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的多元论,悄悄地导入了“历史中的完成”(17)这一目的论,以此将“各历史世界”作为“完成与未完成”的差异来定位。而且其结论归结为强调建设各民族国家各得其所的“世界新秩序”中日本的道义职责。 因历史传统与地域特殊性而联系在一起的各民族国家,应以各得其所为建设新世界秩序的道义上的原理,我国正向国内外宣传这一点。(18) 对於高山而言,日本“是在现代世界史的转换中扮演着主导性作用的最大的国家”。从而,“现代世界史的成立,无法脱离我日本的行动。事实上,现代世界史脱离我日本的国史是不存在的。”(19)果若如此,这不正是高山自己所批判的、将特定的特殊看作普遍的陷阱吗? 这必将招致对高山的“绝对普遍性”的质疑,高山如是说: 普遍世界的世界史,毕竟无法脱离一种特殊性。那麽,将现代的普遍世界也作为一个特殊,使历史世界一般成为相对的、特殊的绝对普遍性是什麽呢?……所谓超越历史世界性的绝对普遍性,不应赋予限定性的命名,它是绝对无。(20) 作为“绝对普遍性”的“绝对无”构成京都学派的否定神学或否定政治学的核心。(21)问题是,“绝对无”被认为是作为特定的世界观,即在“差别作为差别而存在,并贯穿全体构架协调的组织秩序”和“相即相入的世界秩序中新的普遍姿态”(22)中显现。其结局是,无论其做否定神学的表述,抑或是否定政治学的表述,都不过是被附加了条件的普遍性。因此,高山的“新世界史”就成为一边批判帝国主义,一边拥护帝国主义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意识形态。(23)这是因为,日本在批判帝国主义的欧洲的同时,重新定义了特殊与普遍,“自觉”地起到了将二者重新绑定的作用,从而虚构出能使各民族各国家各得其所的“相即相入的世界秩序”。 果若如此,我们构想的未来的“新世界史”与普遍性的关系就产生了两种可能。其一是面向无条件的普遍性敞开,另一个则是重新考量被附加了条件的普遍性。 无论何种情况,大前提是,因其方法不是“得所”这种差异,多元性受到尊重,不主张特定的特殊历史世界(欧洲、日本、中国等)拥有通往普遍性的特权。与此同时,不能堕入相对主义,必须意识到“世界是一个”。 笔者认为,近年依据中国哲学中“天下”的概念,将“天下”作为中国式的普遍性予以重新肯定的动向随处可见。(24)他们将“普遍”与“特殊”适度地融合,不放弃对普遍性的要求,但是同时恢复文化的主体性。若真如此,如何使其成为可能,则是必须谨慎而深入探讨的。近代以来,看似被塞进一种特殊之中的中国文化,如果能在接受了近代的基础上再次担负起普世性的职责,其意义将是无比深远的。这种对天下概念的重新思考,与高山所说意义上的“新世界史”的关系,是极其重要的问题。它是否得以重新定义被附加了条件的普遍性条件,抑或陷入了异曲同工的结构中。对此一问题的回答,或有待今後讨论的进展。 我们必须在充分把握近代光与影的基础上重新思考普遍性。通过重新思考,如果确能构建出不依存於条件限制的普遍性,那麽即将到来的“新世界史”就会牢牢地立足於斯。 注释: ①Reinhart Koselleck,Vergangene Zukunft,Zur Semantik geschichtlicher Zeiten,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1979,pp.47-48; Reinhart Koselleck,Futures Past:On the Semantics of Historical Tim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4,p.32. ②康德:《世界公民观点下的普遍历史的理念》,《康德全集》,第14卷,福田喜一郎译,东京:岩波书店,2000年,第19~20页。 ③Reinhart Koselleck,Vergangene Zukunft,Zur Semantik geschichtlicher Zeiten,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1979,p.56; Reinhart Koselleck,Futures Past:On the Semantics of Historical Time,p.36. ④⑤⑥⑦(11)羽田正:《通往新世界史--为了地球公民的构想》,东京:岩波书店,2011年,第103、101~102、161、166~167、150页。 ⑧⑨武田泰淳:《司马迁--史记的世界》,东京:讲谈社,1972年,第99~100、104页。 ⑩竹内好:《〈武田泰淳全集〉第九卷解说》,《竹内好全集》,第12卷,东京:筑摩书房,1981年,第161页。 (12)(13)(14)(15)(16)(17)(18)(19)(20)高山岩男:《世界史的哲学》,东京:こぶし书房,2001年,第89、87、447、35、94~95、94、387、389、 447~448页。 (21)西谷启治亦将“绝对无”适用於自己的“世界史的哲学”。请参看西谷启治:《世界史的哲学》,上田闲照监修:《世界史的理论》,京都:灯影舍,2000年(尤其是第57页)。关於京都学派的否定政治学,请参看拙着:《否定政治学与公生哲学》,中岛隆博、小林康夫编:《为了公生哲学》,东京:UTCP,2009年。 (22)参见中岛隆博、小林康夫编:《为了公生哲学》,第456页。 (23)对此种理论的批评,参看高桥哲哉:《记忆的伦理学--战争·哲学·奥斯维辛》,东京:岩波书店,1995年;米谷匡史:《殖民地·帝国的〈世界史的哲学〉》,《日本思想史学》,第37号,仙台:日本思想史学会,2005年;米谷匡史:《〈世界史的哲学〉的结局》,《现代思想》,第23卷第1号,东京:青土社,1995年。 (24)参看赵汀阳:《天下体系的一个简要表述》,北京:《世界经济与政治》,2008年第10期;许纪霖:《天下主义/夷夏之辨及其在近代的变异》,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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