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船北马,是中国古代南方和北方地区,在交通运输形式上最显著的差别。今陕西省地域兼跨南北,但其主体部分,深处北方内陆,总体上看,在历史时期,航运很不发达。但是,由于关中平原上的今西安城,曾经是秦、西汉和隋、唐时期,这几个重要统一王朝的都城,应从都城经济和政治、军事的特殊需求,也曾发展起相当规模的航运事业,值得重视和研究。 秦祚短促,刚刚建立起统一的大帝国就被推翻。因此,虽然秦王朝建都咸阳,位于关中腹地,本应为适应都城的需要而在这里发展起一定规模的航运事业,可是,在统一后短短的十几年内,秦王朝还没有来得及在这方面做出任何建树,就在关东六国旧地的反叛浪潮中,土崩瓦解。代之而起的西汉王朝,依然在关中建都。出于政治、经济活动的需要,西汉二百多年间,在都城长安附近,特别是利用渭河,大力发展航运,把古代陕西的航运事业,推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高峰时期。本文拟主要从地理角度,对此做一概括性的考述。 一、自然航道的变迁与人工运渠的开凿 在西汉时期,陕西境内一些重要的可通航河道,与现在有所不同。虽然我们现在还不可能一一复原当时的状况,但是一些重要河段的变迁,还是可以大致复原出来。此外,出于都城长安的运输需要,西汉时还在关中开凿了大型人工运渠--漕渠,并积极疏凿了其他一些航道。 (一)长安附近的渭河河道 渭河在今西安、咸阳以下河段,进入下游。这也是历史时期渭河的主要通航河段。《史记》记载说,西汉时从长安城到渭河口这一段河道,非常曲折萦回,本来这一段的直线距离,只有300多里,可是,弯弯曲曲的河道,却长达900多里[1]。河曲发育,这本是平原地区河流下游河道的正常形态,只是随着人类开发活动的深入,后来才逐渐通过堤堰等工程措施,限制和阻碍了它的自然发展。渭河的情况,也是这样。 平原地区河流下游广泛发育的河曲,不仅萦回曲折,延长了河道,增加了航运时间;而且它的平面形态,还经常不断地通过裁弯取直等形式发生着改变,使河道处于连续不断的局部移徙之中。对于航运来说。这意味着航道时常会发生一些小尺度的变迁。由于这种河道变迁,过于频繁而且反复出现,所以,很难对其一一做出具体的复原。 在渭河河道上,除了上面所说的这种河曲演变之外,还有一种主要是由于地质构造原因造成的河道移徙。这种情况,在今西安附近一段河道,有比较突出的反映。 渭河水系形成于早更新世以前。在今西安附近一段河道,从中更新世末至晚更新世初起,就不断向北移动。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河道北徙现象,是由于渭河盆地是一个新生代形成的断陷盆地。在它的南面,是秦岭山地。在地质史上晚近的新构造运动过程中,秦岭山地持续不断地出现了抬升运动。在今西安附近地区,这种作用,尤为明显。秦岭山地的相对抬升,就造成了渭河断限盆地中的渭河河床,不断北移。 从卫星照片上,在今西安附近,可以看到四条比较清晰的渭河河道,依次由南向北,并列延伸[2]。其中最南面的两条河道,穿过了汉长安城遗址。因此,这两条河道,显然不可能是汉代的河道,只能形成于西汉以前。关于这两条河道的具体年代,目前还缺乏有力材料来加以论证,只能留待以后研究。由南向北数的第三条渭河河道,正帖近汉长安城址的北面,距汉长安城约二里左右。结合历史文献的有关记载和考古发现,可以证实,这就是西汉时期的渭河河道。 汉长安城北临渭河,城北面一共有三座城门。其中最西头的城门,叫做横门[3]。正对着这座城门,在渭河上架有一座很有名的桥梁,名为横桥(后来又称此桥为渭桥或中渭桥)。根据比较可靠的记载,横桥为秦始皇时期所兴建[4]。另外还有一个说法,认为横桥的兴建时间,比这还要早,是战国秦昭王时期始建[5]。不管按照哪一种说法,都可以清楚看到,横桥在秦代已经存在,并为汉代所沿用。因而,秦汉时期这一段的渭河河道,也就应当没有什么改变。不仅如此,直倒三国两晋时期,这种情况也依然如故。《汉书·文帝纪》记载有汉文帝登基前夕,由封地代国过横桥而入长安的经过,曹魏时人苏林,在注释横桥的位置时说:“在长安北三里。”[6]魏晋间人所作的《雍州图》,也记载说横桥“在长安北二里横门外”[7]。考古工作者在横门遗址附近的今相家巷村北二里左右的田地里,曾经发现一些古代的木桩和建筑用大石块。据分析,很可能就是汉魏时期的横桥遗址[8]。结合这几方面情况,完全可以认定,汉代的渭河河道,就在长安城北二里左右,这与今天渭河河道距汉长安城遗址有十二里之遥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也就是说,从秦汉时期起至今,这一段渭河河道,已经向北移徙了十里左右。 根据杨思植等人通过卫星照片所做的分析,在汉长安城北二里左右的这条渭河河道,大致与汉长安城北面城垣的走势平行,呈西南-东北流向。其具体流经的地点,是由汉长安城遗址向东北,通过今草滩稍北,又经过耿镇南约四里左右,然后穿过今泥河河道,在今渭河北岸,继续向东北流,在今临潼县陈家庄附近,始与今渭河河道相合。由汉长安城遗址向上游西南方向追溯,这条河道则是在今咸阳市东南,由今渭河河道上歧分出来[9]。 (二)今大荔附近的黄河河道 黄河自龙门流出山陕间的峡谷之后,河谷骤然展宽,在今陕西合阳县东南部和大荔县东部,直道潼关一段的南流河道,左右分别为涑河和洛河、渭河下游谷地,地势更为开阔。由于河道两岸,坦荡无阻,没有高亢的地形束缚;同时,涑河、渭河和洛河几条大水,同时汇聚在这里,水文情况,变化很大,致使这一段黄河河道,在历史时期经常左右摆动,很不稳定。 迁徙不定的河道,不仅反覆造成“鬼无墓,人无庐,百万田产了无馀”的凄惨景象[10],使沿岸民众,饱受其灾。而且根据近代水文资料,可以知道,黄河西徙,就往往要袭夺洛河下游河道,与渭河相汇,因而,洛河也就会直接东流注入黄河;黄河河道东偏之后,洛河则又将会复归于渭河。所以,大荔以东一段黄河河道的变迁,还直接影响到洛河和渭河下游河道,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 在汉代以前,战国时期成书的地理学名著《禹贡》上,记载有一条漆沮水,在泾水之东,注入渭河。按照《尚书》伪孔传的看法,这条漆沮水,就是洛水的异名[11]。这一说法,符合实际地理形势,因而,也得到了后世的广泛认同[12]。与《禹贡》成书时间相近的《山海经》之“西山经”篇,更明确记述说,洛水注于渭水[13]。因此,在这一时期,洛水应是流入渭河。这也就是说,今大荔以东一段黄河河道,若与今天的情况相比,大体相似,并没有较现在有向西有较大幅度偏移。 《山海经》和《禹贡》以后,一直到西汉时期,在历史文献中,再没有见到有关这一段黄河河道和洛河口情况的记载,估计可能变化不大。在记载西汉地理情况的《汉书·地理志》中,并存有渭河入河和入渭两种说法:在洛河口的左冯翊怀德县下,记洛河流入渭河;而在洛河源的北地郡归德县下,却又记洛河流入黄河。今人则多遵从入渭之说,而未做详细甄辨。 对《汉书·地理志》这两种不同说法曾进行过分析,并提出了自己看法的人,有清朝学者胡渭和王念孙。 胡渭认为,《汉书·地理志》这种歧说并出的情况,是由于“杂采古记,故有不同”。胡渭以为西汉时洛河应当是入渭;之所以会有入河之说,则是因为“其曰入河者,以二水合流,渭亦可称洛耳”[14]。也就是说,《汉书·地理志》关于洛河入黄河的记载,是指先入渭河,再与渭河同入黄河。这种看饭,显然是很牵强的。古人记述河流水口归属,总是很明确的,不应这样含混。如果都是这样含混不清,那么,这种记述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念孙的看法,与胡渭不同。王氏认为,《汉书·地理志》北地郡归德县下的“入河”二字,乃是后人妄加,并非《汉书·地理志》原文。他这样看的理由,是东汉许慎的《说文》和高诱注《淮南子·地形训》,都没有洛河入渭之说,而这两部书的相关记述,又都是以《汉书·地理志》为依据,因而,可以证明,《汉书·地理志》本来只有入渭一说,当时的洛河,与黄河不相关涉[15]。 王念孙之所以这样看待这一问题,是因为他认为“记大川所入,前后异文,《汉志》从无此例”。其实,不仅《汉书·地理志》不应如此,其他任何一种地理书中,按理也都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一般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情况,往往是由于杂采各种不同材料而在编排时有所疏失所致。后人如许慎、高诱等人,完全可能只采取其中一说,而舍弃相矛盾的另一说;或是只随手摘录所见到的其中一种说法,而根本没有见到与此相异的另一种说法。所以,不能由此证明另一种说法根本不曾存在。 那么,如何解释这两种相互歧异的记载呢?事实上,这种矛盾情况,正好说明在这一时期,黄河河道有过较大幅度的移徙,并且已经影响到洛河尾闾的归属。胡渭和王念孙都没有意识到,河道是随着时代而有变化的[16],所以,只是静止地看待这一问题,自然不能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 汉武帝元光六年开凿漕渠之后,河东太守番係在汾阴、蒲坂开垦了河壖弃地5,000顷,浚引河水灌溉。汾阴、蒲坂就在今大荔东面一段黄河地东岸,这说明当时这一段黄河河道,正向西移徙,所以才会有河壖弃地可耕。番係开渠作田数年之后,“河移徙,渠不利,则田者不能偿种。久之,河东渠田废”[17]。由于河道移徙而导致河东的渠道引水不利,渠田废弃,这说明这一段黄河河道,又继续向西有所移徙。因为假若是向东移徙的话,就要冲溃淹没东岸河壖上新开的田地,而不是引水不利的问题了。番係在河东任太守的时间不长,元朔五年时,已升任御史大夫[18]。所以,这次河徙,应当发生在汉武帝开凿漕渠之后不久。 这次河徙,又可以以番係所开河渠的废止为界,划分为前后两个阶段。从番係在河徙的第一阶段,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开垦出5,000多顷新地的情况来看,这次黄河西徙的幅度,应当很大。这一时期开凿的漕渠,也恰好是直接入于黄河[19],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今黄河在潼关县东北一个叫做“港口”的地方,向东转折。这里地势高亢,由西向东延伸的漕渠,已经无法通过。漕渠最远只能延伸到今潼关县西北的吊桥街一带。因而,当时大荔以东一段黄河河道,也一定西徙到了今吊桥街以西,始转而东折;而黄河西徙至此,也就必然要袭夺洛河下游河道,造成洛河直接入河的局面。 《汉书·地理志》中洛河汇入黄河的说法,反映的正是这一时期的情况。这次黄河河道移徙最初发生的时间,可能在番係垦田以前不久。因为若是时间已长,就应早被耕植耕种了。从《汉书·地理志》的行文来看,入河之说系于洛源,可能是抄袭汉初资料而未经留意考订;入渭之说系于洛口,则是不大容易疏忽的,说明在西汉中后期的大部分时间内,洛水入渭。也就是说,到了西汉中期以后,今大荔以东一段黄河河道,重又东归故道,恢复到了战国时期的状况。 (三)漕渠的开凿 西汉由函谷关以东地区,向国都长安城输送粮食和其他物资,最初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渭河水运。可是,由于渭河下游河道河曲发育,迂回萦折,当时人称由渭口到长安城下,“水道九百馀里”[20]。这虽然或许有些夸张,可是弯弯曲曲的河道,大大地增加了航行时间,却应当是事实。 为改变这种困难局面,汉武帝时大司农郑当时,建议在渭河南岸,开挖一条人工运河,引渭河水直达黄河,以免却迂曲的河道,徒然耗费航行时日。同时,在航运之馀,还可以利用渠水,灌溉农田,增加关中的粮食生产[21]。郑当时的建议,得到了汉武帝的赞赏。于是,汉武帝在元光六年春,征发数万人,由水工徐伯负责规划施工,前后耗时三年,在元朔二三年间,完工通水[22]。 由于史籍记载简疏,漕渠引渭渠首地段,现在已经不易考究。有人根据现代地形,把渠首定在今西安市西北鱼王村附近。这种观点认为,漕渠在这里分引渭水后,缘着汉长安城北今新民村、西营等地北侧而行,在今张家堡附近,与西汉昆明渠相汇,然后东过灞河[23]。新民村和西营,距汉长安城遗址均在二里以上。可是,如前文所述,根据卫星照片分析和文献记载,汉初的渭河,距长安城也只有二里左右,漕渠不应当反在渭河之外,也不可能紧逼渭河河床。 渭河在鱼王村附近,河身宽浅,为游荡分汊性河道,难以筑堰引水。而且这里洪枯水期河宽比为1:5,河身变化较大,在渭河与汉长安城之间的狭窄地段内开渠,也有水浸之虞。因此,漕渠不应当在长安城北引水。 开凿漕渠,主要是为了向长安城输送关东的粮食,而这些粮食,主要是输往太仓储藏。汉太仓在长安城东南[24],与漕渠相通连的昆明渠,流经其地。但是,昆明渠水量有限,还不足以负载粮舟直抵仓下。昆明渠的水源昆明池,直到唐代,仍然保持相当规模,而漕渠却屡遭废弃,就是因为漕渠的主要水源是渭河,而不是昆明池。所以,只有源于渭水的漕渠主干经由太仓,才能将粮食运入仓中。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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