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贵族所作青铜器铭文中,经常出现称颂祖考之德,及“帅型祖考之德”的语句。笔者过去在研究西周贵族的祖先崇拜观念时,曾对这类语句背后的政治内涵略加探讨,认为其中的“德”应指政治品行、政治作为,而非今日泛称的道德。[1]当时,笔者也注意到宣称“帅型祖考之德”的贵族,往往出身于世代担任王官、势力雄厚的世族,但未作充分论述,现在补充若干金文材料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这个问题。 西周金文中“帅型祖考之德”的材料多见于西周中期后段至晚期的青铜器铭文,如1940年陕西省扶风县任家村窖藏出土的梁其钟、1976年扶风县庄白一号窖藏出土的 钟、上海博物馆藏单伯旲生钟和井人 钟、故宫博物院藏虢叔旅钟、美国纳尔逊美术陈列馆藏番生簋盖、传世器师望鼎等。这种现象或许是当时风气的影响,但更可能与上述作器者出身于世任王官的大族有关。本文即从考察上述作器者所在家族历任王官的情况入手,以历史学视角阐释西周金文“帅型祖考之德”的社会意义。 首先,对西周金文中“帅”、“型”及“德”几个字略作说明。 “帅”字左边不从“ ”旁,而从“ ”像两手持一物之形。帅所从的这个字也曾见于甲骨文,即“ ”,可举出合集7074、合集8947正(乙3328)、合集21374等例。此字与一般释为“寻”的“ ”在字形上有较大差异,不是一个字。它在卜辞中可用为动词、方国名、人名,但其形、声、义还待考。在“帅”字中, 可能是声符,巾为义符。据《说文》、《广雅》,帅字本义可能是佩巾。[2]在先秦古籍中,“帅”与“率”音近通用,“率”有“循”义,正是西周金文中帅字的含义。[3] “型”字原作“井”,即“ ”。《说文》“型,铸器之法也”,可见型字可解释为效法之法。西周金文中,“帅型”常连用,亦作“型帅”(墙盘铭),其含义为遵循、效法,学者对此意见一致,此不赘述。如西周中期(懿王)师虎簋铭中懿王说“今唯帅型先王命”,即是遵循、效法先王之命的意思。 “德”字从彳、直、心,作 (盂鼎)、 (师 鼎)、 (墙盘)、 (井人 钟)等形,或作 (师望鼎)、 (毛公鼎)、 (虢叔旅钟)等形,其区别在于后者“目”上面的一竖中有装饰性的圆点。这一圆点后来又发展为一短横,如 (秦公簋)。此外,西周金文中还有不带心旁的“德”字,如 (叔德簋)和 (德方鼎)。从字形上看,西周金文“德”字与殷墟甲骨文中的“徝”实为一字。殷卜辞“徝”字作 、 、 、 等形,[4]这个字历来有释“德”、“循”两种主要说法,释德一说为孙诒让、罗振玉的意见,近来学者大多主张释循。[5]从字形上看,甲骨文“徝”为金文“德”的初文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该字在卜辞里如何训读,则可以进一步讨论,释循读巡亦未必合于卜辞原旨。(按:许慎解释“直”为“正见也”,与 形义相符,考释徝字似应考虑许说。)这里重点分析西周金文中“德”字的含义。《说文》曰“德,升也”,段玉裁认为“升”当作“登”,“登”“德”双声,有急进之义,又举俗语说“用力徙前曰德”。[6]另《广雅》,“德”有“得”、“威”二义。由此可见,西周金文中的“德”字的含义至少可以从奋进、收获、威仪、正途等角度思考。结合西周金文反映的贵族颂扬祖考之德、并希望效法祖考之德的现象来看,当时的“德”显然是受到正统思想认可、褒奖的品行,再考虑所谓“祖考之德”多表现于辅佑先王,而贵族效法祖考之德又是期待效力时王,就可以将这种“德”限定为在政治上的表现。比如,西周中期(恭王)的墙盘和西周晚期(孝、夷、厉王)的 钟(集成251)铭文中都提到“曰古文王,初盭龢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匍有四方,合受万邦”,其中的“德”就是指(文王)政治上的作为。 研究西周金文中“德”字含意的最好材料是师 鼎铭文(集成2830)。[7]该鼎1974年12月出土于陕西省扶风县强家村铜器窖藏,是恭王时的标准器,[8]其铭文中的“德”也多可理解为政治品行与政治作为,如“(恭)王曰:师 ,汝克尽乃身,臣朕皇考穆王,用乃孔德, 纯乃用心,引正乃辟安德,叀余小子肇淑先王德,赐汝……”一段话,其中所表扬的师 的孔德(即大德、美德),即是他尽力臣事、引导、匡正穆王的政治作为;其他如“天子亦弗忘公上父 德”,所谓 德,即大德,也是指师 及其宗子伯大师的共祖公上父的政治作为和功绩。[9] 以上简要分析了“帅”、“井(型)”、“德”几个字的含义。以下将结合西周金文中“帅型祖考之德”的具体材料,着重考察如下问题:哪些贵族在称颂并想效法祖考之德?他们出身于怎样的家族?他们的祖、考(父)都有什么功绩?是否任何贵族都可称颂祖考之德?声称要效法祖考之德的贵族在政治上有怎样的地位?“帅型祖考之德”之类的金文习语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社会面貌和社会观念?下面就从最典型的材料梁其钟看起。 梁其钟1940年出土于陕西扶风县任家村西周晚期青铜器窖藏。该窖藏出土铜器百余件,后流散各地,其中已知善夫梁其组器有钟6、鼎3、簋5、壶2、盨2,同出有善夫吉父鼎、鬲、簠、盨、簋等器。学者一般认为梁其组诸器在厉王时期。[10]据梁其钟铭(集成187-192),[11]可知如下三点事实。 一是梁其的“丕显皇祖考穆穆異異,克哲厥德,[12]农(按:农为勉力之意)臣先王,得纯无愍”。据学者考证,梁其很可能就是善夫克(见诸夷王时重器大克鼎铭文)的儿子或后人,若此说成立,其祖亦即克之祖师华父。[13]从大克鼎铭文可以看出,克的文祖师华父辅佐恭王,其政治贡献可圈可点,是一个智慧、沉稳、能干、有威望的大臣,克称颂他“誎辪(乂)王家,惠于万民”不会是凭空捏造的溢美之辞,所以克赞扬师华父“淑哲厥德”就有总结其政治生涯的意味。克盨与大克鼎铭文也直接记载了克本人的官职和职事,他最初承继祖考之职“师”,掌管号称“虎臣”的武士,后来升迁为善夫。[14]作为周王(学者一般认为克臣事夷王)之近臣,善夫克的职事是出纳王命,周王一次就赐给他大量的田产与臣仆,也反映他极受宠幸。因此,如果学者推断梁其的祖考是师华父、克的想法不错的话,梁其称颂他的祖考“克哲厥德,农臣先王”就并非华而不实的套话,而是从侧面反映了其雄厚家族势力和世代居于王朝重臣之位的政治背景。 二是梁其本人也受到周王的重用,身居高位。梁其铭文说“天子肩事(使)梁其身邦君大正,用天子宠,蔑梁其历”。学者对“邦君”尚有不同解释,朱凤瀚先生认为是拥有封土的封建主,曹玮先生认为是诸侯国之长。但对“大正”理解较为统一,认为是王朝执政大臣或诸官之长。[15] 三是梁其宣称、希望“帅型祖考秉明德,虔夙夕辟天子……梁其其万年无疆, 臣皇王……”从其祖考和其本人的经历来看,梁其想要遵循、效法祖考的政治品行和表现,是建立在其家族拥有强大政治力量的基础之上的理性、切实的愿望。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西周贵族在铸器作铭时并非可随意称颂祖考之德、或宣称效法祖考秉明德,只有在其家族政治势力足够强大的条件下(即世代执掌王朝要职),才能做到这一点。 接下来再看 钟材料。 钟于1976年出土于扶风县庄白村一号窖藏,该窖藏出土铜器103件,其中有铭的74件,微史家族四代贵族所作器56件(折4件、丰6件、墙3件、 43件)。二式 钟铭文(集成247-250)有如下语句“ 曰:丕显高祖亚祖文考克明厥心,疋尹, (叙)[16]厥威仪,用辟先王, 不敢弗帅祖考秉明德,恪夙夕佐尹氏、皇王……”其中的高祖即归服武王的烈祖、亚祖即作册折、文考即史墙。结合史墙盘等器铭文来看, 钟铭文中称颂祖考“叙厥威仪,用辟先王”于史有征。[17]这里略作举证,微史家族世系与周王王世对应关系暂从李学勤先生看法(见下表)。 高祖(文王)→烈祖(武王、成王)→乙祖(成王、康王)→作册旂(昭王、穆王)→丰(穆王)→史墙(恭、懿、孝)→ (孝、夷、厉)[18] 武王克商后,微史家族的烈祖即归顺武王,武王命周公安排其族居于今周原庄白村附近。[19]烈祖之子乙祖“佐匹厥辟远猶,腹心兹纳”(墙盘铭),因有谋略很受周王器重。作册旂在繁育子孙方面为家族所称道(墙盘铭),他在王朝担任史官,曾在昭王19年受王命给相侯赐望土,因此受到王的赏赐(旂觥铭)。丰即史墙之父,品行端正,善于经营管理家族田产(墙盘铭),穆王曾命他去见大矩,因此受大矩赏赐(丰卣铭)。[20]墙自称史墙,仍担任王朝史官, 钟铭说文考“疋尹”,说明墙可能是尹氏(史官之长)的副手,李学勤先生推测即《周官》的小史。[21] 簋铭(集成4170)说其祖考“司威仪,用辟先王,( )不敢弗帅,用夙夕(事天子)”,说明微史家族历代职掌王朝礼仪,这当是其家族历久不衰的又一个原因。 本人仍承继祖考之职但任史官,他说要“帅型祖考,秉明德,恪夙夕佐尹氏、皇王”,可能还是尹氏的副职。但据 盨、十三年 壶、三年 壶等器铭文来看,他很受两代周王的宠幸,多次受到召见和赏赐,如三年壶铭说,周王(有孝王、夷王两种看法)先后(约隔30天)在郑与句陵两地举行饗礼,两次呼虢叔、师寿召 ,赐给他羔俎和彘俎。庄白一号窖藏中, 作器达43件之多,应与他的上述地位有关。另外, 始称“微伯”(李学勤先生已指出此点),也值得注意,这似乎也说明其家族地位的上升。 总之,微史家族自武王至孝、夷之世一直担任王朝史官,颇受周王礼遇, 承继祖职后,亦深受重视。他铸钟作铭称颂祖考威仪,及表达帅型祖考之德的愿望,也是家族势力及个人地位的反映。 上面分析了梁其家族、微史家族两个世系可考的西周贵族家族及其铜器铭文反映的家族祖、考事迹与子孙欲效法祖考之德的原因。以下再谈谈其他相关材料。 首先看虢叔旅钟(传清末宝鸡虢川司出土,现藏故宫博物院,铭见集成238-242)。[22]虢叔旅属虢叔氏,据上文所述可知,文王二母弟虢仲、虢叔分别被封于西虢、东虢(今河南荥阳)。[23]虢叔旅可能即虢叔一支之后,应出身于与周王同一源流的大族。钟铭说“丕显皇考惠叔,穆穆秉元明德,御于厥辟,得纯亡愍。旅敢肇师型皇考威仪,□御于天子。迺天子多赐旅休。旅对天子鲁休扬,用作朕皇考惠叔大林龢钟。皇考严在上,異在下。降旅多福。旅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享”,重在称颂旅先父惠叔之德,可见西周晚期虢叔氏一族中仍有活跃于王朝政治舞台上的人物,如旅之父惠叔。而旅本人似也得到周王重视,所谓“敢肇帅型皇考威仪”之类的话,也包含些许进取的精神。 再看单伯旲生钟(现藏上海博物馆,铭见集成82)。[24]其铭曰:“皇祖剌考佐匹先王,劳勤大命,余小子肈帅型祖考懿德,用保奠(周邦)。”旲生应属单氏。西周中期金文曾见“单伯”(卫盉),官至司徒(扬簋),晚期金文亦有“单伯原父”(单伯原父鬲)。旲生与这些单伯当属一族。至春秋时期,单伯仍任王朝卿士,如《春秋》庄公元年载“单伯送王姬”。学者曾推测单国始封君为成王幼子臻。[25]2003年1月,陕西眉县杨家村发现一个青铜器窖藏,出土逨盘、逨鼎等27件有铭青铜器。逨盘铭云“丕显朕皇高祖单公,桓桓克明哲厥德,夹召文王武王挞殷,膺受天鲁命,匍有四方,并宅厥堇疆土,用配上帝”,此单公曾辅佐文王、武王,当是单氏始祖。杨家村窖藏又有单五父壶、叔五父匜、单叔鬲等器,单五父、叔五父及单叔可能即逨本人。逨所属的单叔一族,与单伯一族可能同为逨始祖单公之后的分支。总之,单氏是西周和春秋的政治舞台上一个重要而活跃的家族,单伯旲生说祖考辅佐先王,并继承祖考的政治势力,应属历史事实。 第三则材料是井人 钟(现藏上海博物馆,铭见集成109-111)[26]及叔向父禹簋(现藏上海博物馆,铭见集成4242)。 井人 钟,学者多定为厉王时器。器铭说,井人 的文祖皇考克哲厥德,井人 不敢弗帅用文祖皇考穆穆秉德。井人 的祖考为谁及其本人事迹,均不可细考。学者或认为他属于畿内井氏,或认为他属于贵族世家邢族,二说实则相近。[27] 叔向父禹簋的作器者又称向父或禹,参考他所作禹鼎(现藏国家博物馆,铭见集成2833与2834)铭文,禹也属于畿内井氏,活跃在厉王时期,为武公的部属,曾受武公之命率戎车百乘、厮驭二百及徒千人执行王命讨伐噩侯驭方(驭方为噩侯名)。当时,噩侯驭方率南淮夷与东夷广伐西周王朝的南国、东国,兵锋达到历内,厉王命西八师与殷八师前往讨伐,要求“勿遣寿幼”,可以想见战争的激烈残酷。禹率武公戎车徒驭擒获驭方,应是很大的功勋。这也是禹铸器作铭的历史背景。他所作簋铭(集成4242)如下:“叔向父禹曰:余小子司(嗣)朕皇考,肇帅型先文祖,拱明德,秉威仪,用申恪,奠保我邦我家,作朕皇祖幽大叔尊簋……禹其万年永宝用。”禹之父为谁已不可考,以他本人的功勋,称“帅型先文明拱明德秉威仪”是恰如其分。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禹欲致力者是“奠保我邦我家”,结合禹鼎铭来看,即“井邦”。朱凤瀚先生指出畿内井氏在西周中期穆王至懿王时势力强盛,有数代“井伯”活跃于政治舞台上。但到懿王以后,井氏大宗则失去王朝要臣的地位,井氏家人(如禹及其祖考)亦沦为其他贵族(如武公)的臣属。同时,井氏土田、民人亦有一部分被他族瓜分,其原有土田的一部分则仍称“井邦”,归武公统领,具体则由降为武公臣属的畿内井氏宗族成员(即禹所在家族)治理。[28]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禹声称效法其文祖的明德威仪,不过是为更出色地臣事武公而已,虽然忠诚、进取的精神可嘉,但想到井氏明日黄花的命运,亦不由令人慨叹。值得注意的是,禹对其祖幽大叔比对其父更为尊崇,这也许与幽大叔生前功业有关。 第四则材料是番生簋盖(现藏美国堪萨斯市纳尔逊美术陈列馆,铭见集成4326)。吴镇烽先生认为番生是西周中期后段人。[29]查《劫掠》A237所载器影照片,该盖上有一周8只回首钩喙长冠长尾鸟纹,其尾羽已变成窃曲纹样式,据此可知该盖时代在西周中期后段至后期前段之间。[30]番生簋盖铭行文较有特点,起首先称颂祖考之德,接着夸耀其本人功绩,最后才记述王的册命与赏赐,反映番生拥有很大的权力。其铭曰:“丕显皇祖考穆穆克哲厥德,严在上,广啓厥孙子于下, 于大服,番生不敢弗帅型皇祖考丕丕元德,用申恪大命,屏王位,虔夙夕溥求不朁德,用谏四方,揉远能迩,王命 司公族、卿事、太史寮……”显然,番生已拥有统领王朝众官的大权,难怪其所作簋铭充满着志满意得的语气。透过这篇铭文,我们可以看到番生的祖考及其本人凭借家族背景及世代积累的政治资本,获得了很大权力,无怪乎他要称颂祖考之德及声称效法祖考元(大)德了。 第五则材料是师望鼎铭(集成2812),师望在该铭中称颂先父“丕显皇考 公穆穆克明厥心,哲厥德,用辟于先王,得纯无愍”,声称“肇帅型皇考,虔夙夜出内(入)王命”,并感谢天子“弗望圣人之后”。师望鼎是传世器,出土情况不详,其时代、族属尚有争议。过去学者多将其与1974年强家村窖藏出土的7件铜器相联系,把师望的“皇考 公”与师丞钟(也有人叫师臾钟)铭中的“ 公”看成同一人。因学者在师丞的烈祖“虢季、 公、幽叔”三人的辈份问题上有不同认识,对师望在其家族内的地位也有不同看法。李学勤、朱凤瀚先生认为“虢季、 公、幽叔”是祖孙三辈,故把师望看作师 之子;王世民、陈公柔、张长寿先生和周言博士认为“虢季、 公、幽叔”是同辈三人,周言博士并将师望看作师 的从兄弟。[31]最近,学者也据师望鼎的器铭及其铭文语气风格,指出该器时代较晚。彭裕商先生认为该器不早于厉王,器主师望不属于虢季家族;[32]韩巍博士同意彭说,更提出该器要到宣王或更晚,并认为师丞钟铭中的“虢季 公”不可分读,应为一人。[33](请参看以下几种学者拟定的强家村铜器群世系图。)上述几种意见,以彭、韩二说较有道理,师望鼎铭中“圣人”一词在西周金文中比较罕见,又见于宝鸡杨家村窖藏近四十三年逨鼎铭文中,逨鼎是宣王时代的标准器,亦可证师望并非师 之子或其同辈,其父 公也与师丞之祖 公无涉。 A李学勤先生所排强家村铜器群世系图 B朱凤瀚先生所排强家村铜器群世系图 C周言博士所排强家村铜器群世系图 D韩巍博士所排强家村铜器群世系图 师望是“大师”的小子,即大师的属官,他本人所作的官是“师”,师(即“师氏”)在西周时代管理诸多重要职事,所以师望的政治地位是较高的,[34]他能“出入王命”也反映了周王对他的重视和亲信。师望的父亲被称为“圣人”,在政治上也颇有作为。师望鼎铭中“ 公穆穆克明厥心,哲厥德”、“(师望)帅型皇考”等语正是其父子两代的政治地位及其家族政治势力的写照。 行文至此,笔者对西周金文中“帅型祖考之德”的意义及其社会背景的研究暂告一段落。这一研究因重点分析西周中晚期若干家族所作的典型金文材料,难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笔者希望自己或其他学者能以这项研究为新的起点,或受到这项研究的启示,系统研究西周时代各个家族政治势力的升降荣衰,及西周时代国家机器运作的机制。最后,再对本文主要观点略作小结。 本文重点考察西周贵族铸器作铭时宣称“帅型祖考之德”的现象,并具体分析了有关贵族的祖考及本人的政治作为,得出如下结论: 西周贵族铸器作铭称颂祖考之德并要帅型祖考之德的现象主要见于西周中期后段至西周晚期,所谓的“祖考哲厥德”、“秉明德”等等语句并非完全是溢美之辞,而是相对客观、理性地评价祖考的功绩,其目的既在于炫耀家族的政治势力,也在于作器者自我勉励。凡宣称“帅型祖考之德”的贵族,其本人一般也受到周王(或主公)的宠幸和重用,或有突出的功勋,他们铸器作铭时强调遵循、效法祖考的政治表现与作为,一方面是肯定自身的政治地位、权力和业绩,另一方面也是寄望未来,祈求能得到周王更多的重用,并祝愿通过个人的进取实现家族势力的长盛不衰。 2007年7月1日写于通州家中 [1] 刘源:《商周祭祖礼研究》,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85至290页。 [2]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8年,第357页。s王念孙:《广雅疏证》,江苏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4年,229页。 [3] 段玉裁已指出《诗》传里屡训率为循,见《说文解字注》,第663页。 [4] 均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甲骨文编》,中华书局,1965年,第74页。 [5] 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中华书局,1996年,第三册,第2250至2256页。 [6]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76页。按:训德为升、登、急进,带入卜辞,似可文从字顺。 [7] 李学勤:《师 鼎剩义》,《新出青铜器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96至97页。 [8] 陕西考古研究所等编:《陕西出土青铜器》(三),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107至114页。 [9] 铭文的解释,可参考于豪亮《陕西省扶风县强家村出土虢季家族铜器铭文考释》,《于豪亮学术文存》,中华书局,1985年。 [10] 陈佩芬先生将梁其器定在夷、厉之间,即西周晚期早段。陈佩芬:《夏商周青铜器研究》(西周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09页。庞怀靖先生认为梁其鼎的时代在西周宣王时期。庞怀靖:《对西周铜器梁其鼎及侜关匜王年的推断》,《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5期。 [11] 梁其钟现存6件,上海博物馆3,南京市博物馆1,法国吉美博物馆1,另1件去向不明。 [12] “克哲厥德”之“哲”,陈剑博士释为“慎”。陈剑:《说慎》,《甲骨金文考释论集》,北京,线装书局,2007年。 [13] 李学勤:《青铜器与周原遗址》,《西北大学学报》1981年第2期。又载《新出青铜器研究》,第231页。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62至363页。大克鼎传于1890出土于扶风任家村,出土克组器与仲义父组器120余件。 [14] 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第363页。 [15] 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第364页。曹玮:《周原的非姬姓家族与虢氏家族》,载《周原遗址与西周铜器研究》,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41页。 [16] 从吴镇烽、张亚初先生读“叙”之说。《陕西出土青铜器》(二),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79页。张亚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中华书局,2001年,第11至12页。 [17] 古书中“德”、“威”通用, 称颂祖考威仪,与西周时代他器称颂祖考之德似为一回事。王念孙:《广雅疏证》,第149页。 [18] 李学勤:《西周中期青铜器的重要标尺——周原庄白、强家两处青铜器窖藏的综合研究》,《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79年第1期。 [19] 丁乙先生曾指出庄白一号窖藏附近即有房屋,应是其族的居处。丁乙:《周原的建筑遗存和铜器窖藏》,《考古》1982年第4期。 [20] 大矩是人名、国家名还是民族名,待考。丰殷见大矩可能是当时的外交(朝聘)活动。吴镇烽先生认为大矩是诸侯国国君,见《金文人名汇编》(增定本),中华书局,2006年,第22页。 [21] 李学勤:《西周中期青铜器的重要标尺——周原庄白、强家两处青铜器窖藏的综合研究》。 [22] 王世民等著《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定虢叔旅钟为厉王前后器,见第178页。 [23] 彭裕商:《虢国东迁考》,《历史研究》2006年第5期。 [24] 陈佩芬先生定单伯旲生钟为恭、懿时器,见《夏商周青铜器研究》(西周篇),第399页。吴镇烽先生则认为旲生是西周晚期人,曹玮先生看法略同。见《金文人名汇编》(增定本),第315页。曹玮:《陕西眉县出土青铜器窖藏笔谈》,《文物》2003年第6期。 [25] 顾栋高说,此说始于陈氏《氏族谱》,但无实据。李学勤先生曾据“叔作单公方鼎”铭补证此说。曹玮:《陕西眉县出土青铜器窖藏笔谈》。李学勤:《论美澳收藏的几件商周文物》,《文物》1979年12期。 [26] 传世井人佞钟除上博所藏外,日本泉屋博古馆及书道博物馆亦各藏一件,铭文上下相接。1966年扶风齐镇村出土井人佞钟,其铭与上博钟铭可以连接。陈佩芬:《夏商周青铜器研究》(西周篇),第602页。 [27] 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第367页。陈佩芬:《夏商周青铜器研究》(西周篇),第602页。 [28] 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第368页。 [29] 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第319页。 [30] 参看陈公柔、张长寿先生对殷周青铜器鸟纹的断代研究,《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第207页。 [31] 李学勤:《西周中期青铜器的重要标尺——周原庄白、强家两处青铜器窖藏的综合研究》。朱凤瀚:《商周家族形态研究》,第374页。王世民、陈公柔、张长寿:《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文物出版社,1999年,第173页。周言:《也谈强家村西周青铜器群世系问题》,《考古与文物》2005年第4期。 [32] 彭裕商:《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巴蜀书社,第425页。 [33] 韩巍:《周原强家西周铜器群世系问题辨析》,《中国历史文物》2007年第3期。 [34] 张亚初:《西周金文官制研究》,中华书局,1986年,第3至7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