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曹凌云 赵瑞蕻 记得一个秋日的午后,年逾古稀的温州籍作家赵瑞蕻先生来我就读的温州市第十五中学讲座,因为慕名来听讲座的师生太多,学校把原计划在阶梯教室的地点改到大操场。讲座后,赵先生与几个写作尖子座谈,当时我读高三,喜好文学,与他进行了对话。记得当时的他,身材挺拔,声音洪亮,思路敏捷,显得那么庄重、宽厚和慈祥。 近年来,温州市文联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计划出版《温州作家记忆》一书,由我负责组稿与编辑,通过对一百年来的温州文学事业和温州籍作家进行回顾和梳理,虽然已去世20多年,但赵瑞蕻先生的形象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还记得他那次讲座是在1989年10月13日,他在大操场上,迎着阵阵秋风说:“人的一生,中学阶段起着决定性作用,所以,同学们心中要藏着一颗童心,去追问生命的意义。为了这个‘追问’,老师认真教导,同学勤奋学习,从课堂到图书馆,到一切课外活动,去了解社会、深入生活、不断实践……”他还说,祖国需要多少人才、多少知识分子、多少有着崇高奋斗目标的后代子孙,就可以看出文化教育、特别是中学生教育的任务有多艰巨了。 讲座后,赵先生与几个写作尖子座谈,在行政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我们近距离地与赵先生对坐,他说:“我今年74岁了,但自信还有一颗年轻的心。遵照我的老师沈从文先生所教导的:‘要永远保持一颗童心’,所以我一直在追求知识,追求真理——永远在学习,永远在前进,永远会有一个‘我们知道些什么?’摆在前面。” 赵瑞蕻先生的老师是沈从文?这个名字我在书上多次读过,听老师经常讲起,我还读过他的小说《边城》,带着湘西泥土的芬芳,那么单纯那么传神。我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沈从文是个大文豪,是您大学时的老师吗?”不料,这句问话引起了赵先生的另一个话题,他说:“是的,我是1937年10月从温州去往长沙的,考进了北京、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联合组成的长沙临时大学(简称临大),但是日寇南侵,长沙并不平静,兵荒马乱。1938年元旦后,临大奉命西迁昆明并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联大)。1939年秋季,我是联大外文系三年级学生,选读了沈从文教授的‘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沈先生他上课穿着长衫,拿着几本书,几根粉笔,说话轻轻的、慢慢的,分析课文有独到的见解。”说起往事,赵先生的思绪飞越到半个世纪前的昆明。 赵先生回南京后,我们还通过信,他为我主编的校刊《龙腾》寄来题词。而我,此后细读了赵先生的许多作品,对他的人生经历也给予特别关注。 赵瑞蕻出生在温州老城区的一个商人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新式教育。1932年夏天,17岁的赵瑞蕻考入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温州中学前身)高中部,这里的许多老师开明爱国,具有强烈的反帝反封建精神。那段时间,他激情满怀地写下了《雷雨》和《爝火献辞》,是他现存最早的两首诗歌,还与校内外几位同学创办了宣扬革命的杂志《前路》,但出版了两期就引起了国民党县党部的不满,被迫停刊,他的父母趁着夜色把未发行的四百本杂志烧毁在镬灶间。那年秋天,赵瑞蕻被学校推选为学生自治会学术股长,主编综合性校刊《明天》,他翻译了英国作家狄更斯的短篇小说《星的梦》,这是他最早的翻译作品。 赵瑞蕻高中毕业是在1935年,两年后他在西南联合大学求学时,有幸得到许多教授的教诲和关心。除了沈从文先生之外,他还遇到记忆力惊人的吴宓先生,一位负有盛名的诗人和国学大师,他讲欧洲文学史,讲柏拉图,生动有趣,吸引着赵瑞蕻;遇到言行稳当利落的朱自清先生,在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教过书,得知赵瑞蕻是温州人时,询问了许多关于温州的情况,后来多次谈到籀园和温州仙岩梅雨潭;遇到性格慷慨激昂的闻一多先生,大谈田间、艾青的作品,赞扬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所走的文学之路,让赵瑞蕻听得如痴如醉;遇到总喜欢穿一袭蓝布大褂的冯友兰先生,个子较高,一把短胡子,慢悠悠地讲课,有一种处世哲学,更有一种人生境界。赵瑞蕻的老师还有博学多才的钱锺书先生、精力充沛的钱穆先生、朴实沉静的冯至先生、善于以史观今的陈寅恪先生、英国诗人燕卜荪先生。这些教授的治学精神和做人品德深深影响着赵瑞蕻,也培养了他永远保持一颗童心,不断追问、不断探索。 1940年盛夏,赵瑞蕻从西南联大毕业,在昆明南菁中学高中部教英语,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1942年冬,他告别昆明,前往位于重庆的中央大学柏溪分校任教,在外语系教英文。柏溪这个清寂的村庄给赵瑞蕻带来不少创作灵感,除教学外,他写出了不少现代诗,如《阿虹的诗》《金色的橙子》等,他用散文化的笔调翻译了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这是第一个中译本,1944年作为世界古典文学丛书之一,由作家书屋出版,赢得了中国读者的喜爱,在我国新文学翻译史中有着重要地位。他还翻译了法国作家梅里美的小说《卡门》(一名《嘉尔曼》)、法国诗人兰波的名篇《醉舟》和英美作家的一些作品。 1945年9月,抗战胜利,重庆举城欢庆。第二年,赵瑞蕻随中央大学迁至南京,从此定居南京。赵瑞蕻在柏溪的4年里,生活异常清苦,常用红薯充饥,房屋墙壁用灰泥涂抹,冬季采用烤炭取暖,但他的心情始终愉悦,童心不泯,与当地的村民和柏溪分校的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赵瑞蕻到南京后,依然兢兢业业地教学和写作,又翻译了司汤达的短篇小说集《爱的毁灭》,由正风出版社出版。但时局依然动荡,人心惶惶,1946年7月15日,爱国主义诗人闻一多被国民党暗杀。赵瑞蕻听到消息后,含泪写下诗歌《遥祭》。 新中国成立后,中央大学改名南京大学,赵瑞蕻任教于中文系,摆在他面前的任务更加艰巨,目标更加远大。他以炽热的爱国之心,抒写了《土地上的光》,为抗美援朝抒写了《三个美国兵》,来赞颂新的时代,歌唱新的生活。他翻译、出版了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经典长诗《列宁》,翻译、出版了《马雅可夫斯基研究》。在1953年这个明媚的春天,赵瑞蕻开始致力于新兴的比较文学研究,在南京大学中文系创建了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培养出一批批比较文学领域的硕士。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进入花甲之年的赵瑞蕻依然孜孜不怠,在全力推动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同时,深入“鲁迅与外国文学关系”“巴金与外国文学关系”等课题的研究,发表了数十篇有影响的论文。1982年,他的专著《鲁迅〈摩罗诗力说〉注释·今译·解说》在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注释有500多条,将原著深奥的文言文译成现代汉语,还提出了“1907年是中国比较文学真正起步的一年”“鲁迅是我国最早最杰出的比较文学家”等观点,该书获得全国比较文学图书奖“荣誉奖”。赵瑞蕻还以丰富的情感和奔流的意象,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诗集《梅雨潭的新绿》《诗的随想录——八行新诗习作150首》和散文集《离乱弦歌忆旧游》等相继出版。在他80岁高龄那年,童心依然,天真依然,还创作了长诗《八十放歌》。 赵瑞蕻(1915—1999)毕生保持一颗童心,钟情于诗歌创作,致力于翻译事业,在比较文学领域有着精深的造诣。我始终认为,在论及文学翻译和诗歌创作时,他是不能被遗漏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