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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古典文学 谢桃坊 编者按：2020年8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谢桃坊《窗外芭蕉窗里人：读词心解》，该书选取唐代至清代具有代表性的词人名作七十余篇，逐篇配以赏析文章。作者在解读文本的基础上探索古人的心灵，在赏析的过程中融入现代人的意识，以期发现古典作品的艺术光辉与新的意义。“去以心发现心”，实为一种“心解”，与传统的注释、评点、讲解等比较起来更有自己的优长，便于读者接受。经出版方授权，中国作家网特遴选全书附录《略谈词体文学的性质与创作》中《怎样按谱填词》一节，以飨读者。  《窗外芭蕉窗里人：读词心解》，谢桃坊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 我们现在作词必须按谱，若作词时未带有词谱，则可选某一名家之作参考其规范而作，待完成后再核以词谱进行修正。若作词仅依某一词调调名，不按规范而任意写作，貌似词而非律词，我们仅视之为韵文而已。若以为作词不必依谱，则不必作词，可以自由地写成杂言体韵文。词体的规范是经词学家们总结词人的创作经验而建立的，它既为我国古典韵文文体之一，其体制亦具有古典的意义， 这需我们细心地体会。我们作词既然按谱则已符合规范，我于此仅谈谈按谱填词时应注意的几个问题。 一、选调 词调最常用的如《草堂诗余》所收将近两百调，每个调的格律、声情、体制皆不同，初学者宜细细琢磨自己喜爱的调， 多使用几次，再逐渐熟悉其余的调。如果使用某一自己未用过的调， 则应参阅此调的几首名篇，体味其艺术形式的特点。词体按其体制量化，依字数可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体制的大小不同，相应的内容的容量也不同。如果表现某一时间地点，涉及某种细微而又很含蓄的人事，则应选择小令；如果表现复杂的事物与情感，并有一些场景和情节，而内容又甚为丰富，则应选用长调。在确定选用的调类之后，再确定具体的词调。每个词调的艺术特点与声情各异， 务使个人想要表达的内容、思想、情感与词调和谐，才可能达到内容与形式结合的完美。每个调的句式的组合，用奇句或偶句，韵位的疏密，用平韵或仄韵，是否换韵，与表达情感的喜悦、忧愁、悲哀、热烈、愤激、缠绵、疏快、旷达、豪放、柔婉等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兹试举下列数调为例： 《蝶恋花》为唐代教坊曲，南唐词人冯延巳的十余首词可为典范。此调偶有词人用入声韵或平仄叶韵者，但以用仄声韵为宜。上下阕共十句，其中八句皆用韵，韵位密致，而以七言句为主，形成流畅而又柔婉、激越而又低回的声情。此调用于春愁、悲秋、离别情绪者多凄怆怨慕，表现艳情者多旖旎妩媚，咏物述志者多健捷激越。 《临江仙》为唐代教坊曲，所配的为中国传统清商乐。宋以前多用以咏神仙事，宋以来无意不可入，表现之题材极为广泛。因上下阕结两句为五言句，最忌以诗为词。 《长相思》为乐府古题，自唐代以来多用于抒写相思离别之情。此调用平韵，由三、五、七言句构成，每句用韵，表情流畅而热烈， 不宜用于表现重大社会题材。 《念奴娇》，曲名来源于唐代宫廷歌妓念奴。此调为北宋新声， 前后段各十句，四仄韵，但多用入声韵。上阕十句，句脚字九个仄声，一个平声；下阕十句，句脚字八仄声，二平声，构成拗怒的情调，表情激越凄壮，即使作者用以写离情别绪也有别一番声情。 《满江红》为北宋新声，此调为换头曲，自后段起五句与前段异，自第六句又与前段句式相合，体制富于变化而归于和谐，句式复杂，用仄韵，而多用入声韵。因其表情丰富，兼有清新绵邈与慷慨悲凉之韵致。 词体文学的题材是较为广泛的，抒情、写景、登临、言志、议论皆可入词，但某一题材必须选择相应声情特色的词调，尤其不宜以粗俗之题材入词，比如《满庭芳•误入官邸》《玉蝴蝶慢•思马航失联同胞》《西江月•月下火锅》《武陵春•地虱婆》《长相思•千秋万代》，这是题材与所用之调的固有声情相戾。因而选调的失误也就决定了作词的失败。词调的个性与声情是极微妙的，我们应认真探究才可掌握其独特的艺术形式。2016 年我去敦煌一带考察，在玉门关见到古关及古长城遗址，四野黄沙戈壁，正值大风，想象着汉唐的将士与文人远征绝域的豪情壮怀，有感而选择一个僻调《氐州第一》作词。氐州，汉代置，在今甘肃山丹县西南；氐为古代北方少数民族。此调乃从唐代大曲中摘出，始词为北宋周邦彦作，抒写婉约的旅怀之情。我试以之抒写在玉门关的怀古之情，其结果出我意外，发现此调最宜于表达豪放之情，而周邦彦之词与调之声情并不和谐。由此可见词调的声情特点很值得我们去探索和把握。 关于选调，我们还应注意两点：一是词调的异名颇多，宜用通常的调名，例如《念奴娇》之异名有《大江东去》《酹江月》《壶中天》《百字令》《湘月》等，我们不宜用调的异名；二是词调的别体甚多，某一调之别体，有数体甚至二三十体者，作词只宜选用宋人通用的正体，例如《满江红》主要有仄韵和平韵两体，宜用通用的仄韵正体。 二、字声 唐代格律诗的律句是从五言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和“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四个基本句式构成的。词体的字声比诗体复杂得多，因其是以调定律的，每调的句式与字声的规定各不相同。我们填词必须严格按照词谱规定的每句的字声标准，不得任意改动。例如《南乡子》的首句必须是“〇仄仄平平” (〇表示可平可仄)，《西江月》的结句必须是“〇仄平平〇仄”，《浪淘沙》的上下阕首句必须是“〇仄仄平平”，《浣溪沙》的上下阕的第二、三句必须是“〇平〇仄仄平平，〇平〇仄仄平平”，《满江红》的首句必须是“〇仄平平”，两结句必须是“〇仄仄平平，平平仄”， 这些都是定格，不能改易。词体格律有宽有严，一般来说小令较严， 有的长调较宽，也有的长调很严，初学者宜选择字声规定较宽的调。我们凡谈到词体的字声平仄和用韵时，其声韵是以中国中古音的《广韵》音系的“平水韵”为标准的，意即某字为平声、仄声或入声，一律依照“平水韵”所列韵字。这要求不能参用现代语音，也不能依方音，更不能使用新韵。字声的定格是词体的重要规定，是其成为精巧的艺术形式的基础，如果不遵守谱的规定，便破坏了词体的声情。 三、句式 词体是长短句形式的，它的句式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字句，奇偶兼存，变化极大。这些句式是按照以调定律的原则而在具体的词调中形成独特的组合方式。因此我们不应寻求每个句式的规律，每句的字数和字声皆服从于调的特殊规定。词体最特殊的是句法的变化，尤其是七字句出现上三下四的定格，这是大异于诗体的。例如宋代无名氏的《金明池》中的“云日淡、天低昼永”，“ 好花枝、半出墙头”，“佳人唱、金衣莫惜”，“才子倒、玉山休诉”；柳永的《玉蝴蝶》中的“水风轻、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 念双燕、难凭远信”，“ 指暮天、空识归航”； 周邦彦的《浪淘沙慢》中的“掩红泪、玉手亲折”，“连环解、旧香顿歇”，“恨春去、不与人期”；吴文英的《古香慢》中的“渐浩渺、凌山高处”，“ 更断肠、珠尘藓露”，“ 又催近、满城风雨”。以上的句式是不能改作上四下三的。词体句法的特殊还表现在多有长句，句子的句意连绵突破了韵位的限制，例如：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周邦彦《瑞龙吟》)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水龙吟》)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姜夔《扬州慢》) 这些长句词意特别绵密，形象丰满，表情细腻，赋予长调特殊的艺术色彩。 此外词体中的一字句、二字句、八字句、九字句之句法亦是极有特色的，应根据词谱细心体会。 四、用韵 对熟悉诗韵———《广韵》音系的“平水韵”的作者来说，词的用韵是较宽的，用不着参照专门的词韵书；但词韵与诗韵相比较却有其自己的特点，因而我们应了解其用韵规律。明代学者开始整理词韵，清初以沈谦的《词韵略》盛行。戈载的《词林正韵》沿袭《词韵略》将词韵分为十九部，这基本上可以反映宋人的词韵使用情况，但在分部方面仍存在问题，尤其是引入元代入“派三声”的观念。南宋词人朱敦儒所拟的词韵十六条，是最能恰当地概括宋代词韵实际的，我曾依据朱氏《樵歌》的用韵，作了词韵十六条的复原工作，兹简要条列于下： 一(平声)东冬(仄声)董肿送宋 二(平声)江阳(仄声)讲养绛漾 三(平声)支微齐(仄声)纸尾荠置未霁 四(平声)鱼虞(仄声)语麌御遇 五(平声)佳灰(仄声)蟹贿泰卦队 六(平声)真文元侵(仄声)轸吻阮寝震问愿沁 七(平声)寒删先覃咸(仄声)旱潜铣感俭豏翰谏霰勘艳陷 八(平声)萧肴豪(仄声)筱巧皓啸效号 九(平声)歌(仄声)哿个 十(平声)麻(仄声)马祃 十一(平声)庚青蒸(仄声)梗迥敬径 十二(平声)尤(仄声)有宥 十三(入声)屋沃 十四(入声)觉药 十五(入声)质陌锡职缉 十六(入声)物月曷黠屑叶合洽 词韵的特点是将诗韵的韵部进行合并，韵类为平声、仄声和入声三类，入声韵为单独的一类，每调之用韵自成规律。词调用韵有用平声的，有用仄声的，有只用入声的；某些调既可用平声，也可用仄声或入声；某些调是换韵的，甚至存在复杂的换韵情况。凡此均应参照词谱的规定。我们应注意的是词韵的语音标准是以《广韵》音系的“平水韵”为依据的，绝不能用现代韵和新诗韵。用韵问题关系到词体文学现代书写样式。20 世纪60 年代胡云翼先生的《宋词选》畅销，对读者影响很大，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典藏版。这个选本不是词谱，所以在用韵之处是按照语气进行标点的，标为逗号，或标为句号，例如范仲淹的《渔家傲》，《宋词选》标点为：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盖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此调按谱是每句用韵的，所以唐圭璋先生编《全宋词》于此词是每句(包括“异”“ 里”“寐”)都用句号以表示韵位所在。我们作词时标点应依照《全宋词》，注意以句号标明韵位，此亦是词体书写之规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