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力]谁来决定我们是谁(中)——关于中国民族史研究的三把钥匙(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4:11:03 东方早报 2011-03-27 03:14 姚大力 参加讨论
所谓“楚说之”,是指用楚地流行的汉语方言(“古楚方言”)来对越语进行翻译。《说苑》于是也用两种方式载录了这首歌词。一种是以汉字记越语语音的译写文本,一则是前者之“楚说”,也就是对越语歌词的汉译文本。现代研究壮侗语的学者,可以根据壮语或者侗语去解读《越人歌》的写音文本,把它翻译成汉语,再跟刘向记录的汉译版本作对照,意思大致相类。不过刘向记录的汉译,意思要更曲折复杂一些。大概这是因为那个翻译者受到楚辞风格的影响,于是把它弄得“词采声调,宛然楚辞”。朱熹因此还把这篇译文收进了《楚辞后语》。 凭这条证据,我们能大概知道,所谓“越语”,很接近今天的壮语、侗语或水语等等。当然此外也还有其他资料可以证实这一认识。最大的问题在于,可惜我们不知道这名楚国贵族是在哪里听到这首歌的。根据一般理解,“越”应指长江下游,而长江中游则属于楚地。因此我们脑子里总有一个固定的印象,把“越”和“楚”看成两个不同地方的地名。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即实际上楚地的土著居民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也是越人?因为刚刚已经说了,“楚说”并不是指某种不同于汉语的楚地土著用语,而是指汉语的楚方言。因此也许我们可以作下面这样的假设:即楚国统治者,不论由于他们已经相当程度地华夏化或者本来就是南迁的华夏族人,他们说的已是汉语的古楚方言,其中有些人甚至已听不懂当地流行的土语了;而越语就是当地老百姓的母语。也就是说,“越”和“楚”可以指两个不同的地方,但也完全有可能是指身处于一个地域之内的两种不同身份的人群。 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一点呢?因为想知道楚文化——比如屈原写的那些楚辞,为什么会那么特别。你们去看看《诗经》,大多四个字、四个字一句,规矩得很。《诗经》中很多篇目,都好像是板着脸写出来的。它有时当然也很有感情,但好像就是不肯忘记把脸板起来。所以叫“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快乐你也不要过分,悲哀你也不能因此便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总之它太讲究中和,另外也很有纪律,像我们游行队伍里的方阵一样。《楚辞》就大不一样,句子长长短短、参差不齐,语气词特别多,还出现了那么多妖怪,和一心想勾引天上诸神的美丽的女巫。你在《诗经》里哪能看得到这些?看不到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当《楚辞》传入华北社会,这么一种来自蛮夷之邦的文学形式,竟让北方汉人非常吃惊、非常喜欢。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楚文化究竟是什么?研究文学史的人,如果只把屈原的作品,甚至把庄子、老子那些充满了浪漫、辩证气息的文本,仅仅看作是北方的汉文化在楚地的一种形态,那是远远不够到位的。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提问,为什么一个板着脸的北方文化,到了南面的楚地竟会变得那样的妖艳浪漫?问题于是也就转变为:楚文化的底层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影响迁播到那里的汉文化,使它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在我看来,这才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那么楚文化的底层到底是什么呢?它是越文化吗,还是别的一种文化,比如说苗瑶文化?那个地方还有没有藏缅语人群留下的影响?你们看,问题就变得极其复杂了!因为我们知道,楚文化所在的地区,即两湖——洞庭湖和鄱阳湖及其以北地区,是一个可以从四面八方涌进不同人群来的地方。汉文史料对上古南方中国的记录太不充分、太过零碎。由于这些困难,想对上述问题给出某种最起码的回答,目前还只能寄希望于今后开展的各学科通力合作基础之上的更深入研究。 中国西北,自河西走廊西至今日新疆,又是另一种情况。新疆,尤其是南疆一系列小绿洲,是在人类发明游牧文化之前联系东亚和中亚所必经的所谓“瓶颈”地区。东亚人由此西行,中亚,甚至更西面的人往东迁徙,都要驻足于此。“沉淀”在该地区的史前人口中,似以由西方东来的说印欧语的“高加索人”为多。楼兰出土的四千年前的美女黄头发、高鼻深目。她的黄头发肯定不是染的,不然老早就褪色了。 进入南疆的印欧语人群不止一支而已。要从语言上去加以区别的话,有两大类。一类人说的是塞语等,都属于印度-伊朗语范围。另一类人说著名的吐火罗语,它具有今西欧语言的某些特点,而与流行于直接贴近吐火罗语区域之西的印度-伊朗语族的诸语言却反而不相类。这个说吐火罗语的人群,包括唐中叶之前的库车人、焉耆人、楼兰人。后者虽以当日中亚商道上的一种族际共同语文,即称作“犍陀罗语”的用佉卢字母来书写的西北印度俗语作为官方书面语,但从他们留下的佉卢文献中透露的“底层语”信息判断,该人群的实际口语亦具有吐火罗语的特征。在被匈奴驱逐前活动在河西走廊的大夏人,极有可能也是说吐火罗语的。 南疆居民的主体成分向着说突厥语的回鹘(今译维吾尔)人转换,那要发生在公元九世纪之后。当然,东亚的人群中也有人很早就沿河西走廊西行,进入新疆。他们在新疆的混合人群中同样留下了自己的印迹。甚至在著名的楼兰美女遗骨内,也发现了东亚人的遗传基因物质。结合分子人类学和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资料,希望在未来能够更充分地揭示出古代新疆人类的不同起源及其融合过程与程度等方面的历史面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