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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大陆兵力对台湾的跨海投送——以乾隆朝平定林爽文的战争为例

http://www.newdu.com 2021-03-01 未知 李智君 参加讨论

    摘 要: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台湾府发生了以彰化天地会首领林爽文为首的大规模叛乱。由于该府人口以泉、漳二府及粤东移民为主,两岸政治一体,经济往来密切,而秘密社会组织——天地会,在两岸民众之中又极为活跃,故至乾隆朝晚期,两岸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一体化局面已经形成,可谓声息相通。因此,清政府在平台战争的兵力投送和补给方面,既要考虑战争前线的台湾府,也要兼顾林爽文的故乡——漳州府。于是,清政府的兵力投送补给区,就涵盖了大半个中国,包括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其中,兵丁主要从福建、广东、浙江、四川、贵州、湖南、湖北、广西等省征调;饷银主要从福建、广东、浙江、江西支取;而军粮主要采买自长江流域的四川、湖北、湖南、江西、江苏以及浙江的杭嘉湖平原。鉴于兵丁与粮食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不同,清政府对兵丁尤其是川兵、黔兵、巴图鲁、侍卫章京等,都给予“特种兵”待遇,不计成本进行投送,这成为战争胜利的决定性因素;而粮食的补给和投送,尤其是周边区域补给,则是乾隆的一种战略威慑手段,大部分并未运过台湾海峡。水运的“瓶颈”地带有两个:一是河流的上游地带和分水岭。在上游地带,水浅滩多,如遇枯水期,通航里程更是大幅缩减;而河流的分水岭,客货都需上岸转运,因山路崎岖,需人力搬运,严重影响运输的效率。二是台湾海峡的风浪。由于对台湾海峡风浪影响的认识不足,严重影响了兵力投送的效率。一些研究此次战争的著述,均喜欢用调拨钱粮总数来衡量战争规模,其实,真正运过台湾海峡的粮食只有四十余万石,银四百四十万两,不及常见统计资料“一千万”钱粮的一半。除一些钱粮直至战争结束还在路上外,大部分都囤积在海峡西岸的福建。因此,此次战争之所以持续时间长,主要是海岛孤立无援与海峡风浪阻隔造成的。再者,闽浙总督的奏折从台湾投出,到乾隆的朱批或谕旨返回,需费时一两个月,因此,这十五个月的战争,实在算不上耗时太长的战争。
    关键词:台湾岛 林爽文叛乱 清兵投送与补给
       作者简介:李智君,2005年在复旦大学获历史学博士学位,2015—2016年在维多利亚大学做访问学者,现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主要从事历史文化地理学与海洋地理学研究,代表性著作有《关山迢递:河陇历史文化地理研究》《风下之海:明清中国闽南海洋地理研究》。
    在清代,政府经略外洋岛屿的难度与成本,远高于久经“教化”的内陆国土。每当遇到突发事件,险恶的海峡海况,不仅是兵力投送与补给的“距离杀手”,同时也是“时间杀手”。乾隆五十一年(1786),台湾府彰化县发生了以天地会首领林爽文为首的叛乱,并迅速向其他县蔓延,清政府为此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费时十五个月将事件平息。深入考察清政府如何突破“距离杀手”“时间杀手”来完成兵力的跨海投送与补给,如何选择兵丁、粮饷的补给区,如何选择长距离投送兵力的路线,不仅可以从细微处观察影响战争进程的诸因素,也能对现代军事条件下的兵力投送与补给提供启示。
    一 前沿补给区:从福建省投送兵力
    乾隆五十一年八九月间,闽浙总督常青坐镇泉州府蚶江港,指挥平定了台湾府诸罗县(今台南市佳里区)杨光勋、杨妈世兄弟争财引起的械斗回到省城不久,十一月二十七至二十九日,彰化县天地会首领林爽文便因台湾府知府孙景燧取缔天地会、逮捕林爽文之叔伯而率众劫狱,并且“聚众攻陷城池,杀害官长,阻截文报”。常青一方面于十二月十二日“飞咨水师提臣黄仕简,率领本标兵一千名,金门镇兵五百名,南澳镇铜山营兵五百名,由鹿耳门飞渡前进。派令副将丁朝雄、参将穆素里带领臣标兵八百名、海坛镇兵四百名、闽安烽火营兵三百名,听海坛镇总兵郝壮猷调遣,由闽安出口,至淡水前进,两路围攻。又参将潘韬、都司马元勋,带领陆路提标兵一千名,前赴鹿仔港堵御”,一方面又驻扎泉州,会同陆路提督任承恩居中调度。其实,任承恩本想在第一时间前往台湾,但因“漳、泉地方,不可一日无大员镇压,未敢轻动”,直至常青调金门镇总兵罗英笈赴厦门弹压,任承恩才于十四日登舟,十七日开驾,率一千二百名提标精兵赴台,由鹿耳门(今台南市安平港)上岸进剿。
    考虑到此次事件非同寻常,仅凭借福建一省调去的六千兵丁难以胜任,故常青同时咨会两广总督孙士毅、浙江巡抚觉罗琅玕,“饬沿海各营及地方官,严密防范,毋致匪徒潜窜内地”,并“于附近水师营内酌拨备战兵二三千名,配齐器械,在交界本境驻扎,以便征发,亦可借为声援”。但是,这一“预设机宜,一体防范”的明智之举,却因乾隆帝错判战势而搁浅:“看来伊等办理此事,俱不免张惶失措。此等奸民纠众滋事,不过么?乌合……而漳泉为沿海要地,其镇将尚不可轻易调遣,乃任承恩竟欲亲往,岂有水陆两提督俱远渡重洋,置内地于不顾、办一匪类之理?”显然,乾隆将林爽文视为台湾府寻常械斗之匪首,因此对福建水、陆提督置沿海要地于不顾,皆带兵赴台,极为不满。常青因此被乾隆易职,改任湖广总督,旋即又命其渡台视师。
    与“军旅非所素习”的常青相比,新任闽浙总督李侍尧可谓素习军旅,参加过平定苏四十三、田五等战争;但其“屡以贪黩坐法,上终怜其才,为之曲赦”,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过硬的军事素质,使得作为前线总指挥的李侍尧敢于直面问题,而不是对乾隆帝唯命是从。由于乾隆拒绝从福建省外调兵,而闽省兵力毕竟有限,至五十二年(1787)三月初,当福建省内调兵人数达到一万一千多名时,问题就出现了。对此,李侍尧直陈:“闽兵除先后派调外,内地各营存留较少,且兵律久弛,增调亦不得用,即如台湾额设戍兵本有一万余名,已不为不多,当林爽文猝起时,竟毫无抵御,仅柴大纪带兵千数百名在盐埕桥堵守,而保护府城,尚系兵民兼用,其余或系伤亡,或系冲散……是旧有之戍兵已属有名无实,现在所用只内地调往之一万一千余名。而两月以来情形又如此将怯卒惰,已可概见,是闽兵竟不必更调。”
    福建所调动的驻防满兵、绿营兵,主要来自福州、金门、南澳、海坛、闽安、延平、建宁、汀州、兴化、福宁、桐山、罗源等地,但因漳州“滨临大海,而台湾逆匪祖籍多系漳人”,所以,对驻守漳州的兵丁调与不调、调多调少,内中颇多讲究。
    在常青看来,“漳泉一带,民俗刁悍,且台湾逆匪林爽文又系漳人,尤不可不严加防范”,因此,常青对漳州之兵“并未调派,示其不动声色”。尽管如此谨慎,乾隆还是要求常青对漳州人,“惟有视其顺逆,分别诛赏。断不存歧视之见,少露形迹,以致漳民疑惧”。当台湾府城、诸罗被林爽文部下包围,四面楚歌之时,李侍尧一面“仰皇上添派大兵,用全力痛加歼除”,一面考虑调用漳州兵力:“查闽兵存营无几,未便再调。惟漳州镇有兵四千,上年因林爽文贼伙多系漳人,是以独未调用。虽漳州兵素称强劲,然以派往蓝元枚处,俾漳人统漳兵,或未必不得力。而以之派往常青处,臣亦不敢放心。况贼既鸱张,漳州声息相通。臣现在风闻,有逆首林爽文密遣人来内地勾结会匪之说……是漳属一带亦不可不预为防范。”与常青相比,李侍尧的策略是,对漳州兵既用又防。漳州府漳浦人蓝元枚,则对漳州不同营的军人区别对待:“漳镇兵内平和、漳浦二营,难保无会匪在内。其诏安、云霄二营兵,最为勇健得用。镇标中右二营及城守同安二营,亦俱可得力,保无他虞。倘得此等兵五千,不独可以御贼,即相机进剿似亦不难。”久经戎行的福康安,比前三位的方法更为实用:“再查泉州民人素与漳人有隙。凡系居住台湾之泉人,多有充当义民者,杀贼保庄,倍加勇往,贼匪不敢轻犯。因思泉州地方风俗剽悍,向有械斗滋事之案。若此时召集泉州乡勇,既可随同剿贼,又可安戢地方。臣于到闽时,先遣妥人密办,及行过泉州,即有乡勇多人恳请随征进剿。观其情辞恳切,当经面加抚谕,饬委同安县知县单瑞龙、教谕郭廷筠拣选身家殷实之人,互相保结,准其前往。一时报名投效者络绎不绝,臣于此内择其精壮者二千四百余名,商同李侍尧酌赏安家口食银两,令其随往。又恐内地漳人闻知疑虑,复遣妥员召集漳州乡勇百余名,以泯形迹。”可见,随着台湾战争形势逐渐吃紧和兵力需求的增加,漳州兵丁经历了被整体排除到分类选用的过程。
    战争初期,军队粮饷也是从福建省内调拨。但福建的粮食供应状况并不乐观,“第上游延、建、汀、邵等六府州,俱系崇山迭巘,挽运维难,多费脚价。下游漳、泉等府,虽有存谷,亦须酌留地方,以备缓急,未便尽数用完。兼以各营兵粮,向系台湾各县解运谷石供支,今台地无谷可解,并应解上年之谷亦尚未结清,又须内地仓谷动支。且漳泉民食,向恃台米贩来接济,今台米稀少,内地粮价渐增,将来恐不免平粜,则仓储不敷应用”。乾隆五十一年,福建存粮严重不足,通省缺谷五十四万余石。在粮饷的供应方面,乾隆与李侍尧的看法相同,即宽为预备。乾隆五十二年二月十九日,福建省内的粮饷调拨已经出现问题,李侍尧奏报:“今内地所宜接应者,口粮最为紧要,臣询常青、徐嗣曾已饬各州县碾米四万五千石,分贮厦门、泉州等处,现在尚未解到,臣一面严催,以备陆续应用,不致有误。”随着战争规模的进一步扩大,福建省内的粮饷消耗与日俱增,至四月初八日,总计消耗的粮饷是:“自上年十二月起,陆续解往银已二十万余两,米一万九千余石,又委员赍银三万两前往买米,计可得一万数千石,近又准常青咨取银十万两,并淡水同知徐梦麟带往银一万两。”这只是台湾前线的粮饷消耗。加上运脚及置办装备的费用,战争消耗会更多。因此,仅从福建来补给粮饷,已无法维持台湾战争所需,“所有粮饷等项……台湾道府,纷纷请拨前来”。事实上,战争爆发后,不仅一万多官兵需要吃饭,大量的难民也需要政府救济,粮食缺口很大。“又禀称彰化县属,仅存鹿仔港一处尚在固守,各村庄男女老幼,咸来避匿,不下十万余人,无处得食,似应仿照灾赈之例,量为赈恤。”在这样的背景下,从福建省外补给兵力已是大势所趋。
    在论及闽兵的战力时,尽管李侍尧有“潮州、碣石二镇既兵较闽兵精锐”、闽兵“将怯而卒惰”等评价,甚至阿桂还有如下推测之辞:“前后调往官兵虽已不少,然其中如福建本省兵丁竟难深信。即如该提镇等遇贼打仗,屡报多兵不知下落,此项兵丁岂尽死伤逃亡,未必不因与贼同乡,遂尔附从。”但纵观十五个月的战争,无论是参与战争的兵丁数量、战斗次数还是兵力投送的及时程度,福建兵丁无疑是作战的中坚力量。乾隆帝可以凭借其雄厚的国力,从秦岭—淮河以南的广大地域补给兵力,但当台湾府城和诸罗出现危机时,终究缓不济急,还得从福建紧急调兵。粮食亦如此,如台湾村庄因战争俱遭焚抢,民众嗷嗷待哺时,也首先是从福建调粮抚恤。
    二 协防补给区:从粤浙两省投送兵力
    原本在乾隆帝眼里,林爽文“不过么?小丑”,但三个月后的二月二十七日,他惊讶地发现,“林爽文竟有自称为王及僭立年号之事”——成了自立为王的割据者。显然,问题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乾隆的用兵策略也需要作出调整。然而,此时的福建不仅无兵无粮可调,已调往台湾的官兵也解决不了问题,故李侍尧不得不再次提议从邻省征调兵力。
    (一)从广东调运兵力
    除乾隆皇帝外,常青、李侍尧、福康安、孙士毅,都是决定此次台湾战争走向的胜负手。作为两广总督,孙士毅只是毗连省份兵力补给的调度者,但因广东“潮州、碣石二镇兵既较闽兵精锐,且地近泉厦,较之闽省自延、建调来更为近便”,因此,他调度的重要性仅次于闽浙总督。其实,从战争伊始,孙士毅就未雨绸缪,从广东省城急赴潮州调度兵力,但因乾隆错判战争形势,孙士毅反被羞辱一番:“是孙士毅不但不谙军务,而于事体轻重亦毫无定见,朕转不值加以责备,而该督办事识见如此,适足为朕所轻矣!”
    等孙士毅迅速从潮州赶回广州后,乾隆又以“闽粤境壤毗连,难保无逸匪窜往,自当督率各隘口,严密堵拿。况惠、潮民人入天地匪会者不少,必须彻底查办,净绝根株。其从外窜逃入境及内地勾引入会之人,均应逐一搜捕,不留余孽。若孙士毅往来查察,督率缉捕,岂不较总兵彭承尧及道府等更为有益”等理由,再把孙士毅申饬一番:“乃该督将一切稽查防范事宜,交与署提督彭承尧料理,率行回省,全不知事体缓急,因时制宜,何以拘泥错谬若此,着传旨申饬。”其实,无论是自粤省投送兵力,还是护送贵州、广西兵力过境,孙士毅都做到了滴水不漏。
    因孙士毅筹划有方,加之投送距离短,水运便捷,故从广东所调之兵力,是一支除福建兵力外,补给和投送最快捷的部队。首批四千名粤兵“定于三月十六日即令头起官兵自潮起程,每起二百五十名,间一日行走。若由水路赴厦门、蚶江等处,海洋风信靡常,不免耽延时日。查自粤省黄冈入闽省诏安境,相去止数十里,自诏安至厦门、蚶江等处,亦止数日可到,是以统由黄冈陆路出境。照依李侍尧派定数目,以二千五百名赴厦门,一千五百名赴蚶江,配船渡台。”原计划兵分两处的粤兵,因乾隆皇帝“以台湾府城兵力尚单,令将调赴鹿仔港之粤兵一千五百名,改由厦门齐赴府城”,该四千兵于四月中旬全部到达台湾府城。由于首批四千粤兵,主要从毗连闽省的潮州府各营调拨,当六月初八日常青再请调粤兵时,孙士毅已经提前预备了两千名,即督标兵一千,提标兵五百,左翼镇兵五百,驻扎在潮州贴防,接到调令即迅速启程,六月十三日便全部入闽境,前后只用了五天时间。其后调的四千名,即督标兵一千,右翼镇兵一千,提标兵五百,左翼镇兵五百,增城营兵三百,惠来营二百,肇庆、罗定、惠州三协共兵五百,于八月初二到闽省。乾隆准调的粤省驻防满兵一千五百名,也于七月二十八日入闽省诏安境,九月初三日到厦门。七月二十六日,鹿港蓝元枚告急,谕令孙士毅又从潮州调兵一千,约于八月二十日前到闽省。至此,粤省调兵人数已达一万二千五百人。
    虽然粤东潮州一带,在明朝还是福建漳、泉一带粮食的供应地之一,但至清代,“广东所产之米,即年岁丰收,亦仅足供半年之食”,而粤东缺粮更加严重,“东粤少谷,恒仰资于西粤”,因此,此次战争中,朝廷并未从广东调拨米谷,主要是调拨饷银。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初五日上谕:“因思广东近在邻省,粤海关税及盐课银两俱属充裕,着传谕孙士毅于此二项内不拘何项,酌拨银三四十万两,一面奏闻,一面即行派委妥员,迅速解往闽省交界,交与李侍尧,派员接押,以备应用。”从广东调拨的四十万饷银,主要从粤海关税中支取。八月,朝廷谕令:“酌拨粤海关五十二年分税银二十万两,解闽备用。”其后,朝廷又命广东调拨地丁盐课银五十万两,粤海关本年税银五十万两,解往闽省,并于五十三年(1788)四月初八日全数运交闽省泉州总局兑收。广东省解闽饷银共计二百万两。其中一半的银两由粤海关拨出,三分之一由地丁盐课银内拨出。另外,通过兵丁随身携带及三次额外运送,广东共向福建调运火药二十万斤。
    (二)从浙江调运兵力
    李侍尧原计划调四千浙江官兵,其中“提标右营兵五百名,镇海营兵五百名,黄岩镇标兵一千名,温州镇标暨里安营兵一千名。又添调距闽较近之衢州镇标兵一千名”。但在乾隆看来,“浙省兵丁素性懦弱……闽兵攻剿尚不能得胜,何况浙省之兵,更不如闽省,调往协剿,岂能得力?”因此,李侍尧只调来了三千浙省兵丁。另外一千兵丁,则被闽省驻防旗兵所替代。其实,这部分常青早想调动的旗兵,之前却被乾隆以“恒瑞旗兵更不宜轻动”为由制止。再次征调时,台湾的战火已成燎原之势。可见,在乾隆心目中,只有满兵才是弹压地方最值得信赖的力量。三千浙江兵丁,由蓝元枚带领二千名,于五十二年四月初七日,由蚶江配渡前往鹿仔港(今台湾省彰化县鹿港镇)。由魏大斌带领一千名,于四月二十九日,由厦门前往台湾府城。从浙江仅有的一次调兵来看,受交通条件的制约,其兵源主要分布在海港附近及与闽省毗连州县。
    乾隆五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李侍尧奏请拨浙米十万石备用。乾隆五十一年,浙江省实存仓谷“一百三十万石”,从中调拨十万石米自然不是问题。考虑到“此项米石若于通省动拨,由陆路起运,须用人夫背送,脚费浩繁,且道里绵长,有稽时日”,因此,浙江巡抚觉罗琅玕认为:“应即由海运赴闽,庶为省便。”故浙江调取的十万石米,主要由临近港口各府碾备:“饬行藩司,于乍浦口附近之杭州、嘉兴、湖州三府属,先为酌拨八万石,于宁波、温州二海口附近之宁波、绍兴、温州、台州四府属,酌拨谷八万石,即令预行碾备,以免临期迟延。”
    十万石米,要从浙江的乍浦、温州、宁波运往福建厦门、泉州,海上运输难度可谓不小。当时每只海船约能载五百石米,运送十万石就需二百只船。而在浙江沿海只雇到百余只海船,且“内有挑出陈旧不堪应用者二十余只”,船只数量不足。考虑到“乍浦海口与江南上海口相距百余里,往来船只一潮可至,甚为近便”,琅玕“径行飞饬江苏松太道,立即于上海口岸代雇船只”,该道雇觅海船三十只,才得以解燃眉之急。
    六月十三日,李侍尧咨会琅玕,动拨浙省库项银六十万两,解闽备用。八月初八日,又于两浙盐课项下拨银八十万两,解往闽省。十月十二日,又接谕旨,于浙江地丁、漕项、盐课三项内通融拨银五十万两,又浙海关本年税银四万两。此五十四万两银,于十月十九日启程解闽。其后,又应福建兑换钱文的要求,兑换五万四千余串,运往上海,附搭米船解闽。至此,浙江共计向福建省拨银超过二百万两。
    粤、浙两省虽非主战场,但从台湾窜逃回来的林爽文兵丁有可能从广东、浙江上岸,因此,两省的首要任务是协防,其次才是补给兵力。两省虽同处协防补给区,但两省兵力补给能力却各有所长。兵丁补给方面,广东的十二万五千兵丁与浙江的三千兵丁,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饷银方面,浙江与广东持平。从浙江调拨火药十万斤,仅仅是广东的一半,但在粮食供给方面,浙江强于广东省。总之,雄厚的经济基础,毗连福建的地理区位,便捷的水运条件,使广东、浙江两省成为此次战争中仅次于福建的第二兵力补给区。而在两省内部,受空间经济规律的制约,广东潮州和浙江沿海,则是主要的兵力补给区。
    三 周边补给区:从长江流域调兵运粮
    从四川、湖北、湖南、江西、江苏、广西、贵州等省调运兵力,并向台湾投送,主要有两条运输路线:一是由长江进入鄱阳湖,沿抚河逆流而上,至江西建昌府新城县五福镇,再由旱路至福建省邵武府光泽县水口镇,顺闽江而下,经海路至泉州晋江蚶江港和厦门港;二是顺长江而下,出江口至江苏上海港、浙江乍浦港,再沿近海航线南下至蚶江和厦门。在台湾海峡,则由蚶江港—鹿仔港、厦门港—台湾府城港四个港口对渡。
    (一)从江西调运粮饷
    从江西省调米,与李侍尧奏请从广东、浙江调兵调粮不同,完全是乾隆筹虑的结果:“台湾府城,现在兵数陆续加增,乡勇义民人数本众,皆须按日支给口粮,现又有投顺者二千余人以及无食难民,亦须量给养赡,自应宽裕接济……今思江西素称‘产米之乡’,且与闽省接壤,着传谕何裕城,将该省仓谷即行碾米十余万石,派员迅速运往福建。应由何路运往,及闽省由何处接收,方为妥便之处,并着何裕城札知李侍尧妥协酌商。”江西所调之米,主要从水运较为便捷的府县内调拨,据何裕城奏:“江西省之南昌、瑞州、临江、吉安、抚州、建昌、广信、饶州、南康等府所属各县,虽不皆毗连闽省,尚俱附近水口。随按其仓粮存数之多寡,量行派拨,计动支谷三十万石,碾米十五万石,每二万五千石为一起,分作六起,委官六员,按起领运。”对乾隆提出的“何路运往”问题,由于经“江西省入闽之路有三,其广信府之铅山县一路,有陆程四五站;宁都州之瑞金县一路,更系山僻小路,挽运维艰;惟建昌府之新城县,由五福地方陆运八十里,至闽省邵武府光泽县之上水口,即可用竹簰及小船驳运,此系向来解运铜铅之大路。由上水口再四十里至光泽县,又可换大船运至省城,再用海船装运至泉、厦等”,因此,何裕城与李侍尧商议,江米拟由新城五福运往邵武光泽,接收地是光泽县的上水口。据李侍尧奏:“江省之米应在光泽县之上水口交兑。查五福起旱,系江省新城县地方,雇夫挑运,应由江省办理,自上水口雇船及竹簰驳运,应由闽省办理。仍各委大员在上水口公同交收,所有脚价各归本省报销。”
    从江西到达福建,除水陆联运外,还可江海联运。但问题是江西人没有海运的经验,正如何裕城所云:“臣虽查知米由长江装运,乘此夏多南风时日,颇能迅速,而上海关以外,海道情形,臣未经亲历,其或不及陆运之稳,或较之陆运加速,臣不能深知,是以未敢轻议。”江西的米运至江苏上海港后,却无海船可用。究其原因,是时任两江总督的李世杰为了邀功请赏,主动奏请由江苏向闽省拨米十万石。这样一来,江苏海船自己尚且不敷用,哪里还有船只帮江西运米。何裕城因运粮迟误,被乾隆痛斥:“总由何裕城往返札商,办理错悮,又不酌定何路早行具奏,业经将何裕城交部议处。”
    江西还协济闽省六万斤火药,又遵旨动拨江西地丁银五十万两,九江关税银三十万两,解赴闽省。其中,“江西地丁银两,向系拨充本省及云贵兵饷、云南铜本等用,自应酌拨归款。请于该省漕项银内拨银十万两,九江关本年税银内再拨银三十万两,浒墅关本年税银内拨银十万两,共银五十万两,抵补江西动拨之数”。
    按理,从江西调兵,比从四川、贵州等地调兵要近便。常青也动过这个心思。据李侍尧奏:“至常青折内有增调江西、广西兵各三千之请。而声叙柴大纪咨文,又有增兵一万之请,虽觉迹涉张惶,然看来亦不得不再为接济。与其零星续派,自不如用大力,以期一举扑灭之功。查江西赣州兵素称强劲,且距闽省路亦近便,粤西之兵亦尚可用,如蒙皇上照常青所请之数调派三千前来,合之臣此次续调至闽兵三千,则兵力亦已壮盛。”李侍尧奏请调用江西之兵,却并未曾先行咨会江西巡抚何裕城,何九月初四日接到暂停调兵的谕旨,才知有此事,自然没有调兵之举,算是又少犯一个错误。不过乾隆对江西、广西兵的轻视,估计让何裕城很没面子:
    以江西、广西之兵在绿营中最为无用。若派调前往剿捕,岂能得力?且常青请调官兵,原为救援诸罗起见,此等无用之兵,若资以剿贼,适足虚糜兵饷,轻试贼锋,于事何益……江西之兵较广西更为平常,且此时添调之兵,不为不多,断无庸派往。着传谕何裕城如常青已经檄调该抚办理,尚未启程,即可停止。如业已派拨启程,行抵何处,即于何处撤回,毋庸前进。所有兵丁往返资给费用,俱着令常青按数罚出。其已调之广西兵到,若能剿捕得力则已,如不能得力,所有一切支给费用,亦着常青照数罚出。
    孙士毅是九月初九日接到谕旨的,而此时广西三千兵,已经分六起全数出境。阴差阳错,比江西兵稍强一点的广西兵,最终得以成行,而江西却没有一兵一卒前往台湾。
    (二)从江苏调运粮饷
    与江西相比,因为有海道相通,从江苏调粮调兵运往福建无疑要便捷很多。因此,看到浙江、江西先后运米协济闽省,两江总督李世杰、江苏巡抚闵鹗元自然不甘人后,恭请动拨江苏省米运闽:“苏省之松、太一带海口,与浙省乍浦毗连,时有商船往来闽广,海道顺利。臣等同司道悉心商酌,请于就近之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仓各属常平仓贮项下,动拨谷二十万石,碾米十万石,运赴闽省泉州、厦门一带交收,听候闽浙督臣李侍尧酌量拨用。”“至运装运船只,必须往来闽广之船,认识沙线,方堪应用。现在松、太海口船只,协济浙省运米。所有江省米十万石,应俟浙米起运后,将江、浙两处续到海船,通融挑备,仍分作两起,先后启行。瞬届夏杪秋初,北风得令,更可一帆直达。”面对李世杰等人的急功行为,乾隆朱批:“虽属尔等急公之见,但未虑及警动人心矣。”随后把球踢给了李侍尧:“据李世杰等奏请,碾米十万石运闽,以济军需一事,着李侍尧查看情形,如不须邻省协济,即咨会李世杰等停止起运。倘闽省粮米尚有为敷,亦即咨会李世杰等,令其委员押运赴闽。”尽管已得到浙江、江西三十一万石米的协济,闽省之米颇觉充裕,但久经沙场的李侍尧深知,战场风云变化无常,因此奏报:“近接常青知会,以贼匪甚多,又请添兵剿捕,则米粮自以多备为要。兼以台湾支给乡勇,抚恤难民等项需米既多。且向来内地各营兵米多由台湾运来支放,今不惟台湾无米运来,而台湾班兵转须内地运米往给,两面核算,又增八万余石之用。又,近日漳、泉一带,雨泽较少,晚禾尚未栽插,将来不免平粜等事,则闽省筹备米石自以多多益善。臣再四筹酌,江苏省既碾备米十万石,似应即令陆续委员运闽,更为有备。”
    在江苏,有人恭请拨米,自然有人主动请缨。江南提督陈杰早在李世杰等之前,就曾奏请:“念奴才年虽已过六十,自揣精力尚壮,马上步下,不让少年。虽未曾出兵渡台,然江、浙、闽省海面皆曾走过,较之未曾登舟者,自然少知风水之性。况奴才在东南二十余年,所有南方风土人情,略知大概。惟有叩求皇上天恩,赏准奴才带兵前往台湾,尽力杀贼,俾稍抒奴才愤恨之心。断不致如总兵郝壮猷、把总高大捷之怯懦畏葸,辜负圣恩者。惟是若仍用福建之兵,语言先自不通,兵将未能一心,仍恐不能得力。奴才现在水陆两标内,密行挑兵一千二百名,将备九员,整束行装,恭候命下。”乾隆朱批:“孟浪不堪。”因此,未从江苏征调一兵一卒。
    江苏向福建运送钱文十六万串。以每库平纹银一两,易换定串钱九百九十文计算,共计用银十六万一千六百十六两。其中的十二万串,价值银十二万一千二百一十二两,于浒关税银内动支,四万串钱文于宝苏局存贮中调取。
    (三)从四川运粮调兵
    从四川运米,是乾隆为稳定闽省人心、摧垮林爽文心理防线而实施的心理战术:“李侍尧接奉此旨,不妨将现在又于江南、川省运米数十万石前来接济之处,先令闽人知之,俾军民口食有资,市价不致踊贵,方为妥善。”李侍尧更是直言:“是米之在漳、泉,固所以绥靖地方;而米之到台湾,尤足散贼党而省兵力。”但该战术实行的前提是,四川有米可运。“川省素为产米之区,连岁收成丰稔,积储较裕。”四川总督保宁于六月二十一日奉上谕,运川米二十万石,续令再采买三十万石。此五十万石米,除采买三万八千石米外,其余四十六万二千石米,考虑到“采买市米,虽似便宜,但川省民间素鲜盖藏,目下早稻甫经收割,未能集辏一时,采买多米,市价易致腾踊。若仓谷则取之于官,亦可不动声色而立办。将来遵旨于暇时买补办理,甚属从容。且新米性带潮湿,远运恐非所宜,亦不若仓谷干结,可无霉变之虞。而加紧碾米,尚为迅速”,因此,共调拨长江干流及岷江、沱江、嘉陵江等沿岸州县仓谷九十二万四千石,碾成米后用小船运至重庆,换装大船,由川江东下。头运米于七月十九日开行,时值秋季,“川江秋水方盛,顺流东下,虽风水靡常,舟行总属迅速。其自汉口而下,川船素未经行,必须换船前进”,因此,长江中下游的船舶,主要由湖北备办,运至江苏上海,则再换海船,运往福建。五十万石米还没有完全运到福建时,台湾战争已经结束,真正运到福建的米只有三十二万石,其余十八万石,谕令江苏“酌量截留,以抵买补仓储之用”。
    可见,此次调运川米,不仅是台湾战争期间调粮数量最多的一次,也是运输距离最长的一次。从长江头运至长江尾不说,还要跨越三千余里海面,从上海海口运至泉州、厦门,用时长达九个月,还只运完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千里不运粮,百里不运草。”川米的运费比米价低不了多少。因此,此川米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其食用价值,而是其所具有的绥靖漳泉地方、涣散台湾叛乱者军心的战略价值。这正是乾隆调川米的初衷:“令李侍尧多备粮饷,足敷十万官兵之用,使外间相互传说,贼人闻风胆落。”
    与运米不同,乾隆从四川调兵,绝对出于战争需要。保宁等于乾隆五十二年八月十一日接六百里加急谕旨:“台湾前后所调兵丁不为不多,但该处山深箐密,路径崎岖,因思川省屯练、降番,素称矫捷,前曾经调往甘省剿捕逆回,甚为得力,着传谕保宁即于屯练、降番内挑选二千名,并拣派曾经行阵、奋勇出力之将领张芝元等分起带领,从川江顺流而下,由湖北、江南、浙江一路前赴闽省。”屯练、降番是四川土兵。乾隆征廓尔喀,讨安南,都有土兵随征,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两千名川兵中,屯练一千六百名,降番四百名,于八月二十一至二十七日从成都开行,九月初一日至初七日自重庆换船进发。川江水道此时正忙于运送川米,米、兵争船严重。解决之道是米让兵:“倘番练等行至重庆,尚无多余船只,即将复运三十万石尾帮之船,暂停运米,先尽兵行,再将续到之船随后运米,亦不致守候稽延。”为了保障屯番在川江险滩航行的安全,“兵番等均可于过滩时,上岸行走,不过一二里,仍即下船”。川兵原本拟定的行进线路,即“由长江行走,经过镇江至严州、衢州等处,计程有二千三百余里。若由江西玉山至常山,径至衢州,计程止有一千三百余里,路程较近”,因此改道行进。又经何裕城咨会修正,行程更为便捷:“川兵如不经由浙江,即从河口镇起旱,由铅山过岭,径入闽省之崇安县,达建宁府前进,较之浙省所拟路程又可少行五百六十余里,兼可少过一岭,更为便捷。”川兵经由此线行进,于十月初一至初八日到达崇安县。十月十六日至二十三全部抵达蚶江。全程用时五十五天,只相当于运粮时间的五分之一。由此可见,四川土兵乃战争前线之急需力量。
    (四)从湘、鄂、黔调运兵粮
    湖南、湖北协济福建米谷各十万石,完全是湖广总督舒常等人邀功请赏的结果:“湖北省早稻丰收,秋成可卜大有,现于临近水次州县,动支仓谷二十万石,碾米十万石,分作四起,委员由江西新城县五福地方,旱运赴闽。”又,“湖南省年岁丰稔,存谷尚多……附近水次二十五州县,约存谷四十余万,足敷拨运。随各按仓贮多寡酌量派定,共动谷二十万石,碾米十万石”。乾隆之所以同意拨运,是因为“此等运闽米石,原系预为储备,止须源源接运,以备应用,本非必需同时运到也”,因此,湘、鄂米谷就慢慢悠悠,从江西五福运往福建,以至于台湾战争“大功告蒇”,大部分楚米还在路上。
    征调湘、鄂、黔兵丁,与征调川兵的理由颇为相近。乾隆五十二年八月初二日谕旨:“因思湖广、贵州兵丁,前经调赴金川军营,于驰陟山险较为便捷。若调往台湾助剿,自更得力。着传谕舒常等于湖北、湖南各挑备兵二千,富纲、李庆棻于贵州挑备兵二千,拣选曾经行阵奋勇干练之将备带领。”其中,湖广官兵即从本省由江西一路行走,贵州兵丁从广西、广东一带行走,前抵福建。贵州兵于九月十八至二十四日由古州威宁镇全数开船,十月二十六日全数到达福建诏安县,十一月初三至初八日全部到达蚶江,用时四十五天。
    总之,从周边区补给投送兵力,尤其是粮食,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威慑手段,很难实际派上用场。但兵丁的调动则不然,无论是川、楚还是黔兵,都是久经沙场,善于山地和亚热带环境作战的“特种”部队,深得乾隆信任。“川省屯练最为矫健,而黔兵于陟山履险素称便捷。此四千兵实足当数万之用。”因此,他们的投送,沿途应用船只及一切应付事宜,都由所经地方预为筹备。所以,无论是川兵用时五十五天,还是黔兵用时四十五天,都是乾隆令其“加紧兼程行走,愈速愈妙”,不计成本投送的结果。
    四 影响大陆兵力投送与补给的诸因素
    此次兵力的投送与补给,无论是官兵、粮饷还是火药,从福建到粤、浙,再到长江流域诸省,随着距离的增大,其数量皆呈逐级递减的趋势。虽然战争行为,不同于日常经济行为,并不以利益最大化为目的,但如果无理性地超长距离投送兵力,就背离了“兵贵神速”的战争原则。尽管乾隆帝本着兵力“预为宽备”的思想打仗,但也未调“京营劲旅”南下,理由正如他自己所言:“至京营劲旅,朕非靳于调拨,惟念道里遥远,且不能服习台湾水土,即派往亦不能得力。”除受基本空间经济规律制约外,不难看出,有三个方面,是此次兵力投送和补给的主要限制性因素。
    其一,交通运力对兵力投送的制约。清乾隆朝,南方的交通仍以水运为主,包括河运与海运。此次兵力投送,内河航线,以长江干支流和闽江为主;近海航线,以长江口的上海港、乍浦港,晋江和九龙江口的蚶江港、厦门港,台湾岛西海岸的鹿港、台湾府城港口等组成的L形航线为主。
    河流流量有汛期和枯水期之分。河流上游段,水浅滩多,遇枯水期,通航里程大幅缩短,无论是武夷山脉西侧的抚河、信江,还是东侧的闽江,无一例外。而在河流的分水岭,客货都需上岸转运,因山路崎岖,需人力搬运,严重影响运输的效率。以翻越武夷山脉为例,“闽省办理兵差、运送军械等项,除海运外,皆系陆路,逾山越岭,向无车马,惟恃雇募人夫。缘平日另有一种江西及本省游食之人,专以受雇充夫为业,故农民各安田亩,不知有应差之事。即遇有重大差使,农民习以为常,谓各站各有充夫之人,于民间无与,是以州县遇有差务,俱系现雇人夫应用,从不能派及里下。非如陕、甘、云、贵等省,可以按田派夫,使之领价应役。而此等专以充夫为业之人,明知官府不能签派乡夫,每值差务紧急,辄一名索数名之价,否则不肯就道。地方官惟恐误差,不得不曲徇其意,增给价值。此闽省实在情形也”。战时紧迫,当然无暇推广陕、甘等省的经验,李侍尧只好仰恳皇上用经济手段来解决:“量增雇价,使人乐于受雇,则虽素不充夫之人,皆踊跃趋事,素不充夫之既来受雇,则专以充夫为业之人,转不敢刁难,而地方官应付差使,可不致竭蹶。”
    台湾海峡的风浪,是此次兵力跨海投送的最大障碍。不远千里投送到蚶江、厦门的官兵,几乎没有不守风待渡的。例如,福康安从京城接受了乾隆的密令,一路风尘仆仆,于九月十四日抵达厦门,恰遇飓风频作,连日不止,只好在大担门登舟候风。守风旬日,洋面依然风信频作。十月十一日开船,又被风打回。“十四日,得有顺风,与海兰察同舟放洋。驶行半日,风色又转东北,船户即欲在料罗地方暂泊。臣仍令折戗开行,无如侧帆迎借旁风,往来转折,水道迂回,不能迅速。二十二日已至外海大洋,日暮时大风陡起,不及落帆,水深又不能寄碇,随风折回。至二十三日卯刻望见崇武大山,将近泉州惠安县洋面。维时风信愈烈,询据船户佥称,现值暴期,三四日方能平顺。当令收入崇武澳中湾泊,普尔普、舒亮及巴图鲁侍卫等船只后随至。臣遣人赴各船看视,皆因不惯乘舟,又遇风涛倾簸,头晕呕吐不能饮食,间有患病者。臣以现在湾泊候风,并须添带淡水,该侍卫等既多疾病,不必在船坐守,即令登岸稍为歇息,一遇顺风,即刻开船。”直至二十八日申刻第三次放洋,二十九日申刻至鹿港后,又因潮退不能进口,十一月初一日清晨才登岸。火速前进的福康安,为渡台湾海峡,就耗时四十八天,比黔兵赶到厦门的用时还要多三天。至于在台湾海峡,因风急浪高,溺毙官兵、沉失粮饷、延误文报等事故,更是在在多有。另外,江海联运,常常因海船不足,使长江流域的兵力补给,无法以最快的速度从长江口到达泉厦。
    其二,通信迟滞对兵力投送的影响。在以驿递为主要通信手段的时代,中国的绝大多数战争都集中在大陆上。无论首都布局在中原中枢地带,还是在近海中枢地带,作为战争的最高决策者——皇帝,与前线指挥之间的情报往来,一般不超过一个月时间。而在台湾用兵则不然,海岛孤悬海外,且不说海峡风汛无常、往返之间动辄月余,单从北京到福建,山路崎岖,溪河纵横,加之“闽省驿站,向无额设马匹,只设递夫驰送公文”,几乎是耗时最长的通信线路。因台湾战况信息被海峡风浪“封锁”,无论是常青、李侍尧、孙士毅还是福康安,常常落入“旬日以来,尚未续得信息,惟于进口商船密为探访”的窘境。海峡西岸尚且如此,远在北京的乾隆帝更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因此,战乱初起时,乾隆因得不到及时准确的战况信息,从而错判战争形势,致使林爽文趁机坐大。同样因为消息滞后,导致李侍尧、孙士毅先期调了乾隆极不满意的浙江兵和广西兵。甚至身为两广总督的孙士毅,其主要职责之一,竟然是替乾隆打探台湾战况的小道消息。尽管孙士毅道听涂说的消息,经常性地失实,但对于“宵旰焦劳至于废寝,下怀萦切梦寐难安”的乾隆来说,有点消息总比没消息的日子要好过,因此从不怪罪于他。
    其三,乾隆个人好恶对兵力投送、粮饷补给的影响。先说粮饷,自乾隆五十一年十二月至五十三年二月,先后运到台湾的米谷共计四十余万石,比调运的五十万石川米还少;银共计四百四十余万两,只相当于粤、浙两省补给的数量。单就粮食来说,台湾并非缺米,据李侍尧奏:“查台湾自贼扰以来,专贩米谷之商船日渐减少,惟运送兵丁粮饷到台之船回棹时,有附载米谷内渡者。六、七月间,每旬或数百石,至一二千石。八、九月以来,海多风暴,回船本少。近日始有陆续回来,每船不过带米数十石,均系船户自买食米,其自北淡水回者,尚间有数十石、百余石不等。”由此看来,乾隆因帑银充盈,于办理军务“预为宽备”“从无靳惜”的做法,值得商榷。其实,大范围的调粮,几乎没达到“散贼党而省兵力”的效果。倒是福康安虚张声势的十万大军,一定程度上摧垮了林爽文集团的心理防线。再说兵力调配,乾隆根据自己五十二年的皇帝生涯以及用兵的经历,对各地兵丁强弱排定的座次(川兵、黔兵最厉害,其次是楚兵、粤兵、闽兵、浙兵、广西兵,江西兵最为无用),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认为江西兵于绿营中最为无用,以至于不调一兵一卒,有失公允,李侍尧就认为“江西赣州兵素称强劲,且距闽省路亦近便”,值得征调。至于对将军、总督、提督信赖程度的差异,如对常青、何裕城的偏见,对李侍尧的信赖,对福康安的依靠,对蓝元枚的过度期待,虽然是人之常情,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还是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战争的进程。不过,以古稀望八之年,乾隆帝依然有清醒的头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已经算是很在行的皇帝了。
    余 论
    兵力投送,其实是征服空间距离,并与时间赛跑的过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理想的结果是,及时将充裕的兵力投送至战场前线。一些研究清代平定林爽文战争的著述,均喜欢用调拨钱粮总数来衡量此战的规模,其实,真正运过台湾海峡的粮食只有四十余万石,银四百四十万两,不及常见统计资料“一千万”钱粮的一半。除一些钱粮直至战争结束还在路上外,大部分都囤积在海峡西岸的福建。因此,战争之所以持续十五个月,其难度主要是海岛孤立无援与海峡风浪阻隔造成的。否则,在“人多力量大”的冷兵器时代,以林爽文区区一二县之兵力,倘若在无海峡阻隔的内地,是很难成气候的。再者,常青、李侍尧、福康安等的奏折从台湾投出,收到乾隆的朱批或谕旨已是一两个月后了,因此,十五个月的战争,实在算不上用时太长的战争。因此,乾隆在《御制剿灭台湾逆贼生擒林爽文纪事语》碑文中,对此次战争,以“迟与速”为主题做了总结,可谓切中肯綮。值得他庆幸的是,鹿仔港、鹿耳门周边大多数聚落是泉州庄和广东庄,假如是漳州庄的话,就有可能在林爽文号召下,阻断海上交通咽喉,那么,此次战争结束的时间也就难以预测了。
    其实,远离大陆的岛屿国土,因自然环境恶劣,对于不同经济类型的国家,其价值和经营理念相差很大。对于那些很早就步入远洋贸易和渔业,并从中获利的国家或地区的人们来说,有淡水的岛屿,或者能避风的岩礁,便是补给点和避风港,是茫茫大海中的“驿站”,因此也是他们抢先占领、经营和守护的海洋国土。而对于传统大陆农业国家来说,如果岛屿上没有可供耕种的土地,就没有经济价值可言,自然也就不会着力经营,更难用国土的标准占领并守护了。从自然条件和农业基础来看,台湾岛绝对是宝岛,但这些条件,并不是康熙皇帝开疆拓土、收复台湾的原动力。当初施琅带兵收复台湾和澎湖,根本目的是为了彻底肃清自明代以来就以此为基地、长期滋扰东南财富之地的土海盗或洋海盗。因此,在台湾内属后,清政府对台湾治理的基本理念,便是派重兵弹压,使其“虽有奸萌,不敢复发”。但是,台湾岛自给自足的资源禀赋,易守难攻的地域形胜,偷渡移民的冒险精神,分类械斗培养出的嗜血性格,以及海盗文化中天生的民主团结,如堆积在一起的硫磺、硝石和木炭,一旦比例恰当,星星之火,即可燎原。因此,尽管乾隆帝眼中的林爽文被视为“么?小丑”,却让他宵衣旰食,吃尽苦头,实属正常。
        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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