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朱振武 文人交往 孙逊 我的眼前,时常浮现出这样一个镜头:一个敦厚长者轻轻地摇着一把与他高大身材不太相配的精致的轻罗小扇,笑吟吟地、儒雅地、和蔼可亲地跟我打招呼,骨子里透出一种优雅,那种怎么学也学不来、怎么装也装不出的优雅。那种优雅的背后可能需要许多成语去表述:博通古今,深思熟虑,举重若轻,随心所欲,信手拈来,驾轻就熟,高屋建瓴,处变不惊,阅人无数,洞察秋毫……我认识他28年,他在我的眼中和心中,模样没改过,形象没变过,魅力没减过。他就是研究中国古代小说的著名学者孙逊先生。 记得当时孙先生经常跟王小盾先生在一起走,两个人身材形成鲜明对照,在校园里成为一景。不论坐在他面前,还是站在他跟前(我的记忆中是我在他面前基本上都是站着),我都觉得他要高大很多。可能不光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还因为在我心中,他始终是个敦厚长者、人生智者和学之大者。后来接触渐多,越发有感于他的大手笔、大格局、大智慧——不论是其“红学”研究还是其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小说的研究,还是当时上海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的招兵买马和规划布局、后来人文学院的蓬勃发展和蒸蒸日上,抑或是上海师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唯一国家重点学科的顺利获批和始终名列前茅……但我对孙先生给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在三个关键时候叮嘱我的三句话。 “多写文章,少参俗务” 1996年7月,我硕士研究生毕业,到上海大学外语学院工作。那是一个酷暑,报到之后,我来到师大新村拜访孙先生。那天孙先生夫人孙菊园教授笑容可掬地为我开了门,亲切地让我落座,还给我倒了一杯冰水,让我坐下享受空调,落落身上的汗。“双孙”合璧,是上海师大的一个美谈。不一会儿,孙先生就从外面回来了。他换了一身凉爽舒适的半袖和短裤后,俯身坐在矮凳上,随口就跟我说: “振武啊,毕业了,工作了!祝贺你!你能写,能干,有前途。我送你八个字:多写文章,少参俗务。” 孙先生在上海滩三教九流中,交际面很广,在多个领域都是“大威”。我知道这是金子般的叮嘱,自然是牢牢地记在心中。人生琐事很多,杂事不少,但果能抓住重心,心无旁骛,沿着一个方面向纵深掘进,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就。这个道理看似简单,但许多人一辈子都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定力不足,恒心不够,到了七老八十,还是难以参透的。还记得我读博士时在《文学评论》和《外国文学评论》等杂志发了文章后,孙先生见到我时那高兴的样子。 “振武啊,这就对了。文章写得很不错!毕业后回师大来吧!”那种勉励和信任,让你觉得像是酷暑难捱的烈日下喝了一杯冰饮,爽快至极! “多写文章,少参俗务”,这八个字,是我这些年来的座右铭。每当俗务琐务杂务堆在眼前,我都会快刀斩乱麻,迅速投身到自己的主业之中。 “有了名,就一定要珍惜这个名” 2004年2月,我主译的《达·芬奇密码》在国内一夜走红,为此接受了上百次的媒体采访。随后,我主译的《数字城堡》 《天使与魔鬼》 《骗局》和《失落的秘符》等丹·布朗的系列文化悬疑小说依次上市,我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报端和各类新闻中。2006年盛夏,我双手捧着《达·芬奇密码》的精装插图本,来到上海师大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孙先生的办公室。孙先生站起来,双手接过书,一边翻动着页码,翻看着插图,一边微笑着慈祥地对我说: “振武啊,这两年经常看到你的名字,曝光率很高!出了名是好事!”孙先生平时说话总是话中有话,内藏深意。我还是只顾呆呆地站在那里,审视着孙先生的表情,感觉是他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他又开口了。 “振武啊,我再叮嘱你一句话:有了名,就一定要珍惜这个名!”这句话,我当时像是头上被浇了一桶冷水,但随后更觉得是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打那以后,我尽量减少抛头露面,尽量减少曝光,同时更加减少俗务、琐务和杂务,把心思主要放在提升自己的科研能力和教学水平上。 “三年磨一剑,远胜一年磨十剑” 随后的十来年里,我出版了一些学术著作,发表了不少学术论文,在报纸上也发表了几十篇时评,做了不少讲座,开了不少会议。2016年3月,我来到上海师大工作,主抓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国家重点学科,当然要第一时间拜访孙先生。 “振武啊,欢迎你!你终于回来了!”孙先生模样和神态一点都没变。他利落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转过办公桌来和我握手。这是孙先生第一次和我握手,我受宠若惊,赶忙驱步向前,双手握住孙先生伸过来的那只温暖的大手。他始终处在高光之中,我始终觉得须仰视才能见到他。我特别喜欢听他讲话,那种睿智、深邃但又接地气的话。果然,孙先生又开口了。 “振武啊,这些年你成绩不小,做得很好。相信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会做得更好。但我还要送给你一句话:三年磨一剑,远胜一年磨十剑。”我从小就听父亲说,周瑜一步三计,不如孔明三步一计,老虎一窝生几个,远胜老鼠一窝生十几个。孙先生的话总是这么及时,总是能点到穴位,恰到好处,切中肯綮。的确,量多固然重要,但不能简单地以量取胜,简单的量的积累并不能实现质的飞跃。这也是现在学界的共识。孙先生的话是这些经验的高度概括和总结。 2018年12月,那是个初冬,我又一次约见孙先生,想请他帮我看一下我的国家重大项目选题推荐书。孙先生接过推荐书,嘴上评点着,手上修改着。我站在他身旁,拿出手机不停地记录着。孙先生说着说着,突然哮喘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孙先生身体已经不适有一段时间了。但万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聆听他的教诲,最后一次与他见面! 作为学者,孙先生对后学的提携和帮助,对人才的培养和爱惜,是学界公认的,我和众多后学更是感同身受。孙先生就像他的名字“逊”和他的微信名“逊志时敏” (典出《尚书·说命下》: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谦抑而又敏达, “逊其志如有所不能;敏于学如有所不及”,总是虚以受人,勤以励己。孙先生留给我们的遗产很多,其中一个启示,就是作为学者,我们应该像他那样,大气谦和,博观约取,与人为善,造福一方,同时也要奖掖后学,把学术薪火传承下去! 在我心中,孙先生一直没走,那个高大、潇洒、乐观、豁达的笑吟吟的智慧老人和敦厚长者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一直陪伴着我们学习、工作、生活和进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