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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娟:卞之琳的诗文与青春往事

http://www.newdu.com 2024-01-04 《随笔》 郭娟 参加讨论

    

一、诗谜
    卞之琳的诗,是让人着迷的一个谜。诗都不长,字句端丽明白,意涵幽远,似乎感受到什么,却又迷蒙着,不可清晰道出。如眼前徐徐转动的七彩宝塔,甚为玲珑,却无从解构;又似远处的海市蜃楼,光景缥缈,可望不可即。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鱼化石》)
    “你”是谁?“我”又是什么?那样的痴缠留恋,一而二还是二合一?凝固如洪荒时代的化石,冰冷无感,却又似穿越千年的执念,令人震撼。
    我在散步中感谢,
    襟眼是有用的,
    因为是空的,
    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为是有用的,
    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无题(五)》]
    如此小心相陪,簪花、款步,偷偷欣赏又写入诗篇,这个让他感到世界有用的人,是谁?是谁填上那“空”?
    自然还要录代表作《断章》,他的logo(标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诗中,“我”已置身事外了,而“你”与“看你”的人,也没有交通。美而孤寂。
    文学评论家洁泯先生(许觉民)认为,这首诗使人“联想起人生空旷的徘徊和不尽的哀愁”。但他又说,这空旷的寂寞中不经意的回报,虽然永远深藏在事象的秘密深处,为承受者所不察,冥冥中却对一切孤独者给予慰藉:你不必在桥上感到孤寂,不正有楼上人在看你吗?你在落寞的情怀中看窗前明月,而恰有别人在梦中端视着你的身影。所以,这交错,“展示着人生从孤寂到乐观的情致,从徘徊中走近和谐。诗人笔下的情调未免有些‘其境过清’,但是意趣却是健康的,惬意的”。
    洁泯与卞之琳,是社科院的同事、老友。他曾问诗人,二十五岁怎么就有这样的感悟。诗人笑,答以“不经意”“忽然想着这些场景”,评论家也只有慨叹此诗是“神来之笔”。
    不知道诗人是否同意“乐观”“健康”“惬意”这些后缀光明的小尾巴?也或许,答问时,七十岁的诗人早已是曾经沧海、云淡风轻了。他文章中承认:惆怅的情调是有的;还援引冼星海曾为《断章》谱曲,那谱子上就标注了“带感伤”的调性提示。而实际上,早在抗战时期的延安,他已觉自己的抒情旧作“在波澜壮阔的《黄河大合唱》时代强音中微不足道”。再往后,“文革”时期,文艺已无个人抒情余地。
    八十年代初,两个中学生给诗人写信,他们的老师说《断章》这诗没有意义,但他们不认同。这就难怪在一九八五年诗人仍要以冼星海的“带感伤”来证明自己的“惆怅”,也难怪洁泯先生在精准分析后还要“乐观”起来。
    卞之琳没有给两位中学生回信,为自己辩护,只是在文章中提及并细致地写道,冼星海“带感伤”的谱子上标有:“一九三六年写于上海此曲题名赠盛建颐”,而盛建颐“是冼星海回国后第一个钟情对象”。那么,这个提示,确乎向读者表明:《断章》是一首爱情诗。
    就作家气质而论,即便是在青年时代,卞之琳也不是那类歇斯底里的诗人;情感与理智,在他那里非常均衡。他少年得志,才情炫目,英文可译莎士比亚,诗文与何其芳、李广田以“汉园诗人”著称;徐志摩与他亦师亦友,飞机失事前还曾张罗帮他在新月书店出版诗集;废名是比他大九岁的北大学长,极为欣赏他,曾作诗《寄之琳》抒发想念之情,发表在戴望舒主编的杂志上——废名自己的诗也玄妙不易解,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可以较量一番;而沈从文作为前辈,自己抽屉里还放着几张当票呢,却愿意出钱帮他出版诗集《三秋草》;那时卞之琳的诗,不时地与林徽因的诗同在《大公报》上刊登,他是林徽因客厅中最年轻的常客,晚年追忆文章题为《窗子内外忆林徽因》。那时北京三座门大街十四号,因郑振铎在此办《文学季刊》,成了作家聚会的窝儿:巴金与靳以对坐编稿、谈天,年轻作者们常在这里碰见彼此,清华大学的曹葆华,燕京大学的萧乾,还有黄裳常来串门,刚完成《雷雨》剧作的曹禺携女友郑秀也出入此处,卞之琳帮靳以编《文季月刊》,更是常来,以至平时不苟言笑的巴金有一次也念他的诗来打趣他了。总之,抗战前,在作家圈儿里,年轻的卞之琳“幸承师友提携”,俨然“少小知名翰墨场”。
    翩翩少年,前程远大,这足以给他强大的自信。——即便第一次爱了就栽了。
    二、本事
    正是那时候吧,他遇到了日后他在诗文中隐约着又秘藏着的她。
    靳以懂昆曲,那时常带着几个青年男女乘几辆洋车浩浩荡荡去吉祥戏院看北昆演出,其中就有住在姐夫沈从文家里的张充和。卞之琳跟着去了几次,对昆曲,他并不“知音”——自嘲那时与一位北大外教一样,同做了戏台两侧高挂的“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的“活图解”——不懂,却依然兴致勃勃,晚年回想起来犹有兴味。
    卞之琳性格有点古板,长相只能算清癯,实在挂不上“秀”。他诗中的佳人却巧笑倩、美目盼,写得一手娟秀小楷,能唱婉转咿呀的昆曲。
    不知为何,情起北平的他却突然跑开了,去日本了。也许是被自己内心里掀起的情感巨澜吓到了,他走得慌里慌张,魂不守舍。惯穿长衫的他,到了车站才想起新做的西装忘了带,还是送行人中的萧乾自告奋勇骑自行车回去替他取来。
    挥手说再见,热闹的送行人群中是否有她?
    他至情,却理性。他是血管里跑过一千匹马,外表也会被中国的礼或英伦的范儿所拘牵,不动声色。
    卞之琳在文章中明确说过,《断章》很可能起于在日本客居中的一闪念,又断定不是当时的触景生情——他是常常把一点诗的苗头久置心之深处,储存着,时候到了,往往由不得自己,迸发成诗……这样来看,《断章》的苗头起于国内,在日本隔着山海距离,孤寂中应和那苗头——难怪诗中画面有日式侘寂之美。
    抗战改变了诗人生活。
    卞之琳到过延安。在黄土地上抡锄头,开荒种地,瘦弱的诗人变得结实、豪迈,锄头扬起落下,在大地上“抒写”。这一时期,他写的诗有《实行空室清野的农民》《给论持久战的作者》,歌颂人民与领袖。
    战时生活动荡辗转,卞之琳与心中那人山水阻隔,却不曾忘。在诗人唯一的长篇小说《山山水水》中,记下别后岁月山高水长的思念。这部长篇小说倒像是他的诗的注释或索引,草蛇灰线,将那些无题诗引向诗人的心理活动和现实场景。
    卞之琳是诗人,但也是学院派,凡事要推演研究,而且表达要有策略,冲动与直抒胸臆在他绝无可能。即如这部长篇小说吧,他写了改,改了写,用中文写一遍,又用英文改一遍,而且写作前他已有了对标的作家——衣休午德(今译艾什伍德),他写成后又请衣休午德看过。衣休午德的褒奖,他看作鼓励;一点建议,他看作是客气的批评。他付出巨大热情与心力打磨、寄意寄望都很高的小说,他忽而觉得无价值,忽而觉得可留念,其间办杂志的朋友拿去发表了一些章节,他又顾虑读者会索隐,累及书中人物的现实真身,一度想毁弃小说。晚年,他重拾断章、抚览青春往事,芜然而感慨,又倍觉珍惜。
    小说中的伦年与未匀,抗战后久别重逢,伦年满心蓄着热烈的情绪,要拥抱、要倾诉思念,却止于言语的禅意、屏风画的暗示、昆曲《出塞》程式化的表达与点评。有些爱情,注定是留在诗里梦里的。
    付一枝镜花,收一轮水月……
    我为你记下流水账。(《无题》)
    从此,在写下的诗文里字字斟酌,流连、回味、悬想、忆念,煮字焚心生涯,雕虫纪历,苦乐自知。
    卞之琳与张充和倒是留下一帧合影:二人在山间漫步,姿态清雅、疏落却和谐,看看风景,说一两句话……而拍摄者在看风景中的二人。一瞬间的影像,弥散着一种诗意,穿越时空,再看时会响起Try To Remember的背景音乐。那是二人别后再重逢的一段难得的美好时光。
    卞之琳有一篇散文《巧笑记:说礼》,倒像是二人相处的纪实。其中男主“神经病”偶遇心仪的“温柔的朋友”,两人在咖啡馆里聊天,说“礼”。男主被对方一颦一笑吸引,却被“礼”所拘牵,不越雷池半步,处处被动……
    在卞之琳繁复的学院派试探、迟疑、疑虑重重中,张充和嫁给了汉学家傅汉思,到美国去了。卞之琳留在原地。山海更其辽远。
    三、后来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下乡参加农业合作化试点工作,卞之琳有一次奇遇。人到中年的他,虽不是专程前来,却的确是故地重游,寻觅往昔青春足迹。奇的是,当地人安排他恰巧住进张充和家的旧居。当然已是人去楼空。
    秋夜枯坐原主人留下的空书桌前,寂寥中,他竟然在抽屉里发现了张充和的一束词稿!故人笔迹,他熟悉,当即认出,上面还有沈尹默给向他学书法的女弟子批作业的圈改。
    卞之琳当即取走保存。经十年动乱,保存完好。
    一九八〇年,卞之琳以著名诗人、学者、翻译家、学部委员的身份出国访美,大洋彼岸,得机会与张充和重逢。老友相见,献上词稿,又讲了经过,而张充和这时手中只有沈尹默的信却正缺所附词稿!当时满座宾客友人“同声齐称妙遇”。
    卞之琳与张充和心中滋味如何?回国后,卞之琳写了《合璧记趣》,倒也云淡风轻。
    懒于写信的卞之琳,回国后,“在经年未通音讯后”,听说《诗书画》刊物拟向张充和索字,便自告奋勇——抑或正得到一个写信的由头——写信给充和,又怕她懒于挥毫,便征询她可否就复印那一信稿以应需。
    张充和复印了两份。另一份当然是留给卞之琳的。她信中说,沈尹默信末署“廿日”,应为一九四四年夏月“廿日”,时同在重庆——当然同的是卞之琳;又说“得失文章事,寸心已渺茫”,自己不关心这些“少作”,而这几首经沈老改后,自己又重改过,“鹊桥仙”末句已早改为“凭问取个中消息”,其他也就不管了。——那时她想问谁的消息?其他,又指的是什么?这些谜,如卞之琳的诗,难解,却别有一种风致。
    卞之琳认得这些词作,他记得,以“小轩凉纳千山绿”起句的《菩萨蛮》《鹧鸪天》《鹊桥仙》三首是一九三八年春夏间在成都青城山作的,“她给我看过初稿”!
    隔着半个世纪的沧桑变幻,卞之琳犹记《浣溪沙》末句“倚舷低唱牡丹亭”,原为“驻篙低唱牡丹亭”。当时充和还面告他,西南联大某教授看了不以为然,打趣说:一个“低唱牡丹亭”的闺秀居然撑篙!卞之琳则认为:充和虽然能扮杜丽娘,擅唱《惊梦》《寻梦》诸曲,却也会撑篙淘气,这倒正合她不同凡俗的性格。
    二人在山间游荡的照片,也许是那时照的?照片说明却标示时间是一九四三年。那么,二人相聚的机会也并不稀少。卞之琳无作为;能撑篙淘气的张充和也不曾突破二人的友情界线,也许是不想?
    一九八五年,社会风尚更趋柔和。在一场昆剧家纪念演唱会上,自称“老朽”的卞之琳,在新一代昆曲演员唱得咿呀婉转的《题曲》中出神:旧时月色,往昔佳人,有所思有所忆,甚至有所悟。
    他想起自己成为昆曲的“门外迷”,已长达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前,抗战初期流离中,受一个朋友所托,珍藏她用铝盘自录自唱的几段名曲,虽历经劫乱而一直保存着,可惜岁月磨蚀以致锈坏了;一九八〇年访美,这位老友用磁带录了她后来唱的几支曲段,送给他带回国。前后两个录音都有《题曲》,半世纪以前的,听起来哀婉动人,娇嫩一点,正显得年轻呀;后一段则显出功力到家,有点苍劲了。岁月总会给艺术家的艺术带来矛盾性的损益。而三十年代最初听昆曲,跟着一伙人去戏院,其实还是为了追随那伙人中有这个“她”吧……卞之琳丝丝缕缕的意识流,绵延半个世纪的时间,又似隔着大洋的对话,痴情足令人笑痴!
    关于两人的事,从来都是卞之琳单声部叙事,张充和没有说过什么,而卞之琳式叙事又几乎都是“断章”,美而缥缈。
    那《题曲》主题诗的原文:
    夜雨幽窗不可听,
    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
    岂独伤心是小青!
    听曲后,写新诗的卞之琳和了一首旧体诗,自笑是打油诗:
    风片雨丝怅更听,
    欣逢“传”梦巧穿《亭》。
    舞衣歌扇浑无类,
    定见群峰日日青!
    又自加注释,释义兼指出典故,“雨丝风片”取自《游园》中的妙句,“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是深情寄意,又是障眼法,谍中谍,戏中戏,如他自称“宛似象雕,球中套球”,“以硬骨撑柔肠,以欢欣冲哀怨”,终归是纠结,到底意难平。
    这哪里是打油诗?明明是李商隐的《无题》。好在,“凄风苦雨,人间辛酸,进入艺术,一经升华,即可收美感净化之功、性情陶冶之效”,他自是了然的。
    这一段痴恋于他,年轻时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老房子呢,也没有着火。往日余烬,偶于寒夜因风一闪,一点亮红,老心脏咚咚跳了几下。而另一位,从娇俏才女变老妪,心境已是“十分冷淡存知己”,烟雨一片微茫。
    四、花絮
    我的同事小沁曾就读师大女附中,卞夫人青林女士正是她的语文老师。
    青林老师人很美,背过身写板书时,白夏布绸衣下隐约着胸罩的细带,让一班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女生感到优雅、新奇,如同启蒙。
    小沁貌美如花,却比男孩活泼调皮,可笑可爱的故事一大堆,被青林老师写进她的小说《圆圆和她的朋友们》,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半个世纪后,我看到这篇小说,那个“假小子”圆圆,活脱脱是她的少年真身!真是从小看老!同时也见识了卞夫人的写作才华。可惜她后来写得少。
    巧的是,小沁迷恋卞之琳的诗,后来做了卞先生《雕虫纪历》的责编,加之与青林老师的关系,小沁一度经常出入卞家。她在诗人面前畅所欲言谈她的读后感,卞先生很惊奇也很欣赏,我想象得出这位摩登史湘云会多么热烈而无拘无束地发表她对卞诗的高论!我追问她当时的高论,她却忘得净尽。小沁才华横溢,兴趣广泛,奇谈怪论,妙语连珠,不择地而出,随性挥洒,随说随忘,一贯如此。那次卞之琳先生赞同的诗解是什么呢?无从确切知道。
    我没有见过卞之琳。我接过他的电话。九十年代初,编辑部好像只有一部电话,在楼道尽头的小黑屋里,电灯有,但如不需要记录,也不开灯。所以,昏黑中,电话那头传来低哑枯槁的声音:“我是卞之琳,我找……” 他要找的人不在,我告诉他;他说:“我是卞之琳……”我等他继续,他却停住,我说“我知道”就哽住了,有些羞涩,静了片刻,感觉却有点长,我想到“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同时望见幽深的楼道尽头一方玻璃窗的亮光,如时光隧道,鼻子里有清苦的霉味儿,小黑屋兼做藏书室,存放了不少旧书;我想着该说点什么,赞美他的诗,却不知怎么说比较得体,卞先生挂了电话。他干哑苍老的声音有些索寞。
    那时刚毕业不久,读他的诗,眩惑于他矜持中摆弄汉字、结构玲珑宝塔,不动声色地幽幽旋转着美丽与神秘,缥缈如海市蜃楼之不可捉摸……但并不牵情。倒令我想起童年时摆弄积木,正方体六个面,可以拼出六幅画面,组成一个《小猫钓鱼》的童话,那些花朵、蝴蝶何其绚烂,而钓鱼竿和猫胡须一段一段细又长,找来找去、各面翻过,才会在好几块积木上发现断续踪迹,拼起——卞之琳的诗,让我着迷,却拼不起,一遍一遍翻看,却仍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迷蒙中沉溺——那种理性而玄妙的诗意,不借助时代情绪的纯粹,在简净明晰的字句中裸呈,像自然本体,却蕴含不能全部道出的奥秘。
    如今,再读这简净节制的诗篇,倒常常心绪飘飘、纠结缠绕,如从一只螺听到海的潮音;如一粒斑斓的琥珀,封印了诗人的青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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