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研究视野下的“佐米亚”——兼论跨区域、跨族群和跨社会之间相互关系研究的可能性(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10:11:12 《民族研究》2019年第2期 何明 陈建华 参加讨论
二、“佐米亚”的变化 “佐米亚”作为学术概念被提出来以后, 在地理学、历史地理学与其他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受到广泛关注, 它所指涉的范围也随着学界对这个概念探讨的不断深入而发生变化, 其指涉范围的变化同时也是“佐米亚”这个概念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这一时期欧洲地理学界、政治学界越来越把学术研究的焦点转移到所谓处于人类文明边缘的地带, 来反思西方社会科学领域内的各种中心主义, 尤其是萨义德 (Edward Wadie Said) 提出的东方主义拉开了批判西方以欧洲文明为中心来任意划分人类社会文化区域的做法, 掀起了对传统区域研究的反思思潮。自二战结束以后, 以人类学为主的一些学科尤其关注地方知识的主体性, 提倡从本地人的视野来认识所涉及的人类群体及其社会文化。虽然此前就已经出现了亚洲高地 (Huate-Asie, High Asia) 一类描述高地社会的概念, 8但高地社会的社会文化特征并未得到很好的概括与描述。20世纪80年代, 一个驻尼泊尔的名叫国际山地整体发展中心的组织提出将“兴都库什喜马拉雅地区” (Hindu Kushi-Himalayan Region) 作为一个区域来看待, 其目的更多的是出于信息交流的需要而不是出于学术研究的需要, 未引起太多的学术讨论, 但其作为“佐米亚”的前身引起了人们的关注。9之后, 出现了诸如荷兰历史学家申德尔的“佐米亚”一类超越地域的概念。 如前所述, “佐米亚”作为一个极具地方性特征的概念, 本来并不具备用来指称更大规模地域范围的能指性。但是, 它的山民、山地社会等含义, 使它具有了一定的人类社会文化意义上的空间指向性, 也因此具有了一定的引申意义:山地、山地社会、山民、高地、高地社会等。申德尔早期的研究工作主要涉及孟加拉东部吉大港山区 (Chittagong Hill Tract) 。10他在钦人山区做调查的时候, 注意到“佐米亚”这个词特殊而普遍的含义, 就用它来指称更大规模范围的人类活动空间。在申德尔看来, 传统的区域研究把本来属于一个地区的区域划分在四个不同的区域:东亚、南亚、东南亚、中亚。他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同时属于四个区域又不属于单一区域的地理空间。对于他来说, 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地区, 姑且称之为“佐米亚”, 山地社会。存在于这个区域的共同的理念、相互联系的生活方式与持久的文化纽带具有多面性。包括语言的系属关系 (比如都是藏缅语族语言) , 宗教的相似性 (除了佛教和基督教等普世宗教外, 都是地方社区信仰体系) , 相似的文化特征 (比如, 亲属制度、族群分散聚居区) , 古老的贸易网络, 还有相似的生态条件 (比如, 都是山地农业) 。从地理空间的角度来看, 正适合放在传统区域研究的范畴里。过去, “佐米亚”是一些诸如南诏、吐蕃等小国形成的中心, 而现在这个区域的政治特征就是作为低地占统治地位的民族国家的边缘地带。虽然不具备一个令人满意的大陆或次大陆的形态, 但是“佐米亚”可以看作是一个独特的地理区域, 一个研究的对象, 一个世界的区域。11 显然, 申德尔在用一个具有地方特征的概念构建“佐米亚”区域的时候, 其建构活动依然局限于传统区域研究的思维范式, 仍然在为建构一个研究对象而寻找划分某个区域的共同标准。在他看来, 虽然有利奇等学者把这个区域的亲属制度、政治结构、族群认同和生态系统进行理论建构, 但都没有建立起一个“佐米亚”的视角;但他们的研究与安第斯高地研究相比较, 足以形成这样一个理论问题的基础。他提出, 既然海洋能激发学者们形成布罗代尔式的世界区域理论, 为什么世界上最大的山脉区域就不能形成相似的区域理论?11申德尔是在为构建一个类似基于海洋的布罗代尔式的世界区域而努力, 而且他觉得山地社会是可以独立成为一个研究对象的, 这一点, 从他对“佐米亚”的思考可以看得出来, 他认为“‘佐米亚’并不是一个区域”, 12言下之意, 他是在建构一个超区域的区域。 区域研究并不会因为提出像“佐米亚”这样一个跨越区域的概念而失去其研究价值, 但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需要得到不断的修正与发展。二战以后, 旧有的区域格局视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 需要重新展示不断出现的国家与全球之间的空间分布新情况。要构建一个超越传统区域视野的区域, 在研究方法上自然就不能只局限于寻找传统划分文化区的文化特征主义 (cultural traitism) , 或者说文化核 (core of culture) , 而是应该找寻使这个超区域成其为一个跨区域研究对象的诸因素。申德尔事实上已经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 他提出应该从传统研究那种找寻共同文化特质区域划分标准的特征地理学 (trait geography) 过渡到过程地理学 (process geography) 上来, 并提出了三个建议:其一, 构建跨越传统区域的区域研究视野。这是一种具有创新性的做法, 因为它把目前学术研究中仍处于边缘和碎片化的空间与社会习俗放到一块儿进行研究。其二, 寻找不是基于完整地理单元的空间分布模式。对边境地区的研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具有连续性物质空间的全球网络, 它有明显的社会分布状况但没有核心区域。其三, 捕捉那些不易观察到却呈空间分布状态的跨国流动过程。这种流动性的大小、密集度与复杂性都在发生变化, 而且有时表现为剧烈的变迁。13这些建议是建立在申德尔对东南亚地区历史与现实的观察之上的。传统的区域研究割裂了区域之间的联系, 把本来就存在的主要以各种贸易通道为载体的物质流动与由生存空间竞争或策略性选择而引起的人口流动或族群互动忽略不计, 为区域而区域, 并没有把存在于更大范围内的人类活动放到一起来进行考察与研究, 从而忽视了某个地区普遍存在的社会、文化、经济与历史过程, 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这种切断过程与联系而只注重文化特征的传统区域研究视角, 显然没有办法比较全面地解释东南亚高地为例的“佐米亚”区域的人类社会文化现象。这也是为什么申德尔建议构建一个注重过程与联系的超越区域的“佐米亚”概念的原因所在。 申德尔修正了他的“佐米亚”范围, 将其视野扩大到了从西边的克什米尔、阿富汗、巴基斯坦中经尼泊尔、不丹、锡金、印度北部及东北部、孟加拉东部、缅甸北部到喜马拉雅东南缘的中国西藏、云南、贵州、四川、广西西北部, 也包括东南亚泰国、老挝、越南等区域的高地社会。13这个后来被让·米肖 (J.Michaud) 称之为“大佐米亚” (Zomia+) 的跨区域远远超越了申德尔最初使用这个概念时所指涉的范围。这表明申德尔真正地超越了传统区域研究的局限性, 已经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对文化同质性的探讨, 而是采用了一个宏观的、历史的、政治科学的视角;不再受限于人类学家或人文地理学家们关注的具体的文化特征, 也使它作为一个前后一致的社会科学研究单元的操作性遭到了质疑。14这也就意味着, 这个超区域内的语言系属、宗教体系、社会组织形式、人类迁徙模式、来自区域外的影响等等方面, 将没有办法再用传统区域研究的模式展开研究。申德尔的“佐米亚”是一个跨区域、跨国界的地理单元, 它所指涉的区域跨越传统区域研究对象, 处在跨区域、跨族群、跨文化、跨民族国家边界的地理位置上。 在理解申德尔的“佐米亚”概念所涉及的地域范围时, 米肖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 我理解申德尔主张的一个大佐米亚项目以及赋予它的宏观地理形态逻辑:它所包括的巨大的社会多样性排除了任何结论性的文化评估。15 不同于申德尔, 米肖自己则把焦点放在了“东南亚大陆” (Southeast Aisia Massif) 。他认为, 由于东南亚大陆极其复杂的地形与人口经常处于流动状态之下, 从地理空间的角度来说, 从海拔高度、经度、纬度, 以及外部界限与内部次区域等方面对东南亚高地进行精确的界定, 既不现实也没有多大帮助。这些东南亚高地人分布在海拔300米到500米的相当于有西欧面积那么大一个范围之内。其大致的范围是从北边的长江流域向南沿着从喜马拉雅向东向南延伸到山脉以及有布拉马普特拉河、伊洛瓦底江、萨尔温江、湄南河、湄公河、红河和珠江等流域灌溉的季风性高地。中国部分包括西藏东缘、川南川西、湘西、广东西部一小部分、云南与贵州全境、广西北部和西部, 还有海南岛的高地部分。东南亚半岛包括缅甸边境与印度东北部、孟加拉东部和南部接壤的地方、泰国北部和西部、湄公河河谷以上的老挝全境、沿安南走廊的越南北部边境地区和中部高地, 还有柬埔寨东北山脉。与申德尔不同, 米肖的“东南亚高地”不包括重庆盆地、甘肃北部、陕西等高地, 也不包括马来西亚半岛高地。米肖把西藏及其邻近的新疆、青海和四川排除在他所理解的“东南亚大陆”范围之外, 因为他认为西藏及其边缘地区属于一个独特的实体, 有其有别于东南亚高地的自身逻辑性。这些地区处于西藏与各周边文明体之间, 他们讲的语言以藏缅语族语言为主。16 米肖进一步指出了使“东南亚大陆”这个区域具有特点的一些核心因素:他们拥有相似的历史、语言、宗教、传统社会结构、经济模式以及与低地邦国的政治联系。这些高地社会相互之间的差异性超过它们所具有的相似性, 也就是这个区域所处的广阔的生态系统、一种处于边缘的状态和各种形式的从属关系。他强调应该重新思考基于国家的研究 (country-based research) 来面对那些跨境的和边缘的社会。因为东南亚高地同其他环喜马拉雅地区的高地不止是申德尔的“佐米亚”, 实际上与世界上的高地社会一样, 在历史、经济与文化等方面都是边缘的和碎片化的, 不具有作为传统意义上亚洲研究的次区域研究之意义。以民族-国家那样的框架研究高地社会, 就把本来是一致的各种文化实体进行分割并置于主体民族与少数民族、现代与古代、文明与野蛮等二元概念框架。国家边界就其政治性而言, 人为地分割了历史上跨界而居的那些群体的社会与文化组织, 而那些本来就属于一个更大群体的族群却消失在国境之外。 在米肖看来, “佐米亚”与“东南亚高地”这样的概念就是用以消除这种困境的分析概念, 应该以跨国的方式对那些被国界分割的族群及其文化整体进行研究。16这种社会空间的建构, 其目的就是为了克服传统区域研究领域存在的人为分割研究对象的做法, 通过强调族群与文化的一致性与统一性来克服传统区域研究中的二元对立结构模式。这就要求超越边界, 无论是事实上的边界还是想象的边界, 无论是族群的边界还是对其进行研究的学术边界。 “佐米亚”这个概念的相关性及其可操作性不断地遭到来自地方性知识的质疑。它不但是一个不断产生争论的概念, 而且也使得国际学术界关注这个概念所指涉的高地社会。米肖因而提出一个问题:到底是谁需要一个像“佐米亚”这样的概念?当然不是那些处于这个区域的民族国家, 它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现一个描述边界地区的功能性概念。世代居住在那里的高地人也不需要这样一个无所不包的概念, 因为空间范围的大小无论从实用意义上还是象征意义上对于高地人并没有多少意义。17 反倒是那些为了在一个宏观的层面上交流有关高地社会及高地人的思想的国际组织、国际学术界需要这么一个概念。所以, 才有了“环极地研究”“亚马逊研究”等组织, 也包括近期出现的“环喜马拉雅研究”。18这表明人们急需一个宏观的视角来考察那部分散布在广袤土地上的人类群体, 对他们当前和未来的状况进行跨越政治边界与学术边界的评估。随着现代技术不断地将连绵起伏的高地地形平整化, 米肖认为这些山地人将在更大范围内融入亚洲其他人类群体, 最终融入一个全球化的世界。1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