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琉璃厂办画展。年初新冠疫情以来,蛰伏已久,正好出门走走。画展参观之后,便到旁边的中国书店去看书。特殊时期,琉璃厂街道的游客三三两两,而书店里的读者,真是比店员还要少。记得上次来琉璃厂,西街的入口处,是中国书店的古籍书店,装修甚为古雅,而此次来,竟变成了中国美术出版社的“朝华书画社”了。在中国书店来薰阁,问一位店员,她笑着回答,那是多少年的事情了。想想上次来琉璃厂,也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如今,古籍书店已经与来薰阁合成一处。在来薰阁的一楼看了看,多为传统书画类著述,这些我是行外人,但也觉得与琉璃厂时下的气息一致。问店员有无旧书可看,答在二楼。于是上楼,果然发现旧书不少,准确的说,应该是古书不少。这些线装的古书,都被妥贴地放在玻璃柜中,或者读者并不方便拿到的书架上。作为古籍珍本,这些书也都专门写有价条,我扫了一眼定价,多在近万元左右的价格,想来都是为藏书家们准备的。 在书店的一个角落里,终于发现有两三架的旧书,大约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的文史著作,这些很对我的胃口,于是便放慢了脚步,一行行地在书架上扫视。很快,便在书架上看到中国文联出版社1992年影印出版的一套“中国现代散文名家名作原版库”,收录现代作家的散文名作三十册,其中竟然影印有周作人的散文集《雨天的书》,还有张爱玲的散文集《流言》,这多少令我有些惊讶。我关注周氏的各种版本,这个影印的版本,之前还真没有听闻过。逛旧书店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你可以无意间发现之前不曾知晓的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之前曾出版过一套“新文学碑林”丛书,上海书店也曾影印过一套“现代作家资料参考丛书”,均颇有影响。这套“散文名家名作原版库”,还是头一次看到。此套“原版库”三十册,装于一个函套之中,相比于古籍珍本,制作还是有些简陋。我从函套中抽出其中的一本文集后,翻开来,竟有一个很意外的发现,原来这套书的策划和主编,是我在鲁迅文学院读书时的老师王彬先生。 寻书有时候就像考古,到不到现场,有没有见到实物,有不同的体会。我将这套“散文名家名作原版文库”中的散文集拿在手中,才多少有些特别的感触。其实,我们熟知的一些现代文坛的名家名作,多是一些小薄册子,有些文集,其实也不过四五万字的样子。琉璃厂的这一书缘令我欣喜,我把自己在书店里的这个意外发现,随后用手机发信息,告诉了王彬老师。他问我看到的是小说、散文,还是诗歌,由此才知道,除了这个散文“原版库”,还有小说和诗歌两套丛书。我向王老师请教,当时何以要主编这样一套特别版本的丛书,他很快答复我,以为认识现代文学,还是要原汁原味地来读这些现代文学的作品的,而有些名家作品,因于形势,几乎都进行过修改。我又问王老师,这套丛书编选的标准,他答为“名家名作”,又补充道,读得多了,便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我向他感慨,现代作家的不少名作,至今来读,依然有味,很多经住了时间的检验。王老师同意我的看法。 此来琉璃厂,能得这样一番教益,真是个意外收获。哪日下午,在来薰阁的旧书架上,我还意外发现了两本很感兴趣的著作。一册为岳麓书社1989年出版的周作人散文集《瓜豆集》,另一册则为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叶圣陶俞平伯通信集《暮年上娱》,而这两本我感兴趣的旧书,虽然未在一起存放,但拿在手中,却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便是两本书的扉页上,均盖有一枚很特别的藏书印:“鑑斋藏珍”。想来应是一位学者或爱书人的书,被处理到了中国书店。这位“鑑斋”,何许人也,未曾听闻过,立即求助于度娘(百度),似也无什么确凿答案。倒是这两册书的品相极好,尤其是《瓜豆集》,虽已三十年之久,但依然触手如新,可见藏者之爱护。两册书售价均略高,《瓜豆集》为90元,《暮年上娱》为100元。《瓜豆集》目前已经有诸多其他版本,但当年钟叔河先生主持出版的这套知堂自编文集,依然值得收藏。记得我二十年前在南京读大学时,课余研读鲁迅的著作,也读了点周作人。有次在南京大学南门前的一个小书摊上,看到过岳麓初版的《苦竹杂记》,在诸多书籍中显得分外古朴和清雅,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 岳麓初版的这册《瓜豆集》,以1937年上海宇宙风社版为底本,由钟叔河先生校订后推出。此书应系岳麓版周作人自编集系列的最后一册,仅印刷1900册,相比最初岳麓印刷的《雨天的书》和《自己的园地》,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钟叔河先生主编此套自编集,虽然未能如愿完成,但意义自是不可估量。钟先生编选这套自编集,区别于后来的一些文集,一是注明了校订之处,二是附有索引。这虽是两个小细节,但可见出版者的用心。注明校订,可以令读者清晰地知道哪些地方编辑进行了改动,原版又是怎样的面目;而索引对于研究者来说,则是一件善举了,这项工作,在后来出版的周氏文集中均未能实行。周作人是一位书斋型作家,正因他的文章中人名、书名太多,有一个索引,则对于读他的书有很大的方便。诸如这册《瓜豆集》,便可以由索引,清晰地知晓周作人读过那些书,关注过哪些人。我粗略统计,仅此书便涉及中外著述三百九十余种,仿佛领略了苦雨斋的书架一角了。 花山文艺出版社的这册《暮年上娱》,品相略差一些,但整体上保存完好。这册书我曾在一位画家朋友的书房里看到过,借来用一周时间翻阅过,乃是很喜欢的一册著作。这次在中国书店里碰到了,虽然售价略高于网上书店,但还是要珍惜眼下的这份书缘的。叶圣陶和俞平伯先生的这册通信集,颇有一种静水深流的感觉。当下虽然也偶有老派的书信文字,但通信双方学识和文字亦能处在同一水准者,却是很少见了。此书的封面底图用叶圣陶和俞平伯的书信文稿,都是很古雅的小楷字。封面下方有一对老翁,相对而坐,上题“如面谈”三字,与陶俞两位老人的通信风格,极契合。其实这幅“如面谈”,乃是俞平伯的祖父俞樾的自用信笺。虽然俞平伯是周作人的弟子,但后者对于俞樾则是非常敬佩,曾多次作文介绍《春在堂随笔》。俞平伯也曾赠过周氏一些“如面谈”笺纸。我曾在一个展览上,看到过周作人写给龙榆生的信,信笺便是用的这个“如面谈”。 从琉璃厂归来,我将《瓜豆集》和《暮年上娱》重温一遍。还有一个小发现,便是在《瓜豆集》中还有一张特别的购书票,这张发票系上海古籍书店的专用税票,显示此书售出的时间为1991年10月4日,售价2.5元,为此书的定价。由这张上海古籍书店的购书小票,我对这个名为“鑑斋”的主人又引发了兴趣,想来一定是位有眼光的爱书人。然而网上亦未见有“鑑斋”的介绍,搜寻记忆,也未曾有这样名号的学者。后经多番尝试搜寻,偶然在上海博古斋的拍卖记录中,发现有“鉴斋旧藏”的拍卖,其中包括“近代著述一组”“古代集部著作一组”“艺术著述一组”等,这些拍卖的图书多系现代文史和艺术类著述,品位很不俗。令我兴奋的是,在“近代著述一组”中,有一册华东师范大学1962年12月出版的《文艺鉴赏论集》,其扉页上便有与我购得藏书一样的“鑑斋藏珍”印章。更为有趣的是,这个藏书印旁边,还有一个藏者的毛笔字签名和印章,签名为上海散文家余秋雨,印章则为“秋雨藏書之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