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20年代的国民革命时期,脱胎于传统士人的“智识阶级”面临极大冲击。不少精英“智识阶级”中人都在反思自身的社会定位,明确其政治主张及与国共两党政治道路间的边界,梁漱溟就是其中较具有代表性的一位。梁漱溟曾自谓“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终其一生以天下为己任,被研究者艾恺(Guy Alitto)等视为“最后的儒家”。这一时期是梁漱溟思想的痛苦期,他对当时的国民革命甚为不满,却又一时找不到出路。他在密切关注、反思时局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拷问自身所属的“智识阶级”的使命。 梁漱溟1924年所作的《吾侪当何为?》一文,集中体现了他对“智识阶级”的思考。该文并非一篇完整的文章,只是一个断篇。1924年,广西留京学会同人因出版学报故,向祖籍广西的名学者梁漱溟索稿。梁将其所想写了一半先行寄出付印,打算接续刊载。不料,后来寄出的部分却不知去向,刊出的部分即成为一断篇。不过,梁漱溟1930年将该文收入《漱溟卅后文录》时对其大意有所交代,即“今之所谓智识阶级,其为社会病害远过于昔所谓士。继则推论此问题与教育制度最有关系;今后当力谋教育机会之均等,及教育必合乎社会条件,切于社会需要。末后则言,吾侪身为智识阶级,当一面消极的不要享受过丰,一面积极的替社会效力,力求自勉于大蠧小虱才好。” 从1924年到1930年恰好经历整个国民革命时期。这一时期国共合作形成、北伐的推进等,这些重大事件都深刻影响到“智识阶级”的变动,北伐军中喊出的“打倒智识阶级”口号之盛行和衰落即是明证。1928年,陶行知所写《“伪知识”阶级》一文,记录了社会上对“智识阶级”态度的转变,以及他自己的困惑。他写道:“什么是智识阶级?智识阶级是怎样造成的?应当不应当把他打倒?这些问题曾经盘旋于我们心中,继续不断地要求我们解答。”然而,“近来的方向又转过来了,打倒智识阶级的呼声一变为拥护智识阶级的呼声”。可是,“应当不应当拥护?”梁漱溟并没有直接就“打倒智识阶级”口号问题发言,但《吾侪当何为?》一文从写作到收入文集时的文字说明都无不显示他对“智识阶级”问题的关注。 在“智识阶级”问题上,梁漱溟事实上与中国共产党人十分接近,而与旨在构筑学术社会的精英知识分子为远。中国共产党人旨在造就有机知识分子,强调他们为工农大众服务,反对其为权贵立言、助纣为虐,也反对脱离社会为学术而学术。实际上梁漱溟也是如此,他曾严词批判“智识阶级”“玩弄智慧戈取大利者为大蠧,谋差混事苟且偷生者为小虱”,同样也强调“积极的替社会效力”。 不仅如此,梁漱溟在批判“智识阶级”上与中国共产党人的一致之处,还体现在视“智识阶级”为“剥削阶级”的内在理路上。梁漱溟认为中国所引进的西方教育制度费用高昂,能受此等教育者“其必出于有产之家或有实力之家,或与有资产有势力之家为缘者也”,其中大学教育“则尤为一特殊又特殊阶级所独享受者已。”梁漱溟认为,“如是而演之,劳心者恒世其劳心之业,劳力者恒世其劳力之业,而二者之沟界行且日鸿而日深焉,岂独厘然可辨而已哉”。他进而说道:“由今日之形势而不变,则知识也,资产也,权位也,行将相联属而不分,以为一阶级所享受焉。劳力者,愚暗也,贫且贱也,行将相属而不分,以为一阶级所困处焉。”客观地讲,梁漱溟的此种分析理路已然近于阶级分析,虽然还不是当时共产党人所理解的阶级分析。 1929年8月,梁漱溟时隔五年之后回头再看《吾侪当何为?》一文时已有许多不满,体现了他经历国民革命后思想上的变化。他说:“觉的当时思想未免太笨。这个问题岂是在教育制度上,个人道德上,所可解决?而况教育制度之根本改造,犹有所待邪?这自是经济问题上,政治问题上,要有整个办法才行,我最近主张具见于近著《中国民族之前途》一书。”此时的梁漱溟已然找到通过乡村建设解决中国问题的道路,即他此处所说的“整个办法”。梁漱溟“乡村建设”初衷即在打破劳心与劳力两阶级间的鸿沟。“吾侪当何为?”这是梁漱溟留给“智识阶级”的根本问题。 (作者系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历史学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