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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来华传教士艾约瑟编译的《欧洲史略》《西学略述》分别是中文世界最早的欧洲地区通史和西方文化史著作，在中国西方史学史和中西文化交流史的研究上占有重要地位。 艾约瑟，原名约瑟夫·埃德金斯（Joseph Edkins，1823-1905年），英国伦敦会传教士，汉学家。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受过传统的西方教育。1848年始来华，任伦敦会驻上海代理人，1861年在天津设立教会，1863年到北京传教。1880年脱离伦敦教会，被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赫德（Robert Hart）聘为海关翻译，从事翻译文书工作，起初在总税务司署任职，1889年调到上海的江海关。1905年病逝于上海。在中国长达57年的生活，使艾约瑟对中国历史、宗教、文化、语言等抱有浓厚的兴趣。他从宣传西方文化和服务于传教策略的角度，将西方的古典史学和近代史学、西方的科学技术、地理等知识传播到中国，编译有《重学》《几何原本》《圆锥曲线说》《希腊志略》《罗马志略》《欧洲史略》《西学略述》等书。[1] 1880年，艾约瑟任海关翻译时，接受了赫德将“泰西新出学塾适用诸书”于“公牍之暇译以华文”的任务，至1885年，“脱稿告成十有六种”，[2]即《格致启蒙十六种》，《欧洲史略》《西学略述》为其中之二。 《欧洲史略》，原名The History of Europe，系英国伦敦麦克米伦公司（MacMillan＆Co．of London）于1876年出版的由约翰·爱德华·格林（John Edward Green）主编的“历史与文学基本读物系列”（The Series of History and Literature Primers）之一，原作者系英国19世纪著名历史学家弗里曼（Edward Augustus Freeman，1823-1892年）。该书中文版最初由北京总税务司署1886年出版。 《欧洲史略》主要讲述了欧洲国家自古希腊至19世纪70年代的发展史，是一本了解欧洲历史文化的简明书籍。全书共分十三卷，是较为典型的卷节体史书。该书总税务司署刻本正文中附有地图六幅，分别是：《希腊国并希腊诸埠图》《罗马全盛地图》《茹斯底年时罗马地图》《降生后一千二百年欧洲列国图》《大加罗帝时欧洲列国图》《帝加罗第五时欧洲列国图》。各卷主要内容如下： 卷一“欧洲诸族”，详细记述了欧洲诸民族的历史，介绍了欧洲主要三大民族：“一亚利安族，一西米底族，一是二族外之诸他族”；罗马在欧洲史中的地位；欧洲的地理概况；欧洲的政治制度和宗教制度等内容。 卷二到卷五叙述了希腊、罗马的兴衰，具体为“希腊隆盛之世”、“罗马国兴之世”、“罗马国衰之世”、“罗马东迁之世”。卷二“希腊著述经史诸士”一节，记载了希腊著名历史学家及其著作，特别强调著史的真实性。该书有近一半的篇幅记述罗马及与罗马相关的历史，在内容上详于罗马，作者认为“欧洲国史，以罗马为中键”，故全书“大半皆详记以前诸国皆如何屈服于罗马，以后诸国皆如何脱离罗马，自立为国。”[3] 卷六到卷八分别为“欧洲诸国肇基原委”、“护卫主墓战争之世”、“东西二罗马衰微之世”，主要叙述了欧洲诸国的兴起、分合与战争。值得注意的是，在卷八“古学重兴”一节，专门叙述了文艺复兴的内容，这是目前所知国内最早的关于文艺复兴的完整表述。[4]卷八第十七节“欧洲诸国设立新埠”，记述了欧洲诸国进行海外扩张的情况，包括对非洲、印度、南洋及南、北美洲诸地的扩张。 卷九“耶稣新教源流并教战事之世”，记述了基督教的流派与战争，其中涉及到了英国、荷兰的对外扩张行动。 卷十至十二为法国政治更迭，具体为“法国大兴之世”、“法与西班牙二国联盟之世”、“法国废君易为民政之世”，其中卷十一主要记载了18 世纪中后期欧洲诸国的变化：英、法、西班牙持续保持实力，普鲁士兴起，波兰灭亡，瑞典、荷兰衰落，美国独立，俄国扩张势头增长等等。 卷十三“德意诸小国复各联合之世”，主要记述了19世纪中前期欧洲各国的变化。 《欧洲史略》作为中文世界第一部欧洲地区通史，所记历史的时间范围为希腊罗马开国起，19世纪70年代止。光绪元年（1875年）的西班牙阿方索十二世即位，以及黑塞哥维那和波斯尼亚爆发反抗土耳其的起义，甚至其后俄土议和中的“土耳其承认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获得自治”的内容均在书中有所体现。 在内容编排上，《欧洲史略》每卷末尾都配有简短的“总结”，或归纳或总结该卷历史。如在卷二末尾有如下总结：“希腊一史，其较胜于他史者，凡他国史中所载明示我辈之诸义理，皆已节略见于希腊史内。学者果能习熟希腊一史，则欧洲诸史之义理，皆易明晰。”[5]这种小结式的概括提炼，便于读者对相关内容的宏观理解和总体把握。 《西学略述》一书与《欧洲史略》同样为艾约瑟1885年脱稿告成的十六种书之一，所不同的是，该书是艾约瑟“博考简收”多种西书而编写的一本概述西方各种学术的历史渊源及其大旨的书籍。诚如学者所言，“得此一编，可以略知西方学术递变之成迹也”[6]。 《西学略述》共十卷，卷下分节，亦属于卷节体。 卷一“训蒙”，介绍了西方幼儿教育的方法和内容，其具体教育内容包括学习字母、书法、地理、音乐、调习孩子耳目及手、强健幼儿肢体等。 卷二“方言”，先论语言文字之源流、沿革，次考西方国家主要语言文字，再探讨各国语言文字是否一源，并对言语、笔墨、书目号字以及印度、欧洲、亚洲等民族语言进行了考证。 卷三“教会”，记述了宗教的起源，并对佛教、火祆教、犹太教、耶稣教异同进行比较与考证，以相对客观的笔调叙述路德和天主教会的争论，多谈“分”而不谈“改”。 卷四“文学”，涉及希腊文学，欧洲词曲，口辩、论说、翻译、新闻及德国诗学的介绍。认为“希腊、罗马二国之书籍，传遍泰西各国，比户捧读”[7]，为泰西文明之源。对西方诗人、诗作有较多介绍，其中部分内容是首次进入中国。艾约瑟将诗文、词曲（戏剧）、口辩（即演说、辩论之文）、论说（说理性文章）、历史小说、评论等均纳入“文学”范畴，与当今的“文学边界”已基本吻合。[8] 卷五“理学”，先将理学分为“格致理学”（即自然哲学）、“论辨理学”（即逻辑学）、“性理学”（指伦理学），然后介绍了古希腊、波斯以及近代欧洲理学（哲学）的发展史，其中，对希腊哲学的记述颇多。从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欧洲中世纪的阿奎那、司各脱，再到近代的笛卡尔、莱布尼茨、康德、孔辛、洛克、休谟、斯宾塞，大体勾画出了欧洲自古希腊到近代哲学发展的基本脉络。 卷六“史学”，包括史学考原、释古文以识古史、国富无常、巴比伦古迹、欧人航海通商立埠等二十三节，涵盖了对巴比伦、波斯、希腊、俄国、德国、意大利等国以及南北美洲发展史的记述，对议院、天主教始末、欧洲航海通商、拿破仑成败等事件的叙述和评论，并概述了欧洲近代史学及其成就。值得一提的是，该卷的“释古文以识古史”、“泰西诸国推埃及最古”、“巴比伦古迹”等节，涉及到了考古学的知识。 卷七“格致”，介绍了天文、质学（物理学）、地学（地质学）、动物学、金石学（化学）等二十三种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和历史概况，内容非常丰富。 卷八“经济”，包括富国、租赋、英征麦税始末、英征百货税则等十五节。涉及海防、铁路、税收、国债、租赋、船制等，并对英国、法国、意大利的经济情况和经济思想进行了介绍。 卷九“工艺”，介绍了农业、工业的各种工艺，包括各国的绘画、雕刻、建筑、雕版印刷、铜版制作、乐论、演剧、汽机、棉布、绸缎、熔铁、葡萄酒、玻璃、钟表、煤气灯等内容。 卷十“游览”，记述了古希腊时代的航海活动，欧洲人对外航海过程中的见闻及历史记载，中国、非洲等地贸易的记载，以及对马可波罗来华的记述。该卷的游览，并非指代今天意义上的旅游，而是指西方历史上的地理探险活动。 《欧洲史略》《西学略述》书成之后，为扩大影响，赫德特别邀请晚清重臣李鸿章、曾纪泽为之作序，并在《万国公报》等媒介上积极推介。李鸿章在《西学略述》序言中称该书“无不阐之理，亦无不达之意，真启蒙善本”。[9]丛书印刷后，赫德积极在朝廷王公大臣中广为散发，以充分发挥书籍的启蒙影响。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稣是维新派最倚重的人物，赫德在《格致启蒙十六种》刚刚印毕，就给翁同龢送去一套，使其成为这些启蒙书最早的读者。[10]在此后二三十年里，《欧洲史略》《西学略述》等书持续产生影响，很多内容被选编进各类西学丛书中。二书先后出现了1896 年上海著易堂本，1898年上海盈记书庄《西学启蒙十六种》丛书本和上海图书集成局本等。此外，《欧洲史略》还收录在1897年湖南新学书局刊行的《西史汇函》续编中，《西学略述》则为1897年武昌质学会刊印的《质学丛书》所收录。 书籍的出版和重印使得不少中国士人和官员可以广泛接触和阅读，一时公卿互相引重。[11]唐才常在《史学论略》一文中认为，艾约瑟翻译的《欧洲史略》《希腊志略》《罗马志略》是通西史的重要书目。[12]梁启超评价《欧洲史略》是“古史之佳者”，认为该书“不以国分而以事纪”，在体例上似纪事本末，远胜《万国史记》及《通鉴》(指《万国通鉴》)。“其《西学略述》一种，言希腊昔贤性理词章之学，足以考西学之所自出。而教之流派，亦颇详焉”，虽然此书“译笔甚劣，繁芜佶屈，几不可读，然其书则不可不读也”。[13]京师大学堂教习王舟瑶在《论读史法》认为“西人之史，于国政、民风、社会、宗教、学术、教育、财政、工艺，最所究心”，《欧洲史略》、《罗马志略》、《希腊志略》等，“皆不可不一读”。[14]清末士人黄庆澄在《中西普通书目表》中也将《西学启蒙十六种》列为“西学门径书”，他认为此套书“译笔晓畅”，《欧洲史略》“读之可审彼上古时大势”。[15]湖南时务学堂将《西学启蒙十六种》列为“任意涉猎”的参考书，并将《希腊志略》、《罗马志略》和《欧洲史略》列为专门学公法门的“专精之书”。[16]蔡元培在1898年12月13日到绍兴徐氏墨润堂购买了《西学启蒙十六种》。[17]清末士大夫周维翰则在1900年编成的《西史纲目》(湖南书局1903年版)列出的58种参考书中，列出《希腊志略》、《罗马志略》和《欧洲史略》等。[18]清末目录学家徐维则认为，《西学略述》“综言各学渊源，为‘启蒙十五种’之纲领，中述希腊旧学，颇为翔实，其言教亦详，足与《古教汇参》互证。”[19]清末维新人士孙宝瑄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阅读《西学略述》的情况，其言：“《西学略述》云，泰西著名史学家最先者，一曰希罗多都，一曰都基底底，一曰伯路大孤，至今后学仰而师之，如中国人之俯首于班、马也。其后继踵而起者曰休摩，著英史；曰班哥罗夫著美史。二公皆于民主政治，三复其意焉。创电学者，美人弗兰革林，创化学者，曰加芬底矢，乾隆时人，曰伯理斯理，曰拉非泄……”[20] 当然，艾约瑟编译的《欧洲史略》《西学略述》二书亦存在诸多瑕疵，比如译名不一，如波斯，或作波斯，或作巴西；亚历山大城，或作亚利三太城，或作亚利散太城；休谟，或作休摩，或作休末等等。有些年代或事实也有数处错误，如将“耶稣降生前一百三十三年”应为“汉武帝元光二年”，艾约瑟则错误地转换为“汉武帝元符二年”。另外，书中还处处充斥着艾约瑟的欧洲中心论思想，例如，他认为“印度与美洲之史，概可总括于欧地诸国史内”[21]，充分体现了作者的欧洲中心论思想。但是瑕不掩瑜，《欧洲史略》《西学略述》二书灵活的体例、新颖的内容、激进的变法改制思想，确实为晚清中国士大夫提供了知识增量，不仅对当时，而且对以后中国的世界历史研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并加速了有识之士对西方的历史和文化的切实了解和关注，促进了他们为国家前途和命运进行抗争的行动。晚清士人和知识阶层面临民族危机，并没有走向传教士所向往的基督教信仰，而是将汲取到的西学知识作为变革中国的“思想资源”，适应了晚清社会向西方学习的需要。 注释： [1]汪晓勤：《艾约瑟：致力于中西科技交流的传教士和学者》，《自然辩证法通讯》2001年第5期。 [2]艾约瑟编译、编著：《西学略述》叙，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3]艾约瑟编译、编著：《欧洲史略》卷二，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4]赵少峰：《“西学启蒙丛书”中的西方史学及学界回应》，《聊城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 [5]艾约瑟编译、编著：《欧洲史略》卷二，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6]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2，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675页。 [7]艾约瑟编译、编著：《西学略述》卷四，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8]朱立元、栗永清：《试论现代文学学科之生成》，《文学评论》2008年第5期。 [9] 艾约瑟编译、编著：《西学略述》，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10]姚永超、王晓刚编著：《中国海关史十六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70页。 [11]李天纲编：《万国公报文选》，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464页。 [12]中华书局编辑部：《唐才常集》增订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6页。原文作“《欧洲志略》”，应为“《欧洲史略》”之误。 [13]转引自王扬东编校：《近代科学在中国的传播》下，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647页。 [14] 转引自王勇主编：《书籍之路与文化交流》，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323页。 [15]转引自邹振环：《西方传教士与晚清西史东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62页。, [16] 高平叔：《蔡元培年谱长编》，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210页。 [17] 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02-305页。 [18]转引自朱发建：《中国近代史学“科学化”进程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页。 [19] 徐维则、顾燮光编：《增版东西学书录》卷l，1902年石印本。 [20]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65页。 [21]艾约瑟编译、编著：《欧洲史略》卷九，总税务司署刻本，1886年。 （作者陈德正，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王娟，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本文为《<欧洲史略><西学略述>校注》一书导读。该书于2018年7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