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是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国学大师章太炎诞辰150周年。晚清时期,上海风云会际,来自全国各地的革命志士云集上海,以各种方式参加反对清政府的斗争。芸芸众生,谁是近代上海反清革命第一人?学者评议说,近代上海反清革命第一人首推章太炎。 参加张园聚会 章太炎是浙江余杭人。光绪十六年(1890),章太炎到杭州诂经精舍学习,师从著名学者俞樾。光绪二十年(1894),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惨败,章太炎听到康有为设立强学会,“寄会费银十六元入会”。光绪二十三年(1897),章太炎不顾俞樾的一再挽留,毅然决然走出死水一潭的书斋,来到“冒险家的乐园”上海,在《时务报》找了一份工作。在激流涌动的上海,章太炎投入了改良主义运动。在改良与革命的问题上,章太炎与梁启超等意见相左,竟然从口水仗发展到拳头仗,章太炎被赶出《时务报》。 1900年7月,八国联军进犯北京。以天下为己任的唐才常等人聚集上海张园筹划召开“中国议会”,章太炎闻讯后,积极参加了唐才常主持的活动。 上海张园(位于今南京西路以南,石门一路以西的泰兴路南端)是一座中西合璧、以西为主的私家园林。张园的洋楼、草坪、鲜花、绿树、水池等均呈现浓烈的西方特色,成为当时上海三大私家花园中居首的名园(另两园为愚园、徐园)。 光绪十一年(1885),张园对外开放。张园除内设商场、礼堂、照相室、网球场、书场、餐厅、舞池等,另设“海天胜处”剧场,由女子京剧班演出,一时石破天惊。又设电气屋,内置电灯、电灶、电扇、电铃等,令人眼花缭乱。张园集公园与游乐场于一体,以当时上海最时髦的建筑、艺术、电器、餐饮等吸引了无数上海人的目光。每天到张园游览的人络绎不绝,既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鱼龙混杂之所。在上海活动的革命党人一致选中这个地方作为聚会场所。 1900年7月26日,唐才常在张园礼堂发起召开“中国议会”,也称“中国国会”。章太炎兴致勃勃地参加了这次会议,到会的代表有80多人。在这次会议上,代表推选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为总干事。 “中国国会”通过了一个《宣言》,《宣言》针对中国面临的危机,宣布了救亡图存的宗旨: 一、保全中国自主之权,创造新自立国; 二、不承认满清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 三、请光绪皇帝复辟。 听了这个《宣言》,章太炎颇不以为然,他认为《宣言》自相矛盾,既然“不承认满清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为什么又要“请光绪皇帝复辟”?针对唐才常模糊而近乎荒唐的政治主张,章太炎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发表于《复报》: 万岁山边老树秋, 瀛台今复见尧囚。 群公辛苦怀忠愤, 尚忆扬州十日否? 3天以后,“中国国会”召开第二次会议,推选干事、书记、会计等人选,章太炎撰写了一份《说帖》给与会代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说帖》称: 本会为拯救支那,不为拯救建虏;为振起汉族,不为振起东胡;为保全兆民,不为保全孤偾。是故联合志士,祗取汉人。东西诸贤,可备顾问。若满人,则必不容其阑入也。 …… 今特具说帖,请与诸君歃血而盟。既盟之后,如有引满蒙人入会者,同会共击之。若模棱两可,阴有所觊,徒托斗智斗力之辞,坐忘畏首畏尾之害,则国非吾国,民非吾民,虽保安全壤,仍与曾胡之徒同符共轨,则鄙人请先出会,以遂素志。 章太炎在《说帖》中严厉斥责满清的种种罪恶,要求“中国国会”,“若模棱两可”,“则鄙人请先出会”。章太炎希望唐才常和“中国国会”顺应时代潮流,摆脱改良主义的羁绊,竖立革命反清大旗。 章太炎剪辫易服 唐才常和“中国国会”拒绝了章太炎的《说帖》,也就是拒绝了章太炎的建议和忠告,继续进行既排满又拥帝的矛盾运动。忍无可忍的章太炎决定实践自己“请先出会”的诺言。 8月3日,章太炎当着众人之面毅然决然地剪掉了自己头上的辫子,“宣言脱社,割辫与绝。”章太炎的这一举动令在场的人和所有熟识章太炎的人无比震惊并为他捏了一把汗。清朝立国之初有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说,200多年以来,对于国人来说,辫子无异于生命。大清王朝当时虽然危如累卵,但毕竟尚在苟延残喘,章太炎竟剪掉了自己的辫子,不要命了! 章太炎不仅剪掉辫子,还脱掉了清朝传统的长袍马褂,穿上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大模大样地出入各种场所,公然向大清王朝挑战。上海历史学会会长熊月之研究员评议章太炎说:“在上海,第一个举起反清革命旗帜的是章太炎,第一个标志性举动是其剪辫易服”。 章太炎剪辫后撰写了《解辫发说》一文,说明剪辫的原因,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在《訄书》的木刻本上写了一段眉批,对自己以前撰写的《客帝》《分镇》《官统》等文章进行解剖和反思: 辛丑后二百四十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弃本崇教,其流使人相食。《分镇》与《官统》下篇,亦其伦也。终寐而颖,著之以自劾录,当弃市。 我们现在见到的眉批,章太炎将“《分镇》与《官统》下篇,亦其伦也”以墨笔圈去。章太炎认为自己以前与“尊清”的改良派混在一起,受其影响,提出“客帝”的主张。现在认识到这个主张是荒谬的,害人的,影响极坏,认为自己简直就该杀头。 8月8日,章太炎将《解辫发说》连同《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一并寄往香港《中国旬报》,随文附信一封。章太炎在信中说,八国联军步步进逼,国之将亡,而中国国会仍然“尊奉满洲”,为此“遽断辫发,以明不臣满洲之志”。《中国旬报》主编陈少白一口气读完章太炎的信,连连叫好,决定将章太炎的两篇文章和来信一并发表。章太炎的信取名《来书》,与《解辫发说》《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一起发表于《中国旬报》第19期。陈少白在3文后附《本馆志》,称章太炎的3篇文章“霹雳半天,壮者失色。长枪大戟,一往无前。有清以来,士气之壮,文字之痛,当推此为第一。” 章太炎断发易服的举动、在《中国旬报》上发表的3篇文章以及《訄书》的眉批、《客帝匡谬》和《分镇匡谬》对自己的批判,表明章太炎已经彻底与改良主义分道扬镳,无论在思想认识上还是行动举措上都上了一个新高度。 章太炎与唐才常等决裂,唐才常此后移师武汉,在武汉设立自立军总部,企图一举攻占武汉三镇,然后挥师西安,解救光绪。唐才常起义失败遇害,章太炎闻讯后非常悲痛,对唐才常的献身精神表示由衷钦佩。 张园的“革命”之声 章太炎剪掉辫子以后,当时成为异类。在当时的大清国,无论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剪辫子的人。行人看到没有辫子的章太炎,当面对他指指戳戳,弄得章太炎十分难堪。章太炎不得不买了一条假辫子,胡乱缝在帽子上。可是他不善缝补,他的假辫子常常出其不意地掉下来,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1901年农历新年正月中旬,章太炎回到了上海。断发易服遭受清政府通缉的章太炎一时成了“异类”,有人说他“疯癫”,有人说他“叛逆”,有人说他“自取杀身之祸”。一些原来的老朋友甚至不敢收留他过夜,只因为他贸然剪掉了辫子。章太炎我行我素,一笑了之。 因为曾经参加唐才常等人组织的“中国国会”,章太炎遭到了清政府的通缉,被迫逃亡日本。1903年春天,章太炎再次来到上海。蔡元培聘他担任爱国学社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国文教员。 当时人们见到的章太炎,颇有些“疯头疯脑”。章太炎的弟子沈延国回忆说:“那时,先生常常服着长袍,外罩了‘和服’,——我曾见先生所穿的‘和服’,‘和服’的左袖上,还绣着‘大汉’两字。——头发已经剪了,但还留着五寸长,左右两股分开梳着,下面垂到额际。服装离奇,讲起话来,亦有些疯头疯脑。人家暗笑他,但是先生泰然处之。”关于章太炎的头发,除了头发长,式样与众不同,头发从中间往两边分,显得怪异外,章太炎每每头发长至数寸也不知道理发。在东吴大学任教的时候,有个姓竺的同事每到月末就提醒章太炎该去理发了,甚至主动为他垫付理发费。章太炎对他同事的好意毫不领情,高兴就去,不高兴就不去,甚至连那位为他付钱的同事姓什名谁都不知道。 蔡元培创办的爱国学社是一所非常开放的学校,学生相当自由,章太炎在爱国学社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爱国学社当时每周在张园举行演讲会,教员与学生均可上台演讲。张园举行演讲会,章太炎“无会不与”。马叙伦回忆说:“张园开会,照例有章炳麟、吴敬恒、蔡元培的演说,年轻的只有马君武、沈步洲也夹在里面说说。遇到章炳麟先生的演说,总是大声疾呼革命,除了听见对他的鼓掌声外,一到散会时候,就有许多人像蚂蚁附着盐鱼一样,向他致敬致亲,象征了当时对革命的欢迎,正像现在对民主一样。” 张园演讲的内容涉及时事与政局,大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倡言革命,尽抒胸臆。每次演讲,章太炎都慷慨激昂,“但他有时并不演说,只是大叫‘革命!革命!只有革命!’,可是更受到全场的拥护”。学生受到章太炎的感染,也齐声高呼“革命!革命!革命!”师生之间所有的激情、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期望,似乎都包含在“革命”两字当中。章太炎在张园的“革命”之声,声振上海,声振中国。 (作者系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