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傣族祭寨神仪式期间,傣族人物理的现实时空进入宗教的神圣时空,使村寨形成一个封闭的神圣空间。相对于村寨空间,寨神居住的寨神林空间在宗教体验上则更具神圣性。祭寨神仪式空间把佛和寨外排除在外,寨神林把寨内的女性排除在外。村寨内外、寨神林内外的空间安排,反映了傣族祭寨神仪式空间的排他性,这种排他性充分体现了集体表象的功能。 【关键词】傣族;祭寨神仪式;神圣空间 【作者简介】何庆华,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博士研究生,昆明理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福建 厦门,361005)。 以空间关系来定义仪式是宗教人类学的新做法之一。本文以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腊县勐腊镇曼旦村为田野点,运用该村祭寨神的田野材料,并借鉴前人研究成果,探讨傣族祭寨神仪式空间排他的特性。文中涉及两类空间现象,第一类是指定点上的神圣空间——寨神林;第二类是仪式活动期间使得曼旦村转换成超时空的神圣空间。 一、曼旦村祭寨神的物理空间和物理时间 (一)物理空间 曼旦村世居民族为傣族,傣族村落的基本空间形态和布局思想,其一,受原始宗教的集体思想影响,使村寨空间呈现出封闭的形态,这一形态有利于民族凝心聚力;其二,“万物有灵”使傣族人认为,村寨与人一样是一个生命体,应有头、尾和心脏,呈现出人格化的特点。因此,设寨头、立寨心、定寨尾,成为傣族村寨的三个节点。这三个节点决定村寨的空间、控制村寨的走势。每个傣族村寨都有四道寨门,四道寨门围合的空间使村寨内与村寨外形成分界线,使傣族村寨空间呈现出稳固、内向、封闭的特点。寨头有茂密的树林,在树林中建一简易的凉亭,并设供台,这是寨神的居住地,也是祭祀寨神的地方。寨神是村寨的保护神,傣语称“丢瓦拉曼”(傣泐语音为teuvalamwan),寨内所有人与物都受寨神保护。祭祀寨神,傣语称“灵披曼”,直译为养寨鬼,是一项全村寨的集体活动。在村寨的中心处有石砌台,是村寨的心脏,傣族有一说法,叫“寨心不烂,寨子不散”。寨尾在寨头相对的位置,有一道寨门通往寨外,寨门外有一片坟山,这道寨门有通往黑暗的寓意。凡出殡,必经寨尾,不得过寨头,因为寨头象征光明。寨头、寨心、寨尾构成了一条控制傣族村寨空间序列和空间组织的依据,三者贯穿整个傣族村寨。 (二)物理时间 勐腊镇各村寨祭祀寨神的时间并不固定,大概在傣历的十二月或一月。曼旦村祭寨神活动隔一年举行一次,祭寨神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村寨的平安和洁净,将不洁净和危险因素从村寨中祛除,留下洁净的村寨内部空间,同时也有祈神赐福的含义。此次祭祀订于傣历一三八零年十二月初八(公历2018年10月17日),祭祀期间封寨3天。曼旦村的寨神有两位,名为“达岭”和“达董”,他们是父子俩,在曼旦塔上有碑刻记载:建寨之初,森林里有大蟒蛇出没,见人吃人见马吃马,父子俩将蟒蛇制服后被封为寨神。寨神会附在“咪蒂嚢”身上,“咪蒂嚢”是女性,而且是村里的老人,只有“咪蒂嚢”才能与寨神沟通。寨神会通过“咪蒂嚢”指出谁是“波么”。“波么”会在自己的家里建一龛安置并保护寨神,形成村民与寨神的通道。如果谁家有事需要祭拜寨神,就要带上一两元钱和一对蜡条去请“波么”求神来保佑。 祭寨神仪式过程中,最重要的时段有:其一,封寨。封寨的时间定在仪式前一天傍晚,在外工作的年轻人、上门的男性、出嫁的女性以及在村外干活的村民都要在封寨前进寨,否则不准进寨。其二,祭祀。“波么”带领寨内的男性村民到寨神林进行祭祀仪式。其三,请寨神。请寨神仪式举行并不意味着寨神会到来,据说曼旦的寨神于傣历一三七九年(2017年)泼水节来过,这是多年以来出现的一次。 祭寨神仪式过程将村民们从日常作息的时空中疏离出来,进入一个异常的时空隧道,亦制造一个全新的时空架构,使村民们产生错觉,而在心理状态上有所松动,准备进入非现实的氛围中。这是为要来的神圣体验作准备,再加上仪式的引导,使每个村民进入超越时空的神圣世界中。 二、祭寨神神圣空间的进入与离开 曼旦村如何经祭寨神仪式,由物理的现实时空进入宗教的神圣时空?这个宗教神圣时空的成立有三个因素:其一,在同一时空架构中,使村民们在村寨内有时空视错感;其二,神圣与世俗的空间转换;其三,寨神显灵使村民们处于一种与神灵同在的非现实时空中。 (一)关于时空方面 时间上:祭寨神之前,要派专人制作一种竹编神器,傣语称“达寮”。它是用竹子编成的“七眼星”,傣族人将其比作“带刺的眼睛”。“达寮”四周凸出呈尖状,尖状物有吓跑恶魔的意向,达到辟邪驱魔的作用。在傣族人遵循的观念中,它被列入显要的圣物之中。村长带领几个民兵封寨,在寨门处挂上用竹木制成的刀和“达寮”等物件,用障碍物围堵,由“细梢老曼”拟订关寨门告示挂在寨门处,宣布:“祭寨神之日,任何人不得闯寨门入村寨。三天后撤‘达寮’,放人通行。”每家用草绳和棉线编十几米长的线,再将其拼接起来,绑上木棍,形成象征性的寨墙,把整个寨子封起来,将寨内与寨外区分开,目的是使鬼和邪灵不敢入内。即刻起,村寨不仅是一个物理性质的居住空间,而且已由人们的居住空间转化为神圣空间。封寨期间限制外人闯入,不允许本寨人出境。若有人进出的话,不仅对寨子不利,对自身也不利,只有对进出人罚款后方可消除厄运。 空间上:祭寨神仪式期间,被围合的整个寨子成为神圣空间。祭期内不事生产,妇女纺线做针线也在禁止之列,牛马猪鸡要拴好关紧,不得骑车、放音乐,一切皆为表示对神的敬畏。祭神前要打扫屋内外,至祭期衣着整洁,不得挑扁担(“神役”不受此限),前往祭坛参加祭祀者穿戴不得违例(一般均身穿青色、蓝色,忌着红色,“波么”则多穿红衣红袍)。所有这些规范代代相传,成为傣族村民相互监督的制约力量和习惯强制力。 仪式是时空的展示,但仪式自成体系和格局。就时间而言,时间制度在仪式当中的表现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时间有所不同,它经常是抗拒物理时间的一种表示。在祭寨神仪式中,人们的日常生活时间被完全打破,仪式正好是物理时间的反叛。至于仪式中的空间概念同样复杂,我们所说的“时间/空间”概念与制度在具体的分类和分析中多少带有人为因素,以便于人们看待和认识上的清晰化。仪式中的时空制度和关系更符合一种特殊的结构。日常时间的打破和日常空间的限定,使得村民进入祭寨神的仪式时空中。“神圣/世俗”之于仪式的实践而言,既是时间性的也是空间性的。 (二)神圣与世俗的空间转换 1.寨神是由世俗的转换为神圣的 信仰与仪式是涂尔干所认为的宗教现象的两个基本范畴,在其中,所有事物都被分为两大类别:一类是神圣事物,另一类是凡俗事物。从表象上看,这些事物几乎都是日常生活中人们使用的东西,但某物只要被赋予神性,即变成神圣事物,其涵义异于凡俗事物。图腾就是这样一种事物,如澳洲某些部落崇拜的“储灵珈”。在西双版纳广泛流传一句俗语:“家长死后当家神,寨子首领死后当寨神,勐的首领死后当勐神。”这表明,寨神是曾在村寨里生活过的人,只是他们对村寨的建立有特殊贡献或重大影响。寨神指建寨的首领,或搬迁后立故土之主为寨神。尊为寨神之前,他们与凡俗之人无异,被奉为神灵后,就拥有至高无上的名望,人们将其编入神话传说中,并赋予其超自然力量,制服鬼怪、战胜恶魔。他的神圣性经过一代代人的传承,由此他们从人升华为神,帮助人们生产和生活。所以,寨神的神圣性是被建构的结果,而不是自古有之。 2.祭寨神仪式空间的神圣——世俗转换 (1)从寨外入寨内 村寨界限是区别神圣与世俗两个对应世界的分界线。寨门在这里既是通往神圣之地的空间象征,也是世俗世界得以过渡到神圣世界的通道。 (2)从寨内入寨神林,再由寨神林返回寨内 祭祀寨神有严谨的仪规,在祭品、时间、人员、程序上均有体现。这次大祭,主要牺牲为一头长相健壮、没有伤疤的白猪,其他牺牲为黑鸡、白鸡各1只,鸭1只,还有日常生活用品,用于祭祀后便有了神圣性。祭寨神的地点为寨头的寨神林,只有男性村民能参加祭祀,他们每人背一白色布包,装有餐具、糯米饭、酒等吃食。约早上8点,“波么”带领大家到寨神林,老人们带着几个人杀猪和鸡鸭。朱德普在《傣族神灵崇拜觅踪》介绍了宰杀白猪的规定:头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腿拴在一棵神树上,后脚拴在两个小木桩上。“波么”对猪进行祝祷,再用长刀杀之。古规曰,杀猪要杀三刀,但不能将脖子砍断,否则主凶;第一刀下去势必致死,前脚跪伏于地则大吉;若头朝寨子、四脚倒地则大凶;若猪未死,乱叫、乱跳,则认为不祥之兆,地方将乱。第二、三刀只是做个样子。然后,迅速将猪剥皮去内脏、肢解,又将猪血堆在祭台前,猪皮覆盖着猪头。“波么”主持祭礼,先向寨神敬酒,后祈求寨神佑护村民人畜兴旺、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诅咒邪魔被驱除扫尽。祭礼完成后,大家在寨神林里吃饭、喝酒、打牌,除鸡鸭、猪头、猪脚要带回村寨以外,其他的都在寨神林里吃了。女性村民则在家等候男性村民归来,约下午3点,所有参与祭祀的男性村民从寨神林返回村寨,寨子里开始娱乐。至此,祭祀从肃穆转向狂欢。有些男性村民把鸡鸭、猪头、猪脚带到“波么”家,准备晚饭。饭后,“咪蒂嚢”被邀请到“波么”家,“赞哈”唱起请神歌,请寨神来附“咪蒂嚢”的身,遗憾的是这次寨神未显灵。 (3)从寨内出寨外 “细梢老曼”定于傣历一三八零年十二月初十下午开寨门,“达寮”及障碍物被丢弃,寨子恢复日常。列维一斯特劳斯在其著作中提到,人类学认为空间因素是人类唯一的限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圣俗之间未产生足够的“间离空间”,崇高性便无法生成。从寨外—寨内—寨神林—寨内—寨外的空间转变中,寨内和寨神林这两个空间与其他的空间“割离”开来,被赋予了特殊的社会意义。寨神的祭祀活动形成了一种巨大的感染力,寨神是村落共同体的象征,成为傣族人民的精神核心和联系社会关系的纽带,也是傣族地区长期保存村社组织的重要因素。 (三)寨神的显灵 封寨期间,寨子对村民来说不是一般世俗的体验空间,而是形塑出来的一个神圣空间。而昔日的宗教经验中包括有寨神的各种显灵事迹,所以村民脚踩在这个神圣空间的土地上,逐渐与寨神的神灵结合,这种结合到寨神林祭祀时到达最大限度。 寨神最近的一次显灵是傣历一三七九年的泼水节,寨神显灵时,女性不得靠近,“细梢老曼”请“咪蒂嚢”问寨神:“寨子里需要做些什么事情或是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现在曼旦水库被大修大建,这样好不好?对以后有什么影响?”若村民身体不适,也都请“咪蒂嚢”传话。据依香丙口述,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寨神显过灵,说是寨神告诉他们要建一个塔,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曼旦塔。曼旦塔是勐腊最灵验的塔,每年傣历四月都有很多人来赶塔。还有一次是奶奶患眼疾,到景洪住院治疗一个多月未愈。请寨神来,说:“在你们的桔子地里有一个洞,本可以供人避雨,但现在被填满了,因此奶奶的眼睛一直不好。只要把洞打扫干净,就会好的。”依香丙爷爷答应了寨神,第二天奶奶的眼睛就好了。有人说:“寨神附身‘咪蒂嚢’时,‘波么’给‘咪蒂嚢’倒酒喝,她喝完走了后,没有人再往杯子里加酒,杯子里又有满杯的酒,就是这么神奇。”似乎整个空间均笼罩在寨神的眷顾与法力下。 这些寨神显灵的事迹不断地在村民间传诵着,每一个场景均有特别的意义,都在与寨神进行心灵交汇。村民们期待自己能得到寨神的垂怜,希望寨神显灵。因此这一神圣空间是由神圣事迹和神话传说组成,是由人们的记忆和历史流程构成的。 祭寨神空间承载着一群人的共同主观意愿,共同聚集回忆,共同一再咀嚼,共同期盼神圣的降临。曼旦村村民们借仪式的开始和结束,共同分享和创造这种神圣空间感。村民们在寨内、寨神林两个空间中共同体会寨神的神恩,共同沐浴在寨神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灵力下。寨神林就是Eliade认为的神圣空间,是神明显现的空间,是一个具象的空间,这个空间的神圣性是一直存在的,即使没人来祭拜时也不会减少。寨内则是Brereton所说的神圣空间,是举行仪式的地方。在举行仪式的时间内,一个普通空间变成神圣空间。在傣族人的空间观念中,还有一个空间是无比神圣的,那就是寺庙。在祭寨神仪式中,形成了仪式内外两个空间,寨内和寨神林属于仪式内的空间,而寺庙则被排除在仪式空间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