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公共空间对公众意象的营造负有责任。在当今很多城市空间历史特色缺失、面貌千篇一律的情况下,依托遗产形成的历史性公共空间无疑应对城市空间的质量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是城市遗产公共空间化中所应重点关注的实践问题之一。 城市不应当只是功能性的,其美学特征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凯文·林奇(美)在《城市意象》中这样描述佛罗伦萨:“无论是由于悠久的历史还是自身的体验,人们对这种清晰独特的形态渐渐产生了强烈的依恋,每一处景象都清晰可辨,引起人们潮水般的联想。”同理,城市的形态应当表达一种清晰独特的意象,而此点正是当代我国绝大多数在功能主义理念下产生的城市普遍不足之处。 产生于人居生活和特定自然条件长期磨合的传统城市,大到格局,小到建筑风格及构造技术,往往都具有鲜明的一致性与特殊性,具有鲜明的空间特色。在漫长岁月的点滴积淀中,更蕴含了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深厚集体记忆,并成为特定人群文化传统的锚系之地,这样的城市空间是人们归属感和认同感的重要源泉。而现代社会中由大规模资本主导的快速度、标准化的城市空间建设,则往往忽视城市特定的自然及人文条件,从而破坏了城市的独特意象,也破坏了基于此上的市民与城市的心理联系。 城市的公共空间(系统)在根本上塑造着绝大多数市民共识的城市意象,而作为城市公共空间的城市遗产则不仅加强了市民日常生活与城市历史环境的联系,而且是城市空间的历史意象营造的唯一途径。可以通过这些特色鲜明、认同感强的空间要素的合理组织,建立起清晰独特的城市意象。这样的城市空间可以使市民在其日常使用中建立与传统文化的联系,有利于城市社会的良性发展。 保护从片段式到系统性 片段式保护的困境 城市的历史不应仅仅存在于分散孤立的城市遗产中——这样的历史只能用作对历史的感怀与凭吊——它应该融入人们对城市空间的日常体验当中。在城市历史越来越受到普遍重视的今天,现行于我国大多城市中的城市遗产片段式保护方式已越来越显示出它的不足。 关于上海新天地改造方式的争论就显示出这方面的问题:这个投入巨资、精心设计的改造项目可算已经将旧街区的空间潜力发挥至极致了,但关于它仍有不少的争议。支持者认为,它保留了大量城市的历史空间要素,同时创造了充满时尚气息的当代城市生活新场所,是一种成功的保护改造模式;而质疑者则认为,新天地的“保护”并未尊重城市空间的历史原真性,于城市历史的保护贡献有限。 其实二者的言论都有道理,但问题在于,由于城市的历史未能在整体层面上系统地得到保护和延续,就势必会让单个的改造项目同时承担城市历史保护和现代功能发展这样充满矛盾的双重任务,这对于大多数此类商业项目可说是难以承受之重,会让它们在保护与发展的分寸上进退两难。新天地项目正是如此:如果将它放入欧洲任意一座整体保护得较好的历史城市中,它的保护改造方式都算是相当适宜的、有足可辨识的历史空间要素,也创造性地发展了其城市功能。但离开了城市的整体历史文脉背景,这种“灵活”的改造方式,就使它更象是一个消费历史的时尚的“舶来”场所,而其中“变味”的城市历史则显得令人迷惑了。新天地是一个不在城市核心保护区范围内的商业项目,其建设方式并未违反相关的保护条令。这些难以达成共识的争论,其实反映了人们对城市空间历史特征丧失的普遍忧虑。 因此,与其在这样孤立的“保护”项目中争论历史的原真性,不如在城市空间的整体层面上讲好城市的历史故事,这才是城市历史保护的最重要目的。在这样的背景中,单个的具体项目才会有足够的发展自由度,不再受困于保护和发展的两难。 城市遗产系统组织 我国当前的城市历史保护方式,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历史城市的整体保护,另一种则是城市遗产的局部保护。 前一种方式以丽江、平遥等为代表,大规模的现代建设避开老城进行,老城得以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从城市到建筑的大部分历史遗存,其中大部分街区及建筑都延续着历史上的功能空间状态,历史上形成的城市空间独特意象得以完整地延续。但在我国大部分城市中,由于现代以来对保护的不重视、以及城市空间复杂而剧烈的现代化转型,导致城市遗产大多毁坏,已无法采用这种城市保护方式,从而“亡羊补牢”式地选择了后一种局部保护的办法。 而城市空间的历史延续性并不是整体式保护的城市的专利,在大多数城市中同样需要被市民感知,即“城市遗产的公共空间化”可使得城市遗产成为城市公共意象的载体。但事情应当不止于此,城市的整体意象需要系统性的建构,要表达城市空间整体的特色和历史意蕴,还需要系统地组织这些意象载体,让城市显现出整体层面的历史特征。尤其在现代化建设强度较高、城市遗产保存较少的城市中,系统性组织的思路更加必要。 系统性保护的目标 在几十年来的快速发展中,现代建筑已经在我国绝大多数城市中占据了城市空间的主角地位。城市历史系统性保护的目标,不是要恢复和因袭历史的风貌——这样既不可能也无意义——而是要重建和表达城市空间发展的历史逻辑,改变城市中现实与历史断裂对立的状况,让它们成为延续的一体。历史上的城市空间形态是当时的城市人居与自然条件互动的结果,不仅有其历史的合理性,而且前人营造城市的智慧在很多情况下为今人提供了可贵的借鉴与启发。此外,它还是城市居民的集体记忆所系,在城市剧烈变化的当代,更显出其可贵的价值。 今天的城市空间发展不应排斥适应现代功能要求而发生的变化,但亦应当延续历史的经营,让当代的发展与城市的历史以统一的逻辑成为一个整体。就如经历了“大开挖”一番折腾的美国波士顿市长托马斯·梅尼诺所感触的那样:“一个城市的未来是它的过去合乎逻辑的延伸。”我国多数城市现代以来的城市空间建设中,过于偏重当下的硬性功能需求,而不顾历史地大拆大建的情况比波士顿更甚。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得城市的历史环境变得支离破碎,城市空间的历史脉络无法辨识,从而导致了城市空间特色的丧失以及市民归属感的缺乏。强调系统化的城市历史保护,目标就是要重建这种空间历史逻辑的延续,让城市的历史对生活其中的市民来说真实可读,而不是仅存在于文献中的“历史资料”。只有在当代日常生活中建立起与城市历史空间的真实联系,城市历史乃至传统文化的传承才是可能的。 城市遗产的结构化保护 城市公共空间需要系统性的组织和建设,而城市遗产伴随其公共空间化的转变,也必然需要应城市空间发展进行系统化的组织。所谓的城市遗产结构化保护,就是指将城市遗产的保护与城市结构性公共空间的发展结合起来,将城市遗产组织成为城市空间的结构性要素,利用其带动城市空间的内涵式发展。在当代大多城市历史环境已严重破坏的现实情况下,这样的方式也有利于以有限的城市遗产承载城市整体层面的历史特征表达。 理顺城市空间发展的历史逻辑 城市空间是城市功能的物质载体,也是市民感知城市最主要、最直接的途径,市民对于城市的情感归属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其对城市空间的切身体验。城市空间发展过程固然总有其经济、政治、技术等深层原因的合理性驱动,但它只有在空间层面表达为可以为市民感知的、符合逻辑的过程,才能在市民认同感的基础上逐渐强化城市的特色,并继承发展城市的文化传统。反之,如果城市空间的发展是在否定历史的基础上进行的,则会扰乱人们已形成的历史意象,进而破坏城市文化的稳定发展。 符合历史逻辑的城市空间发展,意味着应当在历史空间的基础上进行城市空间的发展与提升,而非以新的发展否定历史。在当代的城市空间发展中认可并延续历史上对空间的经营过程,使在当代新情况下的城市空间扩展和提升与历史空间成为逻辑一致的整体。在这样的方式下,城市空间可以表达对市民来说清晰可读的历史发展进程,保持新陈代谢与可识别性的同时满足,这对于增进市民的城市认同感,以及深化城市的文化内涵,乃至助推城市的综合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解读城市历史延续的深层载体 建立城市空间的历史延续性,要求解读城市空间发展的历史逻辑过程,并对历史形成的重要空间格局及元素进行保护和持续的经营。而在今天我国大多城市中,大规模的城市更新已经使得城市面貌发生了巨变,在市民日常感受层面已很难辨识出城市空间的历史发展过程,往往需要通过理性手段的分析和梳理方可理清其历史脉络。 虽然在市民日常感受的层面上发生了历史的断裂,但特定城市空间的发展总是受到某些相对稳定的客观因素制约,从而在其他不易为人感知的层面上保持一定的历史延续性。对这些较深层信息的分析解读,常常可以帮助在理性上认知到城市空间的历史脉络,如果将这些信息加以强化和表达,亦可建立市民能日常感知的城市空间历史延续性。此外,在这些元素中往往还蕴含着城市人居与特定自然条件的相互作用,它们在历史的长期积累中形成了城市的空间特色,对它们的解读和有意识的延续,于营造富有特色的城市空间亦有重要的意义。 (1)山水格局 城市空间的形成发展往往与其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山水等大尺度地理空间要素常常赋予城市形态以鲜明的特征。特定的山水格局决定着城市的建成区位置、道路网走向以至建筑方式等,对城市空间的格局有着重大的影响。尤其是在我国古代大多城市营造都讲究经营“风水”的情况下,山形水势更常常被赋予了人性化甚至神秘主义的色彩,被组织为城市空间意象的重要内容,在市民与城市的心理联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由于对不断变化的城市形态来说,自然山水几乎是永恒的存在,因而城市中与特定山水相关的视觉景观的延续,可以使城市在巨变中保持稳定的空间识别特征。尽管在现代条件下城市的人造环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自然山水则因其尺度巨大而在今天的城市中仍然具有显著的标识性,这也为其作为稳定的城市意象元素提供了可能。 (2)街巷系统 城市的街巷系统与特定时代的城市总体格局密切相关,其道路走向、景观特征、道路形式、沿路空间性质等往往在长期的历史中积累了鲜明的特色。相对于建筑的容易朽坏和经常更新,道路街巷的存在远比之更为长久,是更为稳定的城市空间要素。它的格局系统、道路景观、空间氛围、乃至街巷名称等常常蕴含着重要的历史信息,可以之作为理解和表达城市空间历史沿革的重要媒介和载体。 (3)轴线景观 主要道路常常是历史上重要的轴线,与当时的城市标志物、节点、地理对景存在呼应关系,串联起相关的城市遗产系统,蕴含着重要的历史空间信息,因此这些轴线景观亦是重要的发掘和保护对象。需要注意的是,城市的重要历史轴线并不总是与道路重合的“实轴”,有时它会是仅供视线驰骋的“虚轴”,但这样的“虚轴”也承载着重要的城市历史空间信息,可以作为历史空间意象表达的元素。 (4)遗址遗迹 承载历史信息的建筑遗产不必非保存完好,历史建筑遗迹和遗址也能建立起城市空间与历史的联系,在历史悠久的罗马,这样的遗迹随处可见。在南京城墙的当代利用中也可以看到,部分坍毁遗迹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其历史意蕴的表达,也不妨碍它作为城市景观的使用功能,反而使之增添了一份自然的历史沧桑感。反倒是那些强求历史风貌“完整性”而建设的焕然一新的假古董,总让人觉得不伦不类,大煞风景。 (5)特征形象 由于技术条件和功能要求的极大变化,大多当代城市中的历史建筑已在城市更新中被替换为形态迥异的现代建筑,即使有心保持历史风貌不变,也不可能大量地如历史式样般建造。但是在历史中逐渐形成、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风格特征,仍然可以被提炼应用在当代建筑的建设中,以配合特定城市空间的历史意象表达。 (6)地名字号 沿袭自古时的城市地名,让城市空间作为历史文化载体的作用得以彰显。即使在相关物质遗存已残缺不全之时,它仍然可以因其确切地建立了城市历史文化与空间地理之间的联系,而能在一定程度上表达市民可感知认同的城市空间历史变迁过程。城市老字号的产品、经营模式等往往反映着其产生其中的特定城市文化体系的方方面面,它在悠久历史中的变迁沉浮也常常是市民熟悉的故事,融入了市民对自己城市历史的记忆和想象之中。这种经营活动与场所的历史延续性,也是城市历史与城市空间建立联系的途径之一。 由于功能要求与技术条件的变化,作为功能最主要载体,同时也是城市意象最主要元素的建筑,总是在城市空间的更新中最先失去其历史特征。尤其在我国当代,这种情况已导致大多数城市的现代发展与历史成为相互断裂的对立过程。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类似上述的这些相对稳定的深层要素,解读城市发展的历史脉络,并可将其中蕴含的城市空间之逻辑延续性,表达为市民感知认同的城市意象。 城市遗产在城市空间中的表达 (1)表达为意象 城市的物质空间元素只有与市民的感知相联系,成为有意义的城市意象,才能对城市的人居空间质量有所贡献。同理,仅仅保护城市遗产的物质性存在,对今天的城市空间质量来说,并无多大意义。应当将其表达为市民日常感知的城市意象,才能建立起清晰具体的城市空间历史延续性。 凯文·林奇(美)的城市意象研究揭示了市民感知城市空间的基本途径——道路、区域、边界、节点以及标志物。对这样一些空间元素的日常感受,是市民建构城市意象的主要凭借。要使城市的历史存在表达为对今天市民有意义的城市历史意象,就应当注重城市遗产在这些途径中的形象表达。通过对这些城市遗产的“意象化组织”,不仅可以使城市遗产自身得到表达,也使得城市整体的意象变得独特和富于历史感,城市空间的历史脉络亦得到了较为清晰的表达,成为市民日常生活中可以感知的具体存在,相应地增强了市民心中城市空间发展的历史延续性。 (2)不止是保护 这种“意象化组织”也是城市遗产伴随公共空间化而发生的空间性质改变之一,这是因为城市公共空间以承载城市公众意象为其重要任务。在当代城市中,它不同于简单保护的表现方面之一在于:遗产本体的物质形态保护虽以原真性为原则,但其与城市空间的关系则可能因其城市职能性质的转变而被重新组织,而并不一定遵循其“历史原貌”,甚至有时会出现在同一遗产中,不同方式的空间组织方式并存的情况,这其中的原因在于,面向今人需求的空间重构才是城市遗产在当代城市中再生的途径。 效率和舒适始终同时是城市空间的根本要求,这两点尤其在车行交通空间和步行活动空间的质量中分别得到明显的体现。由于车行交通数量和速度的急剧增长,现代的城市中已越来越难以在同一空间中为快速和慢速交通同时提供适宜的条件,因而快慢速交通出现了空间的分离,比如出现了高速路、步行街等分别为快慢速交通服务的专门性空间。而由于这快慢二者都是市民感知城市空间的重要途径,而且各有不同的感受规律,因此需要以不同的空间组织方式对待处理。比如南京的明代城墙,由历史上注重军事防御功能的构筑物,转变为今天注重视觉表达的景观要素,它今天的景观绿化带就与其历史上的空间形态区别甚大。而由于它是既可远观、又可近玩的对象,同时负担着在快速和慢速两种活动方式中表达城市历史意象的功能,因而针对它的空间组织也出现了“一体两面”的现象:眺望视景是针对快速交通方式而设计的,强调城墙的尺度宏伟和视觉连续性;而在城内很多依托城墙形成的公共休闲空间,则针对慢速步行活动强调城墙近距离的质感感受以及在较小尺度上的空间变化。 (二) 中国紫禁城学会供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