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与司马光是我国古代主张"鉴史以资治"的著名史学家。司马光主编的《资治通鉴》(以下简称《通鉴》),"网罗宏富,体大思精"①,是我国古代极负盛名的编年体通史巨著。王船山深怀亡国之痛,穷经究史,晚年撰写了《读通鉴论》、《宋论》两部史论和一部当代史《永历实录》。他的史论著作,堪称我国古代历史理论的珍品。 王船山与司马光都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历史学家,深受《春秋》"大义"的熏陶。《春秋》笔法给中国古代史学留下了许多弊端,流毒深远,效尤者历代不绝,王船山与司马光也深受其影响;但是他们并不墨守陈规,在一些原则问题上敢于趋时更新。本文拟就王船山与司马光史学思想之异同作一番比较。 一、直笔实录 《春秋》笔法最大的弊端是:"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以曲为直,隐恶扬善,掩盖历史的真相。王船山与司马光继承和发扬了我国古代良史"书法不隐"②的优良传统,直笔实录,善恶必书。 《通鉴》能比较如实地记载史实,为其它史书所不及。隋朝末年,李渊起兵太原,号称"义兵"。唐太宗李世民被史家誉为"令主",新旧《唐书》颂扬备至。《通鉴》卷188载秦王李世民"追及(宋)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 俘斩数万人"。"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攻夏县,壬午,屠之"。同卷中却大书"(窦)建德至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农民起义军与唐朝政府官军两相对比,泾渭分明。《通鉴》不为尊者讳,对最高统治者的丑行往往和盘托出,写了许多阴暗面,如《晋纪》中写贾后的淫荡;《唐纪》中写唐玄宗晚年奢靡都无所掩饰。相反,对农民起义记载较详,如黄巢起义写得很细致,保留了新、旧《唐书》所未书的材料。黄巢率大军渡淮水,"所过不掳掠,惟取丁壮以益兵";下东都,"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进长安,"甲骑如流,辎重塞途,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喻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而农民军战士,"见贫者往往施与之"。③这种为农民军张目的实录,在我国封建史籍中颇为罕见。 我国古代许多史学家把编写前朝史与当代史视为禁区,不敢越雷池一步。王船山在清朝初年施行民族高压政策和大兴文字狱的情况下,不顾个人安危,为永历王朝撰写《永历实录》。他用浓墨彩笔为何腾蛟、瞿式耜、张同敞等抗清将领树碑立传,并在《死节列传》、《宦者列传》和《叛臣列传》中,对一小撮特务、阉党和民族败类进行口诛笔伐,爱憎分明,妍媸毕辨。尤其可贵的是,他在《永历实录》中对大顺和大西两支农民军的抗清斗争事迹作了翔实的记载。他为李定国、李来亨、高必正、李赤心、郝永忠等八位农民军将领编写传记,并为李定国单独立传,《李定国列传》洋洋数千言,无一句微词。他还把李来亨抗清斗争的成败同南明政权的兴废存亡联系在一起,痛切地指出:"来亨败殁,中原无寸土一民为明者"④。他对于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人民抱有一定的同情,不论是满清王朝的民族高压政策,还是永历政府的横征暴敛,他都秉笔直录,揭露无遗。他把苛政和兵燹带给人民的苦难如明镜照物似的反映出来,故《永历实录》不愧为名副其实的"实录"。 二、不讲正统 自《春秋》立治统之法后,历代史家陈陈相因。东汉时更是出现"五德相生"与"正闰"之说,于是各朝史家争持正统,聚讼纷纭。司马光与王船山敢于毅然起而矫之。 《通鉴》在纪年上不分正闰,不仿效《春秋》立褒贬之法。司马光认为"五德相生"与"正闰"之说乃汉儒所倡,不足凭信,"皆私己之偏论,非大公之通论也"⑤。他说:"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夏、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余皆为僭伪哉?……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⑥这段议论很精辟,既否定了"五德"、"正闰"之说,又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传统,对欧阳修的正统论进行了委婉的批评。同时,他还提出了比较妥善的解决办法,"正闰之际,非敢所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一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余地丑德齐,莫能相一,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均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月日以识事之先后,据汉传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⑦司马光对于我国封建时代史家长期争论不休的"正统"问题,不仅能够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而且还能提出较为妥善的解决办法,确是远胜前人。 史书从朱熹著成《通鉴纲目》以后,正统的争论已成为封建史学家所最关心的事情,甚至影响到《宋》、《辽》、《金》三史的修撰迟迟未能定稿。王船山虽然美化过《春秋》褒贬的笔法,但他却反对"正统"之说。他认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过程中,有治有乱,有分有合,王朝不断更替,不存在正统与非正统。他说:"论之不及正统者,何也?曰:正统之说,不知其所自昉也。自汉之亡,曹氏、司马氏乘之以窃天下,而为之名曰禅。于是为之说曰:'必有所承以为统,而后可以为天子。'义不相授受,而强相缀系以揜篡夺之迹;抑假邹衍五德之邪说与刘歆历家之绪论,文其诐辞,要岂事理之实然哉!……天下之生,一治一乱。当其治,无不正者以相干,而何有于正?当其乱,既不正矣,而又孰为正?有离,有绝,固无统也,又何正不正之云邪?……"⑧船山否认中国历史上的正统论,但他又认为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必然要形成政治传统和文化传统,前者叫做"治统",后者叫做"道统"。他说:"天下所极重而不可窃者二:天子之位也,是谓治统;圣人之教也,是谓道统。"⑨他认为中国是"轩辕所治,大禹所经维"的礼义之邦,绝不容许"夷狄"从中夺取政权。根据他的"统相承"和"道和继"的理论,否认"夷狄"在中夏建立的政权的合法性,并认为这是"治统"中断的乱世。船山的所谓"治统"和"道统"之说,既表现了他对祖国传统文化无比热爱的深厚感情,同时也反映了他的封建大汉族主义思想倾向。瑕瑜互见,不可一概而论。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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