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今世界，不少以“人权”和“民主”为旗帜发动的战争，倘若把那旗帜翻过来看其背面，必然写着“石油”二字。可以说，石油能源是当今世界经济和很多国际间利益争端的一只操盘手，牢牢地牵扯着现代化社会的国家利益的神经。那么，在大约两千年前的非工业时代，操纵着世界经济和国家利益争端的大手是什么呢？丝绸！ 张骞通丝绸之路之后，丝绸作为昂贵的国礼和重要贸易商品源源进入安息王朝（前247—224）统治下的波斯帝国。公元前53年，罗马“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为与另外两位巨头恺撒和庞培争夺个人荣誉，意气用事，率军出征东方，与安息军队作战。结果是克拉苏军队惨败，两万余名罗马将士阵亡（其中包括克拉苏的儿子），另有一万余人被俘。克拉苏本人为免受当俘虏之辱自杀身亡，其首级被呈献给安息国王奥罗德斯二世（前57—前38在位）。强悍的罗马军队在这场著名的卡尔莱战役中遭遇惨败的原因，据载在两军鏖战正激烈的关头，安息人突然亮出旗阵，霎时间一大片颜色鲜艳夺目的旗子轮番挥舞，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刺得罗马人睁不开眼睛，于是闭着眼睛做了安息人的刀下死鬼或生囚。后来据西方史学家考证，那些鲜艳刺目的旗子就是丝绸！（A·瓦隆《丝绸古代史》） 此后，丝绸很快进入了罗马社会，成为罗马社会的高档奢侈品，而控制着亚欧大陆丝绸贸易的正是波斯这个中间商。波斯从中国大量进口生丝和素锦，进行织染加工，然后转手高价卖给罗马。丝绸经济支撑着当时波斯社会的繁荣昌盛，正如现今石油支撑着伊朗的经济大厦。 替代安息人的统治而建立起来的萨珊王朝（224—651），是一个比安息王朝更加强盛的朝代，史称萨珊波斯帝国。强盛富足的社会意味着对丝绸更加旺盛的需求，正如现今发达的现代化社会对石油的旺盛需求。然而，此时东方强大的汉王朝覆灭，接下来的魏晋南北朝都是一些短命王朝，忙于你争我夺，根本无力控制广袤的西域地区，丝绸贸易由此受阻。为满足国内的丝绸需求和对西方的丝绸贸易，强大的萨珊王朝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从中国南方进口丝绸原料。然而，随着进口成本的增加，波斯更加变本加厉地抬高对西方的成品丝绸出口价。  伊朗南部“纳格什·鲁斯坦木”石壁上的浮雕：沙普尔二世搏击图 330年，罗马帝国一分为二，建都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帝国自恃强大，不满波斯从中盘剥，于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自己进口丝绸原料，并在现今的叙利亚地区建立起了自己的丝绸加工业。此举惹恼了萨珊国王沙普尔二世（309—379在位）。沙普尔二世是其父亲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是国王，直到去世，是萨珊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国王，萨珊王朝在他统治时期达到繁荣强盛的顶峰。当时，萨珊王朝与东罗马帝国之间在叙利亚地区本来就因领土争端而时有冲突发生，沙普尔二世又眼见东罗马帝国抢走了自己的丝绸贸易垄断权，不禁怒从心起。360年，沙普尔二世不再与东罗马帝国小打小闹，亲率大军出征叙利亚，取得完胜，不仅解决了领土争端，将叙利亚地区并入萨珊波斯帝国版图，还将叙利亚的丝绸织染工和有关设备尽数掳到波斯本土，铲平了当地的丝绸经济，再次将丝绸贸易垄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后来，东罗马帝国又绕道东地中海、红海从海上丝绸之路不断弄来一些丝绸原料，为了免除再次被波斯铲断的后顾之忧，将丝绸织染加工设置在了君士坦丁堡的皇家作坊内，严禁外面进行丝绸织染加工。这倒是安全了，但也严重阻碍了丝绸织染业的发展，因此东罗马帝国境内成品丝绸生产始终有限，不能满足社会的大量需求，还得依赖从波斯进口。 作为丝绸出产地的中国当然也深知丝绸贸易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因此严禁丝绸生产技术外泄，严密管控蚕卵、桑种和缫丝工，出境客商在边关口岸都要被搜身检查，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功地严防死守住了这项技术。420年（一说419年），一位史书未提及姓名的汉家公主下嫁于阗王，在其夫婿的恳求下，为了换取日后的恩宠，这位公主将蚕卵藏匿于头饰，桑种混入随身携带的草药中，又将几位女缫丝工化装成自己的侍女，成功地将桑蚕养殖和丝绸生产技术带入于阗。当时，对西域有着强大控制力的唐帝国尚未诞生，而掌握着中亚和西域地区控制权的是强大的萨珊波斯帝国。因此，波斯也很快就获得了这项技术。 已经掌握了丝绸生产技术的波斯，尽管还仍然从中国进口丝绸原料，但总体来说国内丝绸总量大幅度提高，成本也下降。照理说，丝绸出口贸易的价格也应当随之下调，但是波斯却不降反升，大有“世界经济我说了算”的架势，正如当今某西方大国的“世界秩序我做主”的做派。也难怪，俗话说腰壮气粗嘛。丝绸价格的暴涨让东罗马帝国忍无可忍，只好兵戎相见，但又打不过有着丝绸经济作强大后盾的波斯，屡屡战败，只好忍辱接受波斯人的重利盘剥。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大帝登基（527—565在位）后，见国内丝绸价格暴涨，严重破坏了国民经济秩序，民众怨声载道，便采用政府限价的办法，规定“严禁每磅丝绸的价格高于八个金苏（每个金苏含4.13克黄金），违者财产全部没收充公”（布尔努瓦《丝绸之路》）。这真的是一个丝绸比黄金还贵重的时代啊！但这个政府限价远远低于市场价，根本得不到贯彻执行。542年，迫于巨大的丝绸经济压力，查士丁尼大帝不得已与波斯开战，结局是545年签署停战协议，东罗马帝国的堂堂一代雄主查士丁尼大帝赔款黄金500磅，还将自己医术高超的御医借给波斯国王霍斯陆（531—579在位）使用一年。霍斯陆也颇有泱泱大国君主的气度，一年期满后，在遣送这名御医回国时，问他有何要求，御医恳求释放“一些”被俘的东罗马士兵，霍斯陆大笔一挥，当即释放了与查士丁尼大帝作战时俘获的东罗马士兵3000名！  查士丁尼大帝 查士丁尼也不愧为一代雄主，深知买鱼不如买渔的道理，要解决国内的丝绸需求，稳定国民经济，最根本的办法是获得丝绸生产技术。于是，一场围绕丝绸的间谍战展开了。550年或551年，查士丁尼召见了几位修士，许诺他们若带回蚕桑卵种，必以重金奖赏。这几位修士为避开波斯边关口岸的盘查，不惜绕道北高加索，一路餐风宿露，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又费尽心机，将蚕桑卵种藏匿在空心的手杖中（一说是藏匿在一种特制的小纸盒中），终于在553或554年将蚕桑卵种成功带回了君士坦丁堡。地中海宜人的气候十分适合桑树生长，桑蚕养殖业在东罗马帝国境内迅速建立起来，随后丝绸生产技术进入西方其他地区。 此后，波斯虽然仍然是亚欧丝绸贸易的最大中间商，但再也不享有对丝绸贸易的垄断权了。然而，一千多年之后，真主又赐给了他们另一种重要经济物资——石油！伊朗的石油蕴藏量居世界第一，产量居世界第二。现今的伊朗虽然再也不能用丝绸勒住西方的咽喉了，但却能时不时地用石油掐一下西方的喉咙，以威胁来自西方大国对之动武的威胁。（本文选自穆宏燕《波斯札记》，原文标题为《丝绸大战》，本文初刊载于《北京青年报》2009年2月9日“历史纵横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