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系”俗语卷注重呈现语境要素与民俗生活的学术追求 在国际民俗学史上,俗语的搜集与研究历来受到重视,俗语的不同种类通常被当做民俗现象的重要部分予以关注。但在民俗学史的早期,对俗语的关注主要体现为搜集整理,研究并不充分和深入。20世纪初期以来,俗语的搜集与研究逐渐加入现代学术理念,民俗学者及相关领域学者不同程度地提出了关注俗语的语境要素的学术思想和研究思路,如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阿兰•邓迪斯、欧达伟等都有相关阐述;也出现了一些不只是汇集俗语条目,而且解释俗语来源、意义、使用情境及相关民俗生活的俗语专集,比如汪仲贤《上海俗语图说》(上海社会出版社,1935年)、山曼《齐鲁乡语谭》(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年)、丰国需《余杭老古话》(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田传江《村言俗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兰玲《乡音不改——胶东乡言村语笔记》(商务印书馆,2019年)等。但大部分俗语搜集整理成果还主要是汇集俗语条目,极少关注俗语的语境信息和“言外之意”的调查和释义,也不标注俗语的讲述者、采录者、采录时间、采录地点等文本要素。 与把俗语看做文献中文字形式的词语相对的观点,是把俗语看做语言行为、语言活动。这是还原语言的行为本相的一种学术理念。自然发生的语言本来就是人在生活中的说话行为,是用口腔发音的动作,是在日常生活情境中的口头表述行为。这本来是很好理解的,但是由于学者们习惯了文字阅读,习惯了从文献中选取语言研究标本,在看待、理解和研究俗语时要将语言当做生活中的语言行为、语言活动变得很困难了。从国内外相关学科俗语研究的学术史来看,着眼于文化阐释的语言研究包括俗语研究,有一个成为相关领域理论探索主流趋向的显著学术理念:回归语言的行为本相、生活本相,关注语言作为口头表述行为的语境。在此学术理念影响下,近年来民俗学界俗语研究的前沿学术取向不仅关注俗语是民俗文化的载体,而且关注俗语发生的语境要素,认为俗语就是民俗现象、民俗活动,俗语表述就是民俗生活的一部分。“大系”俗语卷理应体现这种学术理念和学术取向。 关注俗语的使用情境,对俗语的释义体现出充分的语境要素,必须完成看待俗语视角的转变:从把俗语看做文字形式的语句,转变为把俗语看做日常生活场景中民众的口头讲述活动;从在书斋中依靠文献和辞书来寻找、解释俗语,转变为到民俗生活现场依靠对俗语讲述活动的观察和民众对俗语的解释来搜集、阐释俗语。 总体来说,过去民俗学界对俗语的搜集和研究存在三个主要的不足或偏向:一是主要从文献中获取俗语资料,忽视现实生活中的鲜活俗语。俗语运用的例子也主要从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选取,而不是取自民众日常生活中的口头用法。当然,文献中的俗语也值得研究,但从民俗学观点来看,大多数俗语研究从文献中取材而极少有人从百姓生活和口语中取材,就成为民俗学领域俗语研究的不足。二是主要把俗语看做文字形式的语言文化,而不是把俗语看做以口头表述为核心的民俗活动或民俗事件。这也是主要从文献出发看待俗语带来的不足。如果直接面对民众生活、从田野中获取民众讲述俗语的活动或事件就会得到不同的成果。三是主要关注俗语的语言形式,而忽视俗语的语境要素。要避免以上不足或偏向,首先就要进行充分的田野调查,直接从民众生活中获取俗语资料。但是仅仅进行田野调查而没有对俗语进行完整研究的理念也是不行的。有些学者或民间文艺工作者确实进行了田野调查,但因为缺乏完整民俗研究的理念,只注意搜集文本,而把文本之外丰富的、宝贵的语境要素、民俗生活信息丢掉了。比如《中国谚语集成》搜集整理者主要是从田野调查中获得谚语的口头资料,但是因为当时缺乏完整民俗研究的理念,导致绝大多数谚语集成卷本主要是汇集谚语辞条,极少记载与谚语密切相关的民俗生活信息和语境要素,对讲述人、讲述时间和场合的记载也很少或者缺乏。 现在“大系”俗语卷编纂工作,要克服以前进行俗语搜集和研究工作的不足,不仅搜集汇编来自口头的俗语条目,而且尽量增加俗语的民俗生活信息和语境要素。因此,我们在《<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工作手册》“俗语卷”编纂体例中提出了这样的编纂原则:注重方言口语、收集采录信息、完善文本要素等。其中完善文本要素要求的具体内容就是要在俗语条目之外增加必要的民俗生活信息和语境要素:
当然,我们并不要求每条俗语都要做这样详尽的记述和阐释,而是要求对那些包含着特色民俗信息的俗语、包含着一般现代人不熟悉的传统文化信息的俗语,或者仅从字面上看不出其实际意义的俗语,做出必要的比较充分的记述和阐释。而对那些一般人很熟悉的俗语可以不做这么完备的文本要素记述,可以根据具体情况适当简略,但也要注明必要的采录信息和文本来源等要素。这样,“大系”俗语卷就会比以前的同类成果有较大的突破和创新。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俗语•江苏卷》是被称为“示范卷”的“大系”第一批成果之一。它所收录的俗语绝大部分是编委会在此次编纂过程中组织江苏各地级市民协新搜集来的,每条俗语都注明了讲述者、采录者、采录时间、采录地点,相关要素信息标注齐全,不少条目对俗语用民间生活知识或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来解释,其做法符合“大系”俗语卷注重语境要素的编纂要求,有很强的创新性,对于以后的俗语卷编纂确有示范价值。比如俗短语“指兔子给我撵的啊”,其释义为:
这个俗语生动地反映了民间交往的一种情形,其简要释义解释了俗语的意义和使用情境。再如“挑到篮里就是菜”的释义:
这是用封建社会当地流传的民间传说来解释俗语,其中包含着民俗生活背景知识。如果不这样解释,仅凭“挑到篮里就是菜”的字面构成很难了解其实际意思。用传说或故事来解释俗语的来源、意义、使用情境等是一种有效且有趣的释义方式,其中常传递出丰富的民俗生活信息或地方掌故。正在编纂中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俗语•浙江卷》收录了一则歇后语“三八廿八——假懵”,其释义为:
在与温州邻近的浙江省台州市三门县,则流传着与上述歇后语接近的俗短语“三八廿八——一斤虾虮白搭”,而关于后者的俗语故事则可看做上述歇后语故事的异文,讲的是一个卖虾虮的小贩与农妇之间的故事。 这种体现俗语隐含的民俗生活、语境信息和“言外之意”的释义可使读者对俗语有比较全面确切的理解,也往往造就趣味盎然的阅读效果,有效增加了俗语集的可读性。这种具备民俗性的释义可视为一种特殊的民间文学文体,其内容对熟知该俗语的本地人来说是不言而喻的,而对不了解它的外地人等“他者”而言则是未知信息,所以完善的俗语集应该将这种释义看做完整性俗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释义与俗语条目共同构成完整的俗语作品。 目前已经完稿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俗语》江苏卷和正在编纂中的山东卷、浙江卷都是按着上述要求和体例做的。可以预计,按着注重民俗生活特色释义和语境要素标注的学术准则,将来“大系”俗语卷的陆续出版,将以大规模的搜集编纂工作和数量丰硕的出版成果显著开创俗语搜集整理的新局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