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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朝张泰基“钦赐进士”身份探微

http://www.newdu.com 2023-08-16 中华文史网 董建中 参加讨论

    张泰基是清史上的小人物,但并非微不足道。他是清朝唯一不入甲即不在一二三甲之列的文进士,也就是没有名次的进士。本文欲探讨他的这一进士身份和背后的政治因素。
    一、“钦赐进士”
    《清世宗实录》中与张泰基有关的科举记载有三条:
    1、 卷二十五:雍正二年(1724)十月庚寅(二十日),“钦赐举人张泰基为进士”。
    2、 卷二十六:雍正二年十一月庚戊(初十日),“谕翰林院:选拔庶常,原以作养人才。今科进士特加简阅,取汪由敦、羊焕然……张泰基……熊晖吉等四十员,俱着改为庶吉士”。3、卷三十一雍正三年四月丁丑(初十日),‘谕吏部:庶吉士张鸣钧等教习己久,今加考试,应分别授职。……金相、张泰基俱着以州县用。……”
    由以上可知,雍正二年张泰基被钦赐进士,遂授庶吉士,不久于三年散馆授职,以州县用。张泰基没有经历庶吉士学习,而是直接与雍正元年的庶吉士一起散馆授职。这是有别于制度规定的。清朝时,经馆选进士授庶吉士后,需要在馆学习一段时间,一般是三年,如雍正二年的庶吉士是在雍正五年散馆的。[1]
    乾隆朝所纂的《词林典故》就专门指出了此等特殊授职情形,其中就有张泰基:
    庶吉士例以三年散馆后授职。或恩加不次未及散馆先予授职者,或己逾散馆之期免其补 试即予授职者,如顺治间则有宋德宜、崔蔚林,康熙间则有沈宗敬、励廷仪、汪灏、蒋廷 锡、查慎行、梅嗀成,雍正间则有黄之隽、张廷晰、张泰基、蒋溥、张若霭。……[2]
    张泰基自书的履历证实了这一点:
    臣张泰基,江南苏州府太仓州人,年五十七岁。由癸卯(雍正元年。按:凡此等引文内的注释都是引者所加)举人,甲辰科(雍正二年)钦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雍正三年散馆以州县用,掣签直隶河间府景州知州缺。[3]
    从时间上可以看出,张泰基己与雍正二年的进士一起选庶常,因此他不属于“己逾散馆之期免其补试即予授职者”,但另一方面,他明明又是与雍正元年庶吉士一起散馆的,因此“恩加不次未及散馆先予授职者”的说法也不适合他。张泰基的这种特殊待遇肯定有其特殊的原因。
    窃卑职系江南太仓州人,由癸卯(雍正元年)恩科北榜举人。时值年羹尧陛见来京,    延卑职教书,并掣子监生张鉴至署伴读。泰基青海用兵绝无纤毫效力之处,乃年羹尧猥以西    席之故,遂将卑职父子砌名一等功册,实其自行编造,并未干请。卑职甲辰(雍正二年) 科会试遗卷,蒙皇上特授钦赐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引见时又蒙皇上谕,不必三年教习,    同癸卯科庶吉士一体散馆。今年散馆引见,奉旨以州县用,授景州知州。此皆出自圣恩,并不由伊议叙。……[4]
    以上张泰基的自陈材料,明确补充了他馆选的细节,即在庶吉士馆选引见时,雍正皇帝就己应允张泰基“不必三年教习”,同元年的癸卯科庶吉士一体散馆。
    更为惊人的在于“卑职甲辰科会试遗卷,蒙皇上特授钦赐进士”的表述。乍看平淡无奇,与何焯传记所述何其相似:
    (何焯)康熙四十一年,直隶巡抚李光地以草泽遗才荐,召入南书房。明年赐举人,试    礼部下第,复赐进士,改庶吉士。[5]
    进士乃天子门生,本都可称钦赐。事实上,除制科以及不经考试、在特殊场合,由皇帝亲自颁赐的荣誉进士外,许多“钦赐进士”、“恩赐进士”、‘特赐进士”、“赐进士”等的记载,往往都有寓意。一是未参加会试而皇帝恩准参加殿试的情况。如戴震:“乾隆二十七年,举乡试。三十八年,诏开四库馆,征海内外淹贯之士司编校之职,总裁荐震充纂修。四十年特命与会试中式者同赴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 [6]二是会试未中式而被恩准参加殿试卷“六十年应会试未第,上以兰生内直久,精熟性理,学问亦优,赐进士,殿试二甲一名,改庶吉士。”[7]
    上引何焯的情况与王兰生的相同。
    以上两种情况都是皇帝特别恩典允许参加殿试,换言之,这些人被取中,都有科第名次。何焯是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二甲第三名;王兰生是康熙六十年辛丑科二甲第一名;戴震是乾隆四十年乙未科三甲第四十三名。
    张泰基却与此不同,他会试不第,皇帝所恩赏的不是逾格参加殿试,他并没有参加殿试,之所以下此断语,是因为新科进士传肪是在雍正二年十月初五日,[8]而钦赐张泰基为进士是在此的十五天后的十月二十日。如果张泰基参加了殿试,就没有必要再钦赐他为进士了。[9]
    授张泰基庶吉士与散馆己与众不同,而钦赐进士更是非同一般,我们不禁要问:雍正皇帝为什么对张泰基施以如此厚恩?
    二、背后的人物——年羹尧
    在清朝,没有参加殿试却有着进士身份的不止张泰基一人,现在知道,王叶滋也有同样的经历,他也是雍正朝的进士:
    王叶滋,字槐青,江南华亭人。弱冠,补诸生。浙江巡抚朱轼辟佐幕,器其才。雍正元年,重开明史馆,轼荐之,引见称旨,命入馆纂修。举顺天乡试。福敏督湖广,世宗命叶滋往赞其幕。五年,应礼部试,甫毕,上召见,问湖广吏治民生利弊,奏对甚悉,趣驰传还湖    广。榜发中式,未与殿试,赐二甲进士,即授常德知府。[10]
    王叶滋虽未与殿试,却得赐二甲进士,名列雍正五年丁未科二甲第十名。王叶滋未与殿试的原因十分清楚,是因为承应皇帝之命外出,未能及时参加,因此这种特赐进士,理由充分,可以理解。
    同样的,张泰基的钦赐进士也必定有其原因。笔者认为这关系到一个人——就是年羹尧。
    前面所曾开列的张泰基的自陈,其实是他的自首材料。年羹尧在雍正二年第二次陛见雍正皇帝后失宠,他逐步遭到清算,不仅是他本身,还有与他有关的人员,其中就包括虚冒军功者。雍正三年七月初一日上谕称:
    年羹尧从前题奏西藏、青海等处军功议叙文武官员,多冒滥不实,朕所深知。今特施宽    大之恩,凡有军功议叙文武官员,若系年羹尧任内冒滥题奏者,无论己升未升、已授未授,    俱准速行据实自首。其官职卑微、不能自达者,俱交该督抚提镇贵送。此皆出自年羹尧悖逆擅作威福之举,与伊等无干。肤皆从宽肴释。若仍隐匿不首,一经发觉,定行严加治罪。……[11]
    前引张泰基的自陈,说明了他与年羹尧的关系:第一,雍正元年年羹尧陛见,在京时延聘张泰基授子读书,同时也让张泰基之子张鉴至署陪读;;第二,年羹尧将张泰基父子冒功入册。同时张泰基自认为军功非其干冒,而进士是皇帝特授钦赐,授庶吉士与散馆“皆出自圣恩”,与年羹尧无关。
    这是事实吗?张泰基与年羹尧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顾宾阳是张泰基的朋友,他为张泰基写了《墓志铭》,其中说:
    君讳泰基,字大复,号孺亭,江南太仓州人。明工部尚书辅之之元孙。……童卯举止殊常儿……弱冠为诸生,文誉日起。当是时知名士走京师,鲜不掇巍科履要津,持风气者率邮书招君,而君以色养故不忍远去。康熙丁亥(四十六年),车驾南巡,君迎跸献诗己称旨,犹弗出。己亥(五十八年),始北上。年己逾六十矣。居京师,键户授徒,绝不事干渴。试京兆不遇,西入秦佐文幕。会有节使摄大帅者(指年羹尧)耳君名,罗致之。帅颇跋扈,不循轨度,恒气使大吏如奴隶。君既被强入幕,长揖不屈,每正色倪言折其角。帅心严惮之    而恶失士,且思有以羁君,则窜君名策勋籍中。君止之不及,径去弗屑就。……[12]
    这里所说张泰基入年羹尧幕,是在康熙末年,与张泰基的说法,即两人是在雍正元年结识的,完全不同。
    我们可以从一件事情旁证张泰基不是雍正元年才结识年羹尧的。年羹尧雍正元年进京陛见,三月他将“所刻陆宣公奏议一部恭进”,[13]八月又将钦赐御书唐陆赞奏议的叙文“遣人贵赴江南敬谨镌刻印刷”以恭进。[14]年羹尧精刻的这部《唐陆宣公奏集》,流传至今,署名为:“后学双峰年羹尧重订,金坛王汝骧、太仓张泰基同校。”经专家考证,其初刻本是康熙六十一年(1722)完成的,[15]因此,参与其事的张泰基不会等到雍正元年才与年羹尧相识。
    《清世宗实录》还有一条关于张泰基的材料,是在年羹尧九十二款大罪中:
    ……其欺周之罪九……一,将幕宾张泰基父子、赵士河之弟赵淇,及伊兄年法尧并高之傅等共十八案,冒入军功。……[16]
    这里径称张泰基是“幕宾”而不是“西席”,但张泰基自言的“西席”并非诳语。《永宪录》有如下记载:
    景州牧张泰基遵旨自首青海无功。泰基,江南太仓州人,由岁贡中式顺天举人。年羹尧 延之教子,于青海功册内砌名三等,并及其子监生张鉴。至是皆革职。[17]
    以上不为琐屑的考证,而是为了说明张泰基与年羹尧关系很深、很密切。
    年羹尧与雍正皇帝的关系,学界己多有研究。年羹尧在雍正初年,不论是远在边陲,还是两次陛见在京,雍正皇帝都让年羹尧积极参与朝政的各个方面,冯尔康对此己有极好的论述,[18]其中举了一条考试的材料,这是一件雍正朝无日期的朱谕:
    时文头二三等内尔速速看了,应那上移下者,另封上写应入某等,仍封原封内缴还。不可令都中人知。发来你看之处,二等者特多了,若恐宽抑人,作四等亦可。……文章尽力速速看来。
    冯尔康解释说:“有一次要考庶常,翰林院己按惯例分三等作为衡量,定了名次,雍正又将试卷秘密送给年羹尧阅视”。“既令年羹尧参预其事,又不让人知道,把事情办得很诡秘。” [19]
    根据年羹尧对此的回奏可知,这次阅卷发生在雍正二年。[20]表面显得“诡秘”,实则后人了然于此:
    雍正二年甲辰,殿试后,在保和殿考四书文一篇、诗一首,命大将军年羹尧阅卷,又命九卿保举。后止凭文录用,不用保举。[21]
    年羹尧甚至有荐落卷的权力,这一信息是在雍正皇帝斥责左金都御史吴隆元时透出的:
    伊(吴隆元)平时称舅舅隆科多为柱石大臣,又将年羹尧所荐落卷在年羹尧前故意极为赞赏。……[22]
    昭槤《啸亭杂录》更有年羹尧可以指定状元的说法:
    年大将军镇西安时,广求天下才士,厚养幕中。蒋孝廉衡应聘而往,年甚爱其才,曰:“下科状头当属君也。”盖年声势赫灌,诸试官不敢违故也。……[23]
    这当然是野史,不足为凭的,但可想见,在科举方面,若年羹尧有所意愿,不必说试官不敢违其意,雍正皇帝也会予以迁就。
    前面己经证明了年羹尧与张泰基的关系密切,也展示了年羹尧熏天的权势。下面考查第三个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时间。按照《墓志铭》的说法,张泰基“甲辰会试下第,上亲阅落卷,拔赐进士……”,如果此为真(当然不是史实了),雍正皇帝在会试后“亲阅落卷”,这时就应知道并欣赏张泰基,张泰基本就可以参加殿试;即便不参加殿试,也可以与前面讲过的王叶滋一样,被钦赐进士,进而有着科第名次。但为何是在传胪十五天后才钦赐张泰基进士呢?更合理的解释是,在传胪之前,雍正皇帝根本不认识张泰基,而是在传胪后,由于某种外在的原因,导致了他钦赐张泰基为进士。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雍正元年、二年的相关科举情况与年羹尧的活动,依时序排列:
    

    科举活动
    

    年羹尧活动
    

    一、 
    

    雍正元年二月,张泰基中癸卯思科顺天乡试。[24]
    

    一、 
    

    雍正元年二月,年羹尧第一次入京陛见。四月陛辞离京。[25]
    

    二、 
    

    雍正二年八月会试,张泰基落第。
    

    

    三、 
    

    雍正二年十月初二日殿试。
    

    四、 
    

    雍正二年十月初五日,甲辰科新进士传胪。
    

    二、 
    

    雍正二年十月十一日,年羹尧第二次陛见抵京。[26]
    

    五、 
    

    雍正二年十月二十日,钦赐张泰基为进士。
    

    

    六、 
    

    雍正二年十一月初十日,授张泰基等为庶吉士。
    

    三、 
    

    雍正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年羹尧陛辞离京。[27]
    

    综合以上三个因素,笔者就张泰基“钦赐进士”的过程给出一个“大胆”推定:
    雍正二年八月,张泰基会试不中。十月初二日殿试,张泰基没有资格参加。十月初五日举行传胪大典,自然没有张泰基。十月十一日年羹尧抵京,虽然新科进士传胪己毕,但这一年新科进士在引见前要再行考试,雍正皇帝还命年羹尧阅卷(见前文)。应该在此过程中或之前,年羹尧“请求”钦赐张泰基为进士。这时雍正皇帝依然宠信年羹尧,对他言听计从,[28]二十日恩准了此一请求,后来径授张泰基庶吉士,同时允诺不入馆学习,直接散馆。
    其实以上推论的仅是“应该在此过程中或之前,年羹尧‘请求’钦赐张泰基为进士”一句,于此,没有直接证据,也应该不会有直接证据,[29]但联系前后,自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解释。
    如此一来造就了张泰基在清史上的独一无二即没有经过殿试,没有科第名次,却又“货真价实”的进士身份。
    三、名不见进士题名碑
    钦赐张泰基为进士是在雍正二年甲辰科进士传胪之后,因此,张泰基的名字不见于这一科的大小金榜,很容易理解。但这一科的进士题名碑也不见张泰基的名字,[30]似乎还须解释。
    江庆柏对清代树立进士题名碑的历史有一概述:“清朝进士题名碑立石,始于顺治三年。……至康熙初年一度停止,其后每科进士题名碑,并由进士自己筹钱建立,雍正二年,在清世宗过问下,始恢复旧例,‘嗣后每科礼部仍照旧例’。”[31]
    雍正二年确实就此专门颁有上谕,十二月初四日谕礼部、工部、国子监,其中特别指出:
    “著工部动用正项钱粮,令国子监将雍正癸卯、甲辰两科题名碑记,即行建立。” [32]从时间上看,雍正二年的进士题名碑立石是在张泰基十月二十日被钦赐进士之后,因此要刻上张泰基的名字,根本不存在问题。
    从雍正皇帝的语气看,两科的进士题名碑应是立即树立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该科碑上人名、籍贯的书写提供了有用线索。三甲第125名叶祝“直隶河间府任邱县人”;三甲第178名为“邱韵”,三甲第195名郭如屹“河南归德府商邱县人”。[33]
    三例的“邱”是为避讳“丘”字,相关谕旨颁布的时间是雍正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嗣后除四书五经外,凡遇此(指“丘”)字并用邱字,地名亦不必改易,但加偏旁,读作期音,庶乎允协,足副朕尊崇先师至圣之意。[34]
    这又将二年进士题名碑立石的时间推到了雍正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之后。而这个时间,又与张泰基的刻名与否有着极密切的关系。因为,就在同一月的十一日,也就是这条避讳上谕颁行的十八天前,朝廷最后公布了年羹尧九十二款大罪。张泰基的名字赫然在目。
    试想,此时朝廷上下都已知张泰基是年羹尧同党,雍正君臣怎会允许这样的人名刻石上,流名千古呢?—这不是笔者的胡乱猜想,因为有这样的先例在。康熙十二年(1673)癸丑科三甲第二十三名进士宋鸿的名字就不见题名碑,导致题名碑空行,原因是己中进士的宋鸿效劳谋反的靖南王耿精忠。江庆柏经过考察后确认“在立碑时就除去其人了”。这科的立碑不是在当时,而是康熙三十一年之后的事。之所以又在碑上空出一行,我想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宋鸿毕竟是进士出身,其名次是确定的。二是如果不空宋鸿一行,则宋鸿以后的进士名次均要上提一位,而这与各人实际名次又不符,且三甲进士总数上也要少一位。” [35]从操作层面上讲,处理张泰基的名字更加容易,他没有名次,因此不刻他的名字,不会有空行的问题,且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与怀疑。
    四、起伏人生
    张泰基,据自书履历,雍正三年(1725)时57岁,可推得他生于康熙八年(1669;依《墓志铭》,雍正元年时他65岁,则是生于顺治十六年(1659)。前者乃官年,不足为据。又据《墓志铭》,张泰基卒时68岁,应是雍正四年的事,因此可以知道张泰基的生卒年为顺治十六年—雍正四年(1659—1726)。
    金榜题名是人生至乐之事,张泰基虽没有金榜题名,却可能经历了比金榜题名更大的欢喜,66岁时进士从天而降。但他的这种欢喜犹如坐过山车,很快又疾速跌落。
    从前引《墓志铭》记载看,张泰基是被年羹尧强邀入幕的,且他主观上不愿与年羹尧合作,还曾远离年羹尧而去(此说不可全信,当然也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但他颇具才华,帮助年羹尧所校之书,还能够上呈皇帝;年羹尧还聘他为教子的老师。无疑张泰基深得年羹尧的赏识,因此才将他父子冒名军功册,进而又向雍正皇帝推荐,为他赢得了独一无二的“钦赐进士”的身份。他的这一身份自然也就成为了雍正皇帝对年羹尧拉拢、恩宠以及年羹尧专擅的最好体现。
    但同样是因为年羹尧的关系,待君臣反目,倾巢之下,难有完卵。尽管张泰基响应上谕,主动自首交待冒名军功缘由;尽管上谕明确写着“从宽宥释”,但吏部对于此案并没有遵旨行事:
    查定例,谎奏请功者革职等语。据张泰基自首,虽称功册系年羹尧自行编造,并未干请;由庶吉士补授景州知州出自圣恩,并不因伊议叙,今奉谕旨从宽肴释不敢隐匿等语,但张泰基系年羹尧西席,掣子伴读亲暖己久,绝无效力,而父子俱造入功册,显有夤缘请托情弊,与他人不同,应将张泰基并伊子张鉴俱照例革职。至年羹尧擅作威福滥冒军功,现据各员陆续自首,臣部逐一清查注册,侯汇齐一并严加议罪,恭候命下臣部遵奉施行。谨题请旨。[36]
    雍正皇帝对此的意见是:“依议”。——张泰基被革职了。
    其实雍正皇帝对此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当初他应允年羹尧“请求”钦赐张泰基为进士,是宠信年羹尧的表示,而今,这成为了自己听命于年羹尧摆布的奇耻大辱,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能化为隐恨,自然会对张泰基的革职意见“依议”,不再顾及先前所说的“特施宽大之恩, “从宽宥释”。没有对张泰基实施进一步的惩处,对于刻薄寡恩的雍正皇帝来说己属难能可贵了,也不排除像《墓志铭》所说的,他了解张泰基“忠诚其内,文采其外、不阶荐刻”,才如此宽容的。这是雍正三年九月十八日的事。
    《墓志铭》说张泰基“既归,个邑旧不自得,以未报国恩为嗛,遂病,中郁以卒,年六十有八。”还专门记述了张泰基在景州任上的政绩:“其为景州也仅百日。适久潦,环城皆巨浸,君吁上官得请缓征输,且发常平粟以赈,赈不足则捐募以继,凡活民以万计。听讼必探其情,平心折之,欲使无讼。州故当南北孔道,骚骚无虚日,君竭虑补直,不以厉民。”
    不论张泰基是否以“未报国恩为赚”,联想到他晚年际遇,真令人不胜烯嘘。张泰基人生最后数年所上演的是一出不寻常的人生悲喜剧,但这一切完全不是他个人所能操控的,它鲜活地反映出特定时期雍正皇帝与年羹尧这对君臣关系的戏剧性转换。
    “死后是非谁管得”。乾隆君臣在为修雍正朝实录时,可能己不确知张泰基“钦赐进士”的底里,因此将此事在实录中特别记载。如果没有实录系日的话,尽管后人通过各种史料可以考证出张泰基的“钦赐进士”身份,但其中事关年羹尧的内幕就可能消失在茫茫的历史中了。无论怎样,张泰基因此不再默默无闻,以独一无二的“钦赐进士”身份“留名青史”,幸耶?不幸耶?
    注释
    [1]  《清世宗实录》卷57,雍正五年五月己未。按,思科庶吉士在馆学习二年。
    [2]   鄂尔泰、张廷玉:《词林典故》卷4,见傅璇琮、施纯德编:《翰学三书》(二),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73页。
    [3]《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38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15页;《清朝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10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4页。二者为同一档案。
    [4] 《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吏科》第22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468~469页
    [5] 《清史稿》列传271,何焯传。
    [6] 《清史稿》列传268,戴震传。
    [7] 《清史稿》列传77,王兰生传。
    [8] 《清世宗实录》卷25,雍正二年十月乙亥。
    [9] 毛晓阳、金甦已指出张泰基没有参加殿试这一点,见《清代文进士总数考订》,《清史研究》2005年第4期,第77页注65。
    [10] 《清史稿》列传87,王叶滋传。参见毛晓阳、金邀《清代文进士总数考订》,《清史研究》2005年第4期;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中华书局,2007年,第370页、第378页注20题名碑、小金榜等作“叶滋”。
    [11] 《清世宗实录》卷34,雍正三年七月丙申。
    [12] 顾宾阳:《庶常授景州牧张君墓志铭》,载《沈桐轩文集》卷8,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4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嘉庆《直隶太仓州志》卷36,张泰基的小传是《墓志铭》的缩写。
    [13] 季永海、李盘胜、谢志宁翻译点校:《年羹尧满汉奏折译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67页。
    [14] 季永海、李盘胜、谢志宁翻译点校:《年羹尧满汉奏折译编》,第262页。
    [15] 王欣夫:《唐集书录十四种》,载《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一辑),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古典文学教研室编,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
    [16] 《清世宗实录》卷39,雍正三年十二月甲戌。
    [17] 萧奭:《永宪录》,中华书局,1997年,第225页。该里的“三等”与张泰基自陈的“一等”不同。
    [18] 冯尔康:《雍正传》,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7~101页
    [19] 此无日期朱谕,冯尔康是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的朱谕。现该朱谕已刊印,见《雍正朝汉文朱批谕旨汇编》第3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6页,第91号文件。
    [20] 笔者找到了年羹尧对此朱谕的回奏附片,同样没有日期。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31册,第839页。据年羹尧回奏所说“臣于去年十一月内见山西巡抚诺敏时……”,可以判定此奏片写于雍正二年,因此雍正皇帝的朱谕也是二年的。
    [21] 阮葵生:《茶余客话》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9页。
    [22] 萧奭:《永宪录》,第187页。
    [23] 昭槤:《啸亭杂录》,中华书局,1997年,第365页。也见《清世宗实录》卷32,雍正三年五月甲寅。
    [24] 这一时间载法式善《清秘述闻》,见《清秘述闻三种》上册,中华书局,1997年,第126页。
    [25] 季永海、李盘胜、谢志宁翻译点校:《年羹尧满汉奏折译编》,第303页
    [26] 《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吏科》第17册,第597页
    [27]年羹尧是雍正元年二月初十日自西安起程,四月二十七日回署,见《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吏科》第3册,第468~469页。
    [28]年羹尧第二次进京期间依然在用人上深深左右着雍正皇帝。如雍正二年十月二十一日,也是钦赐张泰基为进士的第二天,陕西布政使胡恒期升任甘肃巡抚,这也是应年羹尧之请。十一月初八日,年羹尧奏报四川夔州副将陈君患病,认为此缺甚为重要,奏请雍正皇帝上谕兵部,选奏补放。对此的朱批是:“此缺著大将军具奏。著该部知道。”十二日,年羹尧奏请补放知县,雍正皇帝照旧同意年羹尧所奏,同时谕吏部知道。十四日,年羹尧遵旨补放了浙江台州副将、江南前山营游击缺。雍正皇帝同意并谕部。以上参见拙文《“年选”考述》,第46页,《清史研究》2010年第4期。年羹尧“请求”雍正皇帝钦赐张泰基进士,也应置于这一序列看。
    [29]年羹尧在皇帝而前的这一“请求”,不可能不向张泰基言说、夸示,前引张泰基的自陈材料,“……蒙皇上特授钦赐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引见时又蒙皇上谕,不必三年教习,同癸卯科庶吉士一体散馆。今年散馆引见,奉旨以州县用……此皆出自圣思,并不由伊议叙”。张泰基说“此皆出自圣恩 ”,“此皆”二宇也包括了“钦赐进士”一事,张泰基的极力撇清与年羹尧的关系,或恰可以作为年羹尧曾向雍正皇帝请求此事的“证据”。当然,雍正三年四月散馆,张泰基掣签分发景州,因年羹尧已失宠,确已与他无关。可设想,若年受宠依旧,权势依旧,散馆时张泰基可能呆另一番情形,不至于出任一知州。
    [30] 可参见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第369页注320。
    [31] 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第16页。
    [32] 《上谕内阁》雍正二年十二月初四日,见《雍正朝汉文朱批谕旨汇编》第6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70页;该上谕原件,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33册,第1079~1080页,第1154号文件;《雍正朝汉文朱批谕旨汇编》第3册,第94页。
    [33] 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第363~366页。该题名录以题名碑录为主,但凡题名碑与之不同的,都会出注。这里的“邱”字都没有出注,表明题名碑同此。
    [34] 《清世宗实录》卷39,雍正三年十二月庚寅。
    [35] 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第28页。按:题名碑上的名宇前并没有我们今天所说的序号,只是分甲第依次列名而已。再者,江庆柏虽然注意到了张泰基的名宇不见题名碑,但似乎并不知道内中的缘由,没有像对宋鸿一样进行专门的讨论。
    [36] 《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吏科》第22册,第4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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