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唐诗 古典文学 王昌龄 唐诗,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瑰宝。它的夺目光辉,照耀着几千年来的文坛。提起唐诗,首先要想起盛唐。盛唐(始于开元,终于大历),是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巅峰时期;盛唐诗,则代表了中国古典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在短暂的五十多年里,不仅涌现了李白、杜甫,而且还造就了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李颀、崔颢、崔国辅、储光羲、裴迪、常建、祖咏、王翰、王之涣等一大批优秀诗人。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说:“盛唐只有短短的五十几年,却涌现了十几位大诗人。政治诗、边塞诗、山水诗是盛唐诗歌的三种主要题材。这些诗里所表现出来的宏伟气魄、进取精神、开阔的胸怀、健康的情趣,以及多姿多彩的艺术风格,构成巨大的魅力,吸引了历代无数读者,并成为不可企及的诗歌艺术之极致。”(《中国文学概论》)在这一盛世作家队伍中,王昌龄是一个相当有成就和特色的诗人。 王昌龄(约694—约756),字少伯,京兆(今陕西西安)人,—说太原(今山西太原)人。开元十五年(727)登进士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又登博学宏词科,授汜水尉。开元末,获罪谪岭南。遇赦北归,为江宁丞。天宝中,贬龙标尉。安史乱起,避乱江淮,为濠州刺史闾丘晓所杀。世称“王江宁”或“王龙标”。他一生位沉下僚,在诗坛却诗名远播。盛唐人殷璠选《河岳英灵集》时选他的诗最多,在王维、李白之上,并认为他是四百年后复兴诗歌“风骨”的两主将之一。王昌龄诗作现存不足二百篇,其中七言绝句差不多占了一半。据黄天骥先生考证:“现存唐代的七绝470首,而王昌龄便有70多首,一个人的创作量差不多占了全唐七绝的六分之一,数量可谓不少。”(《唐诗三百年》,东方出版中心2022年版)其七绝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高。无论写什么题材,表达什么感情,格调或高昂开朗,或清刚苍凉,或雄浑跌宕,或爽丽自然,总有一种刚健之美在。故此,备受历代不少诗论家的好评。就在李、杜日渐“光焰万丈长”并被尊为盛唐诗坛盟主的晚唐,人们数到那个时代的诗人,也在李、杜之后就立即会想起他,像顾陶《唐诗类选》的序文就说“杜、李挺生于时……其亚则昌龄”,司空图《与王驾评诗》也说“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王昌龄),宏肆于李、杜”。明代王世贞指出:“七言绝句,王江宁与(李)太白争胜毫厘,俱是神品。”(《艺苑卮言》卷四)胡应麟说:“七言绝,太白、江宁为最。”(《诗薮》内编卷六)这种说法到了清代似乎成了定论。如:“七言绝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龄,李俊爽,王含蓄。两人辞调意俱不同,各有至处。”(叶燮《原诗》外篇下)“绝句龙标、供奉为绝调。”(潘承松《杜诗偶评凡例》)“七言绝句,李供奉、王龙标神化至矣。”(乔亿《剑溪说诗》)“七言绝句,龙标、供奉,深情幽韵,意旨微茫,索之无端,玩之靡尽。二公可谓妙绝古今,别有天地。”(李畯《诗筏汇说·说诗人》)“七绝以太白、龙标为极,已成千古定论。”(袁家榖《卧雪诗话》卷四)而王夫之甚至推其为唐人七绝第一:“七言绝句唯王江宁能无疵颣”(《姜斋诗话》)。现当代学者,对王昌龄七言绝句的艺术成就,予以充分肯定、高度评价的,更可谓不胜枚举。 王昌龄的七绝作品不仅数量多,而且内容广泛:举凡从军、出塞、怀古、赠别以及闺怨、宫怨等等,都可以运用七绝来加以表现,几达无事不可言、无意不可入的境地。也因此,他被后人称誉为“七绝圣手”。后人称赞王昌龄另有一誉,或曰“诗家天子”,或曰“诗家夫子”,自元朝以来却一直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定论。 翻检近几十年来出版的著名唐诗选本、辞书和相关论著,主张王昌龄是“诗家夫子”的为数不少。例如: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李汉秋主编《历代名诗千首》(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版),钱仲联等主编《中国文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毕士奎《王昌龄诗歌与诗学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韩兆琦《唐诗精讲》(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罗宗强《唐诗小史》(中华书局2019年版),余江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三百题》(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赵昌平《唐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等等。类似的出版物还很多,难以一一列举。以上这些选本、辞书或论著在介绍王昌龄生平事迹时,一般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或“以擅长七绝而名重一时,有‘诗家夫子王江宁’之称”,并没有说明他获得这个称号的缘由。毕士奎《王昌龄诗歌与诗学研究》是唯一的例外,该书指出: 王昌龄谪宦江宁时,由于寂寞孤独,苦闷难当,欲予释泄;又加之其年岁较长,诗名早著,无疑,亦当有颇多士子慕名求教,于是诗人便接受拜求,收徒授诗。故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述王昌龄时云: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很显然,“夫子”之谓,正本于其收徒讲学之实。 相比之下,主张王昌龄的称号是“诗家天子”的唐诗选本、论著要少得多。管见所及,只有金性尧《唐诗三百首新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霍松林《唐诗精品》(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葛兆光《唐诗选注》(中华书局2019年版)等几种。不过,另有几位学者在论著或论文中,对王昌龄 的称号问题作了或略或详的考证。 李元洛先生在《彩笔昔曾干气象——绝句之旅》(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一书中指出: 还一个头衔的论定,也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琉璃堂”,原是王昌龄等人在南京时聚会吟咏之处,在王昌龄之后一百多年的晚唐,流行一本说诗杂著《琉璃堂墨客图》,此书今已失传,残本存于明抄本《吟窗杂录》之中。书中称王昌龄为“诗天子”。这一称号流传后世,南宋诗人刘克庄在《后村诗话新集》中就说:“唐人《琉璃堂图》以昌龄为天子,其尊之如此。”清代宋荦在《漫堂说诗》中,也赞美“太白、龙标,绝伦逸群,龙标更有‘诗天子’之号”。不过,元代的辛文房在《唐才子传》里,却有一字之改,他说“昌龄工诗,缜密而思清,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到底是“天子”还是“夫子”呢? 在封建时代,“天子”是天之骄子,人间至尊,“夫子”只是对男子的敬称,也用作对老师的称呼。以王昌龄的天才绝代,在诗坛而非官场的地位与影响,以及有关称谓记载的先后,我认为当以“天子”为是。 王辉斌先生《唐代诗文论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一书也据《琉璃堂墨客图》《漫堂说诗》等,认为:“王昌龄在唐确被时人称为‘诗家天子’而不是‘诗家夫子’。” 金程宇先生十数年前旅日期间,检得日本古典籍《明文抄》所载“瑠璃台诗人图”一则,知为日传本《琉璃堂墨客图》之概略,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稍后,他利用日本史料,写了一篇万言长文《诗学与绘画——中日所存唐代诗学文献〈琉璃堂墨客图〉新探》”(载《文艺研究》2012年第7期),其中《从〈墨客图〉看“诗天子”与“诗夫子”之争》一节,为解决争论不休的王昌龄是“诗家夫子”还是“诗家天子”的称号问题,提供了新的证据。现将该节文字摘要移录如下: 卞孝萱持“诗天子”说,肯定《后村诗话》的记载是正确的。他提出了新的旁证b(禅是大沩诗是朴,大唐天子只三人[周朴《赠大沩》,《全唐诗》卷六七三]——引者注,下同),认为“周朴以诗天子自许,显然是受了《琉璃堂墨客图》以王昌龄为‘诗天子’的影响(周朴够不够资格称诗天子,属于另一问题)”。对于“诗夫子”的史料,卞孝萱逐一驳斥。关于a(明抄本《吟窗杂录》),他认为:“诗天子”正确,《吟窗杂录》中的“‘诗夫子’是‘诗天子’之误。‘夫’与‘天’形似易讹。天子、宰相、大夫,是一整套的名称,不应有‘夫子’混杂其间”,又引《后村诗话》,“因为天子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刘克庄才说‘尊之如此’;如果是‘夫子’,刘克庄就不会说‘尊之如此’了。”关于b(宋林逋《赠张绘秘教九题·诗将》),他认为:“从诗意看,应是‘诗天子’。后之写刻者误‘天’为‘夫’。”关于c(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他认为:“既误‘天子’为‘夫子’,又误‘丞’为‘令’。明清诗话及近人著作中,多沿其误。”从内证上说,王昌龄为“诗天子”的看法已经很充分了…… 综上所述,根据李元洛先生、王辉斌先生的考证,特别是金程宇先生深入、详尽的考证是不是可以确认,王昌龄的称号,不是“诗家夫子”,而是“诗家天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