官材，且多病。三弟未通籍，儿不敢出此言。今三弟已列馆职，可以显亲扬名。儿依两大人膝下，侍奉晨昏，退则研心《三礼》，训诲诸幼弟读书成名，视与时髦争进取，觉更有乐趣也。”两大人相视而笑。先大夫徐言曰：“人各有志，亦不尔强。吾知尔恐他日作汝弟小门生耳，姑俟场后再商。” 比省试归，予已得失付之度外，先大夫见试艺，拍掌大笑曰：“中矣！若再不中，原可不必作此想也。”既又被黜。予志已灰，尽弃帖括之业，究心《三礼》。 十月，先大夫虑三弟年幼不谙世务，徐太夫人年高多病，身不敢远离，乃令先太宜人入都董振焉。予送至兖郡，一宿而还。 十一月，缀《吉凶服名用》八篇。 三十七年壬辰（1772） 二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十六日壬午酉初二刻四分大寒。正月丁酉朔午正初刻二分立春。是年正月二十八日三元甲子，三月二十九日四元甲子，五月三十日五元甲子，八月二日六元甲子，十月三日七元甲子，十二月四日一元甲子。 汪宜人体素孱弱，自生第三女后，血气渐亏。先太宜人入都后，代理家事，夙兴夜寝，精力益惫。去冬忽得晕眩疾，然犹勉自支持，不肯言病。 四月七日，为先太宜人五旬诞辰。昔外高祖宗伯公未通籍时，曾于四月初旬三餐不给者数日，故太宜人从不令贺生辰。是岁，太宜人在都中，先大夫恐徐太夫人不乐，选优置酒，为生日宴，娱徐太夫人心。中外一切，皆宜人督理之，扶病积劳，渐不可支。先大夫见其形神憔悴，命之曰：“嗣后无甚事，可房内安养，毋过劳。”虽遵命息肩，而病势已成，有增无减。六月十八日，第三女殇。此女宜人钟爱，悲伤不免。幸自知病躯不可过痛，贻堂上忧，得无害。不意七月中，生外姑蒋孺人凶问至，恸几欲绝，自是病不可为矣。十月二十日夜，自分不起，执予手泣言后事甚详。二十一日，医人误投参剂，加以附桂，遂致热入血室，邪火攻心。二十二日晨刻，徐太夫人将来吾家。宜人闻之，召仆妇谕以烹治早膳。言未毕，忽瞪目直视，睛如火赤，遂昏迷不省人事。至夜分，长叹一声，予犹望其苏也。乃痰喘甚急，延至二十三日甲申午刻而殁。先大夫痛失佳妇，治丧一切从丰。棺中实松香，葬用灰椁，皆依其遗嘱也。遗嘱未笔之书，殁后追忆，不忍没没，效《孔雀东南飞》体作《鸳鸯篇》述之。其词曰：“梧桐何青青，中有鸳鸯栖。七岁知文字，十岁习礼仪。十二工刺绣，十四能裁衣。如彼兰蕙质，待嫁正及时。耶娘为相攸，云是瑾与瑜。不得相轻许，二十闺中姝。邕邕者越鸟，英英者鲁云。鲁云逐越鸟，相通如有神。相从六七年，有如水与鱼。未见荀家龙，已见谢家珠。谓可誓白发，缱绻百岁俱。茑萝不相附，中道弃何如？如何弃中道，戢翼鸣徘徊。凛冽朔风寒，音响一何哀。自为君家妇，荫我有萱椿。本不堪驱使，何敢辞辛勤。感君遇我厚，云当卒大恩。俛仰内伤心，羽翼行将乖。我自不忍君，鬼伯来相催。君毋太逼仄，急以煎中怀。蚕有不尽丝，吐出未了缘。念我生母死，死去已一年。驱遣婢还乡，再拜涕涟涟。致意白君母，致我中心[10]言。阿爷迫桑榆，鬖鬖已白颠。同母弟与妹，无令忧饥寒。养之复教之，裕后而光前。莫使荒于嬉，老大悔徒然。君母会顾复，无乃言太繁。但我区区怀，念之摧心肝。仰视南风雁，相望不相见。尺素书寂寂，几回发长叹。日月相逼迫，漏滴铜壶箭。天不许我待，目断肠亦断。会见舟回柁，君母书寄我。其然岂其然，秉畀投烈火。更复乞君恩，相弃不我遐。游鳞时往复，毋忘丈人家。丈人家不富，奁赠不足夸。纤罗双蛱蝶，文锦凤穿花。百簉夜明金，圆珠握灵蛇。斗帐络翡翠，香囊垂紫罗。纷纷豪家子，各各斗奢华。寒家无长物，四壁有清风。箱笼朱漆饰，大半皆空空。夸布为衣裙，越葛四五通。留此赠后人，后人笑我穷。君莫笑我穷，留此表情悰。见物如见我，愿君完始终。物可作遗施，命不少延伫。我无如命何，膝下怜阿女。大儿心胆怯，小儿骄且顽。不知又不识，早违阿母颜。未知有母乐，安知无母单。乍亦索娘啼，仓皇谁为怜。君善拊育之，当胜我生前。不胜我生前，亦当同一般。每事必关怀，毋委村妪手。不得当风坐，日中勿令走。莫使意拂抑，食前与饭后。姊妹相戏嬉，万勿令斗殴。两或不相下，泪渍面蒙垢。田田水面荷，袅袅风中柳。无母胜无父，父难以代母。我有第七妹，大与我放怫。意欲告阿爷，继我为君室。定当念同气，吾女不轻视。今作许家妇，于君为舅氏。非君生前缘，此愿竟已矣。郎君别遣媒，遣媒求高门。贵家多令女，淑惠岂无人。继母如因母，不翅如我存。勿以我为念，早即尔新婚。慎勿为礼拘，孤琴久无弦。但不惑后妻，便感情万千。言罢忽褰衣，气结不能语。泪滴郎君臂，咽咽三更鼓。残喘若一线，太息心频拊。七岁习文字，十岁观礼仪。十二教刺绣，十四学裁衣。惭彼兰蕙质，二十闺中姝。离家事君子，倏忽七年期。孝敬循公姥，宫事无敢违。阿公不我嫌，阿姥绝怜之。娇鸟为风飘，阿公心劳劳。阿姥留上京，不知鸟离巢。寄言告阿姥，妇作不孝妇。妇道既不终，承欢难再得。不图辛卯冬，一别生死隔。誓不负阿姥，梦中望颜色。弟妇贤且能，小姑女中特。服勤在左右，毋念薄命息。君善事公姥，子职兼妇职。彩云稽凤毛，回风踬鹏翮。以此挠心意，日夜愁煎迫。仁者必有后，郎君其无忧。杨家有少女，我已为君求。色如桃李媚，性与芝兰幽。俾荐君枕席，以为种玉谋。便复可抱子，韶光不我留。郎君文藻富，伯仲班与扬。性乃戆以直，涉世恐不臧。才不如德优，居官非所长。孱孱不胜衣，况更餐风霜。名山可不朽，何必政事堂。努力当自爱，作计胡不量。我更有所求，所求事两端。望怜七载恩，听我将死言。棺木毋以美，衣衾亦苟完。但求敛我时，松脂实我棺。我闻藏身穴，不宜砖与石。磨砖既弗巩，甃石亦有隙。更求瘗我时，灰椁遵前哲。四周泯孔罅，坚致多年历。我亦笑我痴，乞君怜我意。我病三月来，累君心形瘁。情绪如连环，夜夜不得寐。岂不怜我死，悠悠郎君思。百草总无情，莫救伤弓翅。归鸟无命留，多负缠绵意。我在君如此，我死更何似。我亦死不瞑，怯怯多情子。慎莫太悲摧，重贻公姥累。勉旃无多谈，多谢从此逝。郎君默无声，只恐伤尔情。淅淅严风急，淡淡寒月清。侧耳听鸣鸡，凄清啼五更。鸳鸯梦以远，飞去紫山岭。赋此鸳鸯曲，当我朝飞吟。” 先太宜人前在京生三弟时病垂危，先大夫往关圣庙祈得第三十九签云：“北山门下好安居，若问终时慎厥初。堪笑包藏许多事，鳞鸿虽便莫修书。”至是太宜人忽患腰腿拘挛之疾，忆及签语，急欲回东，令三弟传谕召予往迎。接谕时已十二月二十九日矣。 三十八年癸巳（1773） 二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七日丁亥夜子初一刻八分大寒。正月十二日壬寅酉初三刻六分立春。是年闰三月。二月五日二元甲子，闰月五日三元甲子，五月六日四元甲子，七月七日五元甲子，九月八日六元甲子，十一月九日七元甲子。 正月七日丁酉，束装北上。十六日丙午，入都。请问病由，知因气郁兼受寒湿所致。时予偕儒医陈述庵名颖同行，服药十余剂稍安，乃东归。二月十一日庚午，抵家。调治渐差，然腰不能伸，右胯骨凸起，不能立，坐亦需伏几矣。 上年，汪宜人请于先大夫，嘱梁氏妹为予买妾。后得妹书，知已选仁和杨氏女。宜人遣人往迎，病中每虑不及相见。杨氏来，宜人殁已四十三日矣。至是逾百日，以二月二十五日甲申令荐衾枕。予口占七律云：“再裂冰弦痛未停，况当今夕识兰馨。琴怀旧调肠几断，花绽新枝眼倦经。初夜定情凝烛泪，残更入梦会湘灵。怜他慧绝西泠子，也恨无缘淑女型。” 闰三月二十六日乙酉，厝宜人于防阴山庄。 予上年得怔忡症，服药已痊矣。比两女失母，昼则牵衣索母，夜间睡醒即号泣呼予。模存悼亡，情实难堪。旧症复发，亦未以为意。 六月三日辛卯，率两女往哭厝所。将返，风雨交作，予冒雨而归，遂感寒疾。 数日后，外邪去而元气伤，乍寒乍热，昼夜不能寐，渐成尪羸。延医救治，如水投石耳。 先大夫延郑君遵铨为予灸，亦无效。见予时，强言劝慰，暗自饮泣。恐予不起，密为予置备后事，勅家人勿令予知。先太宜人终日隐几，亦心疑予病危。先大夫曰：“同儿无害，但弱极须令静养耳，毋过念。” 三十九年甲午（1774） 二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九日癸巳卯初初刻十三分大寒。二十三日丁未夜子初二刻十一分立春。是年正月十日一元甲子，三月十一日二元甲子，五月十二日三元甲子，七月十三日四元甲子，九月十四日五元甲子，十一月十五日六元甲子。 二月，予寒热渐止。每日晡后，神气稍清，亦可略进食饮。鸡三唱，复五中烦热，或沉闷昏睡，兼自汗不止，喉失音。服陈述庵药，喉渐出声，汗亦差减。然遍体不汗，专注于左额，每汗出辄心中烦躁。视前已病去其半矣。 五月，始诣堂上问安，两大人谆谆以养静为谕。但终日兀居，无以排遣，取向所录《郑志》重校付梓。先大夫见之，叱曰：“尔不惜乃命，惜乃父若母乎？”予泣受命。自是凡翻阅经典，或偶有撰述，皆不敢与先大人知。 七月，予小愈。两大人心始稍纾。先大夫为予援例捐贡，绝志进取矣。先大夫将校刊《三礼》，予请任校雠。先大夫曰：“初有起色，不可劳心。吾校一次，尔复校可也。”予复之下，撰《周官肊测》七篇、《仪礼肊测》十八篇。 八月，王伦乱寿张。九月四日甲寅，曲阜戒严。先大夫佐张邑侯名万贯守陴，虑太宜人及予皆病体不耐受惊，令乡居暂避。太宜人居华店庄，予居齐王庄。予在庄曾赋《乡居秋兴》云：“乍作四乡行，心闲病觉轻。疏篱淡白日，野犬静秋声。自适林泉趣，谁惊草木兵。话谈偕父老，鸥鸟恰忘情。” 汪宜人将以十月十四日甲午葬，予以二日壬午移居防阴山庄，莅筑灰椁。十日己丑，筑成。时逆伦伏诛，太宜人已于四日甲申入城。予奉太宜人命亦不俟葬而归，遣两女往送葬焉。 杨氏时有身已七月，随太宜人归自华店，胎忽不安，服药得无恙。十一月十六日乙丑，生第四女，仍未弥厥月也。先大夫喜曰：“尔以九死一生，犹能生女，亦足慰我心。”乃取子孙逢吉之义名曰逢孙。 十二月，长女、次女同出痘。长女火盛，狂躁昏迷几死，赵文运投以生大黄二两始苏。然痘症甚险，延济宁汪丕承先生治之，幸得全其命焉。 四十年乙未（1775） 三十岁 年前十二月十九日戊戌午初初刻四分大寒。正月五日癸丑卯初二刻立春。是年闰十月。正月十六日七元甲子，三月十七日一元甲子，五月十八日二元甲子，七月十九日三元甲子，九月十九日四元甲子，闰月二十日五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一日六元甲子。已上十年，凡四闰月，六十一甲子，三千六百六十二日。通前二十[11]年，凡十二闰月，百八十三甲子，万有九百八十五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百八十三六元甲子得九日。 予校雠之下，搜辑郑学各种，又自撰《禘祫觿解》二十篇。 十一月十一日甲申，第五女生，即日而殇。 四十一年丙申（1776） 三十一岁 年前十一月三十日癸卯申正三刻七分大寒。十二月十五日戊午午初一刻五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二日七元甲子，四月二十三日一元甲子，六月二十五日二元甲子，八月二十五日三元甲子，十月二十六日四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 二月四日丙午，索诺木就俘，两金川平。九日辛亥，高宗纯皇帝启銮。三月二十四日乙未，驾至曲阜。二十五日丙申，亲释奠告功。广林承宗子命撰《阙里陈风颂德诗》，依乡乐谱之，令乐舞生于毓粹门外奏迎圣驾，并缮册恭进，奉旨留览。礼成，蒙赐银五两，随宗子侍宴行宫。 是时，大妹随妹夫梁处素名履绳来省太宜人，朝夕与处素讨论经史。一日谈及古今稗说，处素以所作《东城老父长歌》示予，且曰：“《老父传》与《长恨传》并传，《长恨》传奇杂剧，作者不一，此传无闻。吾谓老父事大可劝戒，倘有谱之宫商者，又增一大戏文，应不让《杀狗琵琶》矣。”予曰：“然。”既作歌和之。窃不自揣，于校经之暇，随兴填词，藉遣帘外天涯之闷。 四十二年丁酉（1777） 三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十一日[12]戊申亥正二刻十二分大寒。二十六日癸亥酉初初刻九分立春。是年正月戊辰朔。二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四月二十九日七元甲子，七月朔一元甲子，九月二日二元甲子，十一月二日三元甲子。 正月十四日辛巳，第六女生。 予自己丑岁（1769）辑郑康成《六艺论》《易注》《书注》《书大传注》《书中候注》《毛诗谱》《三礼目录》《答周礼难》《鲁礼禘祫义》《丧服变除》《箴膏盲》《发墨守》《释废疾》《论语注》《论语篇目弟子》《驳五经异义》《郑志》《孝经注》，凡十八种。至是粗有辜较，叙而录之，为七十二卷，备增订焉。 上年，续聘韩宜人。宜人，名美玉，合州人，贵州提督谥果壮讳勋公孙女、刑部广东司员外郎讳仁基公长女。娶期原择于三月，值孝圣宪皇后大丧，改卜九月。予久病不任跋涉，先太宜人入夏后病势日增，亦不敢离左右。外姑俞太宜人来致女。九月二十日壬午，成婚。时先太宜人已偃侧在床，不能出堂受新妇贽见矣。不数日，病益剧。宜人侍汤药，浣涤厕窬，寸晷不离，绝不似新嫁娘。先太宜人执其手泣曰：“好新妇，惜来迟，我不克受尔孝养矣。”又呼予曰：“同儿前，吾语汝。我一生只办得‘吃亏’两字，此尔外祖父所以教我也。尔须效我，凡人吃得一分亏，得十分便宜不止。要占便宜，便吃亏不尽了，工夫只在一忍字。我不及见雄儿，尔务以我言告之，令勿忘。”予泣受命。十月十八日庚戌子正，先太宜人卒。韩宜人居丧致哀，已形毁瘠。而外舅涂山公亦以是月二十三日殁于京邸，讣至，痛益不胜，始兆病矣。先大夫念其侍先太宜人疾克尽妇职，因于前宅厅事设外舅位，治丧一日，诸亲俱致奠，俾宜人得尽哀。盖异数也。先大夫亦欲以励后之为子妇者焉。 十二月十七日己酉，第六女殇于痘。宜人哀之如己出，人咸称之。 四十三年戊戌（1778） 三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日甲寅寅正二刻二分大寒。正月七日戊辰夜子初初刻立春。是年闰六月。正月三日四元甲子，三月四日五元甲子，五月五日六元甲子，闰月六日七元甲子，八月七日一元甲子，十月八日二元甲子，十二月八日三元甲子。 四月二十日庚戌日中，葬先太宜人于防阴新阡。 闰六月二日庚申，四弟广懋卒。 十月十八日甲戌，行小祥礼。 四十四年己亥（1779） 三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三日己未巳正一刻七分大寒。十八日甲戌寅正三刻四分立春。是年二月九日四元甲子，四月十日五元甲子，六月十二日六元甲子，八月十三日七元甲子，十月十四日一元甲子，十二月十四日二元甲子。 十月十八日戊辰，行大祥礼。 予居丧读礼，念郑注《仪礼》最略，乃仿郑笺《毛诗》例作《仪礼笺》。至是《士冠礼笺》始脱稿，是月二十三日癸酉也。 二十六日丙子，奉太宜人主于厅事，行饯礼。二十七日丁丑，奉安敦本堂祏室而举肇祀焉。 四十五年庚子（1780） 三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十四日甲子申正初刻十一分大寒。二十九日己卯巳正二刻八分立春。是年二月十五日三元甲子，四月十六日四元甲子，六月十七日五元甲子，八月十八日六元甲子，十月十九日七元甲子，十二月二十日一元甲子。 正月十八日丁酉，举禫月告终祭于敦本堂。翼日戊戌，释服。 十月二十日乙丑，杨氏生第七女，产甚难。韩宜人时亦有身，遍体浮肿，犹亲为杨氏煎参药。先大夫称为贤新妇。十一月，宜人肿益甚，十二月五日己酉，儿死腹中，夜分而下。宜人昏晕，比晓乃苏，知生女不成，心戚然。予劝慰之，望可无恙。乃元气下陷，风邪入心，延至初十日甲寅申刻而殁。予命之屯，尚可[13]言哉？自此誓不复娶矣。 四十六年辛丑（1781） 三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己巳亥正初刻一分大寒。正月十一日甲申申正一刻十三分立春。是年闰五月。二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四月二十一日三元甲子，闰月二十二日四元甲子，七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九月二十五日六元甲子，十一月二十六日七元甲子。 正月八日辛巳，举宜人殡与汪宜人合葬防阴。 二月，三弟亦丧偶，予赋诗唁之。结句云：“未必达观真胜我，苏瑰有子破愁围。”时三弟有子昭虔，方七岁，予未有子，故云。然吾子之不若弟之子，此诗已为之兆矣。 六月，盛暑酷热，每日午倦辄酣睡。十一日壬午，梦集唐人句成《悲遣》七律十四章，长叹而寤，觉后忆而录之，历历不忘，心窃自疑。检《全唐诗》，悉有其句。噫！天幻我耶？情自幻耳？填注姓氏，手抄成帙，待丁巳（1797）寓杭，恳梁山舟年伯合此诗与《鸳鸯篇》书一册留示子孙焉。 十一月二十七日乙丑巳正，杨氏生子昭薪。徐太夫人、先大夫咸为予喜，予亦自幸得读书种子也。比三日，杨氏忽昏眊谵语，面唇俱白。时溧阳彭心泉盟兄名诏祚馆曲阜，延请诊视。曰：“血脱矣，姑以当归补血汤加益母草，煎一大钵，陆续饮之，唇得微红，尚可有望。”予如其言，俾饮尽。第四日朝，唇淡红色，谵语亦止。心泉曰：“虽有生机，治大不易。”心泉竭心调治，杨氏得不死，虽曰有命，然非心泉之力不为功。 宜人渴葬，不忍即祔，奉主于寝。既练，乃祔食于先太宜人。祔之日，十二月二十三日辛卯也。 四十七年壬寅（1782） 三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七日乙亥寅初三刻六分大寒。二十一日己丑亥正一刻四分立春。是年正月二十七日一元甲子，三月二十七日二元甲子，五月二十八日三元甲子，七月二十九日四元甲子，十月朔五元甲子，十二月二日六元甲子。 二月，第七女及薪儿同出痘。七女七日而痂落。薪儿初未知其为痘也，既而见其痂乃知之，家中人咸为予庆。 四十八年癸卯（1783） 三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十八日庚辰巳初二刻十一分大寒。正月三日乙未寅正初刻八分立春。是年二月三日七元甲子，四月四日一元甲子，六月四日二元甲子，八月五日三元甲子，十月六日四元甲子，十二月七日五元甲子。 自去年以来，日与三弟讨论经义，奉先大夫命教六弟广衡读古文，颇有联萼之乐，乃一生佳趣也。 四十九年甲辰（1784） 三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八日乙酉申初二刻一分大寒。正月十四日庚子巳初三刻十二分立春。是年闰三月。二月八日六元甲子，闰月九日七元甲子，五月十日一元甲子，七月十一日二元甲子，九月十二日三元甲子，十一月十三日四元甲子。 三月，高宗纯皇帝幸鲁。承宗子七十二代公命撰《迎銮曲》二章恭迎圣驾，并缮呈御览。六月，薪儿患结胸症几死，服保婴丹得活。予与杨氏不能安寝者半月。先大夫既爱孙，更怜子，日夜焦忧。呜呼！儿岂易言成立哉！ 七月十八日辛未，徐太夫人薨。先是，太夫人筑生藏启圣林东偏，薨后，宗子仍欲合葬于六十八代公，先大夫援遗命力争。宗子惑于浮言，白抚军劾奏。奉旨：着自议罚银，交豫工充用。先大夫为亲受罚，自认五万，遂弃产业竭力措办焉。 五十年乙巳（1785） 四十岁 年前十二月九日庚寅亥初一刻五分大寒。二十四日乙巳申初三刻二分立春。正月十四日五元甲子，三月十五日六元甲子，五月十六日七元甲子，七月十七日一元甲子，九月十八日二元甲子，十一月十八日三元甲子。已上十年，凡三闰月，六十甲子，三千六百三十六日。通前三十年，凡十五闰月，二百四十三甲子，万四千六百一十八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第二百四十三三元甲子得四十二日。 去冬十一月，有挟嫌以先大夫所撰《孔氏家仪》语涉悖逆，诬控于藩者，藩白诸抚，抚军被人怂恿，不敢决。三月，奏闻。奉旨交刑部严讯，举家凛惧。后恭闻纯皇帝有“好好的问，不要难为他”口旨，仰荷天恩，感悚无地。当事者多劝供明谗构实情，先大夫尊祖敬宗，恐累宗子，坚执不肯。仰蒙睿鉴，书中实无悖违，仅以撰述沽名交部议发伊犁。十二叔父不忍先大夫万里奔波，请交银万五千代赎，得旨：报可。 先大夫念豫项急难措办，欲乞援于江浙诸亲友，遂南行。八月二十日丁酉，至高吴桥，予率诸弟驰觐。次日，迁舍育德楼。家奴陈德本素服先大夫役，请假回家。先大夫知其不愿从而南，恐不复来，令三弟劝之。三弟曰：“惟兄可使之来。”先大夫命予归家敦促，且曰：“豫项限迫，尔归急办，不必再来送我。”予不获已，忍泪拜辞，孰知兖郡瞻依之日，即来年痛承凶问之日。下笔至此，心如割矣。予奉命归，为先大夫增置衣装。召陈德本，理谕之，情动之，再三乃应命，促赴育德楼。二十三日庚子，先大夫束装就道，六弟广衡、七弟广廉随侍而南。予与三弟共筹豫项，逾限是忧，又虑先大夫春秋高，且多病，不服江南水土，予昆仲时相对饮泣。十月之末，奉到手谕，知先大夫于九月十七日癸亥抵杭，风帆无恙，湖寓平宁，始稍慰。然念先大夫素畏湿，常恐江乡水国易遘湿疾，时萦寤寐焉。 五十一年丙午（1786） 四十一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一日丙申寅初初刻十分大寒。正月五日庚戌亥初二刻七分立春。是年闰七月。正月十九日四元甲子，三月二十日五元甲子，五月二十二日六元甲子，七月二十三日七元甲子，八月二十四日一元甲子，十月二十四日二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五日三元甲子。 甲辰冬至是年五月，三次交豫项三万两，未解者止凑得七千，尚缺万三千两。先大夫忧之，传谕召三弟速赴杭面议。时三弟解银未返，得谕即自汴南行。先大夫令三弟呈恳豫抚奏请展限。七月，三弟归，传谕虽请展限，总上紧筹措为要。三弟以七月四日乙巳自杭起程，先大夫即于是日感受风邪，误服生脉饮，以致外邪内秘，遂成疟痢，痛于八月六日丙午戌刻，终于梁氏宅。衣衾棺敛，皆山舟年伯及大妹夫妇经理之。既敛，停柩于梁宅清勤堂。山舟年伯之敦古道，没齿不忘，而广林罪通于天，终身莫赎也。 二十日庚申，讣至，得妹手札云：“临终无他嘱，惟嘱赶办豫项。”仰见先大夫公而忘私，虽殁犹生矣。将往扶柩，十二叔父曰：“尔筹办豫项不可往，尔三弟病卧又不能往，我率尔五弟赴杭扶柩可也。”予兄弟叩头泣谢。十月二十四日甲子，柩归，奉安正寝，遂行丧事。 十年之中，丧我二亲，棘人栾栾，痛心曷极!孰意又继以三弟之变耶。 三弟自甲辰冬赴汴解银，归即从先大夫赴省。乙巳春，随侍刑部。秋，送先大夫南行，还即解银河南。本年夏，又往解银，自汴赴杭，南北奔驰，心力交瘁。自杭归，中途得病，已不可支。闻讣，病益甚。十一月八日戊寅，殉先大夫于地下矣。予恸其死于家难，立主祠之左厢，岁时从食焉。 五十二年丁未（1787） 四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二日辛丑巳初初刻大寒。十七日丙辰寅初一刻十一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六日四元甲子，四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六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八月二十九日七元甲子，十一月朔一元甲子。 八月二十日乙卯，练。 甲辰十一月至是年九月，六次共交豫工银四万二千两，其未完银八千。虽有地价可指，而屡索不获。具呈豫抚毕秋帆先生，恳奏请缓至来年。毕公曰：“已逾限，不可请，吾为尔别图之。”既而以未完银应否行文本省咨追奏请。十一月十五日戊寅，奉上谕：“未完银八千两，着加恩宽免，无庸追缴，钦此。”二十日癸未，本省抚军传示谕旨，跪聆之下，感激难名，恭捧恩旨奠告先灵。具呈抚军，恳具折代谢天恩。 五十三年戊申（1788） 四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十三日丙午未正三刻四分大寒。二十八日辛酉巳初一刻一分立春。是年正月朔二元甲子，三月二日三元甲子，五月三日四元甲子，七月四日五元甲子，九月六日六元甲子，十一月六日七元甲子。 杨氏自生薪儿后为废疾人，予又置潘氏、辛氏二妾，已三年矣。四月二十一日癸丑，潘氏病死，瘗之古城村。 第四女自春初患干血劳，百治不效。七月二十六日丙戌殇，予痛惜之，取先大夫为予所置棺木敛而殡之。 八月二十日己酉，祥。十一月二十日戊寅，禫。翼日释服。 十二月十日丁酉，以中殇礼葬第四女于殇冢，立石表其墓。凡殇与无后者，从食敦本堂右厢。葬后三日，告先太宜人及先室毕，书纸主安殇主祏前，行祔祭。祔祭毕，乃焚纸主而书其字于女殇主之背焉。 五十四年己酉（1789） 四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四日辛亥戌正二刻九分大寒。正月九日丙寅申初初刻五分立春。是年闰五月。正月七日一元甲子，三月七日二元甲子，五月八日三元甲子，六月十日四元甲子，八月十一日五元甲子，十月十二日六元甲子，十二月十三日七元甲子。 徐太夫人既与六十八代公合葬，先大夫召予命之曰：“吾卜防阴，为依我太夫人也，太夫人不果往，吾将改卜。当吾世而不克改卜，尔其善成吾志，勿谓尔母葬久，惮于改迁，违吾今日言。”予泣受命曰：“唯！弗敢忘。”先大夫见背，以豫项未完无暇卜地。上年冬，始卜得华店之原，并卜得葬日。是年正月十九日丙子，启先太宜人圹，停柩于防阴山庄。四月二十日丙午，奉迁于华店新兆丙舍以俟。二十一日丁未，启先大夫殡。二十二日戊申日晡，合葬先大夫、先太宜人于新兆焉。五月十六日壬申，奉先大夫主祔先太宜人，遂行祔祭。六月二十日甲戌，释改葬缌服。 第三妾辛氏生第九女后即病。十一月六日戊子，九女殇。十五日丁酉，辛氏亦殁。以汪宜人、韩宜人尚未启迁，故厝之古城庄宅。 是月，置第四妾屈氏。屈氏，同邑人也。 初，予嘱妹夫梁处素为长女择婿，处素之来送葬也，与其同年钱塘赵馥田名畾偕，欲予相其人也。予见而悦之，留之斋舍，令薪儿往学。朝夕晤谈，知其为读书正直君子人也。喜曰：“得佳婿矣。”遂订婚。十二月二十八日己卯，就予家成婚礼。 五十五年庚戌（1790） 四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六日丁巳丑正一刻十四分大寒。二十日辛未戌正三刻十分立春。是年二月十三日一元甲子，四月十四日二元甲子，六月十五日三元甲子，八月十六日四元甲子，十月十七日五元甲子，十二月十八日六元甲子。 无锡嵇养田名承孟，八伯母胞侄也，上年摄大名府篆，从弟文若时令长垣。养田嘱为其次子文烺原名文度，后改今名聘予次女，三而许之。是年六月六日乙卯，婿赘予家。居五月而归。 十二叔父以四月南游，九月东旋，道病甚剧。比至家，察其神色，心窃忧危。时心泉盟兄又来曲阜，叔父欲款之医治。心泉知疾不可为，坚欲辞去。叔父知予与订兰交，命予谆留之。予聘之课八弟广规及三弟子昭虔，始许诺。心泉竭心力调治，然病入膏盲，延至十二月二十三日己巳午刻殁，遗命以七弟广廉为嗣。 叔父之归也，召予至床前，笑曰：“吾与汝有前约，未践吾言，今得一佳人矣，赠汝成其五美何如？”予力辞不允。叔父呼左右召出见予，笑问予曰：“佳否？”予以叔父在病中，恐拂叔父意，不得已拜受。十月十四日辛酉，迎至予家，即第五妾姑苏刘氏也。[14] 五十六年辛亥（1791） 四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十六日壬戌辰正一刻四分大寒。正月二日丁丑丑正三刻立春。是年二月十九日七元甲子，四月二十日一元甲子，六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八月二十二日三元甲子，十月二十三日四元甲子，十二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 四弟殁十四年矣，未立嗣。八月十五日丁巳，以五弟第三子昭䚮为之后。告祭先大夫、先太宜人曰：“痛惟广懋夭丧，因无可嗣者，久未为立后。更十四载，时用怅然。昔昭諴之生，谕令出痘后议立。不幸昭諴往岁痘殇，厥弟昭䚮出痘无恙，李庶母欲立为广懋嗣。广林等亦佥谓：‘莫宜昭䚮也。’仰惟显考有训：‘尔等析产，广懋无分，自我立法，范尔后人，用杜与为人后之弊。毋违我言。’广林敢不体显考垂训后昆之深意，勖诸兄弟佩服弗忘，恪遵分析，鉴在先灵矣。窃念我显考为敦本支祖，田园庐舍，几费诒谋。凡我诸昆，皆仰藉遗产得谋生理。而广懋无禄，竟不获沾先泽，虽为之后者本房亦自有分田，究非广懋身受。每一念及，辄伤心饮痛焉。是用申手足之情，设变通之法，自广林以下，各出所分田产若干，共得地三顷五十八亩有奇，助广懋祠墓之需，备昭䚮室家之计。广林等意欲令祖泽均沾，作此创举，上不背夫严训，下亦克尽私情。并谆饬诸弟侄，异日倘更有无子立嗣者，不得藉为口实，自蹈罪戾。惟我显考、显妣其俯鉴之。诹今日立合同，率昭䚮见于广懋，敢以尹祭清酌，用申虔告。” 二十二日甲子，屈氏生第二子昭若。 十月，迁防阴故兆，诸柩以次改葬新茔。予之生藏，以是月二十日辛酉成，自作穿中文志之。越三日癸亥，迁汪宜人、韩宜人改葬焉。 五十七年壬子（1792） 四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七日丁卯未正初刻九分大寒。正月十二日壬午辰正二刻四分立春。是年闰四月。二月二十五日六元甲子，四月二十六日七元甲子，五月二十七日一元甲子，七月二十七日二元甲子，九月二十八日三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九日四元甲子。 庚子（1780）夏，三弟以星术推杨氏运限云：“今岁得女，来岁生男。此后有十年好运。三十三岁须慎起居，过后亦无好运。”三十三果以寿终，则为全福人矣。上年来病势渐重，每向予言及三弟语，予虽屡以不足凭慰之，不能破其疑也。是年二月，增咳嗽寒热症，延至四月二十五日癸亥寅时殁。 七月十九日丙辰，第二子昭若殇。二十日丁巳，瘗之华店新兆之坤隅。 十一月，予将迁居状元坊西南。十二日丁未，告祭于先大人、先太宜人曰：“我父遗宅，广林子子孙孙，理宜世守弗替。前因六弟广衡将授室，既弗克亟其乘屋，而购买居廛，亦大非易事。广林惟妾与子女数人，无需广厦。视广衡上有生母侍奉，下更生育正蕃者，卜居较易。遂与诸弟议，将所受遗宅与广衡应分宅址，互相更易，载在析产议条，久承先鉴矣。孰意遭家不造，囊槖萧然，弃祖居者亦有其人，而广林无力得之。日复一日，迁延至今，虽昆弟同居，礼无不可，而前约昭然，义宜急践。况我显考有训云：‘古来以同居传者，张公艺及义门郑氏耳，同居岂易言哉？吾愿尔等有九世同居之实，不愿尔等慕九世同居之名，同居不若同心。’申戒谆谆，广林岂敢忘命？今岁十月，张梦髯先生挈眷南归，厥宅转售玉虹楼。广林还观厥宅，于广林宜，爰请于叔母，依原值乞售。承叔母允诺，广林栖身有所矣。惟是广林忝为继祢，轻离宗祠，惶悚负衍，无可自逭，伏冀在天之灵默鉴而曲宥焉。诹来日往即新宅，敢具脯醢，用申虔告。”翼日戊申，予迁于新宅，以杨氏在殡，故子女及诸妾俱未从迁。 五十八年癸丑（1793） 四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八日壬申戌初三刻十三分大寒。二十三日丁亥未正一刻九分立春。是年二月朔五元甲子，四月二日六元甲子，六月三日七元甲子，八月四日一元甲子，十月四日二元甲子，十二月五日三元甲子。 三月七日庚子，葬杨氏于华店新阡，与第三妾辛氏共垄焉。 四月十一日癸酉，十二叔母以泰安张氏女畀予为第六妾。 十二日甲戌子正，屈氏生第三子昭蔼。予新宅在西南，取“西南得朋”之义，命之小字曰朋孙，此心泉盟兄之所命也。 二十七日己丑，令薪儿奉杨氏主于故宅厅事，予为文饯之。 翼日庚寅，纳主于新宅后室，辛氏亦附食焉，徇杨氏病中之请也。 八月，子女俱移居新宅。[15] 五十九年甲寅（1794） 四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十九日戊寅丑初三刻三分大寒。正月四日壬辰戌正初刻十四分立春。是年二月六日四元甲子，四月八日五元甲子，六月九日六元甲子，八月十日七元甲子，十月十日一元甲子，十二月十一日二元甲子。 上年十二月，得处素妹夫凶问。正月六日甲午，予束装赴武林，吊处素丧，且谢山舟年伯德也。纡道漂阳，往晤心泉盟兄。约二月同舟北上。二十六日甲寅，至杭，为文哭奠处素曰：“呜呼处素！去岁二月五日与君为长夜之饮，孰意竟成与君长诀之酒耶。我长于君二岁耳。君善自爱，精神强固，不啻少我十余年者，即不敢谓寿享期颐，而耆耋固意中事耳。呜呼！君竟先我去矣，天道茫茫，尚可问乎？忆总角时，我与君俱随宦京师，往来嬉戏，即甚相得。己丑（1769），君来就婚，居旬余，固钦君笃实君子人也。乙未（1775），重来阙里，联榻经年，析疑问难，尤钦君真读书淹雅人也。乙巳（1785），先君子游武林，丙午（1786）见背。我以筹豫项故，生弗克随侍，殁弗获视含敛。幼弟广衡虽侍左右，诸事未谙，君以东床之谊，悉心经理，必信必诚，非笃实资济之以读书力，能如是乎？每一念及，汗未尝不浃背沾衣。欲报君大德，而末由也。呜呼痛哉！君通《左氏》学，我习《三礼》，合志异趋。每以‘《仪礼》坑’嘲我，性所嗜不能强也。君所著已属稿，我尘务倥偬，未能就绪。去春君以脱稿后互相勘订为约，呜呼已矣！不可得矣！君之子性敏勤读，有造小子也。所虑傲气陵人，少阅历耳。学与年进，气质自可化也。嗟我两儿襁褓者，未知成人与否，大者年十四，顽钝无知，恐不复能绍我世业。我素少交游，今而后更谁与相质？将焚笔砚，不复理前业矣。视君有子可守遗经者，痛心更何如哉！呜呼！君可无憾矣。虽然，君之憾与我之憾固相埒也。我家属望者撝约，而撝约夭亡。其子昭虔，恐不能承厥父志，我又不善教诲，俾我先君子与撝约含恨九泉，我生一日，即抱憾一日也。君昆仲高出我昆仲奚翅什伯，而君所处即撝约所处境也。君才学久当展经纶、作柱石，时运未来，沉埋牖下。戊申（1788）贤书之报，知君者咸称愿然望以经术显当世，乃竟以瀛海才赴玉楼召。呜呼！憾何如哉！研邻舅氏赴杭，以十一月十五日。前一日为君作札，计君当以十二月中与舅氏相晤。乃十二月十五日，遐馥忽报君凶问，惊且疑。翼日，寅晟人来，得妹手书。呜呼！信矣！我与君相去几二千里，音问綦难，讵知作札时君殁已旬有二日耶。札中无它谈，惟道儿辈读书事，非君不可与语，非我与君亦断不作此生语。九原不可作，黄泉未必不相见也，有心人自相领会耳。夫何言哉！夫何言哉！呜呼！南来之约，为君言之屡矣，我既不果，君亦数阻我行。今来矣，君又作泉下人矣。我与君心契神孚，固不以生死隔，然登君之堂，不见君之形，空瞻遗像，闻孤号擗，我非木石，何以为情耶！呜呼！我作此文，非拘牵俗例饰殡宫观瞻也，实抒我哀悰，俾我甥知我与君相契之深，可使触目惊心，毋坠家业，君之福也，幼髯之愿也。呜呼处素！尚鉴之哉。” 予寓大妹家十日，二月六日甲子，别而行。 越三日丙寅，抵苏。心泉亦至，遂同舟北上。二十二日庚辰，至王家营，家中人在旅舍候两日矣。得家书，知妾张氏于二月十二日庚午亥刻生第四子昭蔩。二十九日丁亥，抵家。 予自丙申感处素之言作《东城老父传奇》，未脱稿，遭家多故，束置高阁。至是年往吊处素，读其遗稿，至《老父歌》，不禁心怦怦动也。归后，检旧稿补缀成之，名曰《东城老父斗鸡忏》，惜未与处素相商榷也。噫！ 六十年乙卯（1795）五十岁 年前十二月三十日癸未辰初二刻八分大寒。正月十五日戊戌丑正初刻四分立春。是年闰二月。二月十二日三元甲子，三月十三日四元甲子，五月十四日五元甲子，七月十五日六元甲子，九月十六日七元甲子，十一月十七日一元甲子。已上十年，凡四闰月，六十一甲子，三千六百六十二日。通前四十年，凡十九闰月，三百有四甲子，万八千二百八十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第三百有四甲子得四十四日。 心泉自上年馆七弟家，予命薪儿从学。至是冬，心泉回溧阳，予忝为敦本小宗，凡祠墓祭祀，必敬甚肃斋。虽朔望，亦鸡鸣夙兴诣祠，恭候族众行礼。年来痰湿成疾，跪拜股栗，惟陨越贻羞是惧。念薪儿于先大夫为长孙，年已十五，亦可摄行祀事。是冬时祭，敬告于先大夫、先太宜人而命之代。至于牲牢醴酒，洁粢丰盛[16]，不以筋力为礼者，予仍身亲[17]莅之，弗敢怠。 今上嘉庆元年丙辰（1796） 五十一岁 年前十二月十一日戊子未初一刻十二分大寒。二十六日癸卯辰初三刻八分立春。是年正月十七日二元甲子，三月十八日三元甲子，五月二十日四元甲子，七月二十一日五元甲子，九月二十二日六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三日七元甲子。 曲阜既乏湖山之胜，予更少朋友之交，兀兀穷年，面墙何异？无惑乎处素以“困于《仪礼》坑”笑我也。心泉别后，亦复无聊，忽忆甲寅在杭，归期促迫，未获畅游，遂动泛湖之兴，且藉以访名师课薪儿，为第七女择佳婿也。 二月十二日戊子，挈眷赴杭。三月九日乙卯，与大妹相见，遂寓梁氏葛林园楼上。北眺葛岭，南对孤山，左断桥而右西泠，终日游舫不绝，心为旷、神为怡焉。山舟年伯荐孙小屏先生名麟绂课薪儿，予令家奴送孙君而东，盖四月二十二日丁酉也。 曾侄孙婿[18]阮芸台名元时督学浙江，闻予在湖上，常于公余过访。予引嫌不敢轻造其署。时与丁小山名杰、臧镛堂名在东、陈仲渔名鳣诸君子往复辨证郑学，颇闻所未闻。 杭城有张楚珩者，善种痘，予延之为两儿种痘，大妹留心调养，俱无恙。 五月，予赴硖石谒五舅父，遂至桐乡与内弟上基相见。呜呼！不到此者三十年耳，两家景况，感慨系之矣。 初，予与心泉约共泛圣湖。六月十三日丁亥，予自杭赴溧阳，邀之偕来，而心泉家中有事不得赴约。予居数日而别。别后一月，心泉应七弟聘北上。 二十五日己亥，予旋武林，馥田婿时已回里，不时来湖上，谈心揽胜，亦客中人一乐也。 九月九日辛亥，阮芸台集同人招予登高灵隐，畅游竟日。芸台嘱予为之记。曰：“嘉庆元年九月九日，阮子芸台招徐子惕庵、陈子桂堂、陈子然圃、何子梦华，偕予泛舟圣湖。微云淡布，清风徐来。遵断桥而南，放乎金沙港畔。阮子曰：‘登高可乎？’予曰：‘诺。’乃与诸君子舍舟，而徒步至灵隐。苍松修竹，蓊郁阴森，曲径逶迤，出入诸洞。珑玲奇峻，秀绝群山。小憩冷泉，清流汩汩。山与目谋，水与耳谋，涤我胸襟，翛然世外。予徘徊冷泉亭下，诸君子已往访志安上人矣。乃蹑踪而上。比至山门，回望冷泉已俯而瞰，竟不知身陟山巅也。与上人相见，得观名流翰墨，目为一新。上人复引至借秋阁观贝叶经，更喜出望外。我闻在昔，得见于今，生平一大快事也。寻辞出，二里许至永福寺。石磴盘旋，缓步以上。登楼远眺，江湖在目，又行数武，见巍然屹立一奇石焉。僧曰：‘石笋峰也。’惜为俗人刮苔藓加丹雘，虽有识者涤去之，真面目不可复见。呜呼！天下坏于庸夫竖子者比比皆是，独石笋也与哉？太息者久之。惕庵曰：‘此游乐哉，日云旰矣，吾侪其归。’乃返乎舟中。坐定，惕庵出诗集示予。还观全什，众妙毕臻，不啻重游灵隐矣。顾读至‘何处能容老客星’句，不禁喟然曰：‘噫！子何见之执耶？斯日也，斯地也，吾侪把臂携壶，有山登之，有泉听之，竟日游嬉，乐而忘倦，视彼牵于利名营营奔走者何如哉？此天之爱吾侪也，即天所以容吾侪也。子知今日之乐，即无日不可作今日观，亦无地不可作此地观，况身作客星，可容此身者更何处非是。噫！子何见之执耶！’阮子曰：‘善！今日之游，不可无诗，诸君子咸赋诗纪游。’予援笔而为之记。记成，又歌《北黄钟小套》，云：[愿成双]重九日，秋兴饶，望朝暾葛岭登高，下山亲友更来招，灵隐去云松径窈。[么篇]冷泉不得闻猿啸，听泉声涤洗尘嚣。借秋阁主远来邀，观贝叶咸平秘宝。[出队子]志安前导，同看石笋峣，山僧果是法修超，馆主全无矜气骄，满座中皆久朋非面交。[么篇]欢情未罄金乌落，回舟会断桥。怀文抱质一时豪，横制颓流百卷标，畅咏心同天地遥。[尾声]醉后相携苏堤绕，忽耳畔听得吹箫，寻声去，早又月沉鸡唤晓。” 予二妹家徽郡浯溪村，妹夫朱榆圃名芫星殁已十三年矣。长甥文翰官京师，四甥承鲁尚幼。家计萧然，况味甚苦，予欲偕之东上。十月，自杭赴浯溪，相见问无恙后，即道予来意，二妹不允。予曰：“汝不欲东，偕我到杭，与大妹一叙何如？”乃束装率四甥偕行。十二月二十三日甲子，至杭。予与大妹同劝之，心稍动。孰意四甥得喉痹症，百治不效，以十二月十一日壬午殇于梁氏宅。予恸且悔，而二妹不肯东行之意益决矣。十七日戊子，予为哀文哭吿四甥曰：“呜呼！吾家子弟皆憃愚弗帅教，无可望矣。幸我之自出可望者，有尔与常甥焉。性聪颖，又克励学，每愿尔二人发奋有成，用彰宅相。而尔二人中，吾尤切切戒尔，非故与尔作难也，亦非薄于常甥厚于尔也。常甥长大，已列胶庠，入有贤父兄，出有良师友，进步有基，升阶较易。尔冲龄未有造，处境又异常甥，非刻苦奋勉，努力自成，何以报尔母之苦？更何以妥尔父之灵？我与尔相见，即以此谆谆训尔，拱立敬听，似有会心，吾深庆尔父有令嗣，尔母能教子，尤自幸可翘足而待尔成立矣。我挈尔来杭，固为尔母东归计，实亦念吾侪读书，不可以方隅囿，湖山泉石，假我文章，阅历登临，无非学问。冀随时领悟发心机、助笔趣，或不负吾望耳。孰意甫抵武林，顿撄鬼竖，东帆未挂，西鸟先飞。呜呼！尔孱弱不胜辛苦，一至此耶。我早知之，决不携尔而来也。虽死生有命，尔不我怨，乃母原情，亦不我责，然怨我有人，责我有人，我亦何尝不自怨而自责。自今以往，几不复见尔诸父昆弟矣！呜呼！尔母子相依为命，夫人知之，尔念乃母痛尔，虽死不瞑。乃兄读《诗》《书》[19]，知礼义，自必曲体亲心，倍加孝养。乃母素颇达观，尔勿以为念。惟是渺渺孤魂，望乡莫见；茫茫泉路，旅馆难寻。谁为为之，我之罪也。我独何心，能不痛悔？腊日我来视尔，尔泣而言曰：‘二舅行期有日，甥必随二舅而东。’吾应曰：‘携尔来杭，岂忍舍尔而独归？’呜呼！讵料尔乃与我永诀之言耶！尔魂有知，可附我归舟，庶见尔外祖父母于华店之原耳。呜呼！尔命何如？我运何如？相依两月，死别千秋。伤哉伤哉！夫何至于此极也，吾其问诸天。” 二年丁巳（1797） 五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日癸巳戌初一刻二分大寒。正月七日戊申未初二刻十三分立春。是年闰六月。正月二十三日一元甲子，三月二十四日二元甲子，五月二十五日三元甲子，闰月二十六日四元甲子，八月二十八日五元甲子，十月二十九日六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九日七元甲子。 予居杭，有以绍兴书院山长约予者，予辞不就。适诸弟念予出门久，令家人迎予。予遂以四月十四日甲申别妹东归。五月十八日丁巳夜，抵家。 是冬，孙小屏辞归。心泉荐其弟仲献名昭禧课薪儿。十一月，遣使往聘焉。 予在杭得见前辈诸君子所辑汉义，自愧不能竞胜，前志渐衰。年老多病，家况非昔，无可消日，惟取南北十七宫调排闷而已。 三年戊午（1798） 五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四日己亥丑初刻七分大寒。十八日癸丑戌初二刻三分立春。是年二月三十日一元甲子，五月朔二元甲子，七月二日三元甲子，九月四日四月甲子，十一月五日五元甲子。 刘氏以上年六月有身，因气郁又受惊，十二月中，胎不安，服药得无害。元日，胎气上冲益甚。六日辛未，生第十女，未逾时而殇。刘氏赖心泉调治得以不死。然病根已兆，又为一废疾人矣。 二月七日辛丑卯刻，张氏生第五子昭华。予以畀刘氏，使育为己子。命之小字曰稻孙，取“再生”之义也。 二月，彭仲献至自溧阳。心泉阅家书即有不豫色，越三日，寒热大作。予往问之，询其病由，长叹不言，自是兴致不复如前矣。五月，欲南归。予见其精神不可支，再三劝之宁心息气，俟小愈再作归计。又念昆弟相依，或可谈心祛病，劝之移居予家。心泉不可，盖周旋七弟也。 八月九日庚子，屈氏生第十一女。心泉素嗜酒，谓予曰：“得掌上珠，盍惠我杯中物。”予奉之酒而不能饮，心窃忧其病不可为矣。 中秋日，予邀研邻叔母舅陪彭仲献饮酒。席间出予所作《斗鸡忏》求正，既而各为予题咏焉。 后二日，予往邀心泉来居予温经室，朝夕调护，然自是加以脾泄，病益深。心泉决意南旋，予亦不敢力阻。九月十三日癸酉，用软舆送至济宁登舟，仲献奉以归。不数日，未过宿迁关而殁。伤哉！ 心泉之将行也，以羔裘赠予曰：“吾弟冬衣似不足御寒，此裘虽旧，服之尚暖，幸勿却。”予泣而受之。心泉与予相与之情，亦可见一端矣。予每冬常服之，用志故人之谊。凶问至，予欲往哭而弗果，作《南调》小套以述哀云：“[金络索]区区少侣俦，只此知心友。一自与子同袍，真是云霞偶。晨昏过我庐，两情投，锦是你心儿绣是口。有时节看花遣兴新词就，有时节踏月陶情总是相携手。东篱秀，喜风神端的是洒落占高秋。谁知他南雁来游，南雁来游。刚三日躔灾宿。[前腔]从春直到秋，二竖膏盲守，未识为甚牵缠，空费神针灸，曾将受病因，问根由，君总是含胡未细剖。只见归心驶马和悬溜，你又病体郎当只得相遛逗。重阳后，理行装任多般难得再遮留。却谁知日促途修，日促途修。才别去罡风骤。[前腔]伤心痛好仇，畅道联床久，煞怪风伯无情，吹散如兰臭。通家溯老彭，有源流，君见我急时肯袖手。感君扶危济困雷陈厚，便是酷暑严寒不避奔波走，垂危候。到临行尚兀自挥泪赠羔裘，真教人魂断肠抽，魂断肠抽。青衫上啼痕透。[前腔]年来事远游，两度浮山阜，曾约引我栖霞，同访渔樵叟。蹉跎竟到今，愿谁酬。我再泛洮湖少素友，从今安心养静帘垂昼，我的妙散还丹只是春酿酒，还追旧，说游魂定把那冥况诉从头。君如今先得通幽，先得通幽。应开我然疑窦。[刘泼帽]忆君早把容描就，厕群仙共度瀛洲。而今果会蟠桃否，不系舟，何用挹陵阳溜。[前腔]眼前笑貌浑如旧，最难忘文采风流，相逢恰好三更漏，话未休，窗外儿鸡啼又。[前腔]梦中指点承开牖，要游心百尺竿头，年华有甚迟和骤。任去留，素履往终无咎。[前腔]瑟居感叹，怀孤幼。想从今冷你门楼，堪怜两韡谁帡覆，度新讴，痛得我肝肠呕。盟兄二子，长鄂，字元韡，次柎，字季韡。” 十一月十八日丁丑，薪儿娶泰安宋氏。 四年己未（1799） 五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十五日甲辰卯正三刻十二分大寒。三十日己未丑初一刻七分立春。是年正月五日六元甲子，三月六日七元甲子，五月七日一元甲子，七月八日二元甲子，九月九日三元甲子，十一月十日四元甲子。 正月三日壬戌，高宗纯皇帝龙驭上宾。广林有足疾，不获随宗子哭于公府之庭。伏念广林父子，仰荷天恩，宠优格外，遥望鼎湖，雪涕如雨。就私第向阙设香案，哭临二十七日。 二月九日丁酉，张氏生第六子昭芑，生百一十三日而殇，盖六月二日己丑也。 五年庚申（1800） 五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六日己酉午正三刻二分大寒。正月十一日甲子辰初初刻十二分立春。是年闰四月。正月十一日五元甲子，三月十二日六元甲子，闰月十二日七元甲子，六月十三日一元甲子，八月十四日二元甲子，十月十五日三元甲子，十二月十六日四元甲子。 春日闲居，偶阅浙中闺媛《天雨花弹词》，兴之所至，摘取其刺贼一事，撰《女专诸》杂剧。三月三日乙卯脱稿，录而存之。 闰四月十日壬子，张氏生第十二女，八弟夫妇取而育之为己女。 五月十六日丁酉，华儿以痘殇。越七日癸卯，瘗之华店，予填《南高平》小套哀之。其词曰：“[十二时]恨苍天无端灾降，殇爱子怎禁心怆。想前年此儿诞生，看形容甚熟难名状。抱怀中，频注目，深裁量，因缘顿觉顿觉来心上。敢是甥印多情，恋我魂投阙党。朱氏四甥病危，向予云：‘二舅东归，甥必偕往。’予哀文中有‘魂而有知，可附我归舟，见尔外祖父母于华店之原’语。今此儿貌极相似，故云。试啼声音清韵长，验相貌头圆口方，更气概魁梧没两，顾我群儿，都不赛华儿模样。才离绣襁，镇相依呼爹喊娘，耍嬉也自非凡相，尽说是成器儿郎。灾生无妄，竟早遇刚风横冲竖撞，病来无几日，倏地燕离梁，为甚的天公闪我苍浪，缅想，泪珠流漾，恨今和伊分阴判阳，肠回日九，怎得阿龙偎傍。便是情不断，意难忘，梦儿中把你抱胸膛[20]，醒来怎当，偷生鬼投难命长。华儿不似三岁亡，早知珠难养，亦何心擎夜光，昏暮时分外恓惶，昏暮时分外恓惶。怕步进娇儿旧卧房，把杯儿点上琼浆，把杯儿点上琼浆。只少个人牵衣劝引觞，丝丝情万缕，点点泪千行，困眼蒙眬[21]才推放。早梦里又啼痕盈两眶。[有结果煞]相逢正自心欢畅，怎知是镜花轮相，你何不把因果梦中明讲。” 二女以二月来宁，未归。嵇养田以永定河道告终养旋里，过曲阜，与予约回家部署来迎予女。归甫逾月，病殁。十月，讣音至，而未来召孝妇也。十一月十日戊子，予送女南行奔丧，二十二日庚子，渡河。翼日，自臧家渡放棹而下。是夕，舟伤于河凘几沉，泊三铺补漏，未竣而河冻不可行。二十八日丙午，始离三铺。十二月六日甲寅，抵无锡。欲谒嵇太翁，太翁辞以疾，未得见也。 寿光李鏊，予前继祖母李太夫人之曾侄孙也。今年春，欲聘予第七女为继室。七弟妇，其胞姑也，为言于予。予许之。已纳吉矣，将以来春迎娶。予乘送二女南归之便，为七女办置奁赠，遂以是月九日丁巳，别二女往苏州，寓阊门内吴氏家。居十二日，奁具粗就。二十日戊辰早，假寐楼上，梦华儿急告予曰：“将有灾，速行也。”予惊寤，回思舟将沉之日，刘氏曾梦华儿，今又入予梦，必非无因。遂买棹河干，约舟人来日北上，盖以今日为四绝日故。不意是夜阊关大火，延烧将逾城，予率家人奔避僻所，什物几为灰烬。是晚，火渐熄。二十一日己巳，束装登舟。二十三日辛未，旋无锡，嵇太翁终不获见，予太息而行。二十九日丁丑，抵京口。水浅船多，不得渡，乃守岁江口焉。 予姑苏遇火之日，大妹遣人来约予往杭城过岁。予因七女嫁期将及，欲岁内抵王家营，不及赴杭。噫！早知阻舟京口，断不忍却吾妹之招也。且悔且恨！ 六年辛酉（1801） 五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六日甲寅酉正二刻七分大寒。二十一日己巳未初初刻一分立春。是年二月十八日五元甲子，四月十八日六元甲子，六月十九日七元甲子，八月二十日一元甲子，十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二日三元甲子。 正月三日庚辰卯刻，渡江。午刻，抵扬关。将过关，有铜船断缆顺流直下，溜予舟之左，相距不能以尺。幸予舟早为之备，得无害。噫！险矣哉！七日甲申，至清江，与从弟广桂晤叙一日。十日丁亥，渡河。十一日戊子，登车北上。连日大雪，沟路几不可辨。至十八日乙未日中，始抵家。呜呼！此行也，计程不过千三百有余里，计日亦不过六十有八，而险阻艰难，备尝苦况，且濒于死者再而三。壬午以后，南帆北辙，跋涉者非一次，未有若是其臲卼者也。乃运之不辰，逆境叠遘。 归未周月，而第四妾屈氏忽得痰迷之疾。二月十七日癸亥，几至自裁。虽令人伺守，余亦不能无顾虑焉。自是似癫似痴，若明若昧。一日忽泣而请于予，欲以蔼儿畀刘氏为子，盖自分病不能愈也。予怜而许之，曰：“汝病不治，此儿无母而有母，汝幸得生，此儿有生母，有慈母，亦无不可。”乃命蔼儿拜刘氏为慈母。时蔼儿读《毛诗》甫毕，将授以《周易》。予怜其生母之为废人也，令侍坐予侧而自督课之。 三月十二日戊子，七女归李氏。予命长女及薪儿往寿光致女焉。 三弟之子昭虔，以戊午中本省乡试，至是成进士，留庶常馆肄业。亲知咸贺予，谓予造就之得有成劳也。然此子成名，实天所以报施先大夫、先太宜人也，亦以报三弟之死于家难也，予何劳之有哉？ 十月五日戊申，馥田婿之长女殇于痘，瘗之古城第二妾潘氏墓左。 七年壬戌（1802） 五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十八日庚申子正一刻十一分大寒。正月二日甲戌酉正三刻六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三日四元甲子，四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六月二十五日六元甲子，八月二十六日七元甲子，十月二十六日一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元甲子。 蔼儿读四子书、《尚书》，予仍自课之，延族祖伯同先生名毓昆课蔩儿及外孙赵仍。 予课儿之暇，仍游心词曲。取所撰《斗鸡忏传奇》，以钮少雅《九宫正始》及《九宫谱》、《定北词广正谱》、徐灵昭注《长生殿谱》参互勘订，改窜谬讹，录成清本，并附注各调所本体格。自甲寅脱稿以来，至是稿已九易矣。 八年癸亥（1803） 五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八日乙丑卯正一刻一分大寒。正月十四日庚辰子正二刻十一分立春。是年闰二月。二月二十八日三元甲子，三月三十日四元甲子，六月朔五元甲子，八月二日六元甲子，十月三日七元甲子，十二月三日一元甲子。 蔼儿出就家塾，从伯同先生受《四书》讲义，予时教之读先正《四书》文。 予既录《斗鸡忏传奇》，所作杂剧、散套、小令未入录。薪儿请并录之。予因取《璇玑锦》《女专诸》两杂剧及辛卯至辛酉所作散套、小令，重加勘订，与《斗鸡忏》合录之为一集，凡八卷，题曰《游戏翰墨集》。 九年甲子（1804） 五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九日庚午午正初刻六分大寒。二十四日乙酉卯正二刻一分立春。是年二月四日二元甲子，四月六日三元甲子，六月七日四元甲子，八月八日五元甲子，十月九日六元甲子，十二月九日七元甲子。 予上年录《游戏翰墨集》，三月十一日庚子录成，予填南高平调《十二红》一曲题之卷尾。其词曰：“想我想我无文藻，留意留意旧歌豪，元明前辈具才妙，私笑，笑从来假借挥毫，有的艳情殢媚，有的讽词厉陗，有的穷搜诡怪，有的声价榜标，把这歌楼宗旨顿然抛。歌楼格，旨深窈，为俗养心苗，非是夸蛛巧。一味穷工文绣，人岂尽腠析理昭，若是纯参鄙谚，又只是市曲路谣。侬今元不谙宫调，敢说我规摹便神和气肖，不过随时秉兴遣无聊。何必有意窥玄窍，只恐腔儿未尽调，空惹的知音诮。耆年届，素鬓萧，无心重复苦推敲，随心令，应手耳，风烟花柳仿渔樵，他年或遇赏心交，将画比雪中蕉。” 予自韩宜人殁后，失贤内助，心戚戚焉。每念薪儿长大，早授之室，或得一佳妇，俾操持家政，庶予可得为闲散优游人也。孰意运途多舛，事与愿违，仔肩难息，拂意滋多。数年来，出则绝少朋好，居则长对愁山，辰非不良，苦无乐趣。除十七宫调外，与予共晨夕者，惟欢伯耳。然欢伯为益友，亦为损友，予于是又兆病矣。 六月六日癸亥，予坐书室教蔼儿读文，忽大风雨，纸窗患为所破，予冒风雨趋归内室，遂感受寒气。翼日，胸腹胀急，不能坐卧，勺饮不下者凡五昼夜。幸族叔孝廉甫韩先生名继菼投以附桂之剂，结痰悉下，凡泻三十三次，胸腹始纾，得安寝，而元神大惫。七十余日乃能扶杖而行。噫！外境陵人，心疾无治法。自是精力益颓然矣。 养疴至九月始离寝室。人咸以戒酒劝予，予亦知酒为身累，欲戒饮而未能也。歌《北后庭花》自哂[22]云：“贪杯湿久滋，冲风寒不支。人困荷香月，身轻菊绽时。我也怕倾卮，松醪恋我，元石难与辞。” 十年乙丑（1805） 六十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日乙亥酉初三刻十一分大寒。正月五日庚寅午正一刻五分立春。是年闰六月。二月十日一元甲子，四月十一日二元甲子，六月十二日三元甲子，七月十四日四元甲子，九月十五日五元甲子，十一月十五日六元甲子。已上十年，凡四闰月，六十一甲子，三千六百六十一日。通前五十年，凡二十三闰月，三百六十五甲子，二万一千九百四十一日。第一六元甲子前赢五十六日，第三百六十五六元甲子得四十五日。 予无孝友之行闻于宗党，又不克自树立成名显当世，徒以食粟之身，忝届指使之岁。玩时废日，衾影多惭，犬马之齿，何足道哉？乃诸昆弟子侄咸谓年周六甲，理宜称觞介寿，藉此杯酒，联合埙箎，亦可以稍除积闷。予固辞不获。正月九日申午，招予至八弟家，优觞相侑，欢饮数日。时馥田婿自中州、春岩婿自寿光来祝予，予心滋愧，歌北双调《水仙子》一阕以酬之。其词曰：“生来资性本平常，岁晚无成自感伤。清歌美酝劳酬唱，愧髯翁怎地当。漫夸骨寿眉长。既是六十年云烟扬，便就一百岁隙驷忙，又何必逞老争强。”十四日己亥，返舍，又咏《前调》自叹曰：“安心贫素躲风尘，畅好清闲自在身。无端却被冤牵混，要推开养净根。俺为宣圣云孙，既不敢缁流近，又难离鲁泗滨，只落个酒度穷辰。” 予自弱冠闻先大夫说劳山之胜，心企慕焉，每以不得一游为憾。至是春岩夫妇归寿光，予偕往，盖欲为劳山之游也。比至婿家，李氏诸昆仲邀予游其家可园。忽忆己酉冬偕七弟饮于此园，不禁今昔之感，援笔题《北雁儿落兼清江引》一阕于壁，曰：“名园风景幽，曲水传觞溜，石桥九折通，花径千香透，凉亭共斟百末酒，凭览酸心逗，星霜几度秋，老少多非旧，凝目对花羞皓首。”题罢，怅然者久之。予约春岩四月同登劳山，春岩阻予曰：“登山必须徒步，恐陟降为难。又海风甚大，虑老年人不能当。”言之再四，予亦废然。噫！圣境无缘，可胜长叹。予既不果游，遂别而归。四月六日己未，抵家。居数日，劳山之想终不能置，乃取家藏小山点缀盆景，置温经书室，吟《北山坡羊》以遣兴，曰：“拳石堪玩，终朝流盼，心头竟作劳山幻。树萦蟠，水潺湲，金鳞游泳谽谺畔，尘虑扫开浊医浣。闲，身自安；欢，心更宽。” 是夏暑热特甚，心益懑烦，惟把杯对小山自遣，吟兴忽动，戏用一字至十字复十字至一字咏成小令一阕。其词曰：“天，可怜，哀暮年，受尽熬煎，只想无闻见，藉图书自消遣，恨近日双睛昏眩，执笔临池那堪手战，寻芳睋阜又复行步艰，落了无冬无夏非酒即眠。若果无冬无夏任我醉眠，神恬气爽却也莫知艰，尘冗纷纷无端交战，弄的俺心迷魂眩，真无计来排遣，怎得逃闻见，越恁忧煎，日如年，谁怜，天。”吟毕，恰百一十字，名之曰《百一令》，依南商调度腔以消溽暑。 十一年丙寅（1806） 六十一岁 年前十二月朔[23]庚辰夜子初三刻大寒。十六日乙未酉正初刻十分立春。是年角木直年。正月参水直月，元旦觜火直日，虚日直辰时。正月十六日七元甲子，三月十六日一元甲子，五月十七日二元甲子，七月十九日三元甲子，九月二十日四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一日五元甲子。 馥田婿自乾隆己酉赘予家，南北行踪莫定，未挈吾女归杭。嘉庆辛酉，试宰河南，补期尚远，亦未之迎也。外孙仍年十五矣。上年，馥田来召之，令往河南从师受业。二月十日戊子，予偕之赴中州。居汴旬日，别馥田父子而归。三月四日壬子，回里。 嵇氏女自上年携其长女来依予。予归自汴，其女即患时疹，邪火内攻，遍体发瘢，以四月二日己卯殇，瘗诸古城赵氏外孙女之右焉。 薪儿自彭仲献去后，未得师，废学几及十年矣。五月，忽请于予，欲应童子试。予命题试之，阅其文尚可造就，不忍阻上进心，许之。九月，补弟子员，亦差足为予老年一小快心事，因歌南高平调《锦玉普》三台新腔一阕以勖之。其词曰：“忆垂髫，志昂昂蜚腾九霄。终岁卧书巢，干功名，常思展翅迁乔，含宫吮征谐声调，刓玉裁冰苦镂雕。非吾好，羡韩苏海潮。费推敲，只饶得博虚名东家文表，逢拔萃既垂冀难当猛鸟。将图南又培风频让秋雕。志灰颓玉韫珠藏避俊髦。身渐飘，心似枵，精神愁损消，只得委心凭运待儿曹。侬命又逢枭，大孩儿无灵窍，两幼稚痴和狡，书香歇气索神销，伤心暗恳传慈告。喜薪儿竟蒙垂荫耨心苗。如昏镜，先生曜，比长夜，鸡鸣晓。想以盆为沼，漫怀音，胜如翩彼飞鸮。步蟾步蟾秋风近，香迎吼地涛，烧尾烧尾春雷震，声惊跨海鳌，登云破浪远翔翱，你休把我来相效，一任天衢杳。振家声及锋儿先夺锦标，宗风一啸，还有祖鞭捎。掀髯笑，兄为玉树弟琳条。” 癸亥二月，薪儿得子，生即毙。今年十月十七日庚寅，又得一子，予甚喜。三日，命之名曰宪猷，而告于祠。告祭甫毕而此儿即殇。命实为之，夫复何言！吟北中吕《十二月兼尧民歌》一阕以志恨。其词曰：“俺年逾五旬，便想抱孙孙，要看他书田艺圃，史耨经耘。那想着渔翁太很，竟虚幻两度枯鳞。俺盈头霜雪鬾为邻，老去孙枝下无根。莫说置书千卷丧吾存，想到疗目三朝痛声吞，销魂。总知夙世因，不必天公问。” 十二年丁卯（1807） 六十二岁 年前十二月十三日丙戌卯初二刻五分大寒。二十八日辛丑子正初刻立春。是年正月二十二日六元甲子，三月二十二日七元甲子，五月二十三日一元甲子，七月二十四日二元甲子，九月二十六日三元甲子，十一月二十七日四元甲子。 正月十九日辛酉子正，张氏生第七子昭萭。予念刘氏病深，不能再孕，此儿原欲以畀刘氏也。生三日，刘氏梦白发老叟授之莲实而命之食，受而食之。觉后以语予。予笑曰：“是真尔子矣。”即以季莲为之字，岁在亶安，故小字安孙。命刘氏育为己子。 薪儿生三女，长七岁殇，次二岁殇。幼者三岁，上年随其母往外家未归，以二月二十二日殇，遂于泰安瘗焉。 予自去秋追忆六十年来少而壮，壮而衰，中间事实，自叙年谱，录示诸儿。录至此，不禁黯然而思，喟然而叹，乃浮大白而题《风云会四朝元》一阙，曰：“双丸飞电，轮周五虎年，把从来行止，计日怀缅，惝怳如梦转。叹生平运际，叹生平运际。一自总角成童，壮岁华颠，孽障纷拏，愁云千变，佳境无多见。嗏，衰老更何言。兰艾荃茅，黯地心如剪，寻思镇可怜，穿裁故非炫。也只是含毫写照，衾衾影影自惭篱鷃。” 四月癸酉朔，馥田婿奉委至济宁。公事毕来省予。夜将分，至予家。留憩再浃辰而别。往岁，馥田摄鲁山县篆，卸篆后为嵩山之游。比相晤，出《游嵩山记》示予，叙次胜境，覼缕如画。予读其文，恍若亲瞰卢岩之飞瀑、观阳城之测景台矣。昔人云“景固天设，赏由心别”，知馥田固独有会心也。予自壮年即心慕湖山之趣，每思购一深窈谷水云乡而托迹焉。丙辰在杭，张荪田夫子赐予联句云：“千里重寻香月社，一生爱住水云乡。”知我者夫子乎。丁巳，心泉约予同卜居摄山栖霞岭，弗果。乙丑，与春岩约游劳山，又不克如愿。馥田以羁宦之身，两载中登泰山而蹑嵩顶，畅游揽胜，何乐如之！岂天之丰于馥田啬于予哉。予实自无缘于胜地耳。 曲阜自上年十月后，不雨者七月。天气亢旱，予伤于水饮，卧病旬余，伏枕自惟：予年六十有二，百事无成，困于贫病，殊自愧此身之生于世之为赘也，因自号赘翁。而为之说曰：“吾家伯叔昆仲，惟谷园叔父与予多须髯。予每侍叔父侧，叔父辄以胡子呼予，远近人识不识，皆知予之为髯也，故予别号幼髯。昔石室僧云：‘留须表丈夫。’予故腼然丈夫也。巽软性成，非夫贻诮，髯不既赘矣乎。噫！岂独髯之为赘哉？予少无孝友之行闻于宗族乡党间，长不能及锋脱颖树功名为国家效犬马；退不能教子以义方，授一经传旧学，俾绍我祖父家声；下之又不能偕老农老圃，犁雨锄云，灌园治产，为后世子孙生理计，闭门却迹，忽忽终年，是予直宇宙中一大赘人耳。虽然，赘则赘矣，予一生事尚多未竟，徒以力不从心，有志莫逮。倘得策衰孱之躯，毕中心之愿，他日可见我先人于地下，固赘而不赘也。庸讵知天之厄我以贫贱忧戚，非天之厚我而玉我于成耶？梁山舟年伯号不翁，张荪田夫子号谷翁，予年甫逾耆，亦已成老翁矣。窃取其义，自号赘翁，作《赘翁说》，书之座右，自嘲云乎哉。自警也，亦以诫儿辈慎勿效乃翁为赘人焉。” 十月十六日甲申戌刻，薪儿又得子，名之曰宪耆。 十三年戊辰（1808） 六十三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四日辛卯午初一刻十分大寒。正月九日丙午卯初三刻四分立春。是年闰五月。正月二十七日五元甲子，三月二十八日六元甲子，五月二十九日七元甲子，六月三十日一元甲子，九月朔二元甲子，十一月三日三元甲子。 宪耆生而多病，予有监于前，未行告礼，至是三月矣。乃以正月十五日壬子，具脯醢告于先大夫、先太宜人，祈先灵佑之，得成立焉。 三弟之子昭虔，前以翰林院编修蒙恩记名御史，今年正月二十二日己未引见，补授掌江西道监察御史。予闻之喜，然念其少不更事，恐弗胜任也，寄《碧玉箫》小令一阕，诲而勖之。其词曰：“服豸金阶，秩进人知快，分查乌台，年少我牵怀。新篁箨刚半开，拂云竿须化裁，高议排，要把经术励，孩，武昌莫让独称介。十五代关内侯十九世孙祯，余不亭侯愉九世孙也，唐高祖时，登进士第，拜监察御史，门无宾谒，人称其介。高宗时为绛州刺史，封武昌县子，卒谥温。”予不禁有感矣。念吾家子侄，惟昭虔已通籍，其余博一衿者，予长子昭薪、勤叔四弟嗣子昭䚮、季平六弟长子昭任三人而已，然皆不自淬厉，困踬场屋。 夏，督学大司成帅公名承瀛，岁试阙里，予赋《北驻马听》小令以励三子。其词曰：“横舍十春，忆我当年恒冠军。妙龄三俊，望伊今日步前尘。词源笔阵海云吞，析毫批却潜心运。空冀群，冲儿不必输先进。”既而俱不得列前茅，予又赋《折桂令》小令慰而勖之曰：“少年郎幸列黉宫，志想凌云，翅未搏风，心静神融，神游象外，心运环中，炼灵机轻圆控纵，循短矱科律齐同。凤起高翀，剑跃腾空，目骇文宗，手揽丹丛。” 昭任弟昭佶，屡应童子试，今又被黜，予赋《南黄莺儿》小令诲之。其词曰：“欣望泮宫池，再三番扫兴归，想来原未成章斐。金乌迅飞，补牢未迟，锐神只要勤摩砺，少荒嬉，先难后获，老天不负心期。”“予望二三子者肫然，二三子幸勿漠然。欣遇恩科选士，尚其勉之，匪直云慰我心也。当念尔祖父在天之灵，望诸孙更切，二三子勖哉。”既以示诸子侄，遂录而存之。 伯同族祖辞馆后，蔼儿无师，予年衰境舛，督课无心，从前一隙之明，今几茅塞。延师既无力，谋附馆又无成，心久忧之。今年七弟遣第三子昭炅随其母来家，延钱塘玉樵孙孝廉课之玉樵，名珣，字东美，龙光孙年伯胞侄，乾隆戊申科举人。既而寓书于予，有“十一侄可附学弟家”语，予欣然诺。闰五月十三日戊寅，命蔼儿往谒师受业焉，予亦可暂作数月之息矣。 乃自四月杪，旧病复萌，饮食不甘，困顿思卧，勉自支持，冀不日可愈。闰月初旬，胸头痰结，腹中虚胀，至十一日丙子，汤饮不能下，家人悚惕，予亦自危。赖甫韩族叔知我病源，悉心调治，日服药三剂，至十七日壬午，始思粥食，而神衰气惫，未能离床也。十八日癸未，萭儿因受惊得病，心正焦急，忽闻宪耆以十七日殇于泰安，既悼我孙，益忧我老生子，天庶怜我而使之生乎！乃日益剧，竟成脾风。六月九日癸卯巳正，殇，即日瘗诸十八郎之西南。噫！甫再浃辰，哭一孙，又哭一子，天何酷我至于此极哉！自夏至秋，既困于病，更复哀死怜生，倚床时居多。 九月十九日壬午，值萭儿殇后百日，心正恻然，忽又闻雁过声，益增凄怆，乃戏集南北调名《自度北商角调新腔》小令一曲消闷焉。词曰：“初生月儿月儿弯，应时明月照山，小妇孩儿玉井莲，喜人心醉金盏。长生道引，好收因元卜算，胡十八香云转月，刮地风哨遍解连环。牧羊关，塞鸿秋歇满，棹角望乡，河传疏影，孤飞雁，雁儿落，雁儿舞，雁过南楼叫声，声声慢，恼杀人，琐窗寒，少不得罗帐里坐，清商七犯，长拍短拍拨不断。”集成，计调名凡三十有六，遂取“三十六宫都是春”之义，题曰《都是春》。 七月中，七女闻予病欲来省予，羁于家务不得归宁，来召薪儿，薪儿应省试未克往。十一月九日庚午，遣薪儿赴寿光以慰其心。十二月二十四日乙卯，薪儿乃归。 十四年己巳（1809） 六十四岁 年前十二月五日丙申酉初一刻大寒。二十日辛亥午初二刻九分立春。是年正月四日四元甲子，三月四日五元甲子，五月五日六元甲子，七月六日七元甲子，九月七日一元甲子，十一月八日二元甲子。 今岁，甫韩族叔馆季方五弟家。二月十四日甲[24]辰，命薪儿、蔼儿同往受业焉。 予上年病中，自念病所由来，酿于酒，成于气，非断此蟊贼，终戕我生。昔贾存道戒杨文忠诗有云：“君宠母恩俱未报，酒如成病诲时迟。”予感乎其句，自誓不复与壶公商子游。曾作《好精神》二小令为座右箴，人咸执予甲子年所作《后庭花》小令嘲予，谓予仍是躗言耳，甚至有极言酒堪养老，老年人不必却酒，怂恿予饮者。噫！岂知我者哉？予乃咏《北寄生草》小令以答之。其词曰：“多般耨，把舵牢，壮年原溺流觞乐，晚年已悟刳肠药，今番打透祛魔窍。全生知是二人恩，全归敢忘终身孝。”歌予此曲，庶亦可见予意之决，而信予今日言非躗矣。 三月十四日甲戌，闻京仁从弟以二月殁于宝应工次。其子昭显已赴礼闱试，未得亲含敛，予恸甚。比昭显闻讣奔丧，不数日而捷音至，予又慰甚，吟《北满庭芳》小令慰而勖之。其词曰：“南宫艺战，久望你神仙榜注，雁塔高镌，不料得椿庭惨遇榱崩变，可怜你梦断江天，俺正在哀老雁惊弓翅剪，忽喜的响新雷平地声宣，天从愿，充闾庆衍，更莫忘忠孝答幽泉。” 予最爱元人百种曲，而惜其择焉不精，因摘其尤者四十种，别录总目一帙，俟有与予同好者就正焉。 元中书左丞吕思诚未显时，甚贫。一日晨炊不继，将携布袍贸米，妻有吝色，左丞戏作诗云：“典却春衫办早厨，老妻何必更踌躇。瓶中有醋堪烧菜，囊内无钱莫买鱼。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予读之喟然，玩末二句，动予不伏老心。人生百岁为期，予今年六十有四，来日尚多，狂兴忽发，提笔而吟《六么遍》小令云：“口中吟，心头嘅，典春衫我命同乖，嗟予岂为自调排，漫张罗戚党儿侪，人道俺严霜酷日厮正揣，看星宫老运交满称心怀，俺也想三十六番春信在，岂长教冷气侵阶。春风儿全不到草庐来。”吟毕，不禁投笔而起，鼓掌而笑曰：“痴哉，赘翁也。” 六月九日戊戌，萭儿殇周年矣，遣家人往哭墓所，予填《北新水令》套以述哀。其词曰：“[新水令]怕看菡萏溢芳洲，忆莲童朱仪难觏，千番情梦杳，九曲痛肠抽，电闪星流，到宿岁哭儿候。[沉醉东风]当日里心迷梦叟，满怀中认作珍球，早则不煞爱怜，常厮守，没昏朝挂我心头，便是情难一笔勾，他魂儿也少向三更缠纠。[雁儿落]忘不了风神含九秋，骨格呈三秀。咿呀劝引杯，索抱牵衣袖。[得胜令]最难忘俺病卧裀裯，举室动惊忧，你婴赤刚孩抱，也偏知不叫咻，难求。有福才消受，今休。谁能汝命留。[锦上花]老得佳儿，勤斯恩覆，一段因缘，从今完就。幻景迷茫，水上浮沤，握定拳珠等闲去手。[么篇]除是天见怜，天不怜耆耉，一派云烟，害煞髯刘。欢伯相依，倒大忘愁，奈我如今，绝交玉友。[清江引]钟情赘翁方寸纽，超脱谁能彀。时闲强弃丢。倏地伤心又，泉下幼魂知恸否？[收尾]归藏日已三百六，恨暗吞目断荒畴，为甚不今朝亲往酹三瓯，怕的是纸染红鹃渍坟首。” 秋八月，偶检书簏，自甲子以来所作散套、小令稿几盈箧。因并取前所录《游戏翰墨》及新稿，并按谱而重校之，其中纰缪正复不少，乃悉心勘正，涂窜改删，通新旧所作，分之以十六卷，都为一集而更录之。嗟乎！光岂易磨，垢不胜刮，腔日摹而未协，矩日步而难符。凡工夫进境，固靡有尽也。词曲小道且如此矣，况经史之学乎？况文章之奥乎？书此以示诸儿。 十一月，甫韩族叔辞馆而归。噫！蔼儿何竟无读书缘耶。 十五年庚午（1810） 六十五岁 年前十二月十六日辛丑夜子初初刻四分大寒。正月丙辰朔酉初一刻十三分立春。是年正月九日三元甲子，三月十日四元甲子，五月十一日五元甲子，七月十二日六元甲子，九月十二日七元甲子，十一月十三日一元甲子。 上年恭逢今上五旬万寿覃恩，昭虔欲为予请封，因其封应貤赠祖父母而止。七弟广廉官刑部广东司主事，以其应得加级之封请貤封胞兄。仰蒙恩允，广林封奉直大夫刑部广东司候补主事加一级；妻王氏、汪氏、韩氏并得赠宜人。今年二月十四日戊戌，只领诰轴，谨向阙叩头谢恩讫，伏读制诰有曰：“道足持躬，情殷训弟。经传诗礼，青缃扬雁序之辉；庆笃芝兰，丹綍焕龙章之丽。”广林草茅下士，樗栎庸材，萦褒逾分，赧悚交并。广林惟益饬身砥行，策弟移忠，期仰答天恩于万一焉。 七弟素有腹痛疾，时时间发，亦酒与气酿之也。二月假归，见其癯瘦特甚，不闻其声几不识。心惊且悲，即以予所自戒者戒之，歌《北逍遥乐》一阕以赠。其词曰：“俺年来消瘦，痛尔容颜，更输赘叟。你尽可林下优游，怎禁得上了竿头，一旦如何肯罢休。只奉劝勾销气酒，任风霜频历。寒暑无侵，劳勚何忧。” 五月十三日丙寅，予录《温经楼游戏翰墨》十六卷既竣，识其颠末，作小引以弁其首。予非敢以此即可为定本也，徒以草稿不便翻阅，姑写成清本，备吟兴，来时陆续再勘云尔。 昭虔以御史降调，应补部员，尚未得缺，亦以二月随七弟回家。未及三旬，别予北上。今三阅月未得补，予深诲未与多盘桓也，亦吟《北逍遥乐》一阕以寄之。其词曰：“这相逢谁料，幸得归来，匆匆去了，有心儿将你遮邀，只为你宦兴方饶，恐悮铨期补署遥。却不意班资尚早，恨一鞭风快，千里云迷，百梦魂劳。” 今科秋闱获隽者，惟再从弟韵祖之嗣子昭恢一人而已，其余子侄皆被黜。予觇其咸有不豫色也，乃吟《北拨不断》小令一阕以广其志。其词曰：“一任他掞天才，冠群侪，解名还落孙山外。况是制锦心粗欠剪裁，吞云势缓无风概，如何角胜，怎说冤埋。从今淬砺，尽力磨揩，神摹匠巧，气卷洪淮，到其间揽丹香易如拾芥。” 九月，予患腹胀疾，闷愁一窖，抑塞无聊，人咸以寻欢相劝。二十二日甲戌，吟《北寨儿》令以遣怀。其词曰：“境罻罗，兴消磨，宽怀几能一剎那，冤障眼界，愁渍心窝，不病待如何。口吟词无奈腾挪，手涂鸦消遣生活。人嘲心地窄，我苦孽缘多。唻！怎禁得夜更梦魂魔。” 十月二十八日己酉，将赴任城，谒先大夫、先太宜人墓，遂宿华店丙舍。翼日五鼓乃行，申刻抵任城，客妹夫龚衍庭名庆祥宦寓。时从侄昭显亦寓焉，朝夕晤谈，几忘身之在客也。十一月二十三日甲戌，别而归，酉刻至家。是日雪后风甚，予既惫于车马，又感风寒，两腿木强者数日，步履益艰矣。 十六年辛未（1811） 六十六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七日丁未寅正三刻九分大寒。正月十一日辛酉夜子初一刻三分立春。是年闰三月。正月十四日二元甲子，三月十六日三元甲子，四月十七日四元甲子，六月十八日五元甲子，八月十八日六元甲子，十月十九日七元甲子，十二月二十日一元甲子。 三月四日壬子，彭二郎季韡来予家，诉其近况，不胜恻然。其来也，望予为谋一营生所也。予相识者少，谋而无成，勉凑十余金以赠。临别，歌《北梅花酒》二小令示之。词曰：“别来又一纪宽，日月梭撺，笑语缘悭，雁足蹒跚，喜相逢有者番，况味话多般，正心欢处转心酸。”其二曰：“情知是范叔寒，枉结金兰。奈冷门阑，我也泥蟠，待推波怎助澜。抱恨泪流澘，想鸡坛誓负鸡坛。” 不逾月重来曲阜，一似不谅予不能佽助者然。居八弟家两月乃辞予而南，予偕八弟及侄辈仍凑十余金助资斧焉。嗟乎！回忆心泉实怅怅不能置矣。 五月二十六日癸卯，薪儿妇宋氏死。噫！予衰病之身，值惨伤之境，情难堪矣。乃贝锦无端，流言交斗，彼何人斯，仇予太甚。伤哉命也！夫复何言。 上年，季方五弟延钱塘夏桐孙桐孙名璜，己巳进士课昭䚮侄，而任、佶两侄及从侄昭然、昭元并从学。今年二月二十日己亥，亦令蔼儿往附外馆学举子业。桐孙善诱，讲贯极精细，予深幸蔼儿得师矣。不意桐孙忽动乡思，辞季方暂回武林，约来春东上，未卜其果践约否。蔼儿颇以离师席为憾。予吟《南三十腔》小令一阕勖之云：“意不尽为吾儿前后细注想，要伊蜚声艺场，奈何寻师空费东君力，难竟长依夫子墙。吾儿真个，自肯习上，岂假依函丈，满架诗书缥与缃，何用苦甚伥伥。从今后你只降六攘，又何忧歧路羊。潜心研析理微茫，体悟心源爽。《戴记》《毛诗》《春秋》《卦象》，便是幼龄勤读记心腔。还虑此日遗忘，虽时艺小文章，经酝酿，气华壮，总得醇浓宏畅。看将来不是枵腹空囊，更还穷搜锦心肠，翻新避他葫芦样。前人牙慧，固宜洗荡，我今炼意，更得细商。须要他妥帖多停当，气盘旋吐出晶芒，试及锋顿惊宗匠，定芹搴桂折云衢彷，赢得上苑流芳。荃溪兄荃溪，昭虔号你怎甘相让，何不先后埙箎作继响。想你从羁贯，我扶将，是你椿闱也半绛帐。蕊榜题名我增光。才算是吾家跨灶郎，心眼相期千仞翔，何日把赊愿偿。我是清寒相，盼你风云状，自古男儿贵自强，可信长风破鲸浪，看金乌晷驶云烟扬，爱分阴休傥恍，进境随时尺寸量，莫令可畏后生落个老大徒伤。侬今回首，扪胸怀已往。恨少年恁偏高望，痴心依附郑公乡，拚尔辈试飞黄，到今日成虚谎。我儿得作文坛将，鸾回凤翥青云抗。东家文表迈前声，髯翁老也心花放。” 乾隆甲寅，予撰《斗鸡忏传奇》成，未及细勘，辄以示人。好事者竟付梨园搬演，予闻之愧诲不置。今稿已十有四易矣，谬讹虽陆续改正，究未敢自信也。徒以智尽能索，已穷乎技，而索观者颇多，姑录清本以应。世岂无孝穆哉，当为赘翁藏拙耳。 十七年壬申（1812） 六十七岁 年前十二月八日壬子己正二刻十四分大寒。二十三日丁卯卯初初刻八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一日二元甲子，四月二十二日三元甲子，六月二十三日四元甲子，八月二十四日五元甲子，十月二十五日六元甲子，十二月二十五日七元甲子。 新正二日丙子，试笔。通录戊子以来所作传奇、杂剧、散套、小令，编为《游戏翰墨》二十卷。录竣之日，则三月十六日戊子也。今岁有吟，别为续录。 三月之末，桐孙夏君重来季方家，予命薪儿、蔼儿偕往从学焉。 余昔年研心《礼经》，搜辑郑学，其笔之书者，唯《仪礼笺》系草创散稿，多就遗失。他稿本成帙者，悉扃之书笥，三十年来久不复理前业矣。今年春，薪儿、蔼儿亟请于予，乞录清本。予年衰境逆，实不堪单厥心。然默自念半生心力，曷忍弃遗，乃徇儿辈之请，检阅箧中诸稿，得《周官肊测》七卷、《仪礼肊测》十八卷、《吉凶服名用篇》九卷、《禘祫觿解篇》一卷、《明堂亿》一卷、《仪礼笺》未失《士冠笺》一卷、《通德郑氏遗书编》七十二卷，凡百有九卷。《郑氏遗书》一编，卷帙差繁重，且次第补缀，尚多错杂，未惬于心。天假我年，当更加勘订，姑从缓录。以五月十三日甲申夏日至之辰，首录《周官肊测》，凡三十二日，以六月十四日乙卯成。丙辰，录《仪礼肊测》，凡七十日，以八月十五日乙丑成。丙寅，录《吉凶服名用篇》，凡二十八日，以九月二十四日癸巳成。甲午，录《禘祫觿解篇》，凡十四日，以十月八日丁未成。戊申，录《明堂亿》，凡十七日，以二十五日甲子成。既成五稿，乃录《士冠笺》一卷附《说经五稿》后，凡二十四日而蒇事，适当冬日至之辰，十一月十九日戊子也。既竣，都为一集，题曰《幼髯孔氏说经五稿》，吟《北中吕宫道和一》小令题诸卷尾，以示儿辈。其词曰：“回头，回头，淹里哭冥搜，二十秋，面壁潜心候，忽地冤魔耨，愿卒业竟无由，空教人忆经袖《拾遗记》云：‘汉郑康成人以为经袖。’。枉思量梦神授，那些那些编完就。天应要我深藏丑，不教不教编完就。几曾痴想名山寿，家本儒流，世事无求，岁月悠悠，荒废堪羞，经义锄耰，乐志优柔，只索要无虚即墨管城侯。” 十八年癸酉（1813） 六十八岁 年前十二月十八日丁巳申正二刻四分大寒。正月初四日壬申巳正三刻十二分立春。是年二月二十六日一元甲子，四月二十七日二元甲子，六月二十九日三元甲子，九月朔四元甲子，十一月朔五元甲子。 上年既成《说经五稿》，乃取旧辑《通德遗书所见录》七十二卷细为审校，漏者增之，赘者削之，部居未当者详核而更正之。今岁人日乙亥，始录清本。首录《易注》《书注》《中候注》《大传注》，凡三十二卷，三月九日丙子竣。次录《论语注》《篇目弟子》《驳异义》《郑志》《孝经注》，凡三十卷，五月三日己巳竣。次录《六艺论》《毛诗谱》《三礼目录》《答周礼难》《鲁礼禘祫义》《丧服变除》《箴膏盲》《发墨守》《释废疾》，凡九卷，六月丙申朔竣。最后录《叙录》一卷并《后记》，告竣则六月九日甲辰也。 录郑学既成，乃录予诗古文稿之存者为《延恩集》一卷、《幼髯韵语录存》一卷，以六月二十二日丁巳蒇事。 通计生平所著，内集、外集凡百三十一卷，为字四十四万五千有奇，续录、外集一卷不在算。噫！卷帙虽多，类皆谫陋，不足当博学多识诸君子一盼。徒以心力云劳，不忍弃掷，录付儿辈，俾知人非读书无以操志砥行，况身为圣裔，更读书外无他事云尔，岂有心与前贤竞优劣哉！ 两年来幸无外侮，得遂我夙愿成诸稿，心甚快然，歌《南二郎神》一套志之。其词曰：“[二郎神]银髯叟，忆冲年在芸窗讨究，念上代遗文家学旧，渊源递溯，微参精证无休。还矜式先儒思尚友，终日儿经畬抖擞，乐志优游，屏尘交，凭人笑我騃头。[换头]春秋，严寒盛暑，功专可久，怎料着中年灾运遘，早怔忡症染，沉沉一病堪忧。我也想力自撑持得经绪抽，不改我闻鸡夜奋袖，奈我命仇谋，歹因缘，又更是无端暗里相投。[集贤听黄莺]风波万种腾海飂，可怜随事生疣，暗箭飞来穿户牖，病身躯整日坐危舟，瞻前顾后。早知暮肠回心纽，躲无由，乞灵礼窟，也难为我销愁。[前腔]天应妒我淹礼修，樗材强附儒流。三百六光阴遭躏蹂，青箱满不得冥搜，针毡坐守，似槁木芦帘垂书，砚田收。兰膏省却，温经枉自题楼。[黄莺儿]排恨醴泉侯，伴壶商几度秋。举帆遥访同心友，高贤共游，奇文共酬。自量难跨他人右，漫躇踌，相形敛迹，直教愧死髯刘。[前腔]无兴转防鄹，诲从前海望浮，且将曲谱长携手，清歌趣幽，狂歌兴遒，仗他宫调舒僝僽[25]。我何求，声谐谱协，自甘游戏忘忧。[琥珀猫儿坠]六旬逾四，忽沐帝恩周，是我同胞情谊厚，请将封诰寄星邮，承庥，读到了道足持躬，不胜心忸。[前腔]纶言伏诵，忽地悟根由，笑我名心争胜负，前贤谁是怕输筹。回头，只索是上答鸿慈，莫荒经薮。[尚绕梁煞]业还寻故从今又，扫愁去天生神帚，须索知野马浮云，谁堪混妙有。” 予昆季八人，伯兄京任早殇，予以次长为父后，有弟六人，众仲三弟、勤叔四弟、季平六弟俱早丧，今存者，季方五弟、季直七弟、季员八弟三人。每自叹同怀不少，半属夭亡。常默祝曰：“此三季者，予三辅也。天庶假之长年，俾左右予乎。” 季直官京师，多病，屡劝之归，不听。今年来，自度不支，始有归志。七月，昭熏侄来应省试，知季直将以九月束装，喜甚。八月十三日，都中人来，召季员及昭熏甚急，予心忧之，然未忍遽料其不克相见也。癸卯晦，凶问至，知以二十日甲寅殁。呜呼！又折予一臂矣。痛之甚！恨之甚！作《南怨别离》小令以述哀志恨，其词云：“死别生离，良朋周戚情犹系。何堪孔怀三季辅，正荆枝并影，忽少虹楼弟，回忆庚春，目击仪容，情增恻悱，太息多憔悴，谆谆嘱尔还乡里。心毋执迷，身是亲遗，归欤偕我栖迟。嗟尔留稽。今番才想林泉憩，相逢可望，无端吹得罡风起。箎音哑，鸮音递，騑服难成队陆士衡赠弟士龙诗云：‘安得携手俱，契阔成騑服。’。有幸刚回味，无命早分飞，溯朔云长凝泪。” 闻凶问后七日，得熏侄举乡荐报，且幸且悲，作《南一江风》小令焚示季直。其词曰：“恨苍天，拆我成行雁，痛泪常流沔，正潸然，忽报茕孤，幸揽丹业，得遂鹏程愿，同堂四比肩谓薪儿、䚮侄、任侄、佶侄四人。熏郎独占先，只伤心你未及泥金见。” 今岁豫东两省荒旱，河南滑县有天理教匪倡逆。九月六日己巳，乱山东曹县。越三日，曲阜戒严，城中人咸凶惧。口占《北刮地风》小令慰而晓之，曰：“一纸军书到兖州，绅士焦愁，通宵击柝绕城头，市井惊忧。鸱张枭聚，背恩为寇，有昊[26]难容，不时歼覆，同心严护守。何须苦沸啾，他只比撼树蚍蜉。”十五日戊寅，教匪通逆监犯禁城，入大内。非常之变，惊甚愤甚。十月十日癸卯，恭读我皇上《罪己诏》，痛心饮泣。居官者悉当仰承圣谕，力救因循怠玩之弊，以图报效。因吟《前调》一阕，寄示虔侄、诚侄，俾夙夜黾勉，毋负天恩，以贻宗祖羞。词曰：“堪恨群枭犯禁垣，怒发冲冠，仰钦中诏下金銮，愧煞朝班，臣应宣力，分忧宵旰，况我东家，荷恩无岸。而今墨绶绾，当知报答难，切不可阘茸偷安。” 十九年甲戌（1814） 六十九岁 年前十二月二十九日壬戌亥正一刻八分大寒。正月十五日丁丑申正三刻二分立春。是年闰二月。正月二日六元甲子，闰二月二日七元甲子，四月三日一元甲子，六月五日二元甲子，八月六日三元甲子，十月七日四元甲子，十二月八日五元甲子。 参考文献： [1]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二六《郑康成年谱序》，《潜研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版，上册446页。 [2] 来新夏：《〈近三百年人物年谱知见录〉（增订本）序言》，中华书局2010版，第2页。 [3] 详参林存阳、李文昌《清儒孔广林生卒年考》，《中国史研究》2014年第3期。 [4] 阮元：《小沧浪笔谈》卷四，中华书局1985版，第123页。 [5] 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版，第70页。 [6] 孔广林《温经楼年谱》嘉庆十二年丁卯六十二岁条称：“予自去秋追忆六十年来少而壮，壮而衰，中间事实，自叙《年谱》，录示诸儿。” [7] 及，抄本作“与”。 [8] 二十，抄本作“廿”。 [9] 达鲁，抄本作“鲁达”，应为传抄之误。 [10] 中心，抄本作“心中”，应为传抄之误。 [11] 二十，抄本作“廿”。 [12] 十一日，抄本作“二十一日”，误。 [13] 可，抄本作“何”。 [14] 按：抄本至此处之后无句读，而稿本自始至终皆有句读。 [15] 按：《温经楼年谱》稿本一函两册，以上为第一册；抄本一函一册。 [16] 盛，抄本作“成”，应为传抄之误。 [17] 身亲，抄本作“亲身”，应为传抄之误。 [18] 按：阮元继室孔璐华，乃孔子第七十三代长孙女，衍圣公孔庆镕（第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宪培无子，以其胞弟宪增之子庆镕为嗣，璐华亦为宪增之女）之姊，而广林为孔子第七十代孙，故称阮元为曾侄孙婿。 [19] 《诗》《书》，抄本作“《书》《诗》”，应为传抄之误。 [20] 膛，抄本俱作“堂”。 [21] 蒙眬，抄本作“曚昽”。 [22] 哂，抄本作“洒”，应为传抄之误。 [23] 朔，抄本无此字，应为漏抄。 [24] 甲，抄本作“申”，误。 [25] 僽，抄本作“愁”，应为传抄之误。 [26] 昊，抄本作“旱”，应为传抄之误。 [1]年谱之学，昉于宋而盛于清。仅据来新夏先生《近三百年人物年谱知见录》（增订本）所载清人年谱，就有1581种，涉及谱主1252人[2]。这些或为谱主自撰或为后人整理的年谱，无论对于研究谱主的生平学行，还是探讨其所处时代的变迁、学术交往等，皆是难得而宝贵的文献。然其中不少仅以稿本、抄本传世，流传不广，甚而罕见。因此，有必要对这些年谱大力发掘，予以整理。乾嘉时期孔广林自撰的《温经楼年谱》，就是一部值得关注和发掘的年谱。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