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历史学的发展趋势是建立起与各专门学科的密切联系,形成了双向互动的学科渗透。双向互动意味着不仅各专门学科借用历史学的方法开拓新的领域,而且历史学自觉地借用各专门学科的概念、理论及方法来从事史学研究。各专门学科渗透到历史学领域,跨越了历史学的边界,蚕食了历史学的领地,自然引起了历史学界的恐慌,因为这样将会导致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边界模糊,进而有可能丧失历史学的独立学科地位。实际上,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是双向互动的关系,相同的研究领域既可以作历史学的解释,也可以作社会学的解释,更可以作人类学的解释,并且这种解释更为合理和有效。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相互渗透,导致了史学研究的变革,从而形成了两者之间“互鉴共赢”的格局。 一、明确的研究对象与并非独有的研究领域 人类始终没有停止对知识的探索,这项探索工作就是学术研究。为了学术研究的便利,人类根据研究对象划定若干不同的研究领域进行分工探讨,逐渐形成了不同的学科范围和独立的学科体系。随着近代以来学术分工的细化,学术研究日益学科化,独立的学科相继诞生并得到迅猛发展。每个独立学科均有自己的研究对象、研究领域及相对固定的学科边界,在该领域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规范。这些方法及规范决定了该学科的基本特质,保障了该学科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存在和发展。根据研究对象、研究领域及相应的研究理论方法而形成的独立学科(如政治学、经济学、哲学、文学等),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研究对象并形成相应的研究方法、目的和理念,故各学科之间形成了相对固定的领域、明确的学科边界和森严的学科壁垒。 历史学是研究人类过去活动的学问,其研究对象是人类的过去,是人类已逝岁月的活动。既然以人类经历的过去及过去的活动为其研究对象,那么基于这种特定研究对象自然形成了独特的研究理论及方法,因而成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正因有着自己固定的研究对象、研究领域和独特的理论方法,故历史学与其他各专门学科有着相对清晰的学科边界。 然而,历史学的特殊之处在于:历史学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体系,是探讨人类过去活动的综合性学问。它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所经历的过去,是人类过去的一切活动,包含了人类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心理等领域的活动。人类过去活动是如此的广泛,就决定了历史学的研究领域必然是异常宽广的。凡属人类过去经历的一切活动均在其研究视野之下。如果说学科分类是立足于人类活动的“现在”而确定研究对象并划定学科领域及边界的话,那么,历史学则是立足于人类活动的“过去”而确定自身领域及其边界的学科。这种特性决定了历史学研究领域的宽广性,既包含了一切学科所研究对象的“过去式”,即学科史(如政治学史、经济学史、社会学史、心理学史等),同时也包含了历史上的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的活动,即专门史(如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心理史等)。换言之,历史学尽管与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之间有着相对清晰的学科边界,但又与这些学科存在着共同的研究领域——学科史及专门史。 历史学研究对象包含了人类过去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活动的历史,也包括了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研究的过去式——学科史。因此,历史学既与各门学科自身的历史存在交集,又与各学科研究对象的“过去”存在某种意义上的交集。换言之,历史学既在各门学科史上与各学科研究对象有交集,又在这些学科研究的“过去”领域有交集,与历史上的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领域存在共同的研究领域。这些交集处既构成了历史学内部的诸多分支学科——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哲学史等,同时也是各专门学科研究的对象并构成从属于各专门学科的有关“历史”的分支学科。例如,政治史、政治思想史、政治制度史等,既构成历史学的分支学科,同样构成政治学的分支学科。 这样看来,历史学本身具有双重特性:一方面,它是研究人类“过去”的活动,有着独立的研究对象、领域及理论方法,故成为独立的学科;但另一方面,它的研究对象包括了政治、经济等领域,而这些领域的“现在”部分无疑是各学科的领地,其“历史”部分才是历史学的研究对象。但各专门学科的“历史”部分并不为历史学所独享,而同样是各专门学科的研究对象。作为各专门学科研究对象的历史部分(“过去”)是与历史学研究对象“过去”存在交集的。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既是历史学研究的对象,可以构成历史学内部分支学科(政治史、经济史等),同时也是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研究的对象,可以同时构成其分支学科(政治史、经济史等)。换言之,从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角度研究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等现象,同样可以构成政治史、经济史和社会史等分支学科。这样,政治史、经济史与社会史等分支学科,固然可以构成历史学的分支学科,但何尝不可以分别构成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分支学科呢?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是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和领域,但并不专属于历史学;各专门学科同样可以将其视为自己的研究领域。因此,这些领域是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共同的研究领域。正因如此,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边界既相对清晰又比较模糊,并不像专门学科那样有森严的学科壁垒。其他各专门学科完全可以深入到历史学的腹地(研究领域)从事政治史、经济史等专门史研究。历史学与政治学因同时研究政治史而有交集,历史学与经济学因同时都研究经济史而同样有所交叉,双方的边界自然难以厘清。这样看来,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因存在研究领域的交集而出现学科边界不清晰的情况,进而出现相互侵入本学科腹地的情况,就属于正常现象;由此导致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互相渗透,就是必然要发生的情景。 任何学科都有其自身的历史发展,故历史学必然要渗透到各专门学科之中。各专门学科皆有其自身的学科史,与历史学有研究领域的交叉与交集,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片共同拥有的研究领域。各专门史研究对象的累加,几乎覆盖了历史学研究的全部领域。除去各专门史研究的领域,历史学恐怕就没有完整的领域,当然更谈不上有历史学边界问题。这种现象自然令人发问:既然历史学没有独有的研究领域,是否意味着历史学就没有作为独立学科存在之必要?历史学的研究对象被各专门史“瓜分”之后,是否会丧失历史学独立存在的理由?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与各专门学科关注的专科历史和专门历史不同,历史学是综合性地研究历史上诸多现象的基础学科。历史学的这个特性决定了尽管研究领域与各专门学科有交集,但仍不失为一门独立学科。历史学包括了各种分支的专门史和分门的学科史,但绝不是各具体学科史和分支专门史的简单叠加。因为历史学自有其研究对象和方法,即便研究对象有相同之处,研究领域有交集之处,但历史学有着与其他各专门学科的专门史所不相同的研究视角、方法、理论和关注点。历史学的领地内可以划出专门史及学科史供各学科来共同研究,但这片领地并非各专门学科的独享领地,而是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共同研究的领域,只是彼此之间的视角、方法及关注点不同而已。 由此可见,历史学所具有的综合性特质,决定了它与各专门学科必然存在着交叉渗透的密切关联。这种关联有两种情景:一是各学科均有自己的历史——学科史;二是历史学与各学科研究对象的“历史”——专门史有交集。政治史、经济史等专门史既可以构成历史学的分支学科,而这些分支学科恰恰是各专门学科研究对象对过去的投影,故同样可以构成各专门学科内部有关历史的分支学科。正如莫罗所说:“历史是社会科学对过去的投影。”如果社会科学是关于现实存在的学科的话,那么历史学就是包含了有关过去的一切社会科学。人类关于过去的社会科学就只能是历史学。 近代以来,兰克开创的历史主义史学导致了历史学的职业化、专业化和科学化,将历史学变成了具有固定研究对象和领域的学科。这门学科有一套学科规范、有独立的研究领域、有一套对待史料和研究历史问题的方法,因而与各专门学科划定了相对清晰的边界,形成了独立的学科门类。尽管历史学不像其他专门学科那样相互间有着森严的学科壁垒,但它还是有着相对固定的研究领域和独特的方法而不失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尽管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在学科史和专门史领域有交集,但并不影响其作为独立学科而存在。同时,正因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有共同的研究领域,故它虽有明确的研究对象,但并无独占的研究领域;它虽与各专门学科有边界之分,但却是模糊的边界,并不存在森严的学科壁垒。任何专门学科均可以以研究本学科史及专门史的名义堂而皇之地踏入历史学领域。当然,历史学同样可以由此跨入各专门学科领域。这种研究领域的交叉共有特性,决定了历史学与其各专门学科存在着天然的密切关联。正是这种密切关联,导致两者在本质上存在着互相渗透的可能。 二、互补互鉴的趋向与不可抗拒的学科渗透 每门学科的发展都要依靠其他各专门学科,都要从其他各专门学科概念和方法及研究成果中汲取营养、方法及生命力,历史学表现得尤为突出。历史学在兰克时代借鉴并利用过经典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当历史学转向社会科学并从中寻找新的认知能力和新的研究工具时,历史学与社会科学关联更加密切并呈现出互相渗透的态势。20世纪中期以后,随着学术分工的日益细化,学术研究对象更加细化,研究领域更加专门化,学科分化更趋严重,在学科内部与各专门学科之间产生了众多的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伴随着学科细化而来的另一种趋势,是各学科之间的相互渗透与日益综合化,各学科竞相借鉴和利用其他各专门学科的成果、理论和方法。“历史研究愈是趋于专业化,就愈加需要将各个研究领域沟通起来,而这种沟通只有置于较大的模式中才有可能。”①一门学科的发展离不开对其他各专门学科成果、理论和方法的借鉴,没有哪门学科单纯依靠自身力量能够解决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看似简单的经济问题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和文化问题,故这些问题的解决既需要经济学研究,更离不开借鉴政治学和文化学的知识、理论和方法。这样,学科交叉、学科融合与学科渗透,便成为20世纪中期以后学术发展的基本趋向。学科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原本森严的学科壁垒逐渐被打破。 在各学科间互相依赖和互相渗透日趋强化的趋势下,历史学不断汲取政治学、经济学、统计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社会科学的相关知识和方法,加强了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互相渗透,导致了历史学的社会科学化倾向。大体上说,历史学与各学科的渗透有两种情景:一是历史学内部各分支学科的互相渗透;二是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互相渗透。历史学内部各分支学科的渗透,是随着学术分工日益细化而必然出现的现象。各分支学科之间的交叉渗透,产生了诸多新的交叉学科,如政治史、经济史、法律史等与社会史的互相渗透,产生了政治社会史、经济社会史、法律社会史等新的分支学科;政治史、经济史、法律史等与思想史互相渗透,产生了政治思想史、经济思想史、法律思想史等新的分支学科;它们与文化史互相渗透,产生了政治文化史、经济文化史、法律文化史等新的分支学科。这种交叉渗透及新的分支学科的诞生,从内部推动了历史学的不断发展。 真正具有变革意义的学科渗透,是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交叉渗透。这样的交叉渗透不仅会形成新的研究领域,产生更多的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而且会导致历史学及各专门学科的革命性变革。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渗透是互相的,影响也是双向的。历史学可以从各专门学科借鉴、引入其理论方法,进而改变历史学研究范式,各专门学科同样可以从历史学中得到借鉴和启示,借用历史学方法而推进自身的发展。故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交叉渗透是双向互动的。一方面,历史学从各专门学科获得理论方法上的支援,促进本学科的发展,导致新的交叉学科的产生及历史学转向;另一方面,各专门学科从历史学获得理论方法上的支援,促进本学科的发展,同样可以产生新的交叉学科,导致其研究范式的转变。故学科渗透有两种情景:一是历史学向各专门学科渗透,各专门学科从历史学中获得方法论的借鉴;二是各专门学科向历史学渗透,历史学从各专门学科获得方法论借鉴,两者呈现出双向互动的态势。 历史学向各专门学科的渗透,表现为各学科从历史学获得借鉴。各学科借用历史学的方法理论形成了新的交叉学科,是历史学对社会科学渗透的突出体现。各专门学科借用历史学的概念、方法及其分析工具,形成了新的交叉学科,如人类学借用历史学方法而形成历史人类学,语言学借用历史学方法而形成历史语言学,地理学与历史学渗透而形成历史地理学。经济学与历史学的渗透形成了经济史学。以经济史学为例,历史学与经济理论的关系异常密切,经济因素对推进历史进程的作用,需要用经济学理论来进行分析,用经济理论对历史上的经济变革作出合理的解释。这样,历史学必须运用经济学概念、术语和分析工具来分析历史上的经济现象。而要对历史资料进行统计分析,必须借用经济学统计学的方法。经济学、统计学由此引入历史学,形成了历史学的计量化,经济史学由此得以发展。 历史学向各学科渗透最突出的表现,是为各门社会科学增添了极为重要的新领域——时间观念。这不仅表现在各学科关注自己的学科历史而重视学科史及专门史,而且体现在各学科借鉴了历史学注重“历时性”的特长,从历时性角度审视本学科的研究领域,关注研究对象的历时性变化。这是以往包括人类学和社会学在内的社会科学未能重视的领域。历史学为人类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和分析方法:纵向思维(历史学思维、历时性思维)和动态分析方法。以往人类学与社会学注重共时性思维和横向思维,注重静态的结构分析,但忽视了历时性思维和纵向思维,缺乏动态的因果变化分析。人类学和社会学借鉴并吸收了历史学特有的历时性思维、动态的因果分析,与社会科学所具有的横向思维、共时性思维及静态分析相结合,形成了优势互补,弥补了社会学和人类学注重共时性思维和静态结构分析而忽视历时性思维和动态因果分析不足的弊端,促进了社会学和人类学研究的变革。 各专门学科向历史学的渗透,体现为历史学借用社会学、心理学、语言学的概念、视角和方法,形成了新的交叉学科并引起历史学的转向。经济学和统计学方法的引入,社会学和经济学中通用的计量方法在历史学研究中的运用,导致了历史学的计量化并出现了计量史学的兴起。实际上,社会科学的各主要分支,如人类学、人种学、社会学、人口学、经济学、政治学和心理学等,均向历史学渗透并被历史学运用到历史学研究中。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计量经济学在历史学中的应用。法国年鉴学派的兴起,标志着历史主义史学向社会科学化的转向。它不仅突破了历史学以政治史为主的旧模式,将历史学研究领域扩展到历史上的经济、社会、文化、思想等现象,形成了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等新兴交叉学科。历史学借用心理学方法研究历史上的人类的心理状态,形成了心态史学;心理分析学引入增加了历史学研究的解释方法,用心理学概念及理论来解释历史上个人及群体的心理现象,用精神分析学解释人类历史上的非理性现象,是心理学向历史学的渗透的结果,这无疑拓展了历史学研究范围,推进了历史学发展及变革。社会学对历史学的强力渗透,导致历史学研究范式的变革。从社会学的视角审视历史现象,一切历史都是社会史。社会学理论方法引入历史学研究,带来了历史学研究的新视角、新方法及新理论,带来了社会史范式的兴起,促进了历史学的突破性发展。 历史学与人类学均以人类及其活动为研究对象,但两者之间有所分工:人类学研究“没有历史”或“没有文字的民族”;而历史学则是研究“历史民族”。②两者的学科壁垒逐渐打破,两者之间的差异逐渐消失,出现了历史学与人类学日益结盟、交叉与渗透的趋向。历史学尝试借鉴人类学的方法来研究历史问题,出现了历史学与人类学的互相渗透、交叉与结合问题。历史学与人类学的渗透与结合,便形成了一门新学科——历史人类学。 历史人类学既可以视为历史学与人类学渗透后形成的新的交叉学科,也可以视为一种研究历史的新视角和新方法。它是“促使人们研究新方法和新问题的吸引点”,是历史学从人类学借用的一种新的分析工具,是人类学视野下的新历史学。有人说,人类学必须选择:要么是历史学,要么什么也不是;我接受这一断言,但是我想,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改动——历史学必须选择:要么是人类学,要么什么也不是。③人类学与历史学可以双向选择的情景表明两者之间的互相渗透是相当深入的。人类学的历史学化和历史学的人类学化,反映了人类学与历史学互相渗透的情景。 学科渗透后的历史人类学,如果偏重于历史学的话,则从传统史学研究重视定性的个案研究,转向了空间有限的野外考察,历史学采用了人类学的常规方法(深描法、功能分析方法等),其关注的是人类历史运行的结构而不是表象,它看到的不仅仅是历史长河表层汹涌的波涛,而且是人类历史长河深层的静态结构。历史人类学拓展了历史研究所需要的史料,除了继续重视档案等文献史料外,将更加重视田野调查及其口述史料,而那些像符号、图像及历史遗存等非文本史料,也进入了历史学家的视野,成为可资利用的研究资料。 历史人类学以拓展史料概念为目的的认识兴趣,凸现了历史学与人类学的渗透,但渗透后的历史人类学,与历史学或人类学仍然有着明显的区别,历史学视野中的历史人类学与人类学视野中的历史人类学各有自己的特点。历史学家与人类学家有广通的研究领域,但有着不同的研究方法,即存在着历史学方法和人类学方法的差别。这种差别体现在:历史学考察的是人类经验和社会演变的“历时方面”,故不能照搬历史人类学的“确保痕迹”的方法程序;与人类学家相反,史学家总是面对这样的问题发问——历史是怎样结局的?④人类学则研究共时的、横向的当下社会,考察静态的社会结构及状态;而历史学则是考察已经过去的动态的社会演变。 历史人类学的兴起,带来了历史学的文化转向,历史学再次获得突破性进展,出现了所谓文化转向:历史学研究从社会史范式转向文化史范式。历史学的文化转向,不仅仅是研究重点及其领域从“社会”转向了“文化”,从社会史转向了文化史,而且是从考察人类历史上的社会现象转向了社会现象背后的文化因素,是将历史现象置于文化学的审视中,从文化的视角审视历史上的社会现象、经济及政治现象,揭示其内在的文化特性,呈现出历史学的泛文化现象。 三、互鉴共赢的格局与立足本学科的特长 学科渗透对历史学发展所起的推进与变革影响是显著的。学科渗透后出现了学术研究的大片交叉地带,由此形成了许多交叉学科,导致史学研究领域的拓展。历史学虽有明确的研究对象,但与各专门学科之间并不存在森严的学科壁垒和清晰的学科边界。各专门学科概念及专业术语的引入及学科知识的运用,导致观察问题视角的转换和研究方法的更新,推动了历史学研究范式的转移。历史学从社会学借用了新视角和新方法,逐渐形成了社会史范式。历史学从人类学、文化学借用了新视角和新方法,产生了历史人类学,导致了历史学的文化转向并逐渐形成了新文化史范式。 社会史范式和新文化史范式的相继兴起并风靡整个历史学界,证明了历史学发展的内在动力来源于各专门学科的支援,得益于各专门学科对历史学的渗透。各专门学科方法在历史学中的广泛借用,使史学分析工具更加实用和有效,易于产生不同于本学科传统观点的新见解和新解释。每门学科的新发展,都是对陈陈相因的传统研究范式的改造和反叛,而学科渗透后出现的学科互补互鉴,无疑是突破本学科既有研究范式的有效途径。在不同学科的互补互鉴中,历史学容易出现不同于以往的创新性成果。尝试用各专门学科的理论方法来研究历史问题,才有可能实现历史学的突破性进展。而20世纪以来历史学的发展,已经充分加以证明。因此,学科交叉和渗透,开阔了本学科的学术视野,催生了一大片新的研究领域,产生了新的交叉学科。不同学科方法的借用,促进了本学科研究范式的突破,易于出现跨学科的创新性成果,并产生跨学科的影响。 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学科渗透,导致历史学边界的扩大和研究领域的扩张,同时也导致各专门学科理论方法及概念在本学科的广泛使用,使历史学固有领域被其他各学科所蚕食。各学科侵入到历史学腹地,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之间的学科界限模糊了,有可能动摇历史学科的既有理论和方法,进而导致历史学丧失其独立的学科地位。这种状况自然会引起历史学界忧虑历史学的独立学科地位是否会丧失。故历史学界本能地采取两种对策:或是坚持传统的史学研究路径和方法,拒绝各专门学科的渗透与借用,坚守历史学的边界;或是敞开历史学的边界,主动加强与各学科之间的交流互鉴,实现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互鉴共赢。很显然,在学科渗透大势无法逆转的情况下,唯有后者才是明智的选择。 面对相同的研究领域,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如何做到互鉴共赢?应该进行跨学科研究,借用对方有效的分析工具进行研究,但必须立足于本学科并发挥自己的专长。 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研究解释方式是有差别的,会因学科视角、理论及方法的差异而产生不同认识。尽管历史学与具体学科史研究的对象有交叉、交集与渗透,但历史学的视角与专门学科的视角存在着明显差异。以教育史为研究对象而产生了两种视角:一是从教育学的角度研究教育史,关注教育发展的历史,即作为教育学基础分支学科的教育史;二是从历史学的角度研究历史中的教育,以历史学的眼光关注历史演变中的教育,即作为历史学分支学科的教育史。尽管同样是作为分支学科的教育史,但教育学与历史学观察的视角、关注的问题及所用的方法是不同的。因视角差异、关注点不同必然会带来对相同研究对象的认识差异。对相同的研究对象的研究,教育学的学科背景及教育学研究方法,与历史学的学科背景、研究方法及分析工具所研究的结果显然有所不同。这是两种学科的特性使然,这样更能体现学科渗透的互补双赢的益处。 历史学分支学科的政治史与政治学关注的政治史,尽管有相同的研究对象(历史上的政治现象),但两者因视角不同而产生的认识也有差异。历史学视野中的政治史与政治学视野中的政治史是不同的。从历史学眼光看历史中的政治现象与从政治学眼光看历史上的政治现象是不同的,因为两者存在着研究角度及方法的差异。历史学是从历史发展演变的视角看历史上的政治,关注政治演变的过程及其影响;而政治学视野中的政治史,则关注于政治原理在历史上政治活动中的表现,关注于历史上的政治现象,不太关注于政治演变的情况,旨在从政治现象中发现政治运行的规律和原理。 这种情况表明,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尽管对象及领域相同,但视角及关注侧重点不同必然会产生不同的认识。这便需要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互相借鉴,以深化对共同对象的认知。例如,对历史上某哲学家思想的研究,是历史学家与哲学史家所共有的研究对象和领域,两者所关注的方面就有不同,但完全可以发挥各自的长处,互相借鉴而深化对共同对象的认识。例如,对历史上的哲学家的思想,可以有着不同的研究角度和研究方法。哲学研究者可以从哲学的角度进行研究,运用的是一套哲学的方法,注意发现哲学家思想中的“义理”,并会对其具体的哲学观点作出评判。这样方能真正把握一个哲学家思想的深度,才不致于使对哲学家思想的研究流于形式。而对于受过历史学训练的历史研究者来说,如果仍然采取哲学研究者的视角和方法,显然有一定困难,并且即便采用了这样的方法,可能由于自己知识结构和哲学素养有限的原因,不一定会收到很好的效果。那么,他完全可以发挥历史研究者特有的历史感和注重资料特长,考察哲学家的学术活动,研究其哲学思想的演变及其契机,考察其哲学思想的渊源,从总体上把握其哲学思想的结构,并将这样的哲学与当时哲学界的活动相比较,界定其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这样,面对同样研究对象,哲学研究者与历史研究者的视角、方法及关注点虽然不同,但均能发挥出各自的特长,有所分工并有所侧重,既可避免出现外行人非要说内行话的尴尬,又可深化研究,真正做到彼此间的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实现历史学与其他各专门学科的互鉴共赢。 各专门学科研究其历史现象及历史问题时,必须尊重历史学的基本规范(方法和规则),避免出现非历史主义偏向。对历史进行跨学科研究中所出现的非历史主义倾向,主要是各专门学科研究历史者缺乏必要的史学训练和史学方法常识。违背历史学追求真实性的目标,违背了史学的基本原则,以假设和推理的方式进行历史阐释,这些阐释对于深化历史认识固然有益,但与历史事实相差甚远,甚至根本违背历史事实。 各专门学科在解释历史时展现了自身的特长,但也暴露了自身的短处:缺乏历史主义认识及必要的历史感。当各专门学科将研究视野关注历史现象时,往往会出现非历史主义的偏向。勒庞的《乌合之众》对群体心理的研究,将历史材料用做论述群体研究的证据,但因其历史观有误而导致不是将历史当作真实的材料,而是当作说明自己理论的注脚,是为了解释自己的理论而加以引用,并且这种引用并非客观的而是主观的。因为他否定了历史的客观真实性,声称历史学是“对被歪曲了的事实所作的无根据的记述,并且混杂着一些对思考结果的解释”。这种对历史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影响了历史学对心理学的功效。他不是在写历史,而是在借用历史来说明英雄如何利用群众心理,进而创作出领袖与群众关系的社会心理学剧本。 总之,历史学与各专门学科的交叉渗透,产生了新学科及新研究领域。面对这些新领域,各专门学科必须立足于本学科,发挥本学科的特长,对共同的领域进行不同视角的观察、研究和解释,这样才能揭示研究对象的多样性和多面性,进而展示研究对象的完整性。就历史学而言,学科渗透后的历史学不惧怕各专门学科的挑战,而是立足于历史学的本位,保持历史学的本色,发挥自身特长,对研究对象作动态分析和历时性观察。 (左玉河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历史理论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