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琉球史产生于20 世纪初期的琉球人学界,是琉球历史在灭国状态下的研究延续。1945 年日本战败投降后,新琉球史的发展有如燎原之势,在古代任官辞令书研究、航海贸易、历史地理、诸领域陆续出现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新琉球史冲破日本官史之束缚,解析琉球文明的本源与存在,廓清古代中琉日关系历史真相,恢复运用「琉球」、并更新充实了「冲绳」概念,全方位推进了琉球文明与历史究。有日本本土研究者指其带有「昂扬的冲绳民族主义」倾向,但其巨大的学术与现实意义,需要历史学界以及社会各界给予充分的重视与研究。本文还给合若干历史地图的分析,对于日本官方的冲绳史观与琉球人的新琉球史的对应问题,进行探讨,敬请各位方家和关注者指正。 一、近代日本官史中的琉球地位与冲绳史观 所谓近代日本官史,主要是指1868 年明治维新之后,代表日本官方政治之历史叙事。1879 年日本灭亡琉球王国,设置冲绳县,以之为东侵大陆与海洋南进的战略据点。二战后的琉球群岛曾一度由美国托管,1972 年美国单方面归还其行政权予日本。故日本官史对于古今琉球历史以及琉日关系的描述,需要为其近代灭琉、及战后接管琉球施政权的政策服务,自有其特殊的内容记载与叙事方式。再因其叙事方式是去除琉球而转用冲绳之名,以之表达官方之认识与宣传,故本文又称之为冲绳史观。 古琉球以琉球群岛为领属,曾「自为一国」,独具上千年的文明历史。日本明治政府灭亡琉球王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尤重视从历史文化角度宣示其合法性。先是1872 年宣布改琉球国为琉球藩,由日皇发布诏书:「朕膺上天景命,绍万世一系之帝祚,奄有四海,君临八荒。今琉球近在南服,气类相同,言文无殊,世世为萨摩之附庸。」[1] 期间面对琉球王室及其臣民的抗拒,内务大丞松田道之被任命为「处分官」,率军警闯入琉球,发布《晓谕冲绳县一般士族》,威胁如果不服从日本的要求,琉球人将「沦入如同美国的土人(印第安人)北海道的阿伊努等那样的处境。」[2] 终于是在1879 年废琉球国设置冲绳县,将国王迁往东京,灭掉了这一具有上千年历史的东亚岛国。 上述日皇发布的将琉球规定为「气类相同,言文无殊,世世为萨摩之附庸」的叙述,最早地、也是集中地代表了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官史对于琉球政治地位的宣传基调,由此而建构出官版冲绳史观。其基本点是宣称冲绳(琉球)历史是日本历史之组成部分,是为日本全国史与地方史之关系。在民族学范围,则视冲绳人与阿依努人相同,是为日本(大和)人之分支,全面否定冲绳(琉球)人之民族个性,宣传日本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 借助这样的「气类相同,言文无殊」的灭琉宣传,日本政府全方位推行其社会政治领域的同化政策,操控、支配学术界的冲绳(琉球)问题研究。在琉球地域以及日本本土,出现的一批冲绳(琉球)问题专著,都在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官方史观的支配或影响。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岛仓龙治、真境名安兴共着的《冲绳一千年史》。该书在深入发掘前近代琉球历史文化方面做出了具有影响力的研究贡献,也表达出了「泣听中山城外钟」的历史沧桑之感。但与此同时,该书弃用上千年的原本的琉球国名,转而使用冲绳之名。著者岛仓龙治在序言中明确强调:「冲绳历来是大和民族的一个分支,从语言风俗习惯到制度文化等等,根源均与本土相同。」[3] 显然表现出了配合日本官史的立场。 上述冲绳史观在战后日本主流学界,也得以延续。1985 年在浦添市召开了日本的第36 次全国地方史学术研讨会,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古琉球与近现代在冲绳名目之下的诸多问题。兩年後出版的論文集,書名兼用了“琉球・沖縄”兩個概念,由日本全國地方史協議會會長兒玉幸多作序,強調:「沖繩縣即便在日本全國範圍來看,也保有極其特殊的歷史。从人类学、语言学等方向看,一方面是为日本人的一个分支,但也同时保留下来了极鲜明的地方特色。」[4] 明确坚持了冲绳(琉球)人是日本人分支、冲绳(琉球)史是为日本地方史的官方史观。 日本官方还将冲绳史观推向国际,并在媒体及学术各界与中国学界的不同论述展开宣传。中国曾经是前近代的琉球研究大国,近代以来由于特殊历史因素陷入停滞。新世纪以来、特别是随着钓鱼岛等海洋问题的拉动,琉球研究重新受到重视。在2006 年开始的中日共同历史研究,经由中方代表提议获得双方认同,琉球成为共同的议题之一。 中方报告书的基本点,是在总结新世纪的大陆学者「琉球地位未定论」基础上,[5] 强调日本「琉球处分」之时,「琉球自为一国」是为当时国际外交界共识。清廷没有承认日本以吞并琉球,琉球王室拒绝承认日本的吞并,反对日本暴力侵占的运动一直都是存在的。日本通过马关条约割占台湾,最终巩固了对于琉球群岛的统治。 与中方报告书相对应,日方提出「冲绳或琉球原本同属日清两国」。1609 年萨摩侵略之后,日本实际控制了琉球。明确肯定1879 年的灭琉:「日本虽然慎重但非常坚决地推动了琉球处分。对此琉球虽然进行了抵抗,但是这种抵抗是以琉球的统治阶级为中心的,对民众而言,与萨摩控制的前近代相比,琉球处分显然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变化。而清朝则处于劣势,逐渐接受了日本的主张。不过这一问题直到甲午战争爆发才最终得以解决。」[6] 日方报告书对于琉球国的本源、和中世纪琉日关系问题等基础性问题,也有描述。针对《隋书》以降中琉日各方大量的历史记载,报告书却强调琉球称谓「是14 世纪明朝为对付倭寇敦促当时的中山王朝贡,作为回礼赐予的国号」。再是对于琉球的归属问题,报告书一方面指出「自17 世纪以来,实际统治琉球王国的是萨摩藩」。同时强调「冲绳(琉球)」的命运「只有成为清朝的一部分或者成为日本的一部分,再者就是独立这三个选择」。虽然有琉球士族的巨大抵抗,而归属日本是当时的必然选项等等。[7] 基于两国政府的共同协议之官史性质,日方研究报告书对于琉球问题的描述,是值得继续研究与讨论的近代日本冲绳史观的新表述。 综上,对于近代日本官史的冲绳史观可以归纳出如下特征: 第一、以冲绳概念替代琉球概念,构建代表日本官方灭琉所需的冲绳史观,淡化古琉球的国家存在及其在历史文化等多方面影响力。 第二、以肯定琉球处分、宣传日本统治琉球的合法性为基调,将冲绳(琉球)史当作日本全国史中之地域、地区史;否定琉球族的存在,强调冲绳(琉球)人就是日本(大和)人,或强调冲绳(琉球)人是为大和人之一分支。 第三、在不同程度上与日本政府推行的合并与同化琉球政策相吻合,并为其日本是单一民族国家的宣传服务。 二、新琉球史的提出与发展 「新琉球史」一语出自上世纪末当地的学术论著。在1879 年日本占领并推行殖民主义的同化政策过程中,不甘灭国的琉球学人致力于保存、发掘、整理琉球的历史与文化,先后推出了与日本官方史观不同的研究成果,逐步累积、成长为当今高度发展的新琉球史。「新琉球史」代表的是琉球人的历史认识,和近代日本官方的冲绳史观具有对应的逆反关系。 新琉球史也是前近代琉球人、或琉球王国史观的必然延续。据现今中、琉、日多方史料文献考察,琉球群岛上的作为独立国家的存在,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琉球人对于自身历史及其和日本方面的关系,也拥有体量庞大、内容周全、观点明确的记载,其中包括作为国史的、成书于17 世纪的《中山世鉴》和18 世纪的《中山世谱》等重要史籍。 作为前近代琉球人的自我身份认同,其简洁表述,可见于1458 年尚氏王朝的万国津梁钟铭文:「琉球国者,南海胜地也。钟三韩之秀,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二中间涌出之蓬莱岛也。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异产至宝充满十方刹」。[8] 高度概括了琉球国的「万国津梁」地位,与中日之间的「辅车」、「唇齿」关系,充分表现了古琉球人的自豪感与自信心。该钟实物有存现在的冲绳县博物馆,铭文被录入屏风陈设于现冲绳县厅,是为琉球人自我身份认同的代表性表述。 在日本灭琉之后,被公认为最有代表性的学人,主要有伊波普猷、真境名安兴、东恩纳寛惇等学者。其中作为民俗学、社会学家伊波普猷在整理琉球语言、歌谣,以及社会文化历史研究诸领域,著作甚多。1911 年出版《古琉球》,影响巨大。近年在岩波文库再版的《古琉球》封面上,印有推荐评价「冲绳学建立的纪念碑式的作品」。该书是以琉球二字为中心展开的。第一篇题名为〈琉球人的祖先〉,第二篇名〈琉球史的趋势〉,其后标题冠有「琉球」的、包括琉球神话、琉球京剧、琉球语言等13 篇,占全书42 篇约1 / 3。至于标题冠名「冲绳」二字的,共有三篇,都是批评性地解析“琉球处分”前后的社会政治文化风貌。其中尤值得关注的是〈冲绳人的最大缺点〉,从人类学、民族身份辨识角度,对于政治变革造成的“冲绳人”的性格心理,作出了深刻的剖析。伊波尖锐地批评「冲绳人的最大缺点」即为「忘恩」,是「予我食者即我主也」。伊波指出,冲绳人的这一缺点和人种、语言、风俗习惯都没有关系,而是由「自古以来主权者更迭频繁」造成的,并具体指出,是琉球人「长期夹在日、中两帝国之间生存」的结果。[9] 在另一篇谈话中指出:「琉球的历史绝不是名誉的历史,而是屈辱的历史。然而,过去的已经不可追回,今后能做的就是扎实地自我革新,书写冲绳史的崭新的一页。」[10] 伊波对于琉球历史上遭受侵略之痛,显然是刻骨铭心。 伊波身处灭国环境,明确解析日本官史之冲绳用语,坚持琉球话语立场,并以之出版多部以琉球为题名的学术专著。这是不可轻忽的事实。不过伊波著作中,对于日本政府1879 年的琉球处分,也有描述为「民族解放」,又有「在明治初年的国民的统一的结果,半死的琉球王国灭亡了,琉球民族将获得苏生」。[11] 如何评判伊波对于琉日关系的上述看法,研究者论断不一。日本官史方面,多宣传伊波是认同日本的占领与控制。但是通观其主要论著,伊波并不认同日本的占领,相反是认为琉球灭国是一种屈辱,对于日本政府通过设置冲绳县、以冲绳之名替代琉球古称以湮灭琉球文化的做法,始终持反对立场。伊波在学术上认同琉球人与日本人是「同源同祖」,但是指出各有文化历史特征是并立而非从属关系。伊波是希望在已定的日本占领条件下,全力发展并更新琉球文化。 所以,比屋根照夫指出,伊波思想的核心是拒绝「同化、一体化」,全力「发展极度被压抑的琉球历史文化,提倡『个性』论,藉此以描述出自立、自治之道」。[12] 伊波可以说是在日本抹杀琉球历史、压抑琉球文化的环境中,首创「新琉球史」的开拓者,其名著《古琉球》是为「新琉球史」之早期代表着。 伊波著作中的一些含蓄的、或类似于矛盾的论述,是灭国条件下的琉球人学者无法解决的课题。正面厘清琉球人与日本人关系问题,这也是有待于新琉球史以突破日本官史,所需解决的焦点问题之一。而这只能待到打破日本军国主义体制的战后,才能逐步解决这一问题。 在战后美军占领与托管时期,1950 年琉球大学、1958 年冲绳短期大学(后来的冲绳大学)先后成立,立足于本土的学术研究队伍不断扩大,不断地推进着学术与社会各界对于琉球历史文化的重新认识。在50 年代初有金城朝永指出:前近代的江户时期的「冲绳人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日本人,而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有着正式装扮的一个民族『琉球人』」。[13] 确认了琉球人并非大和族日本人的分支,而是独立的琉球人、或琉球民族。 其后至70、80 年代,又出现突破性的新成果,琉球人抵抗运动也得到正面的描述。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是,将历史上的反对日据恢复琉球国的运动,称之为「琉球复旧运动」。[14] 还有安良城盛昭的古代任官辞令书研究、高良仓吉的航海大贸易时代对外经济贸易关系研究等重要学术成果。其主要论点是,古琉球国的历史对于日本历史而言就是一部外国史,所谓将冲绳历史作为日本史之一环、即日本史下属之地区史的理解是难以成立的。换言之,古琉球国的历史就是一部独立王国的历史,琉球作为日本之一部分是「琉球处分」之后的事情。其观点提出至今,「虽然有若干点依然受到批判,但没有能够对其根基进行批判」。[15] 不断涌现的新琉球史的论著,促动了历史社会以及地理诸领域研究的新的开拓。如下两套成果具有显著的代表性: 一是上世纪80 年代末琉球新报社在连载文章的基础上,于1989-1992 年间推出《新琉球史》,由20 余位专家参与撰写。其編撰宗旨,按琉球新報社的編輯序言所強調:「舊有的歷史形象、歷史觀已經被大幅度地改寫,必須要編纂新的琉球史・沖繩史,這一時代已經來臨」。[16] 前后3 年间,含古琉球一卷,中世纪部分即近世编二卷,以及近现代部分,共出版全四卷48 篇文章,外加若干图片。该着使用琉球题名,对于日本吞并琉球之后的近代史部分,虽然是身临日本政府的「冲绳县」治下,但是沿用琉球史之传统,命名为《新琉球史》近代‧ 现代编,有力保持了著作题名的一致性。再是,该著作按照「先史时代-古琉球-近世琉球-近代冲绳-战后冲绳」五段分期叙史方法,[17] 为读者提供了清楚的琉球史阅读线索。对于琉球与日本历史的关系,全书采用了并行对照的方式,客观揭示出琉球文明与日本文明在前近代的各自并立的发展脉络,及其近代政治变化条件下的日本文化与琉球文化的并列与交叉发展关系。该著作出版后影响巨大,其中的近世编上至1999 年发行了7 版。 该《新琉球史》全4 卷的推出,形成为近代以来的第一部完整而详细的古今琉球通史,就此而确立了合理的历史分期叙事体系,完善了琉球史的知识、理论与概念体系。可以说,这是古今琉球史研究的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是为新琉球史的代表性著作。 再是80 年版的宫城栄昌、高宫广卫等编着的《冲绳历史地图》全二卷。著者对于历史上的琉球作了全方位的描述,其内容十分丰富,有几个关注要点:1、在琉球群岛上建立的统一的琉球王国,是一个包括北部的奄美诸岛在内的「独自的王国」。2、在12-16 世纪统一、发展起来的琉球王国,是在「与日本中世纪大体相当的时代,和日本社会有区别的独自的国家」。3、关于岛津入侵,「在1609 年发生了作为冲绳史上被视为最大入侵者的萨摩的侵略」。4、出版社责任方与著者在冲绳•琉球史与日本史关系认识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并在书中做出直接表述。出版说明中强调「如何在日本全史中对于冲绳•琉球史加以正当整合,给予适合位置;以及解决在冲绳史中充分理解日本史」,又指出本书表现有「昂扬的冲绳民族主义」的存在。[18] 值得重视的是其编排琉球历史年表如下。(如图1) 1 時代對照年表 (轉載自《沖繩歷史地圖〈歷史編〉》) 可以参考《新琉球史》的琉球历史的五阶段说的撰稿人高良仓吉等人的图表。[19] (如图2) 圖2 琉球、沖繩及日本之時代對照圖(轉載自『琉球王國史の課題』) 从上可见,两个图表都划出了大体相同的5个主要阶段,其中有「古琉球」、「近世琉球」的相同的名称,但是宫城栄昌、高宫广卫的著作将古琉球之前的时段命名为「先史冲绳」。显然,该书著者试图从历史地理学角度,给予冲绳概念以正解,以之准确把握琉球群岛与冲绳本岛不可分割的地理关系,进而思考整个冲绳与琉球群岛文明的不可分割的学术需求。这也可以说是本书在整合琉球冲绳话语方面的一大成就。 按笔者的考察与感受,战后的新琉球史专著,多致力于琉球文明史、文化史与政权转移现象的政治史交织下的发展阶段问题的综合考察,给人以宏观的全局视角,展示了深厚的学术根基及其相应的强大说服力。新琉球史产生于近代的灭国后的琉球人学界,再历经战后数十年的大规模发展,终于呈现出一个琉球文明、与琉球历史的快速发展的转折时期。 需要强调的是新世纪以来,新琉球史更出现了井喷式的涌现。先后有后田多敦《琉球复国独立运动研究》,波平恒男的《琉球合并研究》,高良仓吉的多部著作直接以「琉球」作为题名,日本本土出生的学者梅卓哲人的《新琉球国的历史》等。这一大批论著的基本论点,是将古琉球国历史、文明视同与日本并列的历史、文明。对于发生于1879 年前后的强制性改变琉球历史轨迹的琉球处分,进行了带有批判性的深入研究与分析。冲绳大学的又吉盛清则将日本对于琉球、与朝鲜、台湾的统治,归纳为东亚的殖民主义体系。[20] 再有,松岛泰胜的有关琉球独立之路的系列论著,还有相当一批著作直接否定琉球处分的合法性、追求琉球人的自主权,实现独立复国,这不仅在研究界声音高涨,在社会媒体也有极大的影响力。新世纪前后上述研究潮流,业已显示出新琉球史的重现古典繁盛的强势力量,在其冲击之下,近代以来日本官方所强力推出的冲绳史观已经不占优势。 近百年以来的新琉球史的产生与发展,从根本上回答了琉球文明的存在真相与本源问题,从而开通了建设科学的琉球学学术框架的有效途径。虽然日本官方史观仍然试图坚持使用「冲绳」而排斥「琉球」话语,但琉球史观业已江山稳定,「冲绳」概念没有被弃用,但其内容却有了更新并融入了「琉球」概念体系。新琉球史的强大存在并不局限于史学领域,还将产生诸多连动式影响。 综上,我们可以归纳新琉球史特征: 第一、以探究古今琉球客观史实的学术研究为宗旨,拥有史学研究的扎实基础并拥有社会学、民族学多领域的学术研究支持。 第二、以确认古琉球的存在为核心问题,认同琉球文明、琉球国、琉球人的独立性质,对于琉球处分的暴力性质及其非法性多有批判。 第三、重视琉球概念的恢复与使用,或从新角度运用冲绳概念,融汇出崭新意义的体系化的琉球•冲绳话语,展现了琉球学研究的繁盛局势。 三、若干琉球史历史地图的考察与思考 17 至19 世纪期间,日本的地图绘制成果显著,在客观上为古琉球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数据。前述宮城、高宮的著作分析了《扶桑國之圖》(寬文六年,1666),《元祿國繪圖・琉球國》(元祿十五年,1702)林子平《三國通覽圖說》(1785 年刊本)等有代表性的古地圖,令人信服地論證了古琉球文明的實際存在。可知结合历史地图的发掘与研究,对于回答近代日本官方的冲绳史观,认识前近代的琉球与日本的政治关系,能够发挥其学力,产生有力而生动的对应效果。 对于历史上的琉日关系问题,其焦点在于双方究竟是国家中央与国内地区关系还是国家与国家的关系,宫城、高宫著作在卷首位置,介绍了林子平《三国通览图说》(1785 年刊本),以作为「日本和朝鲜、琉球、虾夷三国的关系之图」。在书中描述的1879 年琉球处分,有绘图显示了日本在明治维新后一系列对外扩张,配合序言解说,揭示琉球处分是「派出军警强制解体了王国体制,设置冲绳县」,[21] 揭示其吞并琉球是具有非法与暴力的性质,而琉球王国本来是一个保持有独立性质的国家。(如图3) 圖3 明治新政府之琉球處分(轉載自《沖繩歷史地圖〈歷史編〉》) 日本吞并琉球之后,改变了地图绘制,将琉球更名为冲绳县并划入日本国家境内。而此前的日本地图制作,大多将琉球作为与朝鲜相同的是独立国家,并未划入本土地理范围。其数量甚多,在日本本土及世界各大图书馆多有收藏。其中,笔者管见所及,几幅制作优异的著名地图十分清楚地回答了琉日政治关系问题。 其一是高紫英三雄《大日本国郡舆地全图》,[22] 图中位于日本九州岛北面的朝鲜和南面的琉球,都用相同的蓝色标示为邻国。(如图4) 圖4 大日本國郡輿地全圖(部分)(青森縣立圖書館數字檔案庫) 再有绘图屋庄八《大日本早引细见绘图》,绘制技法精美,所绘通向朝鲜琉球两个方向的通航船型,多帆、平头或圆头,属于大型册封船类,而日本各岛之间的则是单帆、或尖头,船型较小。图中标示的朝鲜与琉球,颜色俱为黄色,显示为邻国关系。有文字解说「琉球国,萨摩巳方九百余里」。[23] (如图5) 圖5 大日本國郡輿地全圖(部分)(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蔵) 四、结论:新琉球史发展之时代意义 对于新琉球史的性质考察,有如豊见山和行指出,「对于以北起庵美诸岛南至八重山诸岛的连绵的琉球列岛为对象,对其岛屿的人、历史、文化等进行整体探究的冲绳研究(琉球学、冲绳学),其真正建立可以追溯到1900 年代初期」。豊见山还指出「因而,其初期的冲绳(琉球)学,带有冲绳人之冲绳(琉球)认识、即自我认同之学的深刻性质」。[24] 换言之,新琉球史是在灭国之后逐步发展起来的,琉球人的自我身份辨识与认同之学。 作为琉球人的身份认同、同时也是新琉球史研究的核心问题,琉球与冲绳是其话语的最为基础的两大关键词。在日本官史方面,曾以冲绳为中心概念,推重最先记载冲绳概念的新井白石着《南岛志》(成书于 1719 年,一名《琉球考》),或有推崇新井为「冲绳学之父」。 那么新井怎样使用冲绳概念呢,地理篇指出:「冲绳岛,即中山国也」。全书使用冲绳仅此一条。更多的是使用流球、或琉球这个词。其总序的一句「琉球国,古未有闻焉,始见于隋书」。地理篇中记述: 「琉球在西南海中,依洲岛为国,有国以来,不知其代数云」。 显然,对于日本南方的另一岛国,新井白石在研究中使用的最主要的关键词是使用琉球而不是冲绳。对此,新近还有研究者直接指出,「琉球概念之表意,通常是作为国名」。但是,「作用为岛名而指冲绳本岛, 白石的用法也是很明确的」。[25] 这些论断,也揭示出其时的琉球国并非领属于日本,也不能以冲绳代称其国名。 如果忽略此点,而以其次要用语为代表,作为确认新井研究的中心词,并不符合新井学问的本义。客观而论,新井《南岛志》是日本本土学者之中、有关琉球最有影响力的著作之一,那么「被称为江户时代有关琉球的最高的历史地理书」,[26] 亦即前近代的作为日本本土(大和)的琉球学代表着之一,倒是可以成立的。所以,对于新井地理史学的考察,可以为琉球话语整合找出一个具有启发意义的史例。 新琉球史的发展,能够打破近代日本官史的以冲绳取代琉球的文化战略,其重大因素在于完善了琉球叙事方式,即通过琉球与冲绳两大概念的各自地位及其运用关系的再平衡,完成了琉球话语的学术整合。 新琉球史的发展及其话语整合,具有世界性的文化意义。由于近代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侵略,发达的琉球传统研究曾经被暴力中断。而今,还原琉球史的本来地位,研究琉球人种、琉球文化的起源与过程,探讨琉球人与琉球文明的未来发展,已经获得东亚地区与世界性的多方向关注。 追溯140 年以来,新琉球史能够在灭国条件之下产生发展,源自其内生的自发与不断成熟之生命力,也离不开东亚和世界的周边境遇之助成。再回顧《新琉球史》編撰者30 年前的宣言:「必須要編纂新的琉球史・沖繩史,這一時代已經來臨」。[27] 的确,这是一个重大的时代更新,也是一个正在继续推进的历史学术、文明学的现实议题。 【注:文章原載『第12屆中國・琉球歷史關係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日双语版),中国第一档案馆、冲绳县教育厅2018年北京合办,2020年3月冲绳县教育厅发行。】 [1] 波平恒男:《近代東アジア史のなかの琉球併合》,岩波書店2015 年,141 頁。 [2] 比屋根照夫著:宋芳芳譯《近代沖繩亞洲觀的結構》收錄於中國戰略與管理研究會、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 北京市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會編《第二屆琉球・沖繩前沿學術問題國際研討會論文集》,2016 年5 月。 [3] 島倉龍治〈序〉, 島倉龍治、 真境名安興共著:《沖繩一千年史》,日本大學, 1922 年 。 [4] 地方史研究協議會編《琉球・沖縄ーその歷史と日本史像》序,雄山閣, 1987 年,1頁。 [5] 徐勇:《琉球謎案》, 《世界知識》2005 年 8 月號, 世界知識出版社。 [6] 步平、 北岡伸一:《中日共同歷史研究報告書》下卷日方第一章,社科文獻出版社,2015 年,179-180 頁。 [7] 以上均見《中日共同歷史研究報告書》下卷日方第一章,177、179 - 180 頁。 [8] 銘文由筆者摘錄標點,“萬國津梁鐘”原件已經公開展示於沖繩縣立博物館・美術館。 [9] [日]伊波普猷著, 外間守善校訂《古琉球》,岩波書店文庫版 ,2000 年,88-90 頁。 [10] [日]伊波普猷:《わが沖縄の歷史》(《通俗琉球史》の序に代ふ),《伊波普猷全集》第十巻,平凡社, 1976 年,296-297頁。 [11] [日]伊波普猷:《琉球人の祖先に就いて》,注(9)《古琉球》, 67 頁。 [12] 比屋根照夫:《近代琉球的同化與自立 : 以太田朝敷・伊波普猷爲中心》,張啟雄主編《琉球認同與歸屬論爭》,中央研究院東北亞區域研究 , 2001 年12 月,204-205 頁。 [13] 轉自 [日]豐見山和行編:《琉球‧ 沖繩史の世界》,吉川弘文館, 2003 年,9 頁。引用出處於金城朝永:《沖縄現代史序説》,おきなわ社編《おきなわ》18,おきなわ社,1952 年5月。 [14] [日]赤嶺守:《琉球復旧運動の一考察》,地方史研究協議會編《琉球・沖縄―その歷史と日本史像》,雄山閣,1987 年,180-202 頁。 [15] [日]豐見山和行編:《琉球‧ 沖繩史の世界》, 16頁。 [16] [日]琉球新報社編:《新琉球史》近世編上(琉球新報社1989 年)3 頁。 [17] [日]高良倉吉:《近代現代への誘い》,琉球新報社編:《新琉球史》近代‧ 現代編,琉球新報社, 1992 年,15 頁。 [18] [日]宫城栄昌、 高宮廣衛編:《沖縄歷史地圖》歷史編, 柏書房, 1983 年,15、18、4 頁。 [19] [日]高良倉吉:《琉球王國史の課題》,ひるぎ社, 1989年,序章前言15 頁。 [20] 又吉盛清:《大日本帝國植民地下の琉球沖縄と台湾》, 同時代社, 2018 年。 [21] 注(18)《 沖縄歷史地圖》歷史編, 3、70頁。 [22] 高紫英三雄:《大日本國郡輿地全圖》,1849 年。 [23] 繪圖屋莊八:《大日本早引細見繪圖》,1842 初版、 1864 第四版。 [24] 注(15)《琉球‧ 沖繩史の世界》, 8 頁。 [25] [ 日]新井白石著, 原田信男校注:《蝦夷志‧南島志》,(東京)平凡社, 2015 年, 198 頁。 [26] [日]小玉正任:《史料が語る:琉球と沖縄》,每日新聞社,1993 年, 49 頁。 [27] [日]琉球新報社編:《新琉球史》近世編上,琉球新報社,1989 年,3 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