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楚地传说中“穴熊”与“鬻熊” (首发) 迪迦 摘要:在楚简祭祷系统中,“熊”究竟对应传世文献中哪一位祖先长期以来困扰着学术界。本文梳理了学术发展脉络,根据清华简和安大简的内容,同意将“熊”对应传世文献中的“穴熊”和“鬻熊”的看法。同时认为“穴熊”、“鬻熊”应该为同一古史人物分化的关系,“鬻熊”可以读作“窦熊”。安大简记载的“穴熊”故事源于《山海经》所代表的早期传说,同时还受到了楚地改火观念的影响。 关键词:熊 穴熊 鬻熊 古史传说 一、关于“熊”的研究综述 在楚地祭祷系统中,有关于“楚先”的记录,如:(以下释文皆宽式隶定) 与祷楚先老童、祝融、熊,各一牂(包山简216+217) 【楚】先老童、祝【融】、熊,各一牂(望山简120+121) 祷楚先与五山(葛陵甲三134+108[1]) 葛陵简中又有“三楚先”的记录,如: 就祷三楚先屯一牂(葛陵乙一17) 三楚先、地主、二天子、危山、北【方】(葛陵乙四26) 就祷三楚先各一牂(葛陵乙三41) 从包山简的内容看,“楚先”应当包括了“老童、祝融、熊”三人。其中“老童”、“祝融”都见于传世文献,没有问题是楚国先祖[2]。比较复杂的是简文中“熊”的问题。下面我们先来梳理一下学界的研究成果: 学者对“熊”的认知随着新出文献的增多而不断丰富。“熊”之名首见于望山简,简文整理者疑未能定,认为可能指《山海经》中的“长琴”,也有可能指《史记》中的“穴熊”或“鬻熊”[3]。包山简的材料公布后,李家浩先生撰文认为“”当从“奴”声,与“长”声近,“熊”当即《山海经》中的“长琴”[4]。李学勤先生则即认为“”当从“蟲”省声,与“鬻熊”之“鬻”读音接近,因此对应典籍中的“鬻熊”[5],后一种看法信从者较多。 在随后公布的葛陵简中,也出现了“穴熊”之名,如: 【祝】融、熊各一牂(葛陵乙一24) 【老】童、祝融、穴熊(葛陵甲三35) “穴熊”之“穴”或作“”,从“土”、“穴”声。“穴熊”亦与“老童、祝融”相配接受祭祀,这似乎可以同望山、包山简中的“楚先老童、祝融、熊”联系起来考虑。对此,学者有不同的认识。贾连敏先生根据葛陵简内容认为“熊”即为“穴熊”,“”可能从“䖵”得声,“䖵”与“穴”音近可通[6]。 由于葛陵简中提到了“三楚先”,因而有学者在肯定“熊”为“鬻熊”的基础上,将包山、望山简的“楚先”与其联系起来。如宋华强先生则认为“三楚先”与“楚先”的含义完全相同,就是指“老童、祝融、鬻熊”。而葛陵简中的“老童、祝融、穴熊”在祭祀中的特征与“老童、祝融、鬻熊”并不相同,可知“穴熊”应被排除在“三楚先”之外[7]。刘信芳先生则认为“三楚先”指“老童、祝融、穴熊”,“楚先”指“老童、祝融、鬻熊”,两者并不等同[8],因此上引葛陵乙一24和甲三35的内容实际是祭祷“三楚先”而非“楚先”。 还有一部分学者主张“鬻熊”与“穴熊”实为一人,如黄德宽先生认为“熊”当读为“鬻熊”,考虑到“穴”古音同幽觉部的密切关系,因此也不能排除“鬻熊”读为“穴熊”的可能[9]。魏宜辉、周言先生的观点与之相反,认为“穴熊”应为“鬻熊”之讹写,其“穴”形可能是“六”字的讹体,“六”与“鬻”、“流”音近通假[10]。 清华简《楚居》篇中提供了“鬻熊”、“穴熊”为一人的证据: (季连)先处于京宗。穴熊迟徙于京宗,爰得妣,逆流载水,厥状聂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简2+3) 对比《史记•楚世家》“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的记载。《楚居》记“(穴熊)生侸叔、丽季”,“丽季”显然对应《史记》中鬻熊之子“熊丽”,可知此篇的作者是倾向于将“鬻熊”、“穴熊”看成一人的。2017年黄德宽先生介绍安大简楚史类文献的内容,提到“穴熊”、“鬻熊”与“季连”均为一人,“穴熊”之名取自“洞穴之熊”[11]。以此来看,上引魏宜辉、周言先生认为“穴熊”为讹写的看法就难以立足了。 至此“鬻熊”、“穴熊”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祭祷类楚简中的“熊”、“熊”应为同一位楚国先祖,司马迁在《史记•楚世家》中已经不知道这一点,因而误分为两人。剩下的问题是何解释这种异名,李家浩先生从古音幽脂通转的角度出发,主张“鬻”、“穴”可相互通假,“熊”、“穴熊”为音近关系[12]。但是“鬻”上古声母为喻四,“穴”为匣母,即使认为韵部可以通转,两者声母也不算近。何况在葛陵简中两名并见,前引宋华强先生已经指出,葛陵简中的“老童、祝融、穴熊”在祭祀中的特征与“老童、祝融、鬻熊”并不相同,这说明在时人心目中,“熊”、“穴熊”应该还是有所区别,单以音近理论来解释似乎有不妥之处。我认为,“鬻熊”、“穴熊”实为传说中同一先祖的分化,在战国时期仍有早期传说的残留,这可以解释我们所看到文献中矛盾情况。下面对我的观点进行申说。 二、说“熊”、“鬻熊”、“穴熊”与“窦熊” 首先来讨论“”的字形问题: 其字在包山简中作“”形(包山216),从“女”从二“虫”,葛陵简作“”形(葛陵甲三188),从“示”从二“虫”,由于辞例相同,可知其右边“”形为声符。楚简中“祝融”之“融”作“”,亦当以“”为声符。上博、清华简中还有从“言”、从“”之字,作“”形(上博《孔子诗论》简8),用为谗言之“谗”。 曾宪通先生已经指出,战国文字中的“”形实际上有两类来源,一类为“流”、“毓”右旁“”的省变,其倒子头部被割裂作圈形,而后又被省去,就与“”形完全混同了,另一类则为“蟲”形省体[13]。包山简之“融”、上博、清华简之“谗”字,魏宜辉[14]、胡平生[15]、陈剑[16]、邬可晶[17]等学者赞同为后一种来源,即“蟲”字之省体;李家浩[18]、李零[19]先生则赞同为前一种来源,即从“”字省形,前说较为合理。“熊”之“”除前引李学勤先生的看法外,学者多认为当为前一类来源。董莲池、黄德宽、陈伟先生都认为“”就是“毓”字,“毓”、“鬻”古音极近,通假没有问题[20]。颜世铉先生则认为“流”、“毓”右旁所从的“”来源不同[21],因此不能直接将“”认作是“毓”。李家浩先生观点与此接近,认为“”形所从之“”当为“流”字右旁“”的讹变,“”可分析为从“女”、“流”声,可能为“毓”之异体,此说可从。单从记录{毓}这个词的角度说,李家浩先生的看法同董莲池、黄德宽先生没有根本矛盾。为了方便起见,下面我们将“熊”直接写作“鬻(毓)熊”。 葛陵简中有这样一段内容:“昔我先出自,宅兹沮、漳。(葛陵甲三11+甲三24)。”其中“”二字可直接隶定“[22]”,董珊先生将其读为“颛顼”,认为这是楚人是颛顼后裔的证据[23],这一看法得到了许多学者的赞同。近年来,裘锡圭先生指出,“”很可能读作“汌窦”而非“颛顼”,“窦”在古书中往往可以训为“孔穴”,与可以通到远处的地下穴道相连的洞穴也可称为“窦”,所以“汌窦”很可能就指汌水流域的地下穴道[24]。 我认为裘锡圭先生的看法可从,除了裘文提到的理由外,从出土文献用字的角度看,上博简《武王践祚》的“颛顼”写作“(简1)”,可隶作“端”,马王堆帛书《阴阳五行》甲篇则写作“(《阴甲》258)”,可隶作“耑玉”。李学勤先生已经指出,《阴阳五行》甲篇文字含有大量楚国古文的成分,抄写者很可能是一位还未能掌握秦法定统一字体的楚人[25]。由此可见,楚文字中“颛顼”的写法是相当固定的,且“”的古音同“颛顼”也并非完全密合[26],因此将其读为“汌窦”的看法可能更接近事实。 黄德宽先生提到安大简中有如下一段内容: “融乃使人下请季连,求之弗得。见人在穴中,问之不言,以火爨其穴,乃惧,告曰:熊。”使人告融,“融曰:是穴之熊也。乃遂名之曰穴熊,是为荆王[27]。” 这是讲“穴熊”之名的由来。从简文内容看,楚人将季连称为“穴熊”是因为其藏匿于洞穴之中。将“鬻熊”的解释也往这个角度考虑,可以直接读为“窦熊”。“鬻”、“窦”的古音非常接近,古书“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