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三月份的某一个上午,在高丽大学外国访问学者小公寓里呆得穷极无聊的我,接到了来自国内的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两年前结识的大老板,姑且称为L君吧。他跟我一样,都曾有过在部队服役的经历,当然,离开部队后,我们的路走得是完全两码事,我呐,到高校谋一教职,“坐拥皋比”,当教书匠,吃粉笔灰;他,则是入商海弄潮,淘金发大财。据说,他的主业是经营房地产,但同时不乏“玩”文化的雅人深致,偶尔触“电”。更教人佩服的是,他能够“玩得就是心跳”,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在影视界一鸣惊人,声名鹊起。一部“江山风雨情”已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吸引了无数观众的眼球,接下来的82集电视连续剧《贞观长歌》,更是“满村争说蔡中郎”,让中央电视台“黄金一档”热播前后整整41天,赚得个盆溢钵满。他是制片人,投资成功,回报也丰厚,自然没有问题。 本来,他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和他不该有什么交集,然而,人生的吊诡无处不在,承蒙国家广电总局有关部门的抬举,让我以历史学工作者的身份,参与《贞观长歌》的剧本审读和样片审看,我和L君相识了。更有意思的是,两人气味相投,一见如故。《贞观长歌》顺利播出的同时,我们也彼此成了朋友,不时互通电话,偶尔杯觥交错,当然,“埋单”的总是他,谁让他腰包这么丰满呀! 在异国他乡聆听朋友的声音,总归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接下来的事情,则让我心里感到有些压力了:L君电话中说,仁兄你不是专门研究秦汉史的吗?今天我算是找对对象了,请仁兄一定帮忙。 我一听豪气干云,两肋插刀的劲头就上来了:老兄请吩咐,小弟义不容辞,尽力而为。 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听了他下面的话,我心里迭呼后悔莫及。 L君在电话那头讲:那好,我问你知道“普州太后许黄玉”的事情吗,那是东汉初年的历史人物。我一听就懵了,研究秦汉史多年,可从来不知道有“普州太后许黄玉”这款人物,真是孤陋寡闻,一头雾水。孔圣人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下我也没必要文过饰非,再扮演煮熟的鸭子------嘴硬,打肿脸充胖子,死撑硬顶了,于是乎,我老老实实回答道:恕我无知,我真的不晓得“普州太后许黄玉”是何许人也,愿闻其详。 L君心里叹气、嘴里客气:没关系、没关系。于是他简略讲解了许黄玉的来龙去脉,许黄玉是东汉时期益州人,后漂洋过海到了今天韩国的釜山金海一带(当时称为驾洛国),机缘凑合,最后成了驾洛国的王后,也是朝鲜半岛金、许二姓的共同祖先,由此可见,中韩友谊源远流长,中国的许姓女子,居然是韩国人的祖宗大人老奶奶-------他对许黄玉的了解当然也是从网络上贩卖给我的。 我一边握着电话话筒唯唯否否,敬受教益,可同时心里直犯嘀咕:这L君怎么对许黄玉这个陌生的历史人物感兴趣了?他到底又想干什么?“图穷匕首见”,L君接下来的话,让我彻底明白了这老兄今天打电话给我的目的之所在。 他说:今年是纪念中韩建交多少多少周年,许黄玉的题材正适合做见证中韩友谊的最佳内容,所以,他有意斥资拍摄一部“普州太后许黄玉”的电影,希望我帮忙,为拍许黄玉一片,做些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用不着再“以迂为直”了,还是直捣黄龙比较好。我就直截了当要L君说明到底需要我替他做些什么?他看我是真的不“认识”那位许黄玉,也就删繁就简,简明扼要提出相关要求:一是利用百度、谷歌等搜索引擎,检索了解国内有关“普州太后许黄玉”的资料,做到心里有数;二是利用自己正在韩国高丽大学访学的机会,就近了解韩国有关历史文献中对许黄玉的记载情况;三是告知韩国学者中关于许黄玉其人其事研究的主要人物,是汉阳大学教授金秉模,据L君自己了解-----当然仅仅是通过网络,这位金教授有关许黄玉问题的观点最接近中方学者与民众的认知:“1991年6月25日,韩国汉阳大学教授金秉模教授对安岳的访问,才使得“普州太后”的身世之谜逐渐揭开。 据金教授考评,“普州太后”许黄玉乃中国四川省安岳县(古普州)人”,而且在L君看来,金教授众多头衔的光环也很有意义,金秉模不仅是教授,另外还是汉阳大学博物馆馆长、考古学博士、韩国考古学会评议员、世界博物馆协会亚太地区理事,等等,权威嘛,自然能够镇住场面,有公信力。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金秉模教授本人,听取他对拍摄许黄玉题材影片的意见,取得他的支持和帮助,最好能邀请他担任影片的韩方历史学术顾问。而这个艰巨的任务,L君表示是非我莫属,至于我是踏破铁鞋还是大海捞针,就不多谈了,总之是多多拜托,谁让咱们是哥们啊! L君平时对我多有关照,别的不说,我几次到香港,就承蒙他提供过很多的便利,“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本身也对我了解秦汉民间历史不无帮助,于是,欣然从命,决定去摸摸那位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普州太后许黄玉”材料,看看是否真的值得成为一部电影的主角。 第一项内容属于“知己”,对我而言,乃是“补课”性质,网络世界,带来妙不可言的无穷便捷,输入“普州太后许黄玉”七个字,用谷歌、百度一检索,大量雷同的信息、相似的条目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原来,作为四川安陆县的地方历史文化资源,许黄玉已经被“炒作”很久了,只是局限于一隅之地,未尝为一般人所关注和跟进而已。 从“炒作”所提供的材料来看,许黄玉的基本状况大致如次: 许黄玉,于公元32年9月3日出生在东汉犍为郡普州,即今四川资阳市安岳县瑞云乡许家坝。公元47年,四川境内发生了以雷迁为首的声势浩大的暴动。东汉政府调派威武将军刘尚率领精兵万余人征讨平叛。经过一年多的生死决战,雷迁及其部属终因寡不敌众,以失败而告终。公元48年,东汉政府为防止再次发生叛乱,强行将“乱民”7000余人迁往江夏(今武汉一带)。年方16岁,貌若天仙的许黄玉姑娘也随族人一起被押送江夏。沿途受尽官兵的欺凌和鞭打,导致再次发生暴动。许黄玉家族等20余人杀死随船官兵,夺船东下,经扬子江,在5月中旬漂流入黄海。 公元48年7月27日清晨,一座形似馒头状的岛屿展现在眼前。他们绝地缝生、欢呼雀跃。红色大风帆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立即引起朝鲜半岛南端驾洛国(今釜山附近之金海市辖地)岛民的极大惊奇,他们奔走相告。人们被貌若天仙的姿色所倾倒,认为是天女降临了,必定造福人间,这时,驾洛国金首露王随即下书传许黄玉进宫,择定吉日(据传为8月1日),举行婚典纳为王后。 许黄玉作了驾洛国金首露王王后以来,他们一行不仅将当时经济发达的东汉农耕、水利、养殖、编织以及冶炼等技术带到了朝鲜半岛,使当地的经济得到了发展,而且,将东汉的政治制度、剥削方式等都引入了驾洛国的朝堂。金首露王娶许黄玉之后,国家日益强盛,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享尽人间天伦之乐,许黄玉享年157岁,谥号“普州太后”。 以上是各家网站上有关“普州太后许黄玉”事迹的大致记述,内容大同小异,不必一一列举。 从纯史学研究的角度看,这些说法是典型的“齐东野语”,毫无史料学术价值。且错讹百出,不堪卒读。如东汉初年,资阳安陆属犍为郡,地名为普慈;至梁代置设普慈郡;至北周建德四年方有普州和安岳县名。既然“普州”之名始于北周,又何来东汉时期的“普州太后”?编“故事”者,也感到这是大破绽,于是为之曲说:关于“普州”之名,专家们推断,韩国许黄玉陵碑镌刻“普州太后”是其后代于五六百年之后追谥的封号。可问题是“追谥”的史料依据又在哪里? 又如,许氏一族因造反被远徙、途中再次叛乱,夺船出海,登陆朝鲜半岛南端,故事生动悱恻,委宛动人,连年月日都肯定得精确无误,连清晨还是傍晚都明明白白,但又不见标注具体的文献依据,这就纯粹成了“天马行空”、小说家言了,是无法当信史看待的,至多也是《吴越春秋》、《越绝书》之属。另外,关于许黄玉身世生平的描绘,简直是天花乱坠,穿凿附会,神怪迷信煮成一锅粥,连鬼也不敢相信,说什么许黄玉活了157岁,“许黄玉笃信道家养生之学,效法彭祖养生之道。道家先师彭祖享年888寿。上古按60天为一寿。其寿年相当于而今的146岁。女性平均寿命略高于男性,许黄玉高寿157岁。”哪岂不成了老妖精,荒诞无稽,莫之为甚。 更可笑的是,明明是神话传说式的故事人物,却偏偏要作学术考据“逼真属实”状,说许黄玉的事迹可以通过比较文化考古学的工作得到佐证,“在位于韩国金海市的许黄玉陵刻有驾洛国首露王妃普州太后许氏陵,在王陵、王妃陵上都刻有双鱼纹,这种双鱼纹鱼头相对,被认为是许氏家族的标志,象征富贵吉祥有余。在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半坡、姜寨遗址出土的彩陶钵、彩陶瓶上,就有成对的双鱼纹,与韩国驾洛国首露王陵、王妃陵上所刻的完全一样。而安岳县瑞云乡园门村许家坝狮子山上的东汉崖墓的墓壁上刻有船、两条鲟鱼和双鱼纹,就进一步证明了许黄玉是安岳人的可能性和合理性。” 而且特别指出:这个结论的得出,主要依据于那位韩国的金秉模教授:韩国学者金秉模几度来川指出,安岳汉墓石窟双鱼纹图,与韩国金首露王妃陵所刻许黄玉氏族标志双鱼纹,两者毫无二致。有的文章则更夸张,干脆说:“韩国供奉的驾洛国始祖王妃;普州太后画像和金氏先祖母许黄玉年轻时代造像,全然是中国人模样。” 开始时,这让我感到纳闷困惑:难道中国人和韩国人在长相上有什么本质区别吗?这也是说明韩国许黄玉来自中国内地的依据所在吗?但是,当我检阅了记载朝鲜半岛早期历史的主要史籍《三国史记》许黄玉的有关叙述之后,我明白了,原来这是许黄玉身世生平研究中一个绕不过的最大的坎,不这样,许黄玉就成了印度人,而与中国四川这个地方无关了。 韩国自己的历史,在隋唐之前,可谓是一片迷茫和混沌。用一个并不怎么妥贴的比喻,其七、八世纪前的历史有如咱们中国人的三皇五帝时代,想象居多而实证贫乏,本事模糊而虚构严重。象檀君的开国纯系夸张的传说,朱蒙的作为亦颇多离奇的杜撰。因此,驾洛国的来龙去脉很显然掺杂了不少神话传说,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说是编造,或许不一定是事实,但是若信以为真,则同样是可笑滑稽。其主要史实的依据,就是少得可怜的一点资料,其中,《三国史记》在研究韩国上古中古史上或许是最核心的基本史料了。要了解深究许黄玉的问题,就只能按图索骥,先到此书中去检阅了。 在高丽大学留韩历史研究生X小姐的帮助下,我进入高丽大学图书馆翻检《三国史记》一书,终于在其中核准了有关许黄玉的相关记载。应该说,《三国史记》对许黄玉的描述十分单薄,而且与咱们中国没有任何关系,即其书中,许黄玉在与驾洛国国君金首露王首次相遇时,曾明确表白自己是“阿瑜陀公主”,即古印度一个地方小邦国的公主。正是因为有这段文字的记载,许多年来,印度与韩国一直借“许黄玉”的缘由,开展亲善和睦的民间文化外交交流,每年春天,都定期在韩国釜山附近的金海市,举行规模宏大、热闹非凡的韩印两国文化交流活动。这与咱们中国人倒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有趣的是,近些年来,国内不少地方都汲汲于开发文化旅游资源,来拉动当地的经济,在这个过程中,打名人牌,打传说牌,乃是最基本的手段。四川安岳的地方旅游部门,或许是看到了许黄玉有“普州太后”的名号,就顺手牵羊,把彼“普州”与此“普州”拉扯在一起,于是乎,中国四川的“许黄玉”便合乎逻辑变成了韩国金、许两姓的老祖母,中韩民众自汉代伊始,就是血浓于水的表亲戚。恰好,那位汉阳大学的金秉模教授似乎又有关于“许黄玉”身世问题的独树一帜见解说白了就是指许黄玉为中国人而非传统所称的印度人,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心理期待, 所以如获至宝,处处拿金秉模教授的观点说事(事实证明,国内对金秉模教授观点的引用,是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这一点我们下面还会谈及)。 至此,L君交代的前二件事我算是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如何想方设法寻访到本案的关键性人物--那位汉阳大学的考古学家金秉模教授,面对面请教他有关“许黄玉”生平的见解,询问他对拍摄“许黄玉”故事影片的看法,并择机拉他下水,来担任拟摄中的该片韩国方面历史顾问。 应该说,这是桩很棘手的任务。我本人虽说是在韩国游学近一年,但由于对天书般的韩语既不能认、更不会说,加之英语又十分糟糕,所以平时习惯于“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的生存状态,与韩国的学术界几乎很少往来,更无交集。这让我到哪里去寻找这位金秉模教授?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尽管有如大海捞针,也得硬着头皮去寻找。毛泽东曾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斯言甚为真理。只要用心,其实还真的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也是机缘凑巧,找到金秉模教授的下落颇具有戏剧性,应验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他被介绍是汉阳大学的教授,我们同期的“韩国高等教育财团”访问学者中的H君恰好被安排在汉阳大学访学。我就拜托他代为向他所在的汉阳大学韩国同仁们查询金秉模教授的去向,令人欣慰的是,H君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更令人欣慰的是,H君很快地回馈了令人鼓舞的消息:金秉模教授的下落知道了。 原来,H君在汉阳大学的合作教授是该校哲学系的金炳采教授,他与金秉模教授十分稔熟,并非常爽快地答应帮助我与金秉模教授建立联系。据H君称,金炳采教授早年留学台湾,师从牟宗三、罗光等宿儒,取得台湾的博士学位,与现今辅仁大学校长黎建球为同窗。他的学术背景,引发起我对他的浓厚兴趣,于是,在拜访到金秉模教授之前,我在H君的引荐下,于2007年4月27日上午先行赴汉阳大学拜见金炳采教授。 与金炳采教授的会面非常愉快,他洵洵有长者之风,温文儒雅,让人倍感亲切。问清我的来意后,他详尽介绍了金秉模教授的情况与近期动态。原来金秉模教授曾在汉阳大学执教多年,从事东亚考古学研究,在韩国考古学界有一定的学术影响。而且此人还有一定的行政管理能力,曾在首尔附近创办过一所私立大学,并担任校长。前两年,刚从汉阳大学退休(韩国的教授退休年龄一般为65岁)。退休后,金秉模教授与其他许多韩国教授一样,也继续发挥“余热”,创办了私人的文化事业,而且规模还相当可以,名称为“高丽财文化研究院”,其位置也不错,座落于独立门附近的富贵大厦,有地铁可以直达。接着,热心的炳采教授就与金秉模教授通电话,转达了我对他的仰慕之意与谒拜之请,获得了对方的认可,并约定了具体的见面时间。中午,则由炳采教授作东,请我、H君还有汉阳大学史学科副教授一起进歺炸酱面,继续彼此之间的开心聊天。 2007年5月4日,我如约前往富贵大厦“高丽财文化研究院”拜访金秉模教授,金教授已早早在那里迎候。秉模教授只会说简单的中文,我的英文是哑巴式的,所幸他公子曾在北京大学留学数年,会说流利的中文,居中充当翻译,这么一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我知道金秉模教授退而不休,十分忙碌,因此谈话就直奔主题,向他请教“许黄玉”一事的来龙去脉,同时告知中国大陆有人有兴趣把“许黄玉”故事搬上银幕,征询金教授对此事的意见,最后“图穷匕首见”,代L总邀请金教授担任该片的韩方历史顾问。 金秉模教授也是痛快之人,很坦率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他介绍了自己对“许黄玉”生平的基本见解:其祖籍在印度,但许黄玉本人出身在中国四川,最后登陆伽耶时代的朝鲜半岛,其后裔为韩国的金、许二姓,金姓占多数,故在韩国,金、许二姓之间是不通婚的,因为他们本是一家人。考古上的“双鱼图案”,是东亚文明的一条传播之路,他表示,据他自己多年的研究,其源头在印度,后经中国四川沿长江东下传入韩国金海一带,最后又传到日本,在日本,双鱼是稻作神的化身,后又衍变为商业贸易神祗,所以有如丝绸之路似的,双鱼之路,也就是文化交流之路。在这个历史大座标上,“许黄玉”的双鱼文化背景就值得重视了。 谈话过程中,金秉模教授还指出:“许黄玉”的先人所从事的职业是巫师,并不姓许,姓许是后来的事至于金教授的结论依据是什么,他没有详说,说实在的,我也闹不明白。他笑着问我,为什么“巫”会取姓为“许”?我觉得反正韩国的上古史研究多为猜测与推断,那咱也不妨来大胆“假设”一下。于是就“天马行空”发表见解了:巫师振振有辞,故“许”字从“言”以示其特色;巫师作法依天象与时间而行,午时多有天象垂教的表征(如日全食----俗称“天狗食日”),故“许”字从“午”以表其性质。我这场“想象考古学”表现,纯粹是强词夺理、云山雾罩、信口雌黄一番,让金教授听得如坠云雾之中,可他却连声表示:有道理,有道理。 接下来,才是这场会面的核心与要害所在。金教授对中国大陆有人有意搬“许黄玉”故事上银幕的做法持保留和质疑的立场与态度。概括起来,他表达了三层意思: 第一,不要在电影里去凸显“许黄玉”的国籍问题,尤其是不要着眼于“许黄玉”的中国人身份。因为这样一来,韩国人似乎都成了中国人的后裔,韩国人的民族情绪绝对会受不了的,他们不在乎称“许黄玉”为印度人,但绝对在乎说“许黄玉”为中国人,他希望类似“东北文化工程”在韩中之间引起争论的情况应加以避免。更何况,影视的大众传播效果要远远超过学术研究的社会影响力、感染力。 第二,在韩国,金海金氏宗亲会有600万成员,是韩国最大的宗亲氏族势力,他们已经认“许黄玉”为印度人,曾多次到印度寻根认祖,并在印度立碑纪念,中国今天如果在“许黄玉”题材的影视作品中略去印度元素,改“许黄玉”的“国籍”,那么金海金氏宗亲会一定会气得跳脚,强烈反弹,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则政府也会感到棘手,后果会很严重。另外,印度某支王族每年都来韩国访亲,若是看到自己被“屏蔽”了,也会恼怒,导致韩、中、印三国之间的国际“纠纷”,为一部电影惹出这些麻烦,值得吗? 第三,每年十月份,金海市都举行纪念“许黄玉”的文化节活动,印度、日本的文化部门、艺术团体都有前来参加,“许黄玉”也许和中国有一定关系,所以也欢迎中国四川派文艺团体来共襄盛举,他可以与金海方面进行沟通,争取经费上对中国友人加以资助。 金秉模教授的这三条意见,第三条是安慰性的附加款目,核心在前二条,这其实是表明了他反对中国人士将“许黄玉”题材搬上银幕的立场和态度,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完全明白这件事的底线了,于是,就不再说“许黄玉”的话题,改谈其他轻松的题目,吃过他安排的中饭后,我行礼如仪,和他友好道别。 随即,我把与金秉模教授见面的情况原原本本在电话中向L君作了汇报,尤其强调了金秉模教授反对由中国人拍摄“许黄玉”题材影片的态度与理由。L君当然很失望,但他毕竟在军队工作过,这点政治敏感意识还是有的,知道这个马蜂窝捅不得,于是乎,及时罢手,“悬崖勒马”,至此,“许黄玉”的电影拍摄之议偃旗息鼓、无疾而终了。 为“许黄玉”之事,我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与时间,最后却两手空空,表面上是白忙乎一场,其实不然,我还是很有收获的,因为亲历“许黄玉”电影拍摄的整个过程,它使得我从一个侧面进入了韩国的文化生态,成为一次难得的经历,也萌生不少的感慨: 一是韩国的上古史、中古史研究,居然是这样的乏善可陈,材料固然欠缺,方法也可物议,说是推测与猜谜也并不为过,这显然是无法归入科学的历史学研究范畴的,要真正接近古代韩国的历史真相,恐怕还需做出艰巨的努力。 二是韩国的教授,学术水平高下我不敢置喙,但他们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从国家政治正确、社会安定和谐的高度对待历史研究与文化传播,自觉讲求社会效果,随时注重社会影响,这种立场与相应的做法,则是令人钦佩的,这才是知识分子应该具有的人文关怀意识与社会担当精神。 三是韩国社会中依然存在着浓厚的民族自我保护意识,它象空气一样虽不可看见,但却无所不在。对强邻中国的戒惧心与疏离感仍然存在,可以认“许黄玉”为印度人,却无法接受“许黄玉”为中国人,就很典型折射了这种心态,要彻底消弥中韩两国民间之间这种畛域,依旧任重而道远。 老子《道德经》有云:“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以本人在“许黄玉”一事上的得失参之,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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