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铸就博大气象,堪称治学一典范 中国学界的泰山北斗,在治学气象上可分为两派,一为博大派,一为精深派。晚清的梁启超和章太炎是两个代表人物,各领风骚。 梁启超知识渊博、思维敏捷、治学勤奋。他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几乎没有未涉及的领域。他的上千万字著作有气吞山河之势,就象一部百科全书。其后有郭沫若等人绍其余绪,以才华横溢、一日万言的气象称誉于世。 章太炎追求深邃,且看他的一部代表作《訄书》,被反反复复地修改了数次,可谓精雕细琢,其中填进了许多生癖字和奇涩的典故,使人望而生畏。其后有黄侃专攻训诂,发誓50岁以后才可以提笔,可惜到知天命时,他却驾鹤西游了。 博大也罢,精深也罢,都无可厚非。各人皆可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素养选择治学之路,要紧的是给社会、给学界贡献了多少有份量的东西,这才是衡量学者的唯一标准。当然,博大与精深也不是绝然分开的。大凡学界巨擘,博大不失精深,精深寓含博大,谓其博大或专深,只是相对而言。 张先生是一个博大的学者,他以一生的成就和经历,为二十世纪的学者树立了由治学成才成为一位大才的典范。 张先生没有“文凭”,他小时候到附近的学堂听过几天课,觉得老师讲得太浅,于是坚持自学,“无师自通”。由于没有教材的约束,他的治学领域特别宽广,思想在上下五千年的天地间自由驰骋。 张先生认为,自古以来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在这稀有的“麟角”中,张先生敬佩的是通才型学者。他多次赞扬汉代司马迁能够“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整齐百家殊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他赞扬宋代司马光修《资治通鉴》的气概,他在逝世前几天为《资治通鉴全译》写的序文中说:“旷观数千年中华史学界堪称震铄古今之大著作,必有雄伟的气魄,庞大的规模,创新的体例,审密的剪裁,而行之以畅达之文笔。必具备了这些条件,然后可以传之久远,为后世不磨之书。自古至今,作者虽多,其能达到这一境地的,自推汉宋两司马的成就为最大。” 张先生对清初王夫之也很推崇,他在《学习王船山治学的求实精神和博大气象》一文说:“作为一个遯迹荒陬,身居瑶峒的乡里老儒,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而能卓然自立”,实为中外历史罕见。“船山学术之所以经得起时代的考验,到三百年后的今天,仍为人们所仰望而纪念他,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他的博大气象所感召了。” 张先生认为,乾嘉学派虽然很专精,但专精不失博大。他在《爱晚庐随笔·学林脞录卷十四》指山:“必有雄厚功力而后能成精深之学问”,他说:“乾嘉诸儒治学,极其刻苦。每欲专精一经或一艺,必先多为之方,从事综合之研究。既得其纲要矣,然后散其例以理繁穰,致收融会贯通之效。” 张先生认为文献学是一门通人之学,即广义的史学。清末张之洞按类分列学有专长的清代学者,把乾嘉朴学家钱大昕分别列入经学、史学、小学、算学、校勘学、金石学,张先生认为这样分类不妥,只要把钱大昕归到文献学即可。 张先生认为梁启超博大,但有遗憾。他在《爱晚庐随笔·学林脞录卷十六》评价梁说:“综其一生致力之端,至为广博,而根抵乃在史学。……其专集中所录史稿,有考证古代者,有叙述近代者,有为前人新撰传记者,有为外国纂述小志者,有言宗教者,有叙礼俗者。凡所述造,至为繁富。”张先生认为梁不该入仕太早,否则在学术上会更有成就。 张先生一辈子走的是博大的治学道路,他不喜欢“专家”这个称呼,忌讳人家说他仅是一个文字学家、他公开发表了24部31册近800万字的著作,这还不包括他主编的书。他治学领域上迄三代,下及民国,经子史集,无不涉猎。他的视野从不局隘于一个断代、一个专门史、一本书、一个人,而是旁征博引,八方采获。他的《说文解字约注》岂止是考文字,举凡民俗、心理、创物、思想都有论及。他的《中华人民通史》通贯古今,覆盖方方面面。他不仅研究文字、政治、哲学、学术,还研究图画、书法等,他的《艺苑丛话》对器物、雕刻、营造、地图都有考证,他喜好扬州八家之画,能够说出其特色和源流。他对乾嘉朴学的书法很留心,称赞汪中、阮元擅长篆书;桂馥、钱大昕擅长隶书;姚鼐、何焯擅长楷、行、草书。 张先生总是告诫学生要走通才之路。他自己编的《讱庵学术讲论集》搜集了他本人在高等学校的多次演讲稿,不论是在兰州、临汾、石家庄,还是在广州、扬州、武汉,他讲的题目都离不开一个“通”字。如:1946年他在兰州大学讲“谈偏才与通才”,要求“学习文史的人,有必要恢宏志气,将治学范围推广,博览兼收,务求通贯,必通贯而后能免于弇陋。”(第4页)1980年他在扬州师院讲“学习扬州先辈的治学精神,走博通的路”的报告,认为扬州学派有圆通广大的气象,他们既清算了汉学家的烦琐的治学方式,又批判了宋元理学的唯心见解,“从此清代学术界开始得到解放,一变而为生动活泼的局面,廓然有以见天地之大。”(第38页)笔者当年陪张先生到山西师大、河师院访问,张先生分别讲述了山西、河北历史上的通才大儒,以博学勉励大学生。 值得提出的是,张先生追求博大,但并不轻视精深。他认为精深必须建立在博大的基础上,不博则不专,博是前提。但博学须从小处着手,由微观见宏观。他在《史学三书平议》辨析章学诚的“博约”观说:“学不同方,意不必尽同。”“所谓博而能约,即治学能博观而约取也。如治一经,则凡涉及此经之书皆遍览之,所谓博观也。于是去粗取精,择善而执,所谓约取也。推之专治一学,皆应如此。不博观,则形其褊陋;不约取,则必致泛滥,故由博返约之功,必不可少。”可见,博与约是治学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专门之学,必得有博观,然后返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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