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主权国家及其主权、领土、边界和时空表现是框定其边疆内涵、形态和特征的根本依据。临界性(靠近边界并随边界的变化而变化)、边缘性(不断解构和再造的多维度重叠的边沿或前沿)、交集性(诸多要素、关系和势力在其中相遇、融合、共生)交织在一起,凸显出边疆区别于非边疆的显著标志,对于揭示边疆的本质起着决定性作用。主权国家的边疆在较严格的意义上指靠近边界的边缘性领土;在较宽泛的意义上指复杂矛盾关系所形成的国家主权、利益、能力所及的边缘性场域。从最一般意义上说,边疆是“我”与“他者”既相互区别、冲突、对抗又相互影响、互动、互构的一种场域、关系或过程。抓住了“交汇处”这一规定性,也就抓住了一般边疆概念的核心意蕴。中国特色的边疆学应该把这样的边疆作为完整的对象,进行跨学科、多维度、多层面的综合研究。 【关键词】边疆;边疆学;主权国家;领土;边界 【作者简介】罗中枢,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与发展协同创新中心教授 边疆的发生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不同时空条件和文明体系中的边疆具有不同的形态和特征。1648年签署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标志着现代国际国家体系的开始。此后,主权国家逐渐成为国际国家体系的主体和划分世界空间的基本单元,主权国家及其主权、领土、边界和时空表现成为框定其边疆内涵、形态和特征的根本依据。尽管不同国家的边疆各不相同,但边疆有其共性。“在某种程度上,世界上的边疆地区是相似的”。那么,主权国家边疆的本质特征是什么?边疆区别于非边疆的特殊规定性是什么?一般边疆概念的核心意蕴是什么?马克思认为,“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反而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同理,主权国家边疆及其本质特征的考察也可以成为一把钥匙,帮助我们理解历史上的种种边疆形态。本文拟在考察中外学者关于边疆特征研究的基础上,分析主权国家的边疆区别于非边疆的本质特征,考察一般边疆概念的本质,并进而认识中国特色的边疆学的对象和性质。 一、边疆的特征是中外边疆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 主权国家的边疆作为一种特殊的时空统一体,其存在和变化涉及多方面的复杂关系,从不同的视角可以发现其不同的特征。19世纪以来,边疆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边界、边境、跨境流动等成为多种学科研究的对象,中外许多学者对边疆的特征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讨,深化了对边疆的认识。 拉策尔(FriedrichRatzel)从地理政治学角度探讨了国家及其边界、边疆、疆域的空间关系和毗邻国家之间的政治关系,集中考察了国家内部的“中心-边缘”关系和毗邻国家之间的“边界-边缘”关系,阐述了边疆的政治性、临界性、边缘性、有机性、关系性和复杂性等特征。 特纳(FrederickJacksonTurner)从历史学角度把欧洲通常使用的边疆概念即靠近边界的“政治边疆”,转变为源自美国本土的边疆概念即拓殖和西部开发进程中的“拓居边疆”,并借此阐述了美国的西进运动及其作用,以及独具特色的美国历史、文化、制度、民族和时代精神。特纳所描述的“移动的边疆”犹如冰川作用过程中碎屑堆积而成的冰碛,总是处于生成、混杂、沉积、叠加、变化、延伸的过程之中,表现出生成性、动态性、扩张性、弥散性、社会性、模糊性等特征。 寇松(GeorgeNathanielCurzon)从英殖民帝国的利益出发,从地缘政治博弈、战略防御与扩张的角度探讨了边界和边疆问题,他把边疆视为国家为了自身利益而作出的一种战略设计,明确提出了“科学疆界”和“战略边疆”概念。在寇松看来,边界和边疆都具有利益性、传承性、建构性、缓冲性、权宜性、战略性等特征。 拉铁摩尔(OwenLattimore)把边疆与古今文明、社会结构、民族文化和地缘政治联系起来考察,认为历史上的边疆可分为“在两个同质政治共同体之间的边疆”和“在两个相异政治共同体之间的边疆”,前者以动态性、内聚性、融合性、延续性等为特征,后者以静态性、排斥性、抗衡性、变异性等为特征,两类边疆的发展、表现和结果是很不一样的。拉铁摩尔重点考察了中国边疆的特征、变化及其原因,阐述了边疆的形成、类型、一般规律以及中国在北部和南部创建“两类边疆”的具体过程,强调了边疆的政治性、社会性、建构性、动态性、相互性、矛盾性等特征。 国外还有一些学者考察了边疆的特征。比如,哈特向(RichardHartshorne)在《上西里西亚的地理边界和政治边界》一文中详细阐述了政治边界与文化边界的紧密联系,以及边境与边界的区域性、动态性、交互性、文化性、功能性等特征。琼斯(StephenBarrJones)把包括边疆在内的政治区视为一个运动的“场”,对其有形因素和无形因素进行了考察,展现出政治区的场域性、建构性、动态性以及有形与无形相结合等特征。在琼斯看来,“政治区”包括任何政治上组织起来的区域,“所有政治区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它们都有公认的界线,虽然界线不一定是条线,也不一定就是永远不变的”。拉普拉德尔(P.GeouffredeLapradelle)从国际法角度对边界和边境进行了研究,强调了边界的条约性、利益性、人为性和边境的边缘性、关系性、政治性和过渡性等特征。吉登斯(AnthonyGiddens,BaronGiddens)在研究国家、社会与民族相互关系的过程中讨论了边疆和边界问题,强调了边疆的区位性、边远性、边缘性、时空性等特征。 在国内学界,近年来一些学者也就边疆和中国边疆的特征进行了富有启发性的研究。何明在《边疆特征论》一文中联系古今中外的大量事例,阐述了边疆的建构性、交错性和矛盾性,指出边疆是国家形塑及多重力量互动的产物,并随着国家治理模式、战略选择、实力消长以及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等变化而不断被解构与重构;边疆是国家疆域伸缩和边界重新划分与民族分布空间的非同步性所形成的领土边界与民族分布的交错区域;边疆既是为了国家安全而对境外武装力量、跨国流动的人和物以及意识形态、文化、技术和信息等方面的阻隔,同时也是跨国配置资源以获取利益的一种桥梁。 周平指出,中国陆地边疆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边”“远”“杂”“贫”“特”——边疆处于国家疆域的边缘地带并与边界和他国相邻,深受他国和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的影响;边疆处于远离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能量和信息传导的末梢;边疆的族际关系复杂;边疆地区大多自然条件较差,环境脆弱,资源有限,贫困现象较为严重;边疆的社会机制、发育程度、文化以及面临的社会问题等都有其特殊性。 王铭铭在《说“边疆”》一文中,从政治、历史、社会角度分析了从古至今由“边缘”到“边疆”再到“边界”的演化历程,探讨了中外边疆概念的同异和“边缘/边界”(boundaries)、“边疆/前沿”(frontiers)、“国界/边境”(borders)的同异,认为边疆(frontiers)与边界(borders)为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产物,代表两种国界边缘(bordermargins)形态,“frontiers广泛存在于不同的传统国家中,但borders则是民族国家出现之后的特定产物。前者多与帝国相关,具有常变形、扩张性、非主权性,后者则只存在于民族国家时代,具有稳定性、内敛性、主权性”。 李大龙针对目前国内学界关于“中国边疆”的内涵及其特征的意见分歧,对“中国边疆”概念的词义来源、历史沿革,官方界定、学界研究和分歧观点等进行了全面的考察,认为“中国边疆”的内涵及其特征主要体现在:“政治属性是‘边疆’得以形成的第一要件,或称之为决定性因素;‘主权国家’理论较‘民族国家’理论更适合阐述多民族中国尤其是‘中国边疆’的形成与发展;‘边疆’是动态的,会随着国家实力的强弱和国际环境的变化而改变;‘陆疆’和‘海疆’是构成今天‘中国边疆’的两大基本要素;‘边疆’具有地缘优势,既是军事防御的前沿,也是连接两个乃至多个国家的纽带;‘边疆’不能脱离‘疆域’而存在,将其泛化也不利于对‘中国边疆’的研究。” 姚大力通过考察“中国”“华夏”“边裔”“边疆”等概念以及中国边疆的形成、边疆地区主要民族的历史,指出中国语境中的“边疆”概念既不同于作为线的边界,也不同于指称濒临边界线的幅员有限的边境,辨别边疆之所以不同于非边疆的特殊性在于民族性和内亚性诸特征,“中国边疆的最基本特征就是它的民族性。基于中国边疆的极大一部分属于内陆亚洲的地理范围这一事实,中国边疆的民族属性又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内亚性诸特征”。 中外学者所认识的边疆、主权国家的边疆、中国边疆的特征是多种多样的,政治性、区域性、场域性、建构性、动态性、复杂性、矛盾性、民族性、文化性等都是近代以来边疆在不同方面的表现。但是,这些特征都不足以辨别边疆之所以不同于非边疆的特殊性,即不能将主权国家的边疆与其他政治、社会、文化等区域区别开来。在一个主权国家范围内,任何自然区域包括内地的自然区域都具有区域性、动态性和矛盾性,任何政治区域包括政治中心区域都具有政治性、场域性和建构性,任何文化区域包括所有少数民族聚集区域都具有民族性、文化性和复杂性。所谓特征,即“可以作为事物特点的征象、标志等”,事物的本质特征是事物质的规定性,应当是反映事物的根本特点并能够使此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征。通过认识主权国家边疆的本质特征,人们能够认识和把握主权国家边疆所独具的特殊差异或内在规定性。认识这种特征既要分析也要综合,分析是由感性的具体进展到理性的抽象,重在对边疆纷繁复杂的表现进行甄别、比较、筛选,撇开那些外在的、偶然的、无关紧要的东西,抽象出内在的、必然的、至关重要的规定;综合则是由理性的抽象进展到思维中的具体,重在理解各种本质特征的丰富内涵和相互关联,从总体上把握具有本质属性和鲜明特征的主权国家边疆概念。 二、临界性:靠近边界并随边界的变化而变化 近代以来,国内外认同度很高的一个“边疆”界定是:“靠近国界的领土”。这一界定言简意赅,高度概括了主权国家边疆的依据、实质和表现形态。但是,对于边疆的认识不应满足于不变的、现成的、永远适用的定义,而应关注与边疆直接联系的必要条件和本质方面。诚如恩格斯所言:“不言而喻,在事物及其互相关系不是被看作固定的东西,而是被看作可变的东西的时候,它们在思想上的反映,概念,会同样发生变化和变形;我们不能把它们限定在僵硬的定义中,而是要在它们的历史的或逻辑的形成过程中来加以阐明。” 理解主权国家的边疆就得追问何为“国家”“领土”“国界”“靠近国界”等问题。国家的性质、形态和功能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演化的。古希腊最早的国家是作为地域概念和相关成员特殊共同体的“城邦”,中国古代的国家是家国同构的王朝国家,近代以来的国家则成为由主权、领土、边界、公民和政府等要素构成的民族国家或主权国家——“国家是由很多人民组成的社会;永久占有一块一定的领土;不受外来统治;有一个为人民在习惯上所服从的政府”。主权国家的边疆与当今多种含义上的“国家”具有内在的联系,它是领土意义上的国家(country)占有和控制的政治地理空间的边缘部分,是民族意义上的国家(nation)主权辖治的一种特殊区域,是政权意义上的国家(state)在多重力量互动过程中建构的产物,“综观近代西方‘边疆’概念的分疏走向,我们将更为清晰地发现‘边疆’概念与所在国家内在结构的某种内在适应性,并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服务于国家整体对外政策的一种工具”。 领土是主权国家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基础和行使主权的空间范围,也是在全世界框定主权国家政治地图的空间结构。“领土既是一个‘社会空间’(以民族共同体的形式),也是一个地理划分;或者换句话说,领土用以界定国家在隐喻和字面意义上的历史和记忆、地方和位置”。领土边疆作为国家领土不可分割的特殊部分,与所有领土一样归属于一个主权国家,由主权国家所享有、管辖、控制和支配,具有独立性、排他性等领土的属性,不可侵犯,不可蚕食,不可分割。主权国家的领土是立体的和多维的,边疆也应是立体的和多维的。有学者基于以往的“领土安全”概念已无法概括对国家安全具有重要意义的某些准主权领域或非主权领域,明确提出将“‘领土’或‘国土’概念修订为‘国域’概念,使其既包括传统主权范围内的国家生存发展空间,也包括非传统主权范围内甚至是非主权范围内的国家生存发展空间,形成覆盖陆域、水域、空域、底域、天域、磁域、网域等七个领域的‘国域观’”。按这种观点理解,当代的边疆既应包括传统主权范围内的领土边疆,如陆疆、海疆和空疆,也应包括非传统主权范围内甚至是非主权范围内的利益边疆和战略边疆。 国界是划分主权国家领土的边界,也是确定国家统治或管辖的界限。领土边界是国际国家体系的一个显著特征,国家的利益通过边界清晰地界定,世界空间的有限性与国家利益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也通过边界而得以调整。用吉登斯的话来说,主权国家“是拥有边界的权力集装器,是现代时期最为杰出的权力集装器”。主权国家的边疆与边界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首先,边界是划分领土的界线,边疆则是一个国家内靠近边界的领土,“不相交、固定和相互排斥”这种特殊的领土形式是国际政治中现代性最明显的特征。其次,边界由毗邻国家共同约定和共同管理,边界的划分、勘界、定界、管理等有大体公认的国际规则和程序,其争端和变化会影响到国与国的战争与和平,边疆则是一个国家根据自身安全、发展和治理战略需要而建构的,其建设、发展和治理属于一国的内政。第三,边界通常被理解为线性的,“边界是在地球表面精确、固定、可以用地图加以标识的无限细的线条”,边疆通常被理解为区域性的,指的是主权国家靠近边界的区域。 边疆与边界的关系十分复杂,理解主权国家的边疆还应进一步加深对边界的理解。第一,边界与领土不可分。边界是包围国家领土的界限,“边界线只能由此获得,即:国家所掌控的那块区域,在此边缘划出界线。边界的推进以获得国土为前提,边界的后退以国土丧失为前提”。第二,边界是建构的。“任何疆域边界本质上都不是‘天定’之物而是人之主体性创造”。哪怕是河流、湖泊、山脉等自然的边界,也都是毗邻国家根据自身的安全、利益、实力和战略需要,经相互约定而使之成为边界的,边界的确认具有条约性质并被国际法认可。第三,边界是动态的。当今边界的内涵、形态和功能正在发生变化,“在社会秩序中具有普遍意义的不是边界线本身,而是边界的过程”。第四,边界的功能是综合的。边界既可成为发挥隔离、阻止和排除功能的屏障,也可成为发挥接触、交流、合作功能的桥梁,还可成为发挥政治、经济、文化功能的显示器、调节器、过滤器。边界如同工具,其如何使用取决于主体的意图和行为。第五,边界是“线”与“面”的统一。边界是“线”还是“面”,理论上一直存在较大的分歧。拉策尔巧妙地指出:“这一概念的本质不是线而是位置。”即或把边界视为“想象的界线”,也不意味着边界是一种虚构,因为正是线性边界成为分隔开具有排他性领土的不可或缺的依据和确定国家根本利益为法律上权利的基本法律实存。第六,边界蕴含着诸多矛盾。边界内含着线与面、静与动、隐与显、分离与接触、阻隔与联通、地理与文化、有形与无形等种种对立面的统一。第七,边界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空间。边界不仅仅是可以作为自然实体凝固在地图和地图册上的物理的、经验的线条或区域,而且必须被视为多维的社会结构。瑏瑠第八,边界是多种多样的。不同形态领土边界的划分和表现形式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学者把边界归纳为三类:一是“领土边界”(territorialborders),它划分开不同国家的领土;二是“功能边界”(functionalborders),它将政治、社会、法律、科学、经济等不同的功能系统分开;三是“象征性边界”(symbolicborders),它是基于“自我”和“他人”之间的区别的集体身份的表达。第九,边界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模糊性。由于边界的建构性、动态性、矛盾性、多样性,即使是明确界定的领土边界也有模糊的边缘。尤其是,领土边界与功能边界和象征性边界的关系错综复杂,“由于上述三种边界类型的相互作用,边界具有相当‘模糊’的特征,而不是分隔不同(国家)领土的清晰切割线”。 边疆“靠近国界”,主要是指地理空间上濒临边界,但是边疆的“临界性”在更深层的含义上意味着边疆始终随边界的性质、位置、形态和功能等变化而变化。比如,边界的空间方位决定边疆的空间位置;边界的长短决定边疆区域范围的大小;边界的长度与边疆的面积具有可比性;边界的弯曲形状影响边疆的防御强度等;靠近领陆边界的是陆疆,靠近领海边界的是海疆,靠近领空边界的是空疆;发挥屏障功能的边界对应于防御型的边疆,发挥桥梁功能的边界对应于交往型边疆,等等。琼斯谈到:“我关注边界(boundaries)而非边疆(frontiers),但探究这主题的任何人均知道,将这两个术语完全区分开来是不可能的。”克罗宁(WilliamCronon)、迈尔斯(GeorgeMiles)和吉特林(JayGitlin)等也都强调过程和地点、边界和区域之间的联系,认为边界和区域实际上是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的,并且各自在对方中最好地理解自己。边界既确认了主权国家的领土和权力,也限制了国家在空间上的延伸边际,边疆则成为靠近边界并向本国领土纵深延展的区域,成为在边界内侧面向毗邻国家的区域,成为以边界为中介并随边界的变化而变化的区域,成为国家具有主权的根据自身安全、发展和治理战略需要而建构的区域。虽然靠近边界的区域并非都是边疆,但是边疆必定靠近边界,边疆与边界形影相随;未靠近边界的区域,哪怕是相对于国家政治中心来说非常遥远的异质性区域,也不成其为边疆。所以,临界性是主权国家边疆最典型的、本质的、普遍的特征,认识边疆既要以边界为支点、以领土为归依,更要以临界性为关键,因为它既使边疆在主权国家和世界版图中的位置具有独特性,也使边疆区别于边界,区别于其他区域的领土,区别于通常意义上的自然区域、政治区域、社会区域和文化区域。 由于不同形态的领土边界差异很大,边疆的临界性特征也表现各异。陆疆与领陆边界在空间上难以严格划分开。“在陆地上虽然竖有碣石界碑,而实际上它仍然像是领海中‘隔开’两个水域的一条基线。它能区分出不同的区域和国界,但却挡不住海风的劲吹,海啸的侵袭,洋流的移动,鱼群的漫游以及一切海洋资源的跨界滋生。因此陆地上的国界也只是意味着表面上的分隔。……国界仅是地球表面上人为制造的一个可见的‘篱笆’,它能够挡住和分隔的只是极为有限的事物”。海疆、空疆、底土边疆范围的确定更是与人类认识的深化、科技进步、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秩序的变化等密切相关。尽管国际上早就形成了关于领海的界定,但是由于领海边界的特殊性和边界划分的重叠性,许多国家对于领海范围的确认一直存在争端。“随着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生效,相邻或相向的沿海国之间出现了400多条潜在的海洋边界,目前得以划定的仅约160条,海洋划界争端问题不断凸显”。关于国家领空的外部界限,国际上至今仍未达成一致意见,有的主张以主权国家有效控制 高度为界限,有的主张以空间的物理属性如空气压力或密度的不同考量为标准,有的主张以外层空间飞行器不依靠大气可以运行的最低限度来确定,还有的主张选择地球表面上空的某个高度来划分。由于领海边界和领空边界的复杂性,确定一个国家海疆和空疆的具体范围不仅涉及国家主权和领陆,而且涉及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和科技进步,牵涉海洋毗邻区、经济专属区、大陆架、航空识别区、外太空等方面的博弈。 更重要的是,边界是动态的社会空间,具有关系性、功能性、规划性、生产性等特征,因而靠近边界的边疆,其意蕴十分复杂。长期以来,对边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物理特征为主的静态的边界上。但是,边界从划分到管理到维护,涉及很多方面的“交叉”。边界的形成是自然、政治、历史、民族、文化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边界的划定和维护涉及毗邻国家、国际法、地缘政治和多种多样的关系。“国家的政治边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与自然地理或诸如族群、语言、宗教、生计方式等其他人文地理性质的边界都犬牙相错而不保持一致”。任何一条边界,都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有形的边界如山脉、河流、湖泊、沙漠、沼泽、森林、界桩、铁丝网、哨所、隔离墙等物理特性的边界,无形的边界包括政治、思想、民族、文化、风俗等方面的界线,有形的边界蕴藏着无形的边界,无形的边界通过有形的边界表现出来。在有形的边界确立之后,地面上似乎有了静态的固定的界线,但是作为特殊社会空间的边界和边疆无时无刻不是在变化之中,观念渗透、跨界贸易、民族交流以及边疆人群的生活生产和社会关系等都不会是静止的。在全球化、信息化时代,“人们已经从仅仅把边界视为地理划界,转向了强调边界的变化意义、不同类型的不同功能的边界以及边界的社会结构”。 从动态的观点来看,边疆的临界性表现为一种“临界”的性质和状态。边界既有地域性和相对稳定性的一面,又有非地域性和流动变化的一面。“由于边界不再被简单视为国家事务,而且处于一种动态过程之中,所以边界不仅存在于领土边缘,而且随着流动人口的移动、边界管理制度的安排而表现为一种弥散形态”。冷战后政治格局的变化给各国的领土主权带来了挑战,世界金融市场和资本的流动、全球经济机构和跨国公司的涌现、多国生产和管理网络的形成、跨境交易的自由化和便捷化、跨国非政府组织和利益集团的发展、非传统安全事件的大量增加、气候变化和大气污染问题的凸显、难民潮在全球的扩散、欧盟国家内部边界的开放等等,都冲击着以主权国家为唯一架构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电信、互联网和网络空间的技术进步也在某种程度上模糊了传统边界的封闭性、阻隔性和界分性,改变着不同类型边界之间的关系。在这种背景下,边疆的临界性出现了“内卷”和“外溢”,越来越明显地从临界的空间位置转向临界的性质和状态。一方面,边疆相关问题从靠近地理边界的领土内卷到国内涉及国家主权、安全和利益的任何地方。事实上,在欧洲最经常显示边界的地方,似乎不再是申根区国家内部或外部的地理边界,而是在边界警察的笔记本电脑里,在欧洲相关使馆的签证记录中,在相关机场的安检处,在难民登记中心,在申根信息系统(SIS)的网上入口处。另一方面,边疆相关问题也以各种方式从国内外溢到国际。例如按“移民自主权”的观点,曾经的单一边界装置被重新概念化为竞争和谈判的空间,“由于移民运动的力量和智慧,边界制度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不断遭遇、紧张、冲突和争论的场所。……移徙是一种共同构成边界的力量,通过每天的过境行动挑战和重塑边界”。在当代,国家的、民族的、区域的、世界的多重势力的影响相互交织,要求我们以相应的方式来适应不同类型边界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关系转换。哈特向说得好:“对一条国际边界线,恰当的研究主要应该是关注‘联系’(associations),各种各样的联系、边境地区不同部分与他们所接壤国家的联系。……特征相同是一种联系,特征不同但存在共同利益的又是一种。”全球化固然并不意味着进入一个“无国界的世界”,但是仅仅关注主权国家的地理边界和靠近地理边界的边疆是不够的,边疆研究必须以地理空间意义上的领土边界和边疆为重点,但是又应当适应时代的变化和发展,关注边界和边疆的新特点、新变化和新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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