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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培凯:天下第一水的争端

http://www.newdu.com 2020-11-18 《书城》 郑培凯 参加讨论

    
    一、陆羽品水之谜
    唐代中叶之后,饮茶风气大盛,由原本南方的生活习俗,成了流行全国的饮食习惯。陆羽写了《茶经》一书,更是推波助澜,使得人们告别了喝茶只是为了解渴的历史阶段,人们开始讲究喝茶的程序,通过对茶具与茶仪的精心安排,把饮茶当作提升品位审美与生命修养的精神寄托。陆羽在《茶经》中,特别说到饮茶用水的重要,并且提纲挈领,分析了如何选取适合煎茶的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据说他还写过《水品》一书,罗列天下名水,可惜这本书早已佚失,后人已经无法确知他如何品评当时的名泉,这就惹出了后世纠缠不清的品泉议题:究竟陆羽是如何品评天下的名泉好水?在陆羽心目中,天下第一水究竟在哪里?
    
    陆羽像
    陆羽写《茶经》,成了中国茶饮文化史上的最大功臣,流芳千古。他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列举了各地的茶产,做了品第评鉴,应该也遍尝散布名山大川的泉水,会不会对煎泡茶叶的水质也做出专家式的审定呢?比陆羽晚了一代的张又新在《煎茶水记》中说,陆羽曾品味过各处名泉,录出二十种名水,评定高下。张又新没说陆羽有没有写过《水品》,也没说陆羽所列的二十种水是否出自《水品》一书,他只是引述自己的经历,说见过一本名为《煮茶记》的书,其中提到湖州刺史李季卿见到陆羽,问起天下名水出自何处,陆羽就列出了二十种水,一一次第:
    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峡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独清冷,状如龟形,俗云虾蟆口水,第四;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第八;唐州柏岩县淮水源第九(淮水亦佳);庐州龙池山岭水第十;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十一;扬州大明寺水第十二;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第十三(水苦);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第十四;商州武关西洛水第十五(未尝泥);吴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水第十八;桐庐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问题是,张又新的记述是否可靠?这二十种水,究竟真是陆羽的评定,还是张又新道听途说,甚或是自己瞎编来唬人的呢?再者,假如陆羽明确评定过二十种水,为什么张又新只提到不知来历的《煮茶记》,提都不提《水品》一书?是张又新不知道陆羽写过《水品》吗?
    同治《湖州府志》卷五十六“艺文略”在“陆羽”项下列了许多著作,但在每部书后都说“佚”,也就是散佚不可得见了。所列的书名有:“《君臣契》三卷,佚;《源解》三十卷,佚;《江西四姓谱》十卷,佚;《南北人物志》十卷,佚;《吴兴历官记》三卷,佚;《湖州刺史记》一卷,佚;《占梦》三卷,佚;《吴兴图记》,佚;《顾渚山记》一卷,佚;《茶经》三卷,佚;《水品》,佚。”看来《湖州府志》的编辑先生虽然钦佩这位流寓此地的茶圣,却无缘读到他的著作。奇怪的是,连《茶经》都没见过,还说是佚书。令我怀疑,编者是否四处抄录陆羽著作书名,一路抄下来都是“佚”,刹车不住,连《茶经》也就一并“佚”了?这也令我想到,《湖州府志》所列的最后一项佚书《水品》,其目犹存,大概是真有其书的。至于陆羽《水品》的内容是什么,是否其中列了张又新记的二十种水,我们就无法知道了。
    《湖州府志》列了《水品》,没说几卷,也颇启人疑窦。是不是此书不分卷,只列水名,品第高下呢?那么,就有可能只是一张品水的次第,别无材料。不过,《湖州府志》在此提供了一个注,引了《云麓漫钞》:“陆羽别天下水味,各立名品,有石刻行于世。”这段话见《云麓漫钞》卷十,是称赞陆羽有知味之能,可以辨别天下水味。但是,说“有石刻行于世”,言之凿凿,并不能解决我们的疑窦,因为我们没有陆羽品水石刻的拓本传世,不像蔡襄《茶录》有石刻拓本,因此,并不能证实陆羽有《水品》一书石刻传世。我甚至怀疑,南宋的赵彦卫是否张冠李戴,把蔡襄《茶录》石刻,想到陆羽《水品》上去了。
    倒是《湖州府志》卷十九“舆地略·山(上)”提供了一条材料,可以证实确曾存在过陆羽《水品》一书。这段文字是形容金盖山的,同时引了一条农谚:“金盖戴帽,要雨就到。”为了支持农谚的说法,还引了陆羽《水品》的一句话:“金盖故多云气。”虽然只是一句话,却很重要,因为这一句话不见于张又新的《煎茶水记》,不属于陆羽“口述”二十种水的材料范围。因此,陆羽写《水品》,内容不仅是品第名水,还有许多探讨山川环境的论述。陆羽写过《水品》,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水品》后来佚失了,我们没法指实了。书籍散佚,在古代是很平常的事,不能说我们今天看不到《水品》这部书,陆羽就没写过。那么,陆羽写的《水品》是否流传到了后世呢?与赵彦卫同一个时代的陆游,在《戏书燕几》一诗中就说:“《水品》《茶经》常在手,前生疑是竟陵翁。”可见陆游是看过这本书的,而且以《水品》与《茶经》并列,说自己宛然就是陆羽再世,显然明指两书都是陆羽的著作。
    不过,即使陆羽真写过一本《水品》,我们今天所能得到的数据也只有“金盖故多云气”这一句,并无更多讨论煎茶水质好坏的见解。要想知道唐代如何品第名泉好水,还是得回到张又新的《煎茶水记》所列举的资料。因为从文献研究的角度来看,不管张又新所记的材料,是否真是陆羽的说法,至少这些材料反映了晚唐时期一些人的品水看法。
    二、张又新的品水神话
    张又新在《煎茶水记》中,提供了两份天下名水的名单。除了号称是陆羽二十种水的一份之外,他还提到与他同时代的刑部侍郎刘伯刍曾列举天下七种名水,还说自己都一一品尝过,有亲身实践的品水心得:
    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水第二;苏州虎丘寺石水第三;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扬州大明寺水第五;吴松江水第六;淮水最下,第七。
    斯七水,余尝俱瓶于舟中,亲揖而比之,诚如其说也。客有熟于两浙者,言搜访未尽,余尝志之。及刺永嘉,过桐庐江,至严子濑,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辈用陈黑坏茶泼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鲜馥也,又愈于扬子南零殊远。及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以是知客之说诚哉信矣。夫显理鉴物,今之人信不迨于古人,盖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
    张又新在《煎茶水记》提出了两份唐代人的品水名单,一是刘伯刍的七种水,列举“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水第二,苏州虎丘寺石水第三”,这应该是晚唐比较流行的看法;二是传说为陆羽所定的二十种水名单,前三名有了变化,“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天下第一水换成了庐山康王谷水帘水,而无锡惠山泉仍是天下第二泉。惠泉水作为天下第二名泉,不但是当时的共识,而且从唐代一直保持到今天,仍然享有盛誉,甚至成为二胡名曲“二泉映月”的名称,闻名遐迩,地位从未动摇,不像天下第一水的宝座总是换来换去,莫衷一是。
    虽然《煎茶水记》记载的陆羽二十种水,真伪难定,但是他列举刘伯刍的名单,并陈述自己个人的品鉴心得,倒反映了当时人对名泉好水的兴趣。刘伯刍在元和十年(也就是张又新中进士之后一年)曾任刑部侍郎,是当时的政坛大佬,也是著名的诗人与茶人(高慎涛《西安新出刘伯刍墓志及相关问题考释》),他所品评的这七等水应该是当时人所熟悉的。张又新自称,自己都曾装瓶鉴定过,通过亲身的品味实践,品第等差没错,可算是唐代晚期一般公认的好水。接着又说,这七等水的地望都在江淮一带,并未涉及两浙地区,遗漏了其他地区的名水。因为自己到永嘉做官,经过桐庐的严子濑,也就是富春江严子陵钓台一带,发现“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辈用陈黑坏茶泼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鲜馥也,又愈于扬子南零殊远”。也就是说,富春江水之清冷,以之瀹茶,比天下第一的扬子南零水还要芳香馥郁。后来他到了永嘉,又用雁荡山的仙岩瀑布水烹茶,也可以媲美南零水。
    由他亲身品水的经历,张又新做了一个合理的推论:“夫显理鉴物,今之人信不迨于古人,盖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言下之意是,刘伯刍所言天下七种名水,只包括江淮地区,局限性很大,而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发现了瀹茶更佳的好水,可见前人所知有限。他的说法不无道理,天下事不可能尽为古人所知,后知逾先知,后觉胜先觉,当然有此可能。不过,他举陆羽品水的二十种,有意抬出茶圣陆羽的名头,企图诉诸权威,盖过刘伯刍七种水,却在论辩逻辑上出了问题,因为陆羽早于刘伯刍半个世纪,颠倒孰先孰后的次序,时代错乱,变成前代人对名泉好水的知识更为细密丰富,超越了后代人所知。罗列二十种名水,的确比七种水要详细,不过那是另外的问题,与陆羽不相干。
    不仅如此,张又新记述他发现的《煮茶记》,把陆羽塑造成茶神,还编造了这么个陆羽品水的故事:
    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欢,因之赴郡。至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日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谨信者,挈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勺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勺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骇,驰下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荡覆半,惧其鲜,挹岸水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经历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李因命笔,口授而次第之。
    唐代宗的时候,湖州刺史李季卿抵达扬州,听说陆羽正好在此,因为早已知道陆羽大名,十分高兴得以相会。因为陆羽是饮茶大师,而天下第一水“扬子江中南零水”就在附近,恰好“二妙千载一遇”,就要可靠的军士取水,请陆羽亲自烹茶。军士带着水瓶,驾了小舟,到扬子江心汲取南零水,陆羽则准备烹茶的器具,一显身手。水取来了,陆羽用水杓扬拨了一下,说不像南零水,好像是江边临岸的水。军士立刻分辩,说他亲自驾舟到江心取水,上百人在岸边都看见的,怎么可能瞒骗呢?陆羽也不讲话,把水倒在盆里,倒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又用水杓扬拨一下,然后说:“从这里开始才是南零水。”军士大吃一惊,赶紧跑上前来说:“刚才汲取了南零水,快到岸边的时候,舟身摇晃,洒了半瓶,因为怕水少了,就取岸边江水补充。没想到先生居然能鉴别出来,跟神仙一样!”李季卿与座中的数十位宾客都大为惊愕,佩服得五体投地。李季卿就问,既然先生如此懂水,是否将经历各处的水质优劣都评判一番。陆羽就说“楚水第一,晋水最下”。
    
    陆羽《茶经》刻本(1844)
    《煎茶水记》接着就列了上述的陆羽二十种水,并引述了陆羽品评的心得:“此二十水,余尝试之,非系茶之精粗,过此不之知也。夫茶烹于所产处,无不佳也,盖水土之宜。离其处,水功其半,然善烹洁器,全其功也。”最后说李季卿大为佩服,“李置诸笥焉,遇有言茶者,即示之”。
    这个故事最引人入胜的有以下几点,却都经不起推敲,深究起来,都有问题:
    一、李季卿到扬州,遇见他相熟的好友陆羽,高兴得不得了。李季卿赞扬陆羽的茶道成就,同时指出扬子江心南零水是绝顶好水,于是相聚喝茶。
    二、李季卿命军士到扬子江心取南零水,军士不小心洒了一半,暗中用临岸江水补满。陆羽一试水瓶上端的水,就知道不是南零水,而是临岸的江水,试到下端才确定是南零水,戳穿了隐瞒的真相,使得军士敬为天神。
    三、李季卿与在场的数十位宾客大为叹服,请陆羽列出天下名水,陆羽就口授他鉴定过的二十种水,留下了名单。李季卿便好好收藏起来,只要见到对茶有兴趣的人,就拿出来展示。
    张又新转述所谓《煮茶记》的故事,非常有戏剧性,读来让人难忘,可惜与历史事实不符,遭到后世学者的批评,尤其被欧阳修视为“妄说”。《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十五说:
    (欧阳)修所记,极诋又新之妄,谓与陆羽所说皆不合,今以《茶经》校之,信然。又《唐书》羽本传中说:“李季卿宣慰江南,有荐羽者,召之,羽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着《毁茶论》。”则羽与季卿大相龃龉,又安有口授《水经》之理。殆以羽号善茶,当代所重,故又新托名欤?然陆游《入蜀记》曰:“史志道饷谷帘水数器,真绝品也,甘腴清冷,具备诸美。前辈或斥《水品》,以为不可信,水品固不必精当,至谷帘泉,卓然非惠山所及,则亦不可诬也。”是游亦有取于是书矣。
    欧阳修痛批张又新,是有道理的,因为张又新列举的二十种水,与陆羽品水的基本论述不符,而言之凿凿的陆羽品水故事,根本是个以讹传讹的神话,难以令人信任。欧阳修写了《大明水记》与《浮槎山水记》两篇文章,驳斥张又新。在《大明水记》一开头就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
    他认为张又新提出的两份名水名单,完全不合陆羽的论点,因为陆羽讲得很清楚,是“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刘伯刍所举的七种水,以扬子江水第一,惠山石泉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吴松(淞)江第六,淮水第七,除了惠山泉之外,不是江水就是井水,与陆羽的看法不同,那是刘伯刍的见解,且不去说。借着李季卿故事列举的陆羽二十种水,许多都是江河之水或井水,更甚者如列名第一的庐山康王谷水、第八名的洪州西山瀑布水、第十七名的天台千丈瀑布水,都是陆羽明确指出不适合煎茶的。再如第四名扇子峡虾蟆口水、第十九名严陵滩水,都是激流险滩,喝了也对身体不好。欧阳修不但诘问张又新的论述,而且直斥其妄:
    如虾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皆羽戒人勿食,食而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耶?其述羽辨南零岸水,特怪其妄也。水味有美恶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二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
    后来又在《浮槎山水记》中,再次批评张又新是“妄狂险谲之士”,所说的陆羽二十种水,非常可疑,难以令人置信:
    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煎茶)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
    张又新所说陆羽能辨别扬子江南零水与岸边水的传说,温庭筠《采茶录》也曾引录,显然到了晚唐已经是十分流行的故事,欧阳修却以历史家的谨慎,不予置信,认为张又新“其述羽辨南零岸水,特怪其妄也”。欧阳修批评得十分在理,因为扬子江心的南零水固然甘美,但是在水瓶中混了江边水之后,怎么可能像油跟水那样,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下半是南零水,上半是岸边水,可以在倾出水瓶之时,一眼就辨别出来?
    欧阳修严厉批评张又新,主要是认为他编造二十种水与陆羽神话的故事,不符历史真相。陆羽的品水标准非常清楚,毫无疑念,与张又新列举的天下名水不合。关于这七种水或二十种水,乃至天下好水如何品评次第,究竟是谁说了算,谁能作出适当的品第,则是另一个问题,不是欧阳修抨击的目标。欧阳修指出:“水味有美恶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二而次第之者,妄说也。”认为天下名泉好水很多,评鉴水质优劣是可以的,但要一一品第名次却徒劳无功,无此必要。这就回到了如何订出评鉴天下第一水的标准,如何取得品水的共识等问题。且不管张又新的两份名单是否道听途说,甚或闭门杜撰,从晚唐到宋代,扬子江心南零水(后来称作中泠水)、庐山康王谷水帘水、惠山泉水,都成了脍炙人口的天下名水,喧腾于历代茶人的议论,以至于历代环绕着天下第一水的争论,众说纷纭,延续到今天。
    三、北宋品水的争论
    到了北宋,饮茶品味的层次进一步提高,对名茶名水的讲究比唐代更甚,意见也就更多。比欧阳修稍早的苏州人叶清臣(1000-1049)写过《述煮茶泉品》,说读到温庭筠的《采茶录》,其中记载了二十种水与七种水,发了一通议论,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却显示了他对天下名水的兴趣,到处走访亲尝:
    予少得温(庭筠)氏所著《茶说》,尝识其水泉之目,有二十焉。会西走巴峡,经虾蟆窟,北憩芜城,汲蜀岗井,东游故都,绝扬子江,留丹阳酌观音泉,过无锡惠山水,粉枪末旗,苏兰薪桂,且鼎且缶,以饮以歠,莫不瀹气涤虑,蠲病析酲……一命受职,再期服劳,而虎丘之觱沸,淞江之清泚,复在封畛。居然挹注是尝,所得于鸿渐之目,二十而七也。
    看来他是欣然接受晚唐以来的二十种名水与七种名水的,并且一有机会还会亲自品尝。上面这段话就说到峡州扇子山虾蟆口水、扬州大明寺水、丹阳县观音寺水、无锡惠山寺石泉水、虎丘寺石泉水、吴淞江水,看来都让他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可以共享陆羽品水的乐趣。
    欧阳修、梅尧臣、蔡襄等宋代名士也都强调饮茶要用好水,虽然并未次第名泉的先后,却肯定好水是烹茶的要诀,十分关注天下名水,有机会总是不吝品赏。至于天下第一水的名目谁属,就成了一些宋代品茶之士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七种水与二十种水两份名录的“天下第一”不同,引发味觉审美品鉴的意见分歧,是显示出有口不同嗜的有趣例证。
    扬子江心南零水(七种水第一名)与庐山康王谷水帘水(二十种水第一名),究竟何者更为优胜,可以名为天下第一,在北宋引起不少争议。庐山康王谷水帘水,就是宋代诗人艳称的谷帘泉,比叶清臣更早一代的王禹偁(954-1001)心向往之,请人汲取之后,经过了一个月的运送,才得以品尝,为之大为倾倒,赞赏有加,写了《谷帘泉序》,说到用此泉水煎茶,是井水绝对不堪比拟的:“水之来,计程一月矣,而其味不败。取茶煮之,浮云散雪之状,与井泉绝殊。”还写了首诗《谷帘泉》:“泻从千仞石,寄逐九江船。迢递康王谷,尘埃陆羽仙。何当结茅屋,长在水帘前。”把自己想象成品水煮茶的陆羽,在康王谷的水帘瀑布前搭间茅屋,融入自然美景,啜饮天地精华,飘飘似仙,显然是依从所谓的陆羽二十种水品第,以谷帘水为天下第一的看法。
    康熙年间钦定的《全唐诗》,引《大明一统志》,说王禹偁这首诗的开头两句“泻从千仞石,寄逐九江船”,是陆羽《题康王谷泉》原来的诗句。这其实是编纂《全唐诗》的疏漏,引起一些当代学者的误会,以为既然《全唐诗》引用了陆羽的断句,当然显示了陆羽对康王谷水帘水的喜好,而王禹偁因为崇拜陆羽,所以特别引陆羽原句入诗,成为自己撰写诗篇的灵感。其实《大明一统志》记载“谷帘泉”的文字,是这样的:“在府(南康府)西一十里,其水如帘布而下者,三十余派。唐陆羽《茶经》,品其水为天下第一。宋王禹偁诗:泻从千仞石,寄逐九江船……”原来《大明一统志》根本没说这两句诗是陆羽的断句,《全唐诗》的编者一时马虎,读书不仔细,拿王禹偁的诗句充数了。何况,《大明一统志》说陆羽《茶经》品评谷帘泉为天下第一,也是无中生有的事,把张又新散布的二十种水传闻,当成陆羽《茶经》的论述,完全是张冠李戴。看来钦定的东西,虽有皇帝老子作为学术权威的后盾,让人不敢轻易辩驳,却不见得那么可靠,这也是当今学术界校订《全唐诗》的结论。
    说陆羽评定谷帘泉是天下第一,当然是颇有问题的。谷帘泉虽是水帘瀑布的水,违背了陆羽品水的基本原则,但是水质似乎还不错,得到不少宋代诗人的赞誉。我们发现,宋朝的名人雅士,如王禹偁、苏轼、陆游、朱熹等人,与陆羽批评瀑布水的意见相左,都十分欣赏谷帘泉。然而,涉及天下第一水谁属这个问题,宋代的品茶大家,如欧阳修、蔡襄、苏轼、黄庭坚、宋徽宗,虽然知道争端存在,或许也有个人的倾向,却都抱持审慎的态度,相对宽容开放,不曾明确站边,非要指出品第次序不可。大多数宋代茶人的态度,经常游离在中泠水、惠山泉、谷帘泉之间,说些模棱两可的赞誉,大概的意思是,好水就是好水,烹茶俱佳。
    欧阳修的看法,前面已经说了,关键就是陆羽的品水标准,“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上”。天下好水很多,如浮槎山水,就符合“羽所谓乳泉慢流者也,饮之而甘”,却完全不在张又新的两份名单之中。所以,名单很不全面,一定阙漏甚多,难说哪一种水是天下第一。他十分欣赏惠山泉水,而且爱屋及乌,把惠泉水当作润笔礼品,致送给宋代首屈一指的品茶大家蔡襄。欧阳修《归田录》卷二载:“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另《欧阳修全集》卷一百五十五,“补佚卷二·序跋”列有“与蔡君谟帖”:“以宣肇八十,铜绿笔格、花石盆各一,龙茶三饼,惠山泉三缶为饷。”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最上等的茶是建州龙团茶,可以匹配的水是惠泉水。
    蔡襄有一首《和梅圣俞尝惠山泉》:
    梁鸿溪上山,绵亘难缕数。
    惠山恃然高,泉味如甘露。
    一水不盈勺,其名何太着。
    色比中泠同,味与庐谷附。
    螭湫滚滚来,龙口涓涓注。
    天设不偶然,岂特清斋助。
    久涸不停流,霪连只常澍。
    烹煎阳羡茶,㪺汲中泠处。
    六碗觉通灵,玉川陡生趣。
    诗写得不怎么高明,但是其中两句“色比中泠同,味与庐谷附”,说的是惠山泉水的色与味,可以媲美中泠水与谷帘水,难分轩轾。梅尧臣的原诗《尝惠山泉》,指出惠山泉水在南方是难得的好水,陆羽曾经著录过,过去列在庐山谷帘水之后,不过其甘美,却是毋庸讳言的:
    吴楚千万山,山泉莫知数。
    其以甘味传,几何若饴露。
    大禹书不载,陆生品尝着。
    昔唯庐谷亚,久与茶经附。
    相袭好事人,砂缾和月注。
    持参万钱鼎,岂足调羹助,
    彼哉一勺微,唐突为霖澍。
    疏浓既不同,物用诚有处。
    空林癯面僧,安比侯王趣。
    四、苏轼品水之后
    苏轼在熙宁四年(1071)从润州(今镇江)到杭州担任杭州通判,经过金山寺,写了《游金山寺》,其中有句:“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这里提到的“中泠南畔石盘陀”就是扬子江心南零水。宋代王十朋集注《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引程演注:“扬子江有中泠水,为天下点茶第一。”我们不知道苏轼游金山寺,午后是否有暇饮茶,只知道他看天色已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结果留宿在金山寺,不但看了江上的落日,而且看了初月的夜色,第二天还到焦山去游览。想来他在金焦之间羁留了两日一夜,与山僧相对莫逆,总是有茶喝的,而在此地饮茶,当然喝的是扬子江心中泠水(南零水),可惜苏轼诗中不曾明白记录,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悬念,不知道他初尝中泠水的评价。不过,他在诗中特意提到中泠水,当然是对号称天下第一的扬子江心中泠水有深刻的印象。
    苏轼在金山寺写诗,看到眼前滔滔的江水,联想长江发源于他的家乡四川。类似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已是十三年后的秋天,他在元丰七年(1084),结束了贬谪黄州的日子,再游金山寺。他写了《送金山乡僧归蜀开堂》一诗,致送给归返四川的金山寺僧圆宝:“撞钟浮玉山,迎我三千指。众中闻謦欬,未语知乡里。我非个中人,何以默识子。振衣忽归去,只影千山里。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他这次来访金山寺,是为了去见好友了元佛印和尚,却遇到了来自四川遂宁的圆宝。遂宁以出产糖霜著称,所以诗句最后说圆宝回乡,可以尝到家乡最美的糖霜。诗中说他本来并不认识圆宝,却在金山寺众僧之中,听到了乡音。知道圆宝要归乡开堂,让他联想起流经遂宁的涪江,注入嘉陵江后,汇入长江,一路东流而下,就来到金山寺下,与扬子江心中泠水会合了。可以想见,这次苏轼到访,与了元佛印相聚饮茶,喝的应当还是中泠水。
    
    《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苏轼在杭州期间,经常称赞惠山泉水,而且也写过许多诗篇,赞颂惠泉水最适合烹煮上贡的龙团茶。他刚到杭州的第二年(熙宁五年)秋天,就写过《求焦千之惠山泉诗》,要求担任无锡知州的焦千之寄送惠泉水,说“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后来又在《试院煎茶》诗中细述烹茶的过程,特别提到要用惠泉水:“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 还自己加了注:“古语云,煎水不煎茶。”说明了点茶拉花的秘诀,需要格外体会之处,在于要用天下第二的惠泉水,因为关键是“煎水不煎茶”,好水才能点好茶。他有个朋友钱顗(安道),是无锡人,弟弟钱道人是惠山寺长老。钱顗送建州龙团茶给他,他写了《和钱安道寄惠建茶》一诗说:“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苏轼还特别抽空跑到无锡,去探望钱道人,并且写了《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其中有句:“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不知道他带到惠山与钱道人一起品茗的小龙团,是不是钱顗致送的珍品,可以确定的是,烹煎龙团的泉水一定是惠山泉水。
    苏轼于熙宁七年﹙1074﹚离开杭州,转徙于密州、徐州为官,五年后调湖州知州,赴任时有秦观、参寥一路陪同,经过无锡,写了《游惠山》三首诗,有序:“余昔为钱塘倅,往来无锡未尝不至惠山。即去五年,复为湖州,与高邮秦太虚、杭僧参寥同至,览唐处士王武陵、窦群、朱宿所赋诗,爱其语清简,萧然有出尘之姿,追用其韵,各赋三首。”说明他心中念念不忘惠山泉,有机会经过无锡,总要去造访品尝。这次有秦观与参寥和尚陪同经过,当然要一同去观山景、品山泉。其中第二首:“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吾生眠食耳,一饱万想灭。颇笑玉川子,饥弄三百月。岂如山中人,睡起山花发。一瓯谁与共,门外无来辙。”于此可见,苏轼虽然顺应当时习俗,称呼惠山泉为第二泉,却在品茗之际特别欣赏惠山泉水,不但请人寄送,只要有机会还会专程登临惠山,品尝清泉瀹茶的奇绝风味。
    苏轼上任湖州知州不久,就被人诬陷,遭到乌台诗狱的灾祸,关押之后贬谪黄州。五年之后朝廷召还,获准在常州买地归老,曾与胡宗愈(完夫)约为邻里,再来就回到汴京任官,先任礼部郎中,后任起居舍人。此时胡宗愈为中书舍人,听说苏轼担任起居舍人,仍然有归隐定居常州之想,写了一首短诗致贺:“苏公五十鬓髯斑,云衲青袍入汉关。贾谊谪归犹太傅,谢安投老负东山。黄岗泉石红尘外,阳羡牛羊返照间。知有竹林高兴在,欲闲谁肯放君闲。”意思是说,虽然你还想归隐阳羡,但是朝廷不会让你退隐清闲的。苏轼实时和了一首《次韵胡完夫》:“青衫别泪尚斓斑,十载江湖困抱关。老去上书还北阙,朝来拄笏看西山。相从杯酒形骸外,笑说平生醉梦间。万事会须咨伯始,白头容我占清闲。”之后又写了《次韵完夫再赠之什某已卜居毘陵与完夫有庐里之约云》,还是向往乡居清闲的日子:“柳絮飞时笋箨斑,风流二老对开关。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竹簟水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应容缓急烦闾里,桑柘聊同十亩闲。” 诗句反映了想象中退隐的美好岁月,有阳羡雪芽作为茶饮,烹茶的泉水就应该是惠山泉水。
    苏轼在杭州时,于熙宁六年(1073)写过一首《元翰少卿宠惠谷帘水一器、龙团二枚,仍以新诗为贶,叹味不已,次韵奉和》:“岩垂匹练千丝落,雷起双龙万物春。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鉴中人。”元翰少卿,名鲁有开,是苏轼任杭州通判的前任,两人交情不错,诗歌唱和,并馈赠礼物。这次鲁元翰致送一罐谷帘水、两枚龙团茶饼,引得苏轼作诗,形容谷帘水是匹练般的瀑布水,从岩壁上飞垂而下,水花四溅如千缕丝线,而建州龙团茶是惊蛰雷声之后采制,正是春天来临之时。谷帘水、龙团茶、赠诗一首,都是天下第一,并称三绝。鲁元翰的诗是否天下第一,我们没读到,无法评价,但是苏轼在这一首诗中的确点出,谷帘水可配上贡的龙团茶,是天下第一。或许苏轼为了唱和次韵,说的是揄扬元翰少卿的客气话,顺便也一道赞誉朋友的馈赠,并非审慎的品评,那就无从细究了。
    苏轼被贬到黄州后,在朋友帮助下得到东坡废地,躬耕自养,从此自号东坡居士。他生活于困蹇的环境,幸好不断接到亲友的馈赠,依然得以品尝好茶好水。元丰五年(1082),他写过一阕《西江月》,送好茶好水给徐君猷的侍妾胜之,有序:“送建溪双井茶、谷帘泉与胜之。胜之,徐君猷家后房,甚丽,自叙本贵种也。”这首词如下:“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白面。”徐君猷是黄州太守,对苏轼十分照顾,经常邀请他聚会,诗酒风流。徐君猷的侍妾很多,东坡居士特别喜欢胜之,为她写过好几首诗词,赞扬她娇媚可爱。苏轼致送的好茶好水,是双井茶与谷帘泉,都是当时备受赞誉的珍品。双井茶是黄庭坚与他父亲大力推介的家乡茶,得到欧阳修与苏轼的认可,不过欧阳修认为稍逊上贡的建州北苑的龙焙团茶,苏轼或许因为双井茶是黄庭坚的家乡茶,对此不置可否,所以,苏轼在诗中特别提到双井茶是北苑龙团御茶的支裔,是今年龙焙绝品的一脉。致送双井茶与谷帘泉水,称得上最高级的礼品,算是苏轼对谷帘水的肯定。
    苏东坡贬谪在黄州生活,见不到召还朝廷的迹象,也断绝了世事纷扰,于元丰六年(1083)写了一首探讨茶饮的长诗《寄周安孺茶》,既追溯饮茶的历史变化,也叙述自己品茶的经验,说到年轻时就有机会品尝天下名茶,后来又对品茶之道进行细致的钻研,精益求精,很有味觉审美的心得。其中有几句非常有意思,提到他对天下名泉与饮茶的乐趣,也暗喻自己宦途起伏,到了万事不关心的景况:“好是一杯深,午窗春睡足。清风击两腋,去欲凌鸿鹄。嗟我乐何深,水经亦屡读。陆子诧中泠,次乃康王谷。䗫培顷曾尝,瓶罂走僮仆。如今老且懒,细事百不欲。美恶两俱忘,谁能强追逐。”他在诗中举了三种天下名水:中泠水、康王谷水、䗫培水(即虾蟆背[培]水),显然受到七种水与二十种水传说的影响,不过,他却先举出中泠水,其次才是谷帘水,似乎暗示谷帘水并不能超越中泠水。
    有趣的是,他还特别拈出“䗫培顷曾尝”,对虾蟆背水印象深刻,与天下第一水并列。虾蟆背水在二十种水的名单中,名列第四,而且叙述得相当仔细:“峡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独清冷,状如龟形,俗云虾蟆口水,第四”,在唐宋时期倒是远近闻名的。
    苏轼对䗫培水印象深刻,有其缘由,因为他曾经到过虾蟆背,有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亲身体验。这就要溯源到一○五九年,苏轼二十四岁(虚岁)的时候,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第二度离开四川,经三峡东下的经历。他们到了西陵峡一段,过黄牛峡险滩。长江三峡之险,自古著称,西陵峡这一段则有著名的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黄牛峡等。南朝刘宋时期盛弘之的《荆州记》(著于437年)说:“宜都西陵峡中有黄牛山,江湍纡回,途经信宿,犹望见之。行者语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稍后的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中,也有类似引录:“江水又东,经黄牛山下,有滩名曰黄牛滩。南岸重岭迭起,最外高崖间,有石,形如人负刀牵牛,人黑牛黄,成色分明。既人迹所绝,莫得究焉。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径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过了黄牛滩,就是扇子峡的虾蟆背。苏轼游历之后,写了《虾蟆背》一诗:
    蟆背似覆盂,蟆颐如偃月。
    谓是月中蟆,开口吐月液。
    根源来甚远,百尺苍崖裂。
    当时龙破山,此水随龙出。
    入江江水浊,犹作深碧色。
    禀受苦洁清,独与凡水隔。
    岂惟煮茶好,酿酒应无敌。
    诗中形容了虾蟆背的奇特地形,指出虾蟆背水洁净清澈,流入浑浊的江水,依然呈现深碧之色,与凡水不同,煮茶酿酒,都是无可匹敌的。
    过了三年,苏轼任职凤翔府判官之时,被派往属下的宝鸡、虢、郿、盩厔四县调查,事后四处游历,写了《壬寅(1062)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十三日》长诗,说到他完成“减决囚禁”的职务后,游览了太平宫、南溪溪堂、崇圣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玉女洞等处,还对诗句作注,详细告诉弟弟苏辙这段经历。他描写玉女洞,诗句是“最爱泉鸣洞,初尝雪入喉。满瓶虽可致,洗耳叹无由”,自己加注说:“洞中有飞泉,甚甘,明日以泉二瓶归至郿。”写到洞中有甘甜的飞泉,苏轼笔锋一转:“忽忆寻蟆培,方冬脱鹿裘。山川良甚似,水石亦堪俦。惟有泉旁饮,无人自献酬。”自注:“昔与子由游虾蟆培,方冬,洞中温温如二三月。” 可见苏轼对虾蟆背的记忆犹新,难以忘情,特别告诉弟弟,怀念当时同游的情景。经过了二十年之后,苏轼贬谪到黄州,品评天下名水的时候,他依然念念不忘虾蟆背水,附于中泠水与谷帘水之列。
    欧阳修在《大明水记》中指出,虾蟆口水与其他瀑布水一样,都是陆羽认为不适合饮用的,但是他的论点似乎有所误会,以为虾蟆背水是瀑布水,而非山泉水。查慎行注东坡诗,引《荆州记》说:“虾蟆碚在夷陵石鼻山下。”并且引述黄庭坚的描述:“从舟中望之,颐项口吻,甚类虾蟆。寻泉入洞中,石气清寒,泉出石骨,若虬龙吼。水流循虾蟆背,垂鼻口间,乃入江。”陆游在《入蜀记》描述虾蟆碚:“登虾蟆碚,《水品》所载第四泉是也。虾蟆在山麓,临江,头鼻吻颔绝类,而背脊疱处尤逼真。造物之巧,有如此者。自背上深入,得一洞穴,石色绿润,泉泠泠有声,自洞出,垂虾蟆口鼻间,成水帘入江。” 范成大在《吴船录》中,也有记载:“虾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泉出蟆背山窦中,漫流背上散下。蟆吻垂颐颔间如水帘,以下于江。时水方涨,蟆去江面才丈余,闻水落时,下更有小矶承之。张又新《水品》亦录此泉。蜀士赴廷对,或挹取以为砚水。”由苏轼、黄庭坚、陆游及范成大的描述可知,虾蟆背水其实是源自洞中的山泉水,是从虾蟆背岩洞流淌而出,在虾蟆石的口鼻之间垂流入江,形成水帘之状,并非陆羽认为不适合饮用的瀑布水。
    欧阳修批评张又新妄编名录,却以为虾蟆背水是喷溅入长江的瀑布水,是十分奇怪的论述,好像有悖实况,从没实地考察过虾蟆背的真实地貌。其实,欧阳修年轻的时候,于景祐三年(1036),声援与宰相吕夷简冲突的范仲淹,被指为“朋党”,贬到夷陵,写过《夷陵九咏》,其中就有《虾蟆碚》一诗。这个夷陵,就是三国时期吴蜀夷陵之战刘备战败之地,今天的宜昌一带,西陵峡就在这里。由汴京到夷陵,沿长江西行,一定会经过虾蟆背、黄牛峡等处。欧阳修在景祐四年(1037),相比苏轼写《虾蟆背》早了二十二年,经过此处,写了《虾蟆碚》:“石溜吐阴崖,泉声满空谷。能邀弄泉客,系舸留岩腹。阴精分月窟,水味标《茶录》。共约试春芽,枪旗几时绿。”显然曾经系舟岩石水畔,看“石溜吐阴崖,泉声满空谷”,观察到虾蟆背水流入江中的情况。
    我们无法推知,欧阳修是否也像苏轼、黄庭坚、陆游那样,爬上虾蟆背,深入山洞去汲水,还是只在江边观赏虾蟆背水喷溅入江的瀑布水帘,使他得出虾蟆背水是瀑布水的印象。不过,他的诗句只说到系舟岩岸,期待以后能够邀到好茶的朋友,一道品尝春天的新芽。看来是系舟泊岸,在江边欣赏瀑布水帘的风光,未曾攀登虾蟆背,没有进入山洞去观察山泉流淌的情况。欧阳修在庆历元年(1041)回到汴京,写了《忆山示圣俞》一诗给梅尧臣,其中说:“吾思夷陵山,山乱不可究……其西乃三峡,险怪愈奇富……虾蟆喷水帘,甘液胜饮酎。亦曾到黄牛,泊舟听猿狖……”欧阳修与梅尧臣是品茶挚交,经常唱和品茶心得,这里特别指出“虾蟆喷水帘”,或许就是欧阳修铭刻在心版的印象,以为虾蟆背水和庐山康王谷的水帘水一样,是瀑布水。
    苏轼念念不忘虾蟆背水,或许是因为个人的经历,缅怀青年时期与弟弟壮游的快乐时光。黄庭坚倒是认为,虾蟆背水是烹茶的上等好水,而且说他曾品尝荆州松滋县竹林寺的甘泉,让他联想到虾蟆背水的滋味。他写过《邹松滋寄苦竹泉橙麹莲子汤三首》,其一:“松滋县西竹林寺,苦竹林中甘井泉。巴人漫说虾蟆培,试裹春芽来就煎。”记录了巴人艳称虾蟆背水,松滋的邹姓朋友寄来的竹林寺甘井泉水,给他带来了愉快的回忆。这段令他欣慰的经历,到了南宋的《舆地纪胜》,就变成了神话传说:“竹泉在荆州松滋县南。宋至和初,苦竹寺僧浚井得笔。后,黄庭坚谪黔过之,视笔曰,‘此吾虾蟆碚所坠。’因知此泉与之相通。” 编造坠笔重得的神话,说黄庭坚在虾蟆背泉丢了一支笔,松滋竹林寺和尚在井中捞得,目的是为了自我吹嘘,突出竹林寺的甘泉与虾蟆背水相通。不过,突显黄庭坚是大书家,懂得品茶品水,又欣赏虾蟆背水,倒并未违背特定的历史情景,当然只是姑妄言之。总之,虾蟆背水到了南宋,依然是闻名遐迩的上好泉水,入川出川的文人都会记上一笔,如陆游就写过《虾蟆碚》一诗:“不肯爬沙桂树边,朵颐千古向岩前。巴东峡里最初峡,天下泉中第四泉。啮雪饮冰疑换骨,掬珠弄玉可忘年。清游自笑何曾足,迭鼓冬冬又解船。”
    黄庭坚虽然对虾蟆背水评价甚高,却在诗文中表示谷帘泉水最为上品。与苏轼及黄庭坚相熟的赵令畤,在《侯鲭录》里记载,黄庭坚曾列举天下美食美饮,并说到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
    黄鲁直云:烂蒸同州羊羔,沃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筯。抹南京面,作槐叶冷淘,糁以襄邑熟猪肉。炊共城香稻,用吴人鲙松江之鲈。既饱,以康王谷帘泉烹曾坑斗品。少焉,卧北窗下,使人诵东坡赤壁前后赋,亦足少快。
    吃饱了美食,饭后香茗需要用谷帘水烹煎“曾坑斗品”。曾坑是建州北苑一带的茶场,据宋子安《东溪试茶录》所记,庆历年间纳入北苑,每年上贡上品一斤,斗品即是最上品。黄庭坚特别举出康王谷帘泉,以之匹配曾坑斗品,还要像陶渊明那样,躺在北窗之下,舒舒服服听人吟诵东坡的《前后赤壁赋》,真是快活如神仙。
    也不知道黄庭坚是否品尝过中泠水,在诗集中不见他提及。倒是多次说到谷帘水可以匹配北苑御茶,如《和答外舅孙莘老》,有句:“北焙碾玄璧,谷帘煮甘露。”再如《省中烹茶怀子瞻用前韵》:“合门井不落第二,竟陵谷帘定误书。思公煮茗共汤鼎,蚯蚓窍生鱼眼珠。”《山谷诗集注》指出,据黄庭坚诗的宋代旧本,此诗前二句为“合门井似谷帘水,可怜不载竟陵书”。这里说的合门井,据《东京记》所说是汴京宫殿旁的一口井,水质极佳:“文德殿两掖有东西上合门。予尝闻故老云,东上合门之东有景绝佳。”这几句诗的意思是,合门井水极佳,可以媲美谷帘水,可惜在竟陵子陆羽的书中居然没有提到。他很思念与苏轼一同烹茶的情景,看着汤鼎中水纹翻动,呈现鱼眼的水珠,就得赶紧烹煎末茶了。
    
    《山谷诗集注》(全二册) [宋]黄庭坚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黄庭坚对惠山泉的评价也很高,他有《惠谢黄从善司业寄惠山泉》一诗:“锡谷寒泉椭石俱,并得新诗虿尾书。急呼烹鼎供茗事,晴江急雨看跳珠。是功与世涤膻腴,令我屡空常晏如。安得左轓清颍尾,风炉煮茗卧西湖。”《山谷诗集注》说:“椭石所以澄水也。山谷有《从人乞杨华店井水》帖云:取井傍十数石置瓶中,令水不浊。”这是当时“养水”的一种方式,特别是对大老远运来的名泉,经过远途颠簸,需要澄清净滤,保持天然新鲜的状态。这首诗显示了黄庭坚对惠山寒泉的欣赏,得到惠泉水之后,就急急忙忙煮水烹茶,感到可以排除世事的纷扰纠缠,让自己超脱物外,心境安宁。
    
    《大观茶论(外二种)》 [宋]赵佶 等著 沈冬梅 等编著 中华书局2013年版
    宋徽宗赵佶《大观茶论》有专门一节论水,没提谷帘水,倒是特别提到中泠水与惠山泉水。不过,宋徽宗虽然是饮茶大家,品味要求极高,天下珍品所见无数,品水的意见却十分通达,回到了陆羽品水的基本原则,并不专门要求特定的名泉。他只强调“清轻甘洁为美”,不取江河之水,却认可经常汲取的井水,或许他心中也想到宫廷里的合门井水:
    水以清轻甘洁为美,轻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古人第水虽曰中泠、惠山为上,然人相去之远近,似不常得。但当取山泉之清洁者,其次,则井水之常汲者为可用。若江河之水,则鱼鳖之腥,泥泞之污,虽轻甘无取。
    对于中泠水与谷帘水孰优孰劣,何者是天下第一,两宋茶人名士争论不休,似乎没法取得共识。对于谷帘水,除了苏轼、黄庭坚在诗词中称赞之外,南宋的陆游与朱熹都多有颂扬,特别是一生好茶的陆游。在入川途中,他经过庐山,特别登山游历了一番,对谷帘泉称颂不已,在《入蜀记》卷四说道:“史志道饷谷帘水数器,真绝品也,甘腴清冷,具备众美。前辈或斥《水品》以为不可信;《水品》固不必尽当,然谷帘卓然,非惠山所及,则亦不可诬也。水在庐山景德观。晚别诸人。连夕在山中,极寒,可拥炉。比还舟,秋暑殊未艾,终日挥扇。”陆游品尝谷帘水,赞赏水质“甘腴清冷,具备众美”,誉为绝品,觉得天下第二的惠山泉水难以与之媲美。至于陆羽如何品评中泠水与谷帘水的高下,那就不清楚了。后来他还写了诗,回忆品试谷帘水,十分留恋清泠甘腴的美味,让他怀念起故乡绍兴的日铸茶:“苍爪初惊鹰脱鞴,得汤已见玉花浮。睡魔何止避三舍,欢伯直知输一筹。日铸焙香怀旧隐,谷帘试水忆西游。银缾铜碾俱官样,恨欠纤纤为捧瓯。” (陆游《试茶》)朱熹也有一首《康王谷帘水》,形容康王谷水帘水是瀑布飞泉,在阳光照射之下,璀璨无比,以之烹茶瀹茗,是世间绝品,令人流连,还想以后重游:“飞泉天上来,一落散不收。披岩日璀璨,喷壑风飕飗。采薪爨绝品,瀹茗浇穷愁。敬谢古陆子,何年复来游?”
    五、小结
    自从陆羽《茶经》谈饮茶品水的要诀,是以水质为优先,而水质好坏的基本原则是“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之后,历代品水的讨论,都环绕着这段论述,各申己见。晚唐以来,自命风雅的张又新,打着陆羽的名号,列出天下名泉的名录,说谷帘泉天下第一,惠山泉天下第二,一直列出二十种天下名水,引出许多争论。陆羽除了列出品水的基本原则,还说了一些界定水质好坏的细节,如瀑布水不适合品茗使用,而二十种水的天下第一泉偏偏就是庐山康王谷瀑布的水帘水。宋朝茶人环绕着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共识。其实,原因很简单,品评水质的优劣排名,当时并没有精确的标准,而陆羽订定的原则又过于宽泛,作为权威定论来评判天下各地的水质,自然会引出不同的意见。欧阳修批评张又新,把康王谷瀑布水帘水列为天下第一,居然还说是陆羽评定的,是“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不符陆羽的基本原则,瞎编一通,批评得没错。但是,谷帘水究竟是否适合烹茶呢?是否水质甘美呢?则是另一个层次的水质鉴定问题。宋朝茶人争论不休,其实是逻辑不够细密,论辩的层次不清,死缠着茶神陆羽的权威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只说出个人的品味经验。以现代学术研究喜欢使用的术语来说,“天下第一水”的争端,似乎是个伪命题,因为个人的品位喜好不同,不可能得到一致的共识。
    引出争端的关键是“瀑布水”,各方意见却不曾界定什么是瀑布水,没有说明为什么瀑布水不适合烹茶。飞溅水花的瀑布水,当然是瀑布水;瀑布上游源自山泉的水,算不算瀑布水呢?瀑布下游,经过澄潭净滤,再穿过山石潺潺流出的水,是否还是瀑布水呢?其实,陆羽虽然反对瀑布水,说法却很融通,而且也有比较清楚的说明,反对的是瀑布涌溅与急流险湍的水,因为挟泥沙以下,并非澄净的山水:“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多别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降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山泉水好,是因为经过乳泉石池,潺潺流出的澄净泉水。
    到了明代嘉靖年间,多才多艺的田艺蘅,对这个长期以来的争论,有了比较精审持平的讨论。他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撰写了《煮泉小品》一书,对于水源、水质,是否适合品茗,做了比较详细的探讨,厘清了不少唐宋以来品水的问题。他朋友写的序里,特别提到,田艺蘅“固尝饮泉觉爽,啜茶忘喧,谓非膏粱纨绮可语。爰著《煮泉小品》,与漱流枕石者商焉”。指出田艺蘅本人是品茶专家,而且亲身体验品茗所用的水质,“考据该恰,评品允当,寔泉茗之信史也”,绝非附庸风雅之辈的泛泛而谈。
    
    《煮泉小品》 [明]田艺蘅 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田艺蘅首先讨论了“源泉”的问题:“山下出泉曰蒙。蒙,穉也。物穉则天全;水穉则味全。故鸿渐曰:‘山水上。’其曰‘乳泉石池漫流者’,蒙之谓也,其曰‘瀑涌湍激’者,则非蒙矣,故戒人勿食。”他拈出“蒙穉”这个观念,用来解释山中泉水的质量,最重要的是天然,所以味道自然完全。“穉”字的现代写法是“稚”,“蒙穉”的意思就是开初天然的阶段,蕴含着大自然的原初性质,这样的山水最好,因为是原生态的。他还指出,陆羽强调了“乳泉石池漫流者”为上,就是因为“蒙”;“瀑涌湍激”者,成了瀑布涌溅或激流险湍,破坏了原始的“蒙穉”状态,就不好了,所以“戒人勿食”。
    田艺蘅接着讨论“石流”,指出涌溅的瀑布水不适合烹茶,所以排名为天下名水的一些名泉,其实违背了陆羽《茶经》的基本原则:“泉悬出曰沃,暴溜曰瀑,皆不可食。而庐山水帘,洪州天台瀑布,皆入水品,与陆经背矣。”他还指出,“然瀑布实山居之珠箔锦幕也,以供耳目,谁曰不宜”。瀑布虽然不可烹茶,却可以观赏,以供视听之娱。
    说句不客气的话,唐宋时期天下第一水的争端,似乎是无事生非。 
    这首诗有趣的是,意在赞誉惠山泉水之美,心想说是吴楚一带最为甘美,却又记得晚唐以来的中泠水与谷帘水,只好别别扭扭地说,可以媲美这两种“天下第一”。由梅尧臣与蔡襄这两首诗可以看出,七种水与二十种水这两份名单流传之广,影响极大,使得后世品水心目中都存着品第的念头,动辄要比对中泠水与谷帘水,但是又觉得惠山泉水甘美无比,心向往之,让人写诗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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