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故宫清抄本《西番译语》是清代《华夷译语》中重要的一种,它是在明代《西番译语》的基础上改订、扩展所成。但是在版式、收词、译音等方面与学界熟悉的乙种本《西番译语》与丁种本《川番译语》都有较大的不同。本文拟对此种版本的《西番译语》藏汉对音的条例、用字、译音进行研究,在此基础上对藏汉两者的语音特点进行简单的剖析。 关 键 词:清抄本;西番译语;藏汉对音;译例 基金项目:本文得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新出故宫本《西番译语》综合研究”(18YJA740039)的资助。 故宫藏清抄本《西番译语》(2018)与之前已经发现的《西番译语》多种类型的本子均不相同。明代“四夷馆”编译的“乙种本”①,清代“会同四译馆”编译的“丁种本”(即九种《川番译语》)②,均为740词条。而故宫博物院所藏另外一种清代编译的《西番译语》的抄本,与其他各种《西番译语》一样也分20门,但是名称和次序略有小异。收词却有2103条,几近乙种本和丁种本的3倍。冯蒸《〈华夷译语)调查记》(1981)曾经提到过它,但未作详细的介绍。在下文中,我们把此种本子称作“清抄本《西番译语》”(或简称“清抄本”),以与其他十种本子相区别。 这个本子最有特色之处是它的藏语词条的汉译音亦即藏汉对音。其译音条例、对音用字以及译音反映的藏汉语音均有不同。作为记录藏汉历史语音的一部重要文献,清抄本《西番译语》最重要的价值也就体现在这里。本文拟就清抄本《西番译语》的藏汉对音译例进行初步的分析。 一、清抄本《西番译语》藏汉对音译例 由于汉藏两种语言音系的差别、音节结构的不同,记录语音的文字结构、功能的差别,用汉字音译藏语的读音存在种种困难,需要各种规则和技巧来实现译音的准确性。汉外语言的翻译自汉译佛经以来,种种不成文的译音条例就流传在译人中间。我们比较了明代乙种本《西番译语》和清抄本《西番译语》之后,发现后者在译音技巧上日益成熟,译音条例亦有明显进步。 经过穷尽的观察归纳,我们列出全书的译音条例如下: 1.解析藏文音节,用大小字区分音节核心与首尾 藏文一个音节最多可以有前加字、上加字、基字、下加字、元音符号、后加字、再后加字七个成分(少数音节可同时存在两个下加字)。基字带元音(不加元音符号时默认带a元音),各种加字均不带元音(后加字除外),下加字的发音在基字辅音与元音之间。 约略地说,它比汉语音节(字)的结构多出了前加字、上加字和再后加字三个部分,它的下加字和后加字比汉语音节的介音和韵尾复杂得多。所以藏汉对音很难做到一个汉字与一个藏文音节相对。可见解析藏文音节是准确译音的好办法。 2.译音用字趋向于“字母化” 3.藏文前加字、上加字、再后加字不译音 4.藏文基字清浊同译藏文30字母中,,本来是一清一浊相对的音,但是清抄本中它们有相同的译音字,见表1: 5.带下加字的藏文音节的对音 藏文有四个下加字,它们的地位相当于介音。其中前三字对基字辅音的读音影响巨大,而-w-基本上已经失去作用。 5.1 下加字使基字辅音腭化,ky-组、py-组译音混同于c-组。见表2: 5.2 下加字使基字舌根塞音、舌尖塞音辅音卷舌化,在其他辅音后保留读音。见表3: 5.3 下加字取代基字辅音而发声 只有在基字辅音z下的下加字-l-例外,它使基字塞音化而本身不再发声,如。 。 5.4下加字已基本不发声 结合表3、表4r和l充当下加字时的译音用字,可以看出,用“口字旁”的来母字译藏语r声母的字是此书严格的译例,下加字r和l的译音同样严格遵循此例,目的自然是使说汉语的人能够分清和读准这两个不同的音。 8.藏文元音对音译例 藏文五个元音:a、i、u、e、o。 从以上对音用字可以看出以下几点: (1)a、u、o元音的对音主要用一、二等字,三等字多用知照组声母字,由于翘舌音排斥了i介音,所以这些三等字实际读法是不带i介音的⑨。 (2)i元音的对音主要用三、四等开音节字,与现代汉语i韵母的来源一致。 二、清抄本《西番译语》藏汉对音译例的源流 清抄本《西番译语》拆分音节的译音方式无疑是受到满文“合声切字”的影响。满文是一种拼音文字,清统治者认为,用满文“十二字头括宇宙之大文,用合声切字而字无遁音,华言之所未备者,合声无不悉具,亦无不吻合。信乎同文之极则矣。”(11)参考满文的合声切字方法制定一套用汉字翻译外来语音文字的规则,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乾隆时官方编写《同文韵统》(12),规范了梵文和藏文两种文字的译音规则,为一种新的对音译例铺平了道路。此即纪昀等“提要”中所谓“东来梵筴呗音,得诸亲译,既能不失其真;至编校此书,又以国书十二字头之法,补所未备,而发凡起例,更屡经圣裁改定而后成,故古所重译而不通者,今一展卷而心契,声闻韵通。”(13)《同文韵统》卷首记载了此书编校过程中庄亲王允禄等人与乾隆帝往还讨论的奏章和上谕,可以见到一些译例形成的过程。如乾隆十三年九月十四日允禄的奏章谈到:“查从前译十二字头时,奉旨‘凡本字下有余音者,将余音字细书于本字下,钦此’,今遵旨,凡遇呼声应长之字,即将本字叠书,而下一字小,合为一字;其本字下另带别音者,即于本字下将别音字细书,合为一字;其有有音无字者,照释典本身切例,将所切二字并书,合为一字;其一字有二音者,如上音分数多下音分数少,或下音分数多上音分数少,将分数多之字正书,分数少之字细书,俱合为一字。此后有一字带三音者,亦照此例,将分数多之一字正书,分数少之二字细书,亦俱合为一字。”又,乾隆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的奏章说到:“梵音翻译汉字,遵照前次进呈条例,俱于钦定十二字头汉字内取用……其本字下另带别音者,于本字下将别音字细书,合为一字;其有声无字者,照释典本身切例,将所切二字并书,合为一字;其一字有二音三音者,将分数多之字大书,分数少之字细书,合为一字;其二合三合字音内有音相近之字,即用音相近之一字,将反切注于其下;其数字叠书者,将收声末一字大书,其上数字皆细书。”(14)这是解析音节、对音汉字分大字小字、固定译音用字的由来。 清抄本《西番译语》译例的探求在研究清初藏语和汉语通语及方言中具有重要的价值,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细致地发掘、阐释和总结。 ①乙种本《西番译语》,也称《西番馆译语》。如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收录印行的龙威秘书本作《西番译语》,而西田龙雄对此本的研究专著则名为《西番馆译语的研究》。 ②故宫藏九种《川番译语》,封面题签为“川番译语”,首页右端则作“西番译语”。 ④按“斡”字《广韵》乌括切,当为wat之音,清初音wa,故藏文译音“斡”。 ⑤按“倭”字《广韵》於为切,音逶;又乌禾切,音涡。此当是取前音。 ⑥《玉篇》:,而辖切,是日母字。 ⑦藏文中k-组鼻音ng没有带下加字-y-的组合,但是“鱼”(汉语古音ngia)藏文作nya,暗示藏语中ngy->ny-早就发生过。而藏文的smyug-ma“竹子”亦作snyug-ma,说明这种腭化现象仍然存在。 ⑧据《四库全书提要》,《西域同文志》撰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比清抄本《西番译语》晚十余年。 ⑨只有“雅”字用在ya和ca/kya/pya等音节的对音中,反映了开口二等喉牙音增生-i-介音的事实。 ⑩按《华夷译语》原书无蒙文,此处蒙古语拉丁文系据贾敬颜、朱风(1990)。下同。 (11)清乾隆《同文韵统序》。《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 (12)据《清高宗实录》卷324载乾隆十三年上谕得知,清抄本《西番译语》始编于乾隆十三年(1748),而《同文韵统》据书首序,亦始编于乾隆十三年,成书于乾隆十五年。 (13)《同文韵统》卷首,《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 (14)《同文韵统》卷首,《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 参考文献: [1]冯蒸:《〈华夷译语〉调查记》,《文物》1981年第2期. [2]贾敬颜、朱风:《蒙古译语·女真译语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 [3]金尼阁:《西儒耳目资》,《续修四库全书》259册经部小学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4]金鹏主编:《藏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3年. [5]刘广和:《唐代八世纪长安音声纽》,《语文研究》1984年第3期. [6]聂鸿音:《〈同文韵统〉中的清代藏文音读规范》,《语言研究》2015年第1期. [7]聂鸿音、孙伯君:《〈西番译语〉校录及汇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 [8]《钦定同文韵统》,《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广韵、钦定同文韵统》,吉林出版集团,2005年. [9]《钦定西域同文志》,《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吉林出版集团,2005年. [10]清抄本《西番译语》,载《故宫博物院藏乾隆年编华夷译语》第一册,故宫出版社,2018年. [11]施向东:《玄奘译著中的梵汉对音研究》,载《音史寻幽》,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 [12]王力:《汉语音韵学》,载《王力文集》第四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5年. [13]乙种本《西番译语》,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本,1936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