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体观与“萨满情结”:民俗医疗体系的思想基础 “医学由于涉及人的生活和生命,它的基本理论往往也简化为人们的日常观念,塑造成一般人的心态。人类历史上因生老病死而缔造的文化、宗教之外,医疗毋宁占绝大的分量。”红瑶社会的医疗、文化与宗教都因身体和疾病结合成一个思想系统,身体观和疾病观是宇宙观的一部分。传统民俗医疗不具备精密的医学理论,而是内化为被社会认可的常识和“社会心态”,这是“神药两解”医疗体系产生和流传的根本原因,是巫医治疗体系至今仍发挥巨大效用的前提,也就是列维-斯特劳斯所论的“萨满情结”。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人们没有理由怀疑巫师,因为有“萨满情结”:“解释体系确定了疾病的各个发展阶段,从诊断直至病愈中,个人的虚构能力在这个体系中起十分重要的作用,这种对未知事实的虚构是建立在三重经验之上:首先是萨满自己的经验,他的身心有一种特定的体验;其次是病人的经验,不管他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最后是参加了治疗的公众,他们从中得到了训练,受到感动并得到心智上的满足,这种感动和满足决定了集体的赞同。”红瑶巫医治疗在传统民俗医疗体系中占主要地位,依赖的也是这种“萨满情结”。对病因的解释和消解成为不被怀疑的、合理的传统知识,建立在师公、病人和民众三方对治疗仪式的信任和体验上。 首先是师公自身的体验。师公确信自己是沟通人和鬼神的使者,因为其不管是家传还是师传,都需举行传渡的入会仪式,经过49天的仪式隔离之后,才具有做师公的资格。师公传承的是一种经验性的传统知识,而非个人的臆想和创造。岭寨的师公由于是家传,即使自己不愿意做也不能违抗,因为他们相信传给外家族的人会给家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师公身上负有帮人修阴功、祛病灾的神圣使命,在施行所有的仪式时,他的身心都有特定的体验。最基本的任务是要请得神鬼,送走神鬼,以固定的念词和卦象为凭,并且都要请过世的先师相助。在与“厉害”的鬼斗争时,还要念护身咒隐藏和保护自身。 其次是病人的体验。虽然岭寨存在多种医疗体系,但就如杨焕兵所说,红瑶人相信一些疾病由命中带来或与触犯鬼神相关。绝大多数师公是不懂医药知识的,他们与神鬼打交道,安抚或驱散鬼魂,调整宇宙秩序,病人对他的这一能力毫不怀疑。治疗仪式的作用机制是一种心理暗示,由于红瑶人有相信一些疾病因命、神鬼而起的宗教观念,在仪式过程中,病人本身就怀有对效果的期待,治疗仪式提供了一个超越经验和身体苦痛的解释,使病人能心境平和地接受疾病,化解焦虑,转移身体病痛。即使疾病可能是本身逐渐恢复的,病人都认为是仪式的作用,心理包袱的卸除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身体的康复。宗教和巫术治疗仪式都是“一件具体而实用的心理工具,使人度过一切重要的迫急关头、所有的危险缺口。使人的乐观仪式化,提高希望胜过恐惧的信仰。” 民众对治疗仪式的需要和依赖是巫医治疗体系存在的关键,反映了宗教信仰在社会生活中的位置和红瑶人对传统知识的认同。社会对传统的无条件继承,大大强化了共同体的信念和对巫医的信任。马林诺夫斯基用细致入微的土著人的巫术实践描述反驳了弗雷泽的“巫术是伪科学和无效的技艺”论调,莫斯更进一步,他认为巫术是一种技术,或者说现代技术的前身。巫师利用他们的知识,“带来那些相互并不协调或者苍白无力但却表达了个人需求的姿势,而且由于它是在仪式过程中表现的这些姿势,所以它使它们具有了效力。”疾病治疗巫术对于有着共同信念的人群来说,就是一种有效的医疗技术,与草药医疗技术并存,逐步积淀为了解和调节身心健康的身体技术,融入红瑶人的生活方式中。 (本文刊载于《广西民族研究》2014年第6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