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时期陕西航运之地理研究(上)(3)
http://www.newdu.com 2024/11/29 12:11:36 《历史地理》 辛德勇 参加讨论
(一) 渭河和漕渠上的粮食运输 渭河在汉代是关中也是今陕西最重要的水上航线。渭河东西横贯关中平原之后,汇入黄河,而黄、渭交汇之后,又一直向东流去,直至于海。东西相连贯的黄、渭两河,构成了一条水上航运大干道。通过这条航道,可以直接或间接地把函谷关以东地区的粮食和其他重要物资,运送到关中地区,以保障都城长安的物资供应。同时,在一些特殊时期,也可以顺流东下,由渭河驶入黄河,把关中的物资,输往关东。 在秦汉之际的楚汉战争时期,刘邦由汉中起家后,向北占据了关中平原,并吞三秦。然后,刘邦以关中为基地,出兵函谷关以东,问鼎中原,与项羽争逐多年。在刘邦与项羽连年争战的时候,军队所需的粮食给养,完全依赖萧何在关中“转漕”输送,才免却乏食之忧[57]。“转”是指用车陆运,“漕”则是指用船水运。从关中向关东“漕”运,当然只能通过渭河。因此,通过渭河水运粮食,在楚汉相争中对于刘邦能够与强劲的西楚霸王项羽相持多年,并最终取得胜利,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刘邦取得天下,分封功臣、序列位次的时候,才封萧何以头功,并使其位列身经百战的各位将领之上[58]。 刘邦除灭项羽、一统天下之后,开始筹备正式建都。开始,许多人都是主张建都洛阳,只有娄敬主张建都关中,刘邦无所适从,征询张良的意见。张良赞同娄敬的意见,极力主张定都关中。他说:“关中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足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59] 张良这段话,反映了几个方面的情况。首先,它证明了上面所说的萧何转漕关中,确是充分利用了渭河水运,没有这样的历史基础,张良不会讲出“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这样的话来。其次,张良讲述了渭河漕运的两种基本模式:一是社会安定时期,通过渭河漕运关东各地的粮食,以供给京城长安的需要;二是关东各地出现社会变乱的动荡时期,可以通过渭河,把关中的粮食,向关东输送,支持军队平定变乱。对于西汉王朝而言,汉初的战乱时期,体现了渭河水运的后一种作用;战乱平定之后的大部分时期,则主要体现的是前一种运输作用。 在汉代以前,关东地区的经济,就比关中发达,为了充实国都附近的经济实力,西汉时从关东地区强行迁来许多富户,安置在长安城周围地区。然而,这样仍然无法改变关东地区的富庶。正如上面引述张良的话所表明的那样,刘邦最终定都关中,主要是从军事方面着眼所做的抉择。也就是说,刘邦选择的是在军事上最有利于控制天下的地点,而不是经济上最富庶的区域。 关中八百里秦川,固然也很富庶,但与广袤的关东平原相比,却就相形见绌了。刘邦虽然定都关中,可却当然也不能不依赖关东这一富庶地区。军事和经济两方面的优势,既然不能兼于一地得之,也就只能依靠交通运输线,把关东的财富(最重要的是粮食)运输到关中来。粮食重量很大,陆运十分艰难,水运当然要省便一些。张良向刘邦提出,可以通过河、渭航道而“漕挽天下”,就是点明了依靠河、渭航运,定都关中,也可以兼顾关东的富庶地区。显而易见,渭河漕运,本是长安这一国都得以确立和繁荣的一项重要条件,它的意义,十分重大。 西汉时期,渭河的通航区间,仅限于长安以下的下游河段。虽然汉武帝时期在试图沟通褒、斜水道时,提到过斜水以下的河段,都可以通航,但是,在西汉时期,没有见到实际例证。 在渭河下游河段,沿岸建有京师仓、嘉仓和细柳仓。这些仓储沿渭河而设,都是用来储存、转运渭河运输的粮食。因而,在这些仓储附近,当然也要有码头。 京师仓设在渭河口附近[60]。这里是由黄河转入渭河的中继码头。京师仓的遗址,考古工作者已经发现,在今华阴县东北硙峪乡段家城和王家城北的瓦碴梁上[61]。京师仓离开渭河河道,有很远一段距离,但它紧临着白龙涧河。这条河的尾闾,现在已在田野里消失,成为一条断流河,但在古代,却是流入渭河。白龙涧河旧称沙渠水,曾见于《水经注》的记载[62]。估计当时由黄河过来的漕船,进入渭口不远后,就沿着沙渠水上行,在比较接近京师仓的地方,设立码头,卸下漕粮。 设立京师仓和京师仓码头,有几个方面的作用。一是在渭河枯水期不便航行的季节,可以将由黄河航运过来的漕粮,暂时积存,待丰水期到来以后,再由渭河航运到长安城附近。二是在一些时期,如果感觉渭河航道过于艰难,也可以把由黄河运来的漕粮,在京师仓卸下后,改用陆运,西输长安。三是京师仓也可以积存在周围附近地区征收的粮食,集中后再水运或陆运到长安。现在发现的京师仓遗址,范围很大,整个仓城将近80万平方米[63],完全可以实现上述各方面的功能。 嘉仓在汉长安城东[64]。更具体的位置,历史文献中没有记载。不过,城东南角另有太仓,所以,嘉仓位置,应当较太仓稍偏北,估计应在城东垣外不远。这样的话,嘉仓应在太仓北面距渭河岸边不远的地方。嘉仓存储的粮食,同样也应与渭河航运有关。因此,在嘉仓北面的渭河岸边,也要有粮食装卸的码头。 过嘉仓码头后,溯流而上,再向西行,到了汉长安城的西北方向。在今沣河入渭口下,汉武帝建元三年,架设有西渭桥,又称便桥或便门桥[65]。桥北头不远,就是细柳仓[66]。咸阳市文物考古工作者,在渭河西北岸上的今咸阳两寺渡村附近,发现了大型汉代建筑基址,并出土有“百万石仓”瓦当[67]。可以断定,这里就是西汉细柳仓的遗址。 西渭桥是汉长安城去往西北地区的道路所必经的咽喉要地,细柳仓设在这里,应是出于防守西北边疆的需要。西汉时匈奴强盛,经常在北方和西北方侵扰汉朝疆界,有时甚至深入到关中附近。防御和反击匈奴的内侵、开拓西北边疆,这是西汉朝廷的一项重要事务,而为此所需的大量粮食,很大一部分都要依赖从关东各地,漕运到关中长安城后,再行转输。如汉武帝时征发十万馀人筑城戍守朔方,转漕粮食,“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为此需耗资数百万,朝廷府库,为之空虚。又如河西、上郡、朔方等西北边塞的戍卒,往往有几十万众,“缮道餽粮,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68]。在长安城西北侧的交通咽喉要地西渭桥北头,设立细柳仓,来囤积关东运来的漕粮,非常便于西北边防调用军粮。 细柳仓不仅可以存储溯渭而上的关东漕粮,而且还可以收储从渭河北岸一些邻近地区征收的粮食。关中平原,“膏壤沃野千里”[69],特别是“始皇之初,郑国穿渠,引泾水溉田”[70],在渭河北岸建成的郑国渠灌区,在秦时即溉田四万馀顷,使之成为高产农田,“秦以富强,卒并诸侯”[71]。至汉代又在渭河北岸,先后开凿有龙首渠、六辅渠、白渠等灌溉渠道,进一步大幅度扩大灌溉面积,粮食生产,更为丰盈[72]。这些地区出产的粮食,自可纳入细柳仓存储。同时,如果京城长安有需要,因距离很近,通过西渭桥调运,也很方便。细柳仓紧临渭河,仓下应当就是渭河码头。 渭河流浅沙深,加之下游河道河曲发育,造成航道严重迂曲。这样,给利用渭河航运,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需要耗费相当长时间。在漕渠开凿之前,每年从关东漕运到长安的粮食只有几十万石。当时朝廷与民休息,还没有大肆搜刮徵敛,加之秦人以暴虐失天下,前鉴不远,因此,在各方面都还不至于过分铺张挥霍,国用支出也有所节制。所以,仅仅这几十万石粮食,也已足够内外用度,甚至“太仓之粟,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73]。然而,就是这几十万石粮食的运输,也是要耗费很大力气。仅仅渭河一段的运输,每年就要花费整整六个月,也就是半年时间。弯弯曲曲的九百里航道,“时有难处”,漕船航行,十分艰难[74]。 至汉武帝登基以后,朝廷上下,开始日渐奢侈。汉武帝好事喜功,在长安城周围大兴土木,兴造不断,如造建章宫、开上林苑,等等。同时,汉武帝还开辟西域、筑城朔方,在西北和其他各个边地,都大兴军旅。这些内外用度的急剧增加,使得渭河的漕运量,也随之迅速上升。这样,本来相当艰难的渭河航运,也就更为窘蹙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郑当时提出了开凿漕渠以代替渭运的建议。汉武帝闻知有如此救急良策,自是喜出望外,当即令人兴工开挖漕渠。 漕渠建成后,漕粮运输改从漕渠。按照郑当时最初的设想,由于漕渠航道,比较平直,原来每年需要运输六个月的漕粮,通过漕渠,只需要三个月,可以大大缩短用于航运的总时间[75]。 那么,漕渠的实际效用究竟怎样呢?漕渠在缩短航道方面,确实可以起到很大作用,但在解决渭河航道水量不足、流沙淤浅方面,却不会起到多大作用。因为漕渠的主要水源,还是渭河。虽然拦截了南山一些河流入渠,但是,这些河流同样也有许多沙石淤淀。在渠内的水量方面,虽然渠道不像河道那样散漫,它可以束狭水流,增大航行水深,可是,漕渠毕竟只分引了一部分渭河水流,而且渭河南岸没有北岸像泾河这样大的支流,渠内的实际水量,比原来的渭河航道,要少许多。此外,整个漕渠航道,从分水到横截一系列河流,需要有一系列复杂的水利工程,从南山流下的河流,流程都比较短,而且出山未远,在洪水季节,很容易出现较大洪峰,冲毁渠道及有关工程设施,特别是像灞河这样较大一些的河流,更容易发生这类问题。因此,漕渠初开,在解决漕运方面,或许可以奏效于一时,而从长久效应来看,它似乎不会比渭河更好。西汉时的实际情况,也正是这样。 《史记·河渠书》记载说,漕渠通航后,“漕稍多”[76],显得很是便利。当时对改善渭河漕运的困难状况,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然而,这种效果,时间很短,作用也有限。因为通水、通航之后,由于漕渠水量不及渭河,挟沙能力也要比渭河低,随之而来的泥沙淤淀,也要比渭河快得很多,很快就会影响正常通航。 以往许多人都把汉武帝时漕运量的急剧上升,归之为漕渠的作用,这是不够合适的。如前文所述,漕渠开通后不久,河东太守番係,在河东即今山西运城地区,开渠种田。番係在提出这一方案时,向汉武帝陈说,开田后可以收得200万石以上的谷物,把这些粮食从渭河运到长安,与使用关中当地出产的粮食,一样便利[77]。番係开河东田地事,乃是在漕渠开通之后,而前文已经论及,漕渠开通于元朔二、三年间,元朔五年六月,番係已由河东太守,升任御史大夫[78],那么,番係在河东开田一事,只能在元朔三、四年间。这时漕渠刚刚开通,番係却只字不提漕渠,而只讲利用渭河来水运河东的粮食。尽管仅仅根据这一点,来说漕渠刚刚通航,就被淤塞,还有些唐突;可是,《史记·平准书》又记载说,番係在河东开田、郑当时修漕渠、以及在朔方修渠这三件事情,都是“作者数万人,各历二、三期,功未就,费亦各巨万十数”[79]。这里明确讲到,漕渠并没有能够奏效。《史记·平准书》所说三件事中,番係开田一事,当时并非没有成功,只是数年之后,黄河河道移动,新开田地赖以灌溉的渠道,无法继续引水,这才不得不废弃[80]。《史记·平准书》对于此事,仍以“功未就”称之,可见漕渠应与河东新田一样,虽然最初也有相当功效,可是没有能够使用多久,就不能继续使用,很快即被废弃。从番係所讲的话里,至少可以反映出,漕渠开通后,仍有相当一部分漕粮,要继续依靠渭河航运。 在漕渠通行期间,漕运与渭运一样,也需要使用京师仓转运。所以,京师仓也是漕渠岸边的重要码头。京师仓设在漕渠的东端,在另一侧的漕渠西端,则有太仓,设在汉长安城东南角外[81]。这里正是漕渠主干和昆明渠都经过的地方。因此,太仓下也要设置相应的码头。这个太仓,不仅可以通过漕渠运粮,而且昆明渠还有一条支渠,在长安城东注入渭水[82]。渭河里的漕船,也可以沿着这条支渠,循昆明渠而上,把粮食运到太仓。 汉武帝时期采取了告缗、令吏入粟补官等一系列搜刮民财的措施,由关东漕运入京的粮食数额,大为增加,很快就由原来的每年几十万石,增加到每年400万石;元封年间,更一度高达每年600万石[83]。400万石的漕粮数额,至少要维持到宣帝时期[84]。这400多万石漕粮,除了漕渠初开时,有一短暂时期,可以通过漕渠运输外,其余大多数时间,还是都要依赖渭河水运。所以,东汉时人杜笃曾在《论都赋》中追忆、描绘当时的渭河水运盛况说:“鸿渭之流,径入于河。大船万艘,转漕相过。”[85]所谓“大船万艘”,自然是夸大其词的文学语言。不过,从中可以看出,西汉关中漕运所依赖的水道,主要还是渭河,而不是漕渠。 渭河航运有很强的季节性。这是受渭河本身的径流季节变化所制约的。渭河70%以上的径流量,集中在夏、秋两季,其余时间,流量不足,无法通行漕船。因此,汉武帝时郑当时说,渭河运粮,每年要耗费六个月左右时间。实际上,这是整个可通航时期内,都在进行漕运。然而,前面已经论述,当时的漕粮数额,每年只有几十万石,后来增加到400多万石、乃至600多万石以后,渭河是否能够单独承负这样繁重的航运量,已经不能不令人怀疑。或许当时已有部分粮食,由黄河运到京师仓后,已改用陆运。史籍简疏,缺而失载,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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