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将军吟》 莫应丰 改革开放之初,湖南作家以严峻而凄美风格的小说崛起于中国文坛,继承了沈从文带着湘西的丰满和妩媚的文学风格,成为当代文坛一道瑰丽的风景。古华、莫应丰、叶蔚林等人是新湘军的主力。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湘军占去三成席位,让人刮目相看。 莫应丰1938年生人,属虎,湖南桃江人。21岁进入湖北艺术学院音乐系学习;两年后到广州军区文工团工作,开始写剧本;文革期间复员到长沙群众文化室任文学组长,曾在《湘江文艺》发表小说处女作;文革结束后调到湖南电影制片厂任编剧。 《将军吟》完稿于“四人帮”倒台前的1976年春夏之交。莫应丰躲在文家市公社院内的小楼里,吃着每月15元清汤寡水的集体伙食,抽着友人送来的劣质香烟,秘密地写起当时可能招致杀头的小说。 夜晚,月明星稀、万籁沉寂之时,小楼有微光的窗口里,莫应丰伏案疾书,写到兴奋处便哼起国际歌,写到悲伤处,就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呜咽声,缕缕飘向寂寥的夜空。 《将军吟》写“文革”初解放军空军某部高层指挥机关在政治斗争的惊涛骇浪中的沉浮,呈现了司令员彭其等一众官兵刚正不阿、敢顶逆风、勇抗恶流的革命精神,小说中司令员彭其在极端困难、瞬息万变的环境下,保护干部,稳定局面,以胆略和智谋痛击了那些狂妄的“造反派”。一个天真慈祥,又有大将风度、赤子之心的老干部形象鲜明地矗立在作品中。 莫应丰将《将军吟》投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尽管人文社的领导韦君宜是位老革命、有影响的老作家,敢于担当、力排众议,坚决主张发表,但作品中太露锋芒的内容,在当时的语境下不得不修改调整,也是权宜之计。 出版社把莫应丰请到北京,韦君宜和编辑们与他一起研究修改,出了很多主意。莫应丰多日通宵达旦,关在小屋。 我曾听他大讲《将军吟》创作的艰苦——他曾日夜兼程伏案疾书,有时会有恐惧笼罩心头,但那不是担心被抓去坐牢和杀头,而是怕小说夭折。47万字的长篇小说,仅用三个月的时间草成,写完,他有一种解脱感、成就感。一旦足可给历史留下形象证词的小说完成,死又何惧。说到这里,他两眼射出幽深而坚定的目光,吟出小说脱稿时的即兴赋诗:“含辛茹苦愤无私,百万雄兵纸上驰。泪雨濯清千里目,将军一梦醒其时。”声音低沉悲壮,吟罢,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朗月,有泪光闪烁。诗欠工,但有穿透力,我们沉默不语。《将军吟》完稿后,他用木板制成木盒,装入书稿,再用塑料袋裹好,深深埋入地下,等待春天到来。 莫应丰离京后,编辑们发现,他并没有接受编辑部的修改意见,几乎保持原貌。韦君宜再次站出来,以对小说的真知灼见默许了莫应丰坚持自己的态度,还把《当代》审稿编稿时删去的大段大段文字重新恢复。比起莫应丰的坚持,古华忍痛遵命删去了一些原生态活泼文字,作品“干净”了,却少了神采。文坛历来不乏“语言牢房”,还有编辑的无情刀斧。 一次,我与韦君宜社长一起出差,在漫长的旅途中谈到她毅然拍板,原状发表《将军吟》,其胆识和魄力,让我们做晚辈的很是敬重。她却非常赞赏作家莫应丰敢于在文学创作中坚持己见、拒不修改的勇气。她说:“文学创新难,作家坚守文学的道义更难,莫应丰坚决不同意修改《将军吟》,是需要一种精神支撑的,正是他对自己作品灵魂捍卫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才有勇气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想起来,我还得感谢莫应丰呢!” 第四次文代会在京西宾馆举行,韦君宜和秦兆阳高票当选作协新领导班子成员那天,莫应丰来到我的房间,他说:“若不是韦老师以惊人的气魄推出《将军吟》,说不定我还在混日子呢!”我也把韦君宜对他的评价转述给他,他突然特别严肃,说:“我只是珍惜自己的作品,不愿被人磨去锋芒,而韦老师推出我的原汁原味的《将军吟》,则表现出前辈的道义和担当。她是我文学道路上的贵人和福星。” 好像就在这次会议期间,韦君宜与莫应丰有过一次关于文学创作的长谈。莫应丰后来告诉我,韦君宜很郑重地建议他,应该把创作重心转到自己脚下的湖南乡土风情的镂刻上,把时代风云、历史变迁折射出来。不要再写不熟悉的生活了,《将军吟》的成功只是一个特例…… 果然,莫应丰接受韦君宜良药苦口式的建议,开始把目光投向湘蜀这片热土,创作了《竹叶子》《美神》《桃源梦》等优秀小说。它们都以偏僻山村为背景,以承受苦难的年轻女性为描写对象,深刻揭示乡村生活的保守僵化和扼杀人性,同时充盈着质朴和纯洁。 可惜的是,小说渐入化境的莫应丰于1989年初英年早逝,年仅51岁。韦君宜和我们闻之,不胜唏嘘叹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