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对待历史和理论的关系一直是摆在社会科学工作者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无论人们如何看待这两者的关系,我们不难发现背后存在着的相当程度的共识。首先,历史和理论被看作两个不同的范畴,它们有各自的领域、主题或“任务”,以及方法。具体说来,历史是在具体层次上探讨史实,强调过程、独特性,而理论是在抽象层次上找出普遍规律,强调结构、一般性。其次,除了少数例外,人们或多或少都认为历史和理论需要某种程度的结合,只不过,对于历史学家和理论家来说,史论结合的方式或顺序有所不同罢了。以经济研究领域为例。经济研究长期以来存在经济史和经济理论之分。经济史研究的是经济演变过程,而经济理论研究的是经济结构或运行模式。对这种“分工”,很少有人提出置疑。同时,这两个分支的学者大都承认史论结合的必要性以及困难之处。但是,我们同时也发现,史论结合的重担远非由经济学家和经济史学家同等负担,因为经济史学家面临的问题似乎要困难得多。道理很简单。经济理论已被公认为一门“科学”,随着数学方法的引入和模式建立的流行,西方主流经济理论走着一条“越抽象就越理论化因而就越科学”的道路。尽管如此,人们通常认为,经济理论模式的建立都已经经过了对至少某些史实进行加工、提炼的过程,也就是说,由史到论方式下的史论结合被看作经济理论的应有之义,因此没有特别强调的必要。经济史则不然。经济史不仅可以“无定理”,而且可以无理论。①尽管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肯定史论结合对经济史研究的重要意义,但如何结合的问题远远没有得到解决。有的经济史学家抛开所有现成理论,坚持从具体历史过程中得出结论。但是,这一途径,即使被承认为史中有论,也难以避免理论抽象层次低,因而不能揭示一般规律性的诘难。还有的经济史学家运用一种或几种理论来组织史料,在描述经济发展过程的同时力图作出符合所用理论的解释。这样做的困难之一在于如何处理“反常”现象,即超出所用理论解释范围或与所用理论相悖的历史现象。②解决这个问题不仅是困难的,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以静态的理论去解释动态的、不断演变的历史过程必然产生的矛盾。可以说,史论结合始终是经济史研究的难点。 坚持史论分明也罢,力图史论结合也罢,长期形成的社会科学传统造成的历史和理论之间的鸿沟却几乎不能逾越。然而,学术思想界从来不乏突破传统的尝试,社会科学也正是在不断向固定范式挑战的基础上一步步得到推动和发展。近二十年来,对这一传统思想进行全面挑战的,当属七十年代初产生于美国的“世界体系分析”。③ 世界体系分析的创立者和代表人物是伊曼纽·沃勒斯坦。他是社会学博士,多年来任教于社会学系,自称受到“社会科学”的训练,而其代表作,多卷本的《现代世界体系》,又通常被认为是经济史著作。这一学派人数似乎不多,但在美国、欧洲、亚洲等地都不乏追随者,尽管它迄今仍是美国和西方学术界的非主流学派。 从诞生之日起,世界体系分析就旗帜鲜明地批判西方社会科学的传统,并把批判矛头指向它的两个基本前提。第一,世界体系分析反对任何理由的史论分家。不承认史论分家是合理的,自然也谈不上史论结合的问题,沃勒斯坦甚至说,“历史就是理论”。例如经济研究中,“唯一可能正确的经济理论是经济史理论”。当然,并非所有人笔下的历史自然而然地都是理论。他认为,必须运用连续不断的抽象,其中每一个抽象,都捕捉住世界现实过程的一部分。许多这类抽象的不断叠加和积累,就能使我们认识这个长时期、大空间的历史总貌,从而对人类社会发展作出解释。第二,世界体系分析反对西方社会科学传统的学科分类和学科设置。自19世纪中叶西方社会科学建立以来,经过不断“完善”的学科分类和发展,到本世纪四十年代已经定型为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四大学科:研究市场活动的经济学,研究国家及相关领域的政治学,研究市场与国家以外所有其他活动的社会学,以及研究所谓文明社会以外人群的人类学。沃勒斯坦认为,社会科学据以分为几大学科的标准,包括分析层次、中心议题、方法、设想等等,或者已经失去了现实依据,或者,即使还有些现实依据的话,也不再能够促进知识发展,相反,成为新知识形成的障碍。因此,必须突破学科界限,建立一种历史和理论一体的、综合的新型社会科学,沃勒斯坦称之为“历史社会科学”。 不少人曾经认为,世界体系分析的特点在于它的跨学科研究。这样说又对又不对。如果指的是世界体系分析采用经济、政治、社会、人文、地理等多层面、多因素的综合研究方法,这个说法显然没有错。但如果说世界体系分析无非倡导跨学科研究,那就背离了它的基本主张。跨学科研究曾被广泛应用,以美国为例,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跨自然与社会科学的研究就产生了一系列成果,发展出一批社会科学的新学科,而六十-七十年代更被称为跨学科研究时代。④世界体系分析的独特之处在于,这一学派不仅主张跨越学科之间的篱笆,而且主张的拆除这些篱笆,以“探索领域”代替传统的学科分类。 总之,世界体系分析主张从整体上重新审视传统西方社会科学,重新检讨流行已久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向社会科学研究的基本定式进行挑战。就此而言,可以说它具有革命的意义。世界体系分析论者的这些主张,具体体现在他们对世界体系演变过程的一系列研究中。其中,沃勒斯坦是集大成者,尤其是他的《现代世界体系》更是该学派中的奠基之作。⑤沃勒斯坦的其它专著和文章,以及这一学派中其他学者的著作,无论讨论什么问题,都围绕历史体系运转这一主题,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不断完善和深化世界体系分析。下面,以沃勒斯坦的著作为主,简单介绍一下世界体系论者如何在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史的研究中,形成和阐述了史论一体的历史社会科学观。 1.分析单位。世界体系分析论者一致强调分析单位的重要意义。他们认为,无论研究什么问题首先要明确以什么为单位进行分析。事实上,究竟以一国、一地,还是组织、个人作为分析单位不仅决定研究者的视野,进而影响甚至决定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而且影响甚至决定所得结论的可靠性和“运用”范围。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许多以前的著作即使没有明确指明分析单位,至少都隐含着这个内容。世界体系分析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认为,要认识和解释人类社会发展,“历史体系”是一个比其他任何层次的结构都更合适的分析单位。研究近代历史演变,即资本主义发展过程,适当的分析单位应当是“现代世界体系”,而不是别的什么,例如二次大战后盛行的“现代化理论”以及随后产生的“依附理论”共同采用的分析单位--民族国家。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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