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荷兰历史学家范·申德尔首倡“佐米亚”这个概念来指涉喜马拉雅南麓及东南亚高地社会以来,其有效性与合理性一直受到多方争议。本文基于区域研究的视野,梳理这个概念的源出与流变,重点评述詹姆斯·斯科特对这个概念的发展,指出“佐米亚”所带来的跨区域研究范式与分析方法的可能性。 关键词:区域研究; 佐米亚; 跨区域; 东南亚; 作者简介:何明,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研究员。地址:昆明市,邮编650091。陈建华,云南财经大学社会与经济行为研究中心讲师。地址:昆明市,邮编650227。 自马林诺夫斯基(B.Malinowski)、博厄斯(F.Boas)等人发展出以田野调查为支点的人类学之后,人类学逐渐形成了以社区和小型社会为中心的研究传统。雷德菲尔德(R.Redfield)提出的“俗民社会”(folk society)概念及其“乡村—城市连续体”框架和不同国家的多个社区的研究,怀特(L.A.White)和斯图尔德(J.H.Steward)等人的文化与环境关系的研究及“文化科学”(culturology)的创建,默多克(G.P.Murdock)创建的人类关系区域档案和跨文化比较研究,本尼迪克特(R.Benedict)和米德(M.Mead)等人的国民性格研究等,对于社区和小型社会研究有所突破, 但终因被“自主、自制、自证的社会与文化概念”1所制约而未能突破“超级微观的世界界限”2的藩篱。 20世纪50年代以后, 一些人类学家开始摆脱把研究对象视为与外界没有关联的“孤岛”式的研究路径, 并借助西方马克思主义热潮的影响, 逐渐建构了各种超越社区、区域、族群和社会的理论构想和研究范式。其中, 第一种模式是超越社区。即把社区置于民族国家形成和社会转型的过程之中进行分析, 如韦格利 (C.Wagley) 和哈里斯 (M.Harris) 的“亚文化”研究、沃尔夫 (E.R.Wolf) 的“结构类型学”和政治经济体系分析框架, 先发展出“社区—国家模型”, 之后发展出超越社区边界的社会结构分析方法“联结法” (articulation) , 显示出社区与国家及外部世界的关联。第二种模式是区域研究。施坚雅 (G.W.Skinner) 应用区位理论 (locational theory) 分析中国区域社会结构及其变迁, 指出以自然村落为研究单位的范式歪曲了中国农村社会结构的实际, 农民生活于其中的自给自足的区域社会不是村庄而是基层市场社区, 农民的社会交往区域范围并非其所居住的村庄而是周期性赴会的农村集市。3第三种模式是族际研究。20世纪50年代人类学界出现“多元社会” (plural-society) 的论述, 呈现了共存于国家社会中的族群多样性, 其中最具影响力的理论是挪威人类学家巴斯 (Frederik Barth) 提出的“族群边界” (ethnic boundary) 理论。他摒弃了把族群实体化的方法和从某一特定族群本身来讨论其认同问题, 而以不同族群之间的互动为中心讨论族群认同及其边界。需要着重指出的是, 20世纪80年代以来, 在费孝通等先生的倡导下, 中国人类学和民族学界逐渐超越了社区研究范式, 开始兴起以“民族走廊”为标志的区域研究, 但其方法论意义的范式尚未形成。在“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 跨区域甚至跨国界的人类学和民族学研究越来越重要。 讨论近年来进入人类学视野的新概念“佐米亚” (zomia) 4或许可以获得超越族别、区域研究的跨区域和跨国界研究的些许启示。作为学术概念的“佐米亚”, 由荷兰历史学家范·申德尔 (Willem Van Schendel) 首先提出, 后经由詹姆斯·斯科特 (James C.Scott) 从“国家效应”的视角进行历史人类学建构, “佐米亚”被抽离出来指涉一个地域空间、社会空间与文化空间。5他们的研究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 成为跨区域研究的一个热点, 为人文社会科学提供了一个想象的区域空间与学术空间。“佐米亚”这个概念虽然基于一种跨区域的比较研究, 但将其置于区域研究的范畴内加以审视时, 可以发现, 它本质上仍然是一个区域性的概念。斯科特通过“国家效应”的视角旁征博引地建构起一个超越人类学传统研究地域空间的“佐米亚”空间, 把一切游离于国家统治之外的人类群体生存的空间视为由逃避国家与阻止国家形成的人类群体所建立起来的“非国家空间”, 从而有意识地把人类群体生存的空间简单地建构成国家空间与非国家空间,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区域研究, 只是它属于一种抽离具象文化的极端建构主义。本文将通过回顾区域研究的一般过程, 把斯科特的“佐米亚”概念置于区域研究的视野中, 对这个概念的来源、指涉区域、切入视角、效用范围等方面进行深入分析, 并指出它存在的局限性与其开创的前景, 讨论跨区域、跨族群和跨社会之间相互关系研究的可能性。 一、“佐米亚”的缘起 “佐米亚” (zomia) 作为一个极具地方性特征的概念, 源自位于印度东北部、孟加拉东部与缅甸西北部三国交界的山地社会的民族语言, 即钦-米佐-库基 (Chin-Mizo-Kuki) 语。这是一个只限生活于印缅边境山地的钦人山区 (Chin Hills) 才使用的十分地方化的概念, 除了钦人山区, 没有其他族群使用这个概念。zo为山地或遥远的地方之意, mia为人的意思, zomia就是“山民”或“居住在遥远地方的人”。它被当地人用来专门指称那个山地区域以及生活在那个区域的山地人的名称。申德尔于2002年在《环境与规划D:社会与空间》第20卷里首先使用zomia。他以东南亚为例, 认为可以从三种主要方式来理解一个学术区域:作为一个地方的区域、作为一个知识生产点的区域以及作为一个跨国学术研究的专业群体。无论把东南亚看作一个社会空间还是把它看作是一个物理空间 (physical space) , 这个区域的地理界限仍然存在极大争议:这里的各个文明体、各种语言, 还有各种宗教信仰并不相互重合, 也不与当代绝大部分东南亚研究者所借用来探索知识的空间界限相重合。另一种思考一个区域的方式类似于文化区的研究, 就是把它当作一个象征性的空间 (symbolic space) , 亦即当作一个理论性知识生产的场域而不只是作为一种专门的知识。申德尔引用格里戈里 (Gregory) 的论述认为, 建构人类活动发生于其中的空间一直充满了争议, 关于这类社会空间、地理认知 (geographic knowing) 的知识生产也同样充满争议;区域研究建构领域的空间隐喻显得非常重要, 所以对这些社会空间的视觉化一定得仔细考虑。申德尔继续论述道,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 区域划分不但影响了我们, 也影响了地图制图人员——那些地图册常常冠名为“东南亚地图”“南亚地图”。那些明显形象化的地图不仅呈现了区域性腹地地区, 也呈现了边缘地区, 但世界上的有些地方总是被从地图上删掉了, 消失在两页图版上, 或显示得像昆虫一样很不显眼。这样, 制图的方便性强化了等级性的空间意识, 突出了我们这个星球上的某些地区却把其他地区置于阴影区。印度、孟加拉、缅甸交界地区, 缅北地区, 中国云南、西藏与缅、印交界地区就是这样的区域, 这些地区往往被分割在以不同视角划分的区域研究之中:南亚、西亚、中亚、东南亚、东亚等。它们连接各个区域核心却常常又被边缘化于各个区域中心的边缘地区, 一个地点有时可能被撕裂而分属于不同的区域研究领域。正是区域研究的结构导致了一些地区和某类知识的边缘化现象。6显然, 区域研究的局限性限制了人们将人类生存的空间视为一个连续性的空间, 相反, 它把本来连续的空间按照某种学术需要或规范进行了条块化的分割, 形成了所谓的“区域研究”。 鉴于此, 在探讨区域研究的特点和标准之后, 申德尔提出了一个指涉这个跨越以往区域研究边界的跨区域概念, 并“把这个跨越当前四个学术区域标准 (东亚、东南亚、南亚、中亚——笔者注) 的地区命名为‘佐米亚’ (zomia) ”。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