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图2 图3 图4 图5 图6 ■浙江杭州 李熊熊 “吴牛喘月”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典故,最早记载于东汉应劭的民俗著作《风俗通义》。《风俗通义》又称《风俗通》,至北宋时散佚已多。据《太平御览》卷四引《风俗通》,其文是:“吴牛望见月则喘,彼之苦于日,见月怖喘矣。”此为“吴牛喘月”的基本含义。 “吴牛喘月”的应用事例,最著名的见《世说新语·言语》:“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事例讲的其实是晋武帝与满奋君臣之间的一个玩笑。 瓷器上是否有“吴牛喘月”的纹样?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杨静荣先生写过一篇考证文章《陶瓷装饰纹样——“吴牛喘月”考》(刊载《故宫博物院院刊》1984年第2期),对此作了专题论证。我们不妨就从这篇文章说起。 杨先生的文章,主要针对金代北方耀州窑和定窑陶瓷器上的“一种以月亮和牛样的动物为题材的装饰图案”进行论证。当时陶瓷考古界将这一纹样定名为“犀牛望月”,杨先生有不同看法,认为应当是“吴牛喘月”典故。 杨先生的观点作为一家之言,虽然对爱好者深入探讨这种纹样有启发,但从文章的附图“定窑印‘吴牛喘月’纹瓷片摹本”(图1)看,说它是“吴牛喘月”,其实也不确当。笔者以为这个图应该是宋代流行的禅画《牧牛图》中的一幅。 《牧牛图》是禅宗用来比喻禅修过程的一种画意,明代青花瓷器上十分常见。笔者曾经写过一篇“牧牛图:禅宗‘渐悟’的教科书”,对这种青花瓷画的画意作过论述,刊登于《东方收藏》杂志2019年第2期上。这篇文章的主要论点是:《牧牛图》不是一般的牧童放牛,而是将牧童比作人,将牛比作人“心”。以牧童将蛮牛一步一步驯服,来象征人对“心”的调伏。而且《牧牛图》不是一幅,而是用一组牛图的变化来表示“心”由“迷”到“悟”的禅修进程。 图1瓷片中卧在山岗上的牛,看着天上的一弯月亮,月亮旁边有几颗星星相伴,这正是《牧牛图》中用来表现“心”已经调伏开悟的方法。这不会是“吴牛喘月”,因为弯弯的月亮和成串的繁星不可能引起牛对太阳的联想。 图2是宋代定窑白瓷盘上的一幅印花纹牛月图,也是杨静荣先生所举“吴牛喘月”纹的例子之一。图中的牛似乎站在一片波涛翻滚的大海之中,望着天上云层中的圆月。但这也不是“吴牛喘月”纹,因为牛如果站在波涛翻滚的水面上,怎么可能会将天上的月亮误认作太阳呢? 图2其实也是《牧牛图》中的一幅。它与宋、明各种《牧牛图》版本中的一幅名为“相忘”的图基本一致,表现的是禅修达到的一种境界。图3就是明代版画《牧牛图颂》中对这种境界的表达方式。按普明禅师为此图所配的诗颂所言,这种境界已经是“白牛常在白云中,人自无心牛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东。”意思是:“心”的禅修已经达到白牛、白云、明月纯乎一色的境界。结合图3的画法和诗颂的诗意看,图2中的牛应该不是站在水中,而是站在云端。定窑白瓷正是用来表现这种纯白意境的最好载体。 如果金代陶瓷器上牛月图的画意不是“吴牛喘月”,那么瓷器上还有没有“吴牛喘月”纹样?有的,至少明代青花瓷画中就有。 我们看图4和图5,各画了一头卧在地上的牛,与《牧牛图》中名为“无碍”的图(图6)十分相似。但仔细辨认可以发现,其实是有区别的。图6中的卧牛,身边拖着一根牛绳,表示它曾经是一头倔强的蛮牛,现在已经被驯服,绳子不需要人来牵引了。而图4、图5中的牛面前,有两个套在一起的圆圈,其中外圈代表池塘,内圈代表水中的月亮倒影,牛见了月亮的倒影,惊怖而喘,所以画意是“吴牛喘月”。仔细看,细节还有更有趣的区别:图4表现的是牛刚看到池塘里月亮的一瞬间;图5表现的则是牛回首望月的一瞬间,两者在时间上有所侧重,但都是“吴牛喘月”过程中的瞬间。 青花上的“吴牛喘月”纹样为什么与《牧牛图》如此相似乃尔?这是因为青花瓷画的一条规律在起作用:一般来说,瓷画师们对每一种瓷画都要重复画千百遍。在一种画熟的瓷画上,他们有时会通过一种细节的变化,来表达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画意,从而变化出一种新的纹样。这样的例子有很多,《牧牛图》和《吴牛喘月图》是众多案例中的一个。 那么,瓷器上出现“吴牛喘月”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杨静荣先生在其考证文章中,将“吴牛喘月”纹样的出现与金代瓷器工匠遭受残酷的民族压迫和阶级剥削联系起来,认为是因为工匠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用“吴牛喘月”纹样来表达自己困苦疲惫的心情。这种解释有点牵强,毕竟瓷器纹样不是敏感话题的诉苦之地。因杨先生的“吴牛喘月”说本身不能成立,对此也无需深入讨论。 那么,明代青花上出现《吴牛喘月图》又是怎样的考量呢?我以为未必有多少复杂的考虑,画师们可能只是对胆小者作一普通的嘲笑而已。正如明代童蒙教材《幼学琼林》卷一所言:“吴牛喘月,笑人畏惧过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