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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乐:从“献乐柔远”模式到“多元一体”格局


    内容提要:在华夏古国文明发生之初,“四夷”(也称“四裔”)是相对于中原民族而言的。当它以一种集合名词的概念进入中原乐部之时,最初体现的是其对中原王朝的“献乐”以及中原王朝对彼的“柔远”模式。本文从中国舞蹈原始发生的研究角度,以时间为脉络,追溯“四夷乐”的历史变迁、接受变化以及政治相关,详述了“四夷乐”从“献乐柔远”模式到“多元一体”格局的变化,并从侧面论述了我国自古以来“乐与政通”的政治思想。不仅如此,在长期的历史交流与文化交融的过程中,“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取代了“献乐柔远”模式已经成为我们认知和把握“边疆民族乐舞”的准则。而语言作为民族最基本的文化生态,对考索民族的原始发生、文化演进乃至族群关系都有着决定性意义。笔者强调这一视角,旨在通过“语言族系划分法”建立梳理历史文献中我国少数民族乐舞资料的理论框架,进而还原“四夷乐”在其原生形态中的历史真实,褪去“献乐”的华丽包装而回归“在野”状态中的率性和清纯。
    关 键 词:四夷乐/献乐柔远/多元一体/边疆民族舞蹈/语言族系划分
    作者简介:于平,南京艺术学院 舞蹈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于平(1954- ),江西南昌人,艺术学博士,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舞蹈历史与理论。
    在华夏古国文明发生之初,“四夷”(也称“四裔”)是相对于中原民族而言的。其实,中原民族本身也是民族交融的结果,所谓“舍氐羌而华夏”。“四夷”之“夷”,《说文解字》释为:“平也。从大从弓,东方之人也。”所以狭义的“夷”又特指“东夷”。与之对应的“西羌”之“羌”,《说文解字》释为:“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并且引申开去,曰:“南方蛮闽,从虫;北方狄,从犬;东方貉,从豸;西方羌,从羊。此六种也,西南僰人、僬侥从人,盖在坤地,颇有顺理之性。唯东夷从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寿,有君子不死之国。”[1]也就是说,以广义之“夷”来称谓边疆民族,其实是有一定“美誉度”的。但“四裔”之“裔”,《说文解字》释为:“衣裾也”;虽也符合相对于“中原”而言的“边疆”之义,但总有些不那么“主流”的意思。事实上,当“四夷乐”以一种集合名词的概念进入中原乐部之时,体现的便是它对中原王朝的“献乐”以及中原王朝对彼的“柔远”模式。
    一、从西周的“朱离”到西汉的《摩诃·兜勒》
    “四夷乐”作为“献乐柔远”模式中的乐舞,在周代被称为“四裔乐”。“四夷”在古代通指华夏族以外的各少数民族,其中“夷”指族群而“裔”指边地。《周礼·春官》设有“旄人”和“鞮鞻氏”这样的乐官,称:“旄人掌教舞散乐,舞夷乐。”又称:“鞮鞻氏掌四夷之乐与其声歌。”郑玄注曰:“旄人教夷乐而不掌,鞮鞻氏掌四夷之乐而不教。”关于“四夷之乐”,郑玄说是:“东方曰味,南方曰任,西方曰朱离,北方曰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周初制礼作乐形成的“六代乐”,也是一次不同族群乐舞的大整合,但那是在“华夏族”概念之中的;列出“四夷乐”,其目的正如《礼记·明堂位》所言:“昧,东夷之乐也;任,南蛮之乐。纳蛮夷之乐于太庙,言广鲁于天下也。”所谓“广鲁于天下也”,指的是对“非我族类”的乐舞文化的接纳与包容。关于“四夷之乐”的到来,《竹书纪年》曾言:“少康即位,方夷来宾,献其乐舞。”又言:“后发即位,诸夷宾于王门,冉保庸会于上池,诸夷入舞。”也即“四夷之乐”最初来到华夏之地,是某王即位之时,“方夷”“诸夷”作为宾客前来祝贺而“献其乐舞”,由此而开启了边地乐舞的“献乐”模式;中原王朝的“纳蛮夷之乐于太庙”,是相应的“柔远”即“广鲁于天下也”模式的开启。
    据彭松《中国舞蹈史·秦汉魏晋南北朝部分》载:“汉武帝时,开拓了西域和南海的交通,同时在西南地区开边置郡,加强了边疆与内地的联系,给中、外各族的乐舞文化交流提供了条件,对维护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做出了贡献。关于各少数民族舞蹈传至京都演出的情况,东汉班固《东都赋》载:‘四夷闲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所谓‘僸佅兜离’是各族乐舞的名称……‘兜离’是西夷的乐名,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乐舞《摩诃·兜勒》,‘兜离’可能就是‘兜勒’的一声之转……班固还在《白虎通·礼乐篇》中对这些舞蹈的形式作了记载:‘东夷之乐持矛舞,西南夷之乐持羽舞,西夷之乐持戟舞,北夷之乐持干舞’。”[2]37用某种“舞器”(道具)去固化某方“夷乐”,是为了将其纳入“礼乐”的规范。彭松说:“‘兜离’可能是‘兜勒’的一声之转”,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能是前述郑玄注《周礼·春官》时说“西方曰朱离”之“朱离”的一声之转。后世的研究者甚至认为,张骞通西域时带回的《摩诃·兜勒》,可能就是今日仍然盛行的《木卡姆·刀朗》。
    《摩诃·兜勒》是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的。崔豹《古今注》言:“横吹,胡乐也。张博望(即张骞)入西域,传其法于西京,唯得《摩诃·兜勒》二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二十八解。”[3]14这个由乐官李延年所造的“新声”,至魏晋时尚有十曲流传于世,曲名为《黄鹤》《陇头》《出关》《入关》《出塞》《入塞》《折杨柳》《黄华子》《赤之阳》《望行人》。是为西域胡音的音译,《摩诃·兜勒》之“摩诃”是“大”或“伟大”的意思,“兜勒”是古代维***的一支,在《高僧传》中被称为“兜佉勒”,是以吐火罗语为语言的民族。《摩诃·兜勒》作为西域的代表性乐舞,内容是“兜勒”这个族群对自己的颂赞;今日《木卡姆·刀朗》中的“木卡姆”,意思是“大曲”;这种“大曲”作为一种“大型乐舞套曲”,极大地影响了唐代乐舞大曲的结构,成为“盛世之音”。
    二、“娱密座,接欢欣”需要“貌嫽妙以妖蛊”
    彭松著《中国舞蹈史·秦汉魏晋南北朝部分》指出:“西域乐舞的传入,一般总以张骞通西域为开始,而实际上西域的乐舞早已通过民间渠道在交流。如《于阗乐》,在汉初即作为宫中节日活动的内容。《西京杂记》卷三载:‘戚夫人侍儿贾佩兰,后出为扶风人段儒妻,说在宫内时……至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作《于阗乐》。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为相连爱’。”[2]41文中“戚夫人”为汉高祖宠姬,《西京杂记》卷一说她“善为翘袖折腰之舞”。从今日我国西部少数民族舞蹈来看,“翘袖”之“翘”,本义是“鸟尾上的长羽”,引申为“向上昂起”之义,是指将“袖”向上抛掷,颇类甘、青之地的藏族民俗舞蹈;而“折腰”之“折”,本义为“折断”,“折腰”不是腰向前弯折,而是向后或向旁(从汉画像砖、石造像来看以“向旁”居多),更类似今日维***民俗舞蹈,或许也即彼时之《于阗乐》。这说明当时的舞蹈审美,已十分关注舞者特殊的身体技能,既关注舞蹈者包括“软功”在内的超常体态,也关注舞者用以驾驭某种舞器(比如“袖”)在内的超常动态。甚至于“折腰”这种超常体态之美也被人在日常生活中仿效,如《后汉书·梁冀传》所载:“(冀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这里视“折腰步”与“愁眉”“啼妆”“堕马髻”为一体的“妖态”,有“美”但非“常态之美”或许是异域风情影响所致。《后汉书·五行志》记载得更为仔细,曰:“京都妇女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所谓愁眉者,细而曲折;啼妆者,薄拭泪下,若啼处;堕马髻者,作一边;折腰步者,足不在体下;龋齿笑者,若齿痛,乐不欣欣。”[4]
    汉人作文极为“铺张”,所以“赋体”盛行;并且,汉赋中多有对“舞”的描绘,甚至出现了专为写“舞”的《舞赋》。《舞赋》的作者是东汉时傅毅,该文以楚襄王和文士宋玉的对话来展开。所谓“楚襄王既游云梦,使宋玉赋高唐之事。将置酒宴饮,谓宋玉曰:‘寡人欲觞群臣,何以娱之?’玉曰:‘臣闻歌以詠言,舞以尽意。是以论其诗不如听其声,听其声不如察其形。《激楚》《结风》《阳阿》之舞,材人之穷观,天下之至妙。噫,可以进乎?’王曰:‘如其《郑》何?’玉曰:‘小大殊用,《郑》《雅》异宜。弛张之度,圣哲所施。是以《乐》记干戚之容,《雅》美蹲蹲之舞,《礼》设三嚼之制,《颂》有醉归之歌。夫咸池六英,所以陈清庙,协神人也;郑卫之乐,所以娱密座,接欢欣也。余日怡荡,非以风民也,其何害哉?’”[5]在文中,作者借宋玉之口,认为“《激楚》《结风》《阳阿》之舞”才是“天下之至妙”!显然这些“舞”是时人所未闻,楚襄王才会问“它们与郑卫之乐相比如何”?由此一方面引发出宋玉“大小殊用,《郑》《雅》异宜。弛张之度,圣哲所施”的有关乐舞功能的高论;一方面又具体地描绘如同“郑卫之乐”一般“娱密座,接欢欣”的乐舞——《舞赋》对这一乐舞的描绘体现出异样的风情。
    既然楚襄王问及“如其《郑》何?”宋玉就干脆将舞者比喻成“郑女”,他写道:“于是郑女出进,二八徐侍,姣服极丽,姁媮致态。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珠翠的砾而炤燿兮,华袿飞髾而杂纤罗。顾形影,自整装,顺微风,挥若芳……于是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垠,远思长想。其始兴也,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其少进也,若翱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骆驿飞散,擖合并。鶣燕居,拉鹄惊。绰约闲靡,机迅体轻。姿绝伦之妙态,怀慤素之洁清。修仪操以显志兮,独驰思乎杳冥……于是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誇容乃理。轶态横出,瑰姿谲起。眄般鼓则腾清眸,吐哇咬则发皓齿。摘齐行列,经营切似。仿佛神动,回翔竦峙。击不致,蹈不顿趾。翼而悠往,闇复辍已。及至回身还入,迫于急节,浮腾累跪,跗蹋摩跌。纡形赴远,漼似摧折。纤弛蛾飞,纷猋若绝。超逾鸟集,纵弛殟殁。蜲蛇姌嫋,云转飘曶。体如游龙,袖如素蜺。黎收而拜,曲度究毕。迁延微笑,退复次列……”[6]280-281细察傅毅《舞赋》的这段描写,与之风貌最为接近的可能是今日在手鼓伴奏下的维***舞蹈,比如“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限,远思长想”的神情;比如“若翱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的动态;比如“击不致,蹈不顿趾。翼而悠往,闇复辍已”的节拍;比如“回身还入,迫于急节,浮腾累跪,跗蹋摩跌”的技巧;比如“纡形赴远,漼似摧折。纤弛蛾飞,纷猋若绝”的调度……由此而产生的“嫽妙”和“妖蛊”之美,这些都说明这种舞风迥异于我们既有的舞态,说明它受到彼时“方夷来宾,献其乐舞”的影响而很可能就是前述《于阗乐》或《摩诃·兜勒》之类。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