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几之前,纪传体正史中,没有都邑、氏族、方物等篇目内容。他根据汉魏以来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情况,主张新设三志。或以为“史之有志,多凭旧说”之观点,提出责难。他提出“记事相时”之说,予以反驳,并列举史实,说明新增三志是有历史根据和丰富的材料来源的,若有心“相时”而探求,就不必担忧。在《因习》篇中,刘知几更明确地论说因俗随时: 盖闻三王各异礼,五帝不同乐,故传称因俗,《易》贵随时。况史书者,记事之言耳。夫事有贸迁,而言无变革,此所谓胶柱而调瑟,刻舟以救剑也。 历史不断地发展变化,撰史应当“因俗随时”,随之而变。史事已变了,史文没有变,这可谓胶柱调瑟或刻舟求剑。刘知几指出,有的因袭旧文,不加审辨,而照抄搬来,记入新史,闹出种种笑话。他提醒人们应当“识事详审,措辞精密”(注:《史通》卷5 《因习》。)。在称谓问题上,刘知几反对“自我作故”及“意好奇而辄为”,主张“ 取叶随时,不藉稽古”。(注:《史通》卷4《称谓》。)在体例问题上,他强调不可“ 名实无准”,当识“随事之义”。(注:《史通》卷8《摸拟》。)他特别反对“拟古而 不类”(注:《史通》卷8《摸拟》。),讥笑“必翦裁今文,摸拟古法,事非改辙,理 涉守株”。(注:《史通》卷1《六家》。)他指责有些人摸拟古文,“貌同而心异”, 乃“守株”之法,“叶公好龙”,实为“无识”(注:《史通》卷8《摸拟》。)。相时 因俗,即正视实际而因俗变化,实是朴素的唯物辩证法。 (五)辨史论史要求通识。在这个问题上,刘知几所论有三点值得重视:1.首先是思想 与观点的问题。刘知几云: 夫人识有通塞,神有晦明,毁誉以之不同,爱憎由其各异。……况史传为文,渊浩广博,学者苟不能探赜索隐,致远钩深。乌足以辨其利害,明其善恶。(注:《史通》卷7 《鉴识》。) 这是说,史学范围广博,如果不能深入地探其奥秘,就不能明其利害得失。而从事探讨,务使爱憎毁誉端正,首先要求神智清明,鉴识通达。如果神晦识塞,那就要出差错,甚至颠倒黑白。刘知几以为,《左传》比之《公羊》、《谷梁》二传显然“为传之最”,而很长时间儒者“盛推二传”,这就有“通塞晦明”的神识问题。2.辨史优劣有个标准问题。刘知几指出:“夫史之叙事也,当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若斯而已可也。必令同文举之含异,等公干之有逸,如子云之含章,类长卿之飞藻,此乃绮扬绣合,雕章缛彩,欲称实录,其可得乎?以此诋呵,知其妄施弹射矣。”(注:《 史通》卷7《鉴识》。)这告诉人们,鉴评史学有个以“文直事核”的“实录”抑或以“ 绮扬绣合,雕章缛彩”的“飞藻”为准则的标准问题,换句话说,史学批评当以实录论 为武器,辨其虚实真伪,乃神明通识之关键。刘知几反对《尚书》、《春秋》之讳饰, 揭露史书为本朝及个人恩怨而讳饰(注:参考《史通》之《曲笔》、《疑古》、《惑经 》及《古今正史》等篇。),都是以实录为衡量之标准。3.要明确作者“指归”。史学 批评,首先要求抓住要点,不能抓了芝麻,抛掉西瓜;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刘知几 云: 夫前哲所作,后来是观,苟失其指归,则难以传授。而或有妄生穿凿,轻究本源,是 乖作者之深旨,误生人之后学,其为谬也,不亦甚乎!(注:《史通》卷7《探赜》。) 指明应当了解“指归”、“深旨”,而反对“妄生穿凿,轻究本源”。在《探赜》篇中,知几批评了“独学无友,孤陋寡闻”,“强奏庸音,持为足曲”,“文饰其非”, “凭虚亡是”,“情理不当”,“矫妄”,“异说”等不良学风与倾向,并指出:“考 众家之异说,参作者之本意,或出自胸臆,枉申探赜;或妄加向背,辄有异同”,严正 地批评主观任意之作崇。他还提出警告:“流俗腐儒,后来末学,习其狂狷,成其诖误 ,自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铭诸舌端,以为口实。唯智者不惑,无所疑焉。”(注: 以上引文,均见《史通》卷7《探赜》。)主观主义遗害无穷,而腐儒末学受其流毒而不 悟,只有神明通识者才“不惑”。“智者不惑”,即神明通识。 (六)刘知几实录论之历史影响。对这个问题,前贤和近人多有论述,本文只简述几个要点:1.郑樵颇受刘知几影响。傅振伦指出,郑樵与刘知几相同之史学思想有“尚通” 、“论史料”、“重宪章”、“反对五行迷信”等,“樵又主张史贵征实,以求实用; 史贵直书,当废论赞;文人不可修史;详近略远。是等观点,皆与知几同”。(注:傅 振伦:《刘知几年谱》,第146-147页。)此言有据。但就史学理论的基点来看,郑与 刘相同之点,主要是实录论,这就说明郑樵是深受刘知几影响的。2.乾嘉史学受到实录 论影响,浦起龙评《史通》“斥饰崇质”(注:《史通通释·自叙》。),切中要点。乾 嘉时期历史考证,可谓斥虚崇实,开乾嘉考史风气者王鸣盛言《史通》“要为有意务实 者”,并坦言“故予窃比之”(注:《十七史商榷》卷100。)。王氏与钱大昕等标榜“ 实事求是”(注:参见王鸣盛:《十七史商榷》“自序”、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 自序”。),并有很大成绩(注:参见施丁:《钱大昕“实事求是”史学》,《求是学刊 》2001年第3、4期。),说明与实录论大有关系。当时北方考据大家崔述云:“今为《 考信录》,于殷周以前事,但以《诗》、《书》为据,而不敢以秦汉之书遂为实录,亦 推广《史通》之意也。”(注:崔适:《考信录提要》卷上。参见顾颉刚编订:《崔东 壁遗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页。)这就足以证明刘知几实录论对后世史学 大有影响。3.章学诚也受到刘知几史学的影响。就以章学诚自得自喜的“史德”论与“ 史学所以经世”论来说,显然是受了刘知几史学影响而加以发展的。刘言“犹须好是正 直”,而章提出了“史德”论(注:参见《文史通义》内篇三《史德》。);刘言近世及 当代史学之是非,批评曲笔阿世,而章提出了“史学所以经世”说(注:参见《文史通 义》内篇二《浙东学术》。),两者的源流关系虽若隐若现,但还是清楚的。可惜章学 诚没有认识到刘知几实录论之重大历史价值和意义,这是憾事。 刘知几对实录论之继承与发展及其历史影响,说明实录论乃中国传统史学之基本理论 ,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实录论启示史学工作者,记事真实,行文如实,阐义从实,鉴 识据实,史评切实。凡史学必须实事求是。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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